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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重生+无系统+慢热+有成长】架空世界,讲述主角逐鹿天下的故事。前世逃亡时,偶然跌下山崖,使得他重回二十岁那年。他立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将自己的挚亲挚爱从悲惨命运中解救出来。前世,他放荡不羁,纵情山水。虽有天资,可惜并无大志,整日游乐,从未想过自己家族还会面临灭顶之灾。本意只是为保全自己和家人,他奋发图强,不再浑噩度日,立誓向害他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以及命运抗争。谁料事情似乎在朝另一个方向发展……是被迫,还是雄心显露?这一次,他要争霸天下!
主角:钟明 更新:2023-02-25 16: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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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钟明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混沌称霸路》,由网络作家“夜雨无渡”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架空+重生+无系统+慢热+有成长】架空世界,讲述主角逐鹿天下的故事。前世逃亡时,偶然跌下山崖,使得他重回二十岁那年。他立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将自己的挚亲挚爱从悲惨命运中解救出来。前世,他放荡不羁,纵情山水。虽有天资,可惜并无大志,整日游乐,从未想过自己家族还会面临灭顶之灾。本意只是为保全自己和家人,他奋发图强,不再浑噩度日,立誓向害他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以及命运抗争。谁料事情似乎在朝另一个方向发展……是被迫,还是雄心显露?这一次,他要争霸天下!
黎国新历七年,仲夏夜,边境丛山密林中。
天地间一片灰蒙蒙,乌云压顶,预示着将要有一场大暴雨。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个衣衫褴褛、邋遢不堪的男子正背靠着岩石喘着粗气,几个时辰不眠不休的逃跑几乎耗光了他本就不多的体力。
山下火光摇曳,人声嘈杂。
雨点呼啦啦地重重砸下,他似乎又有了力气,继续朝前走去。
只要能躲过这次,逃到别国去,他就有希望存活!
他在心中给自己鼓气,拖着沉重的身体小跑起来。
忽然他脚下滑空,惊叫一声,身体已不受控制飞速下坠,朝万丈深渊跌落,风呼啸着灌入五脏六腑——
“若重来一次,必不会再如今世般稀里糊涂!”
他指天发誓,心中满是愤恨。
耳边听得一声炸雷,他便失去了意识。
悲愤的呐喊声回荡在谷底。
……
黎国新历二年,初夏,国都,右相钟曦府邸。
钟明脚下一悬空,眼前一黑,随后是结实的“砰”一下落地声。
他猛蹬了下腿,瞬间清醒。
躺在青石地板上,大口喘着气,钟明感觉全身都在冒冷汗。
他回想着刚刚跌落时那无尽下落的恐惧感,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
他脑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一双圆溜溜的金色眼睛,然后那眼睛消失在树叶中。
待他回了神,发现满眼都是那棵熟悉的桂花树,长得枝繁叶茂,挡住了初夏的大部分阳光,上面还有一截刚被踩断的树枝在轻轻晃着。
斑驳的光影晃到他脸上,他抬起胳膊放在额头上,挡住那些光影。
这让他清醒了点,心情也平复不少,除了脖子还觉得一片凉之外,已没什么不适。
他仔细看着这里的一切。
这是——
他的庭院内,眼前是他最爱的桂花树,树下放着石桌、摇椅和石榻。
他最爱待在树下的阴影里乘凉,每年最爱的桂花茶和桂花糕都来自于这棵树——
他这是?
没死?
还是做梦?
他赶忙坐起,掐着自己的脸和胳膊,使劲拍打自己。
树上又传来一声“咕唔”的声音。
钟明再次抬头看着,树叶之中,有一只大眼萌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从小就听他娘说,在他们的家乡黎川,鸮是黎川人的守护者,象征着权力和智慧,它们在天地间穿梭并来去自如,是能与上天沟通的神使。
莫非是上天有灵,派来了使者?
钟明与萌鸮对视着,想起遇到这只鸟的事情。
那是他行冠礼前半个月发生的事情,有一只刚学会飞行没多久的雕鸮落进入了他小院子中,看样子翅膀受了点伤。
于是他将雕鸮留下照顾,好吃好喝供着,宝贝得很。
他娘还戏称,这就是他的守护神鸟,让他好生养着。
后来雕鸮的伤差不多养好了,经常出去飞一圈,回来时就待在桂花树上,不肯下来吃肉。
行完冠礼后的第二天黄昏时分,它又回来了。
他就带着肉爬上去喂它,谁知一个不慎,踩空后从树上跌落。
当他再醒来时,雕鸮已经不见了,他也就渐渐忘了这只鸟。
从那时起,到他家破人亡,开始逃亡之路,再至不慎跌落,历经五年。
五年,整整五年,他看着钟家如何破灭四散,家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只剩他自己。
钟明的心跳加速,脸色开始涨红。
他能很清楚地听见心脏在怦怦跳,好像要跳出来一般,血液直冲脑门,有如下一秒就要炸裂。
他忍不住大口喘着气。
大眼萌鸮歪着头看钟明,发出不明意义的叫声,很像在嘲笑他。
院门外走进一个人,欣喜地喊着,“大哥,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快来尝尝。”
听到熟悉的声音,钟明猛回头,看到钟熠端着一盘子糕点走来。
“你怎么坐地上?”钟熠赶忙放下盘子,扶起他。
十七岁的钟熠,脸上嫩得能捏出水,是他爹收养的义子。
在前世,钟熠为维护钟家,为奸人所害,死在了抄家后不久的雨夜。
算起来,是距今两年后。
钟明抓着钟熠,捧着对方的脸,左看右看,反复摸着。
钟熠最终忍不住了,从对方的魔爪下挣脱,“大哥,你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钟明盯着钟熠,仍旧不说话。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直到滚烫的泪滴落在他手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下一刻,他抱住钟熠,放声大哭,似要将这些年的苦楚和委屈在哭尽。
钟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站着不动,默默回抱钟明,轻轻拍打。
第二天清晨,钟明在一阵大雨声中睁开眼睛,再三确认自己的处境。
他推开窗,在镜台前坐下。
窗外大雨倾盆,院中的桂花树在风雨中狂舞枝条。
镜台上有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他拿起左右翻看着。
这镜子在抄家时,不慎被打碎,现在完好无损地摆在镜台上。
铜镜再转过来时,他看到镜子中的人,年轻白净,平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沧桑与伤痕。
他抚摸自己的脸颊,前世这里曾有一个“罪”字,伴了他一段时间。
再后来,刺青变成了一块丑陋的疤。
钟明清楚记得,前世水中的倒影,是多么可怖丑陋,连他自己都被吓到。
现在这里光滑洁净,没有他的“罪”。
他又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房间,万分开心。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快速穿戴好衣物,又将头发束起。
因为太过兴奋,手有些抖,反复尝试了好几次,他才将发冠束得整整齐齐。
随后钟明拿来笔墨纸砚,快速写了几行字。
「再吃一次丽娘做的桂花糕。」
这个昨日已经实现了。
「春兴楼,吃个尽兴。」
这是他和二弟钟旸逃亡时,饥肠辘辘地抓鱼时聊到的。
「若是还有机会,准备做些什么?」
他当时是这么问的,然后他就自问自答起来。
「兄妹四人,郊外踏青。」
写到这,钟明停住了。
那时说完这句后,两人都沉默了会,因为他们知道不会再有机会四人同去踏青了。
墨汁溅落在宣纸上,炸开一朵花。
他提笔继续写下去,将二弟钟旸的愿望写下。
「再骑马驰骋一次。」
「狩猎,与你一较高低。」
「让爹传爵位给我,把你丢回黎川老家,让你天天游山玩水。」
他的心情沉重起来,行笔慢了许多。
记忆中他撑着木叉,而二弟一板一眼地举着木叉,迅速扎下,动作快狠准。
然后二弟一声欢呼,举起木叉向他得意一笑,尖上一条鱼还在挣扎。
带下的水珠在阳光照耀下,像极了斑斓的宝石,跌入水中,化为层层涟漪,再也不见。
钟明重重写下“复仇”二字。
隔间传来声响,是钟熠醒了。
钟明听到后,将那张纸攥在手里,扔进了纸篓。
钟熠进来时,看到钟明正坐在镜台前,已穿戴整齐,连发冠都束好,甚是惊讶。
他不明白今日他大哥怎么起这么早,往常可都是要他喊上几遍,大哥才会起床。
窗外大雨已经停了。
“果然是一场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钟明看着随风摇曳的桂花树,感慨着。
“大哥,今天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嗯,梳洗后与我出门逛逛。”
两人走在雨后清冷的大街上,小商贩们纷纷准备早场营业。
“你怎么这么高兴啊?早市才刚开,人不多,也不热闹呢。”
与他穿着都显大方荣贵不同,钟熠素来喜深色素雅的衣服,因还未成年,所以仅将头发束起。
钟明只看了他两眼,并未多说,或健步如飞,或驻足观赏,肉眼可见他的兴奋之情。
钟熠也搞不懂他了,起个大早来看街市,可不是钟明的爱好。
大街上人渐渐多起来,估摸着春兴楼该营业了,钟明拉着钟熠向那边走去。
春兴楼是国都内有名的酒楼,钟明很是喜欢这里的早点。
平日里他若想吃,都是起床后吩咐小厮去买。
但今日他心情很好,一定要亲自来。
第二个小愿望,达成。
钟明嘴角带着笑,发自内心的快乐之情,一波一波漾开。
小二看见他们进来,积极上前招呼。
钟明说了句老样子后,就拉着钟熠上楼了,径直去了他喜欢的位置。
这个位置靠近窗边,方便他观察大街。
“大哥,你今天有点奇怪,起得早,还拉着我跑一路。”
钟熠疑惑地看着他。
钟明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一直以来,钟熠好像个思虑周全的长者,将他照顾得很周到。
反倒他像个弟弟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钟明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冷静。
“我已行完冠礼,成年了,也该有些改变了。”他又加了一句。
这时楼梯处传来沉重的咚咚声,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只见两个人走上来,其中一个体型壮硕,蓄着络腮胡;另一个正常身材,言行儒雅,留着山羊胡。
钟明看见大汉胳膊上的肌肉,直觉两人不好惹。
又看到他们脚上的皮靴,不是国都里的人会穿的样式,心中已知晓这两人是外邦人。
那两人见到他们在此,也有些惊讶,环视了一圈,在离他们两桌远的角落里坐下。
又是一阵咚咚声,不过这次轻快许多。
小儿冒了头,端着热气腾腾的早点向他们走来,放下早点后,又勤快地去问隔壁。
钟明今天心情很好,胃口也大,吃得快多了。
“大哥你吃慢点,别噎着了。”钟熠提醒他慢点吃。
忽然一句话传进了钟明的耳朵。
“这皇帝当真狠心,居然不肯发兵支援。”壮汉狠狠地敲了下桌子。
钟明吃惊地盯着那两人,他没听错,壮汉说的是庄国的方言。
那两人见钟明二人都在看他们,自知失态,压低了声音又继续聊着。
钟明却无心再吃饭,心情变得沉重,前世那些悲惨遭遇一幕接一幕在他脑海中翻涌。
这个年纪的他,从未接触过庄国,怎么能听懂他们的言语。
钟明又望了过去,前世逃亡时,最后几个月,他和弟弟在边境两国混居的地方学过。
他们是打算逃到庄国的,可惜没有成功。
前世记忆让他更加痛苦了。
他看着钟熠,钟熠已经吃好了。
“你去跟小二说声,再给打包一份云糕和甜羹,带回家。”
钟熠点点头,起身下楼。
钟明随后起身向那两人走去,也用庄国的方言问了一句:“你们国家有战事吗?”
那两人诧异地看着他。
还是儒雅者率先开了口:“在这还能遇到懂我们语言的人,幸会。”
“幸会。”
“只是这是我们国家的事情,不便与外人讲,请见谅。”
钟明点点头,表示明白。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钟明听到钟熠的声音,匆匆与这二人告别,便下楼去了。
“你怎么这么不长眼?”家丁一号气势汹汹。
“我站这里好好的,是他自己挤过来,撞在食盒上的。”钟熠力图说明。
“把我们公子衣服都弄脏了,还狡辩,今天不给你一顿教训,你是不长记性了。”
立即有人要上前架住钟熠。
钟明刚好来到楼下,见状怒喝一声,“住手!”
那几个家丁被这一声喝得面面相觑,再看看来者,衣冠不凡,纷纷不敢上前。
钟明将钟熠护到身后,再一看那惹事之人,心中燃起愤怒之火,眉头更是紧皱。
前世,正是那奸人害死了钟熠。
他攥紧了拳头,但现在不是机会,不能冲动。
那人摇着扇子,一脸鄙夷看着钟明二人。
“你看看,你家这狗奴才,食盒都拎不好,瞅瞅,全洒我身上了,好好的绸缎新衣,全给毁了。”
“是他自己撞翻食盒的。”钟熠再次强调。
“你瞧瞧,可不得好好教训教训?赏他几个嘴巴子,让他顶嘴。”
“你——”
钟明举手示意,钟熠立即噤声。
“是狗的话,当然要好好教训。”
那人歪嘴笑笑,摇了几下扇子故作优雅。
“你家的几条狗要是把我小弟吓出毛病,你赔得起吗?你这个狗主人管不住自己的狗,放出来乱咬人,你该当何罪?”
“你,你什么意思?”对方的狗腿一号急了。
“大胆,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那人也急了,用扇子指着他。
钟明气笑了,他对天一拱手,继续道:“此乃国都,天子脚下,看你这么嚣张,一定是刚从某个乡里来到这里吧?国都内,连王公贵胄与百官都受监察,无一敢造次。”
他放下手,一脸正色,“但看你人模狗样,一定是乡里横行惯了,不知天高地厚了吧?我弟你都能当成小厮,你可真是有眼无珠,愚蠢至极!”
“你,你,给我打,打到他跪地求饶!”
旁边的掌柜立马上前,示意不可不可,被那人一把推开。
“你外公近日刚升御史中丞,你就打算让他先弹劾自己一下吗?你可真是他的好外孙,李会。”钟明讽刺道。
那人脸色变了,“你是谁?”
“钟明。”
那人刚想再骂,只见有人附耳与他说了几句,他就收起脸色。
“今日不与你计较,往后我们走着瞧。”
钟明看着李会带人浩浩荡荡地走了,眼神阴冷。
现在真的是什么心情都没了。
他安抚了下钟熠,两人准备回府。
离去时,刚好看到楼梯拐角处那两个庄国的人。
那两人对他微笑示意,他也回以一个微笑。
回去路上,钟明拉着钟熠又左右看了看。
“干嘛?”
“那厮真是可恶又眼瞎,这衣料乃朝贡之品,他有眼不识便也罢了。你面如冠玉,气度儒雅非凡,一看就知是谁家的小公子。他竟眼瞎到把你当小厮!”
钟熠哈哈笑着,“可能是我去柜台付钱,让他以为都是下人才做的事情吧。”
“当真可恶,有朝一日,必……”他止住了口。
“怎么?这点小事你就生气了?”
钟明笑了下,摇头否认。
若再有伤害到他亲人的行为,必让这厮血债血偿。
上一世死的死、散的散的亲朋好友,如今都鲜活地重新出现在他身边,让钟明觉得幸福极了。
他爹钟曦在给他行完冠礼后,就携他娘巡查太常郡去了。
身为右相,兼掌管宗庙礼仪,钟曦每月例行都要去太常郡巡视先帝陵园,再听取郡内各县官员汇报,商议郡内事务,一去少则三四天,多则七八天。
二弟钟旸也在今早回了军营。
他把这事忘了,不然好歹都要送钟旸到门口。
从春兴楼回来后,他把宅内各个地方都逛了一圈,看着忙碌的人群傻笑。
钟熠很担忧他是不是脑瓜子出了问题,要不是他态度强硬,钟熠就已经把医师请来给他看看了。
钟明躺在摇椅里,闭着眼微笑,惬意地摇着。
现在的一切,是上天的眷顾。
他重回到了二十岁,一切都有了重新开始的可能。
为了感谢上苍,钟明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祭天还愿。
忽然一声尖叫将他吓醒,打破了这宁静的上午。
他一个激灵挺起身,就差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有人从隔壁院子一路跑进来,还大喊着:“大哥大哥!你快看啊!”
钟明开始觉得头疼,无奈道:“小妹啊,我都说多少次,别一惊一乍的,我早晚被你吓死。”
看着眼前向他跑来的娇俏女孩,他宠溺地笑了一下。
想到什么后,笑容凝固在他脸上。
小妹钟晴,备受家里人宠爱,生来一副美人胚子,总是朝气蓬勃活力满满,这点倒像是继承他娘将门之女的风范。
小妹声音婉转如黄鹂动人,脚步轻盈若不沾尘土,一双灵动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惹人怜爱。
在钟明心中,他的小妹就是仙子下凡,只要她在身边,就会觉得心情大好,就算有阴霾不快也会一扫而光。
可是这样的仙子却被人无情抹杀,消磨了那灵动的眼神……
他想起前世忍不住黯然,心中暗暗神伤。
前世,小妹被皇帝宣召入宫,封了妃子。
那时他们钟家好不风光。
何曾想到,风光背后,暗藏了家破人亡的开始。
后来听闻,小妹在他们被抄家后,曾力求皇帝饶爹一命,但是皇帝没有应允。
于是小妹怒骂皇帝,激怒皇帝,被打入冷宫。
爹被斩首后,小妹也于冷宫自尽。
入宫后的第二个上元节,竟是他们一家最后一次团聚。
现在想来,新皇登基后,爹就已逐渐被架空,但新皇仍旧忌惮爹的朝政影响力,所以才一直都想要置他们家于死地,除之而后快吧。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哥你看。”钟晴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摊开手,将手中的一个小物件展示给他看。
那物件是一个木制十字立体球——鲁班球,使用了榫卯结构,在不用钉子绳子的情况下,将六片差异不大的半圆木片,使用一定的技巧组合交叉固定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十字立体球。
很熟悉的小玩具,上一世,小妹也拿过这样的球来一起玩。
当时他仅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将散乱的零件拼成了球,让以为会难住他的小妹失望了会,直到他说带她出去游湖才高兴起来。
钟明拿起球,打从心底高兴,笑得合不拢嘴,故意装作不知道般问:“这是什么呀?”
“这是鲁班球,可好玩了,你看。”钟晴双肘支在摇椅扶手上,拿起球在他手掌上拆卸起来。
那个十字立体小球在她灵巧的指法下,变成了六个形状差不多的半圆零件,堆在了他的手中。
她戳着那堆零件,一脸笑容,“一个小球变成了六块,好玩吧?哥哥你快把它变回去。”
钟明看着小妹一脸奸计得逞的纯真笑容,他脸上笑意更深,“就这也想难倒我?谁不知道你哥我聪明啊。”
钟晴双手支着头,嘟起嘴,“爹都说了,你聪明是聪明,但都是小聪明,连个功名都考不上,他都懒得找人举荐你。”
听到这,钟明心中一动。
是了,他重生是带着目的来的,不可以沉醉在此刻短暂的幸福中,他要为以后做筹谋做谋划。
钟明站起,走至另一个石凳上坐下,并将零件放在桌子上拿起两块研究着。
虽然都是半圆片,不过中间还是有细微的结构差别的,也就是靠这些差别将六片半圆片扣成一个十字立方体。
他早就发现了小妹做的标记,已在心中将这些木片编好了顺序,只要简单几步就能还原。
钟明看了眼支着脸颊看他的小妹,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他拿起其中两片,将其嵌合到一起,又拿起别的块放上去,怎么摆弄都合不上。
钟晴在一边嘿嘿笑着。
“哎呀,这长得都差不多,怎么扣不上呢?”他故作惊讶。
“嘻嘻嘻,哥你也被难倒了吧。要不你求我,我教你。”
“不用,我要自己研究。”他语气坚决地拒绝了。
又过了好一会,钟晴已经在旁边乐开了花,“哥哥,真的不要我帮忙嘛~”
他假意叹了口气,“确实有点难,你拼给我看看。”
“好嘞~你看啊,先拿这两块,这样对上,然后把这块放上去,再这样,再这块,最后把这个掰上去,铛铛~就完成啦!”
钟晴向他炫耀自己的成果。
“合得太快了,你再慢点,我都没看清。”他故意逗道。
钟晴又慢慢拆了一遍,给他看。
“挺有意思的。”
钟晴举起一片放到钟明眼前,“喏,你看,这里有个小小的刻印,表明它是第六片,也是最先被拆除的那片,把它推倒别的就都散掉了。”
钟明嗤笑一声,“你也是小聪明啊,是不是二弟教你的?”
“讨厌啊,二哥只是在旁边指点了下,都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
“府里上下,也就他会跟你一起玩这些小玩意。”
钟晴不服气地嘟嘴,“我爱跟二哥玩,怎么了,你做大哥的就知道跟小弟出去玩,也不带我。”
“学会了技巧,确实挺容易的。”
说话间,钟明已经拼好鲁班球,放在了桌子上。
钟晴哀叹一声,“臭大哥,怎么也比不上你。”
“还得是妹妹你教得好,哥哥我又聪慧,一点就通。”
“哼,不还是比不上你!”
“妹妹你冰雪聪明,美丽动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哥哥强多了。”
“再怎么样不还是比不过你!”
“但我琴棋书画不如你啊。”
“就是比不过你!”
两人斗着嘴。
“大哥,三姐也在。”
钟熠从院门外走进来,将一柄制作精良华美的佩剑递与钟明,“东西都准备好了,车夫已在门口等候,现在出发吗?”
“好。”他站起身将佩剑系带好。
“你俩去哪?”钟晴立马上来拽着他的胳膊,歪着头俏皮地问着。
“最近有个愿望成真了,我去还愿。走吧,带着你一起去转转。”
“哦耶!好耶!”钟晴兴奋地一边围着他转了两圈,一边欢呼,然后步履轻快地跑了出去。
钟明颇为无奈地笑着。
“也是快及笄的姑娘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大哥你好像也没差啊。”钟熠在一旁说道。
钟明转头看他,钟熠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跟着钟晴出去。
钟明选择还愿的地点是国都南郊的大江处,很多人都会选择来南郊江边祭拜天地。
他亲自驾着马车,钟晴和钟熠坐在马车上,高兴地看着沿途风景。
马车又快又稳,没要两刻钟就到了地点。
大江由西至东奔腾,流至此处,因地势平缓,土力肥沃,便于生息,使得人们慢慢聚集在大江南岸。
于是聚落便依着大江慢慢形成,选做都城后,聚集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越来越多,造就了一番繁荣昌盛的景象。
而在大江北岸则环绕着青翠群山,从群山流出的河流汇入大江内,为这条河流增加活力。
水面上倒映着清澈的蓝天,微风吹过,河面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鳞光,更显今日风和日丽,景色大好。
但是这河流下暗藏着多少凶险,即便是水性高的人也不敢轻易下河尝试,否则可能呜呼哀哉。
三人下了马车,便忙着准备祭祀活动。
他们先将一块布铺在南岸草地上,又将祭品放在专用器皿内端到布上摆放整齐。
因为只是私人祭拜,所以不用那么大张旗鼓,只要表达到心意即可。
祭品也不用那么隆重,一碟肉、一盘蔬果和一份糕点就行。
但是祭拜的过程须得虔诚,稽首礼少不了。
钟明一脸凝重,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将左手放在右手上,拱手触地置于膝前,头也缓缓至于地。
他虔诚地敬拜,心中毫无杂念。
另外二人依样敬拜。
稽首多时,钟明才缓缓抬首挺身,看着波光鳞寻的大江,他觉得自己此刻心境也颇为宁静。
片刻后,他起身,双手端起祭品中的肉走至江边,将祭品尽数倒入江中。
钟晴和钟熠也一人捧了一碟来到他身边,他本要从钟晴手上全盘接下,转念一想,从其中拿了一个果子抛至江中,又从钟熠捧的那份中捏了块点心扔入江中。
“你这是做什么?”钟熠不解问道。
“对呀,不把这些全都献给神明吗?”
钟明笑了下,“刚刚祭拜之时,天地间的神明已享用到,我们的敬意和虔诚之心也一并传达给神明,现在这些祭品留下的不过是一副空壳。神明刚与我通了心意,剩下的我们可以自己吃掉,用来果腹,将这些浪费反而是对神明的大不敬。”
“你天天一堆歪理——唔——”
钟明直接拿起一块糕点塞入钟熠口中,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钟晴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吃得甚是欢快,“果然啊,感觉这些果子更甜了呢。”
她一边吃一边捧着盘子对着大江鞠躬,“谢谢神明的好意,我会很虔诚地吃完的。”
钟明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
“好了,从这到下游两三里地,有一座桥,桥边有一处凉亭,我们去那看看风景歇歇脚吧。”
三人又把东西整理收拾好,钟晴不愿乘坐马车,反要沿着河边步道徒步。
钟明无奈,只好让钟熠跟着,自己驾着车在后面慢慢跟着。
钟明看着自家妹妹一会跑进花丛里嗅嗅闻闻,一会追着蝴蝶跑,一会又跑回来给他耳边插了一朵花,表情甚是无奈,但心中却是无限宠溺,只好让她慢点跑注意安全。
虽然过了踏青的时候,不过也算完成了郊游,还有少了钟旸。
钟明在心中想着,以后总要找机会补回来。
走近凉亭时,钟明发现那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他跳下马车。
看了一眼周边熟悉到不行的各色马车和奴仆,他心中已明白个大概。
这些人都是朝中高官的儿子,其中不少已经担任了重要职位。
他上一世也经常与他们厮混在一起,那时他还以为这些人真的是他的朋友。
直到他家失了势,他才认清,他们也不过是因利益勾结在一起的表面朋友。
说起来,自他重生回来后,还没见过他那群酒肉朋友。
而恰好,其中几位今日也出来游玩了。
“咦,钟明!”有人眼尖已经看见他,大喊着他的名字迎了过来。
来人是廷尉张念仁的长子张伯修,经举荐任平准丞,负责调控国都和各郡的物价,尚在考察期,再过几个月,不出意外就可转正。
钟明心中不快,这要是以前他会喜笑颜开,与对方称兄道弟一起风花雪月。
可他想起上一世,这个小人在背后捅他刀子、落井下石的势力嘴脸,他就很难心平气和。
尤其对方的父亲还是廷尉,上一世他们家入狱后,张念仁严刑逼供、迫害他一家的事情没少干。
想想就很恼火,但又不能发作。
钟明强忍住不快,目前他还不能暴露。
他仍旧要装作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要与他们维持好关系。
钟明也笑道,拱手还礼:“今日郊游,没想到还能偶遇张兄,着实惊喜。”
钟晴和钟熠站在他身边,也跟着行了个礼。
张伯修见状喜上眉梢,“今日休沐,我就与维贤他们相约来此散心,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们。是走小路来的吗?”
钟明点头,“一路从河边走来,天气不错,就带弟弟和妹妹游玩。”
此时又有两人过来问好,是万维贤兄弟俩。
凉亭内尚有几人在喝酒作画,不时传来“好,妙哉”的声音。
“近几日未见,钟明你做什么去了?”万维贤亲切问道。
钟明和善一笑,“哪也没去,只是在家闷了几天。”
这万家兄弟俩,其父是掌管皇宫守卫的卫尉,与他爹关系良好。
兄弟俩为人尚算正直,只是后面官路不顺,做了个郡官,没能在朝中做成大官。
有善终不错了,钟明在心中感慨。
“那还是要多出来走走的,天天待在宅子里,怪闷的。”万维忠看着钟晴傻笑。
钟晴也冲他灿然一笑。
这一番闲话时间,钟明忽觉得气氛怪异,扫视了一圈,发现不少人的目光都在小妹身上,不然就来回瞟两眼。
连亭内的人也在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也就张伯修和万维贤还能保持个君子姿态。
钟明心中顿时不快,怎么以前他没注意到这些呢?
可能是前世最后两年受得磨难太多,多少改变了他。
这次重生后,他变得敏感细心了些,总能注意到不少以前忽略的事情。
钟明清了清嗓子,将众人视线拉回到自己身上,然后说道:“我带弟弟妹妹去山里逛逛,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先行告辞。”
“怎么这么着急?去凉亭内喝杯茶闲聊会如何?”张伯修提议道。
“不了,本就与小妹约好,要带她去山里走走,这要是与你们喝起茶来,怕是最后变成喝酒喝一天,小妹会不高兴啊。”
他婉拒道,同时看了眼钟晴。
钟晴立马领会,带着撒娇气开口:“对啊,我好不容易才逮到哥不跟你们一起的时候呢。”
这一番话逗乐了在场的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要勉强钟明了,不如回去将刚刚的画作完成。”万维贤适时开口。
“也好,那就不留你们了。”
几人互相作揖告别。
万维忠略显失望和不舍,钟明见他那样,自然明白他是不舍什么。
臭小子。钟明在心中暗哼一声上了马车,又招呼钟晴和钟熠上车。
钟明驾着马车离开,向群山内缓缓驶去。
想到这些混小子觊觎小妹的美色,钟明就生气,颇有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自家小妹这么可爱。
声若天音,气似柔兰,皓齿红唇,星眸美目……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像是一只翩飞的蝴蝶……
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精心梳理成少女发型,佩戴着典雅的发饰……
一颦一笑都能扰动人的心,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她都会柔化……
肤如凝脂,玉手纤纤……
一群臭小子!
他越想越气。
“哥?”钟晴用手在他眼前挥挥。
钟明回神,“嗯?怎么了?”
小妹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侧。
“我都跟你说好久话了,你发什么呆呀?”
他嗯呀了几句,说了句没什么糊弄过去。
还好是钟晴喊了他几声,刚刚路上有一块石头,万一出了事惊了马就不好了。
钟明心有余悸,认真驾车,放慢了速度。
钟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哥,你现在怎么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不还是我吗?”钟明又是一惊。
“平日里你见了张伯修,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今天竟然这么冷淡。”
“什么狗皮膏药?我那是去结交好友,你一个女孩家家,混一群大男人里面不好。”
“你还说呢,天天跟他们游山玩水,到处鬼混,那什么楼的姑娘你都该抱完了吧?”
“这都谁跟你说的?这么离谱的事你也信?”让他知道是谁跟小妹乱说,非得揪出来治一顿。
“嘻嘻嘻。”钟晴促狭一笑。
钟明撇撇嘴,“小妹,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取笑人呢?”
“那不还是你不关心我。”钟晴偏头昂着下巴道。
“行完冠礼,大哥好像确实变了点。”坐后面的钟熠说了一句。
钟明心一跳,他有这么明显吗?
他怎么没感觉到。
钟熠继续道:“以前大哥可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昨天我竟然发现大哥在扫落叶——”
“我只是看地上灰多。”
“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大哥扫地。”
“是吗是吗?还有吗?”钟晴听得津津有味,兴致盎然地追问着。
“咳,你俩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钟明自知已关不掉这个话匣子,只好在一边听他们聊天。
“昨儿晚上,大哥竟然拿着一本兵书在那儿看,坐了很久没动,我还以为大哥在偷偷看什么杂书,凑到他身边一瞧,还真就是兵书。”
只是他在想事情而已。
钟明默默给自己争辩。
“哎呀,那爹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就是大哥不争气,二哥才那么辛苦去从军的。”
“可惜爹不让我跟着二哥去。”钟熠有些气。
钟明无奈地摸摸额头,一边听着一边想着。
抄家入狱后,哪还有人来服侍自己,两年的流放和逃亡,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吃口饭挖个野菜都不容易——
“到了,正好也晌午头了,我们就在这歇息吧。”
钟明勒住马,等他二人下了马车,又将缰绳拴在树干上。
这里是一处开阔的草地,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溪流。
前世他经常带着钟熠来这里钓鱼。
钟晴已经开始欢快地查看四周。
“这里也好美啊,好多花花,还有小蜜蜂小蝴蝶~”
钟明又是无奈摇头,小妹到哪都这么精力旺盛。
“小心别被蜜蜂蛰了,不然爹回来知道后,又该训我了。”
“是啊,三姐,现在正热,先休息会,喝点水吧。”
钟明拿出软席铺在草地上,又将凉枕摆放好。
这都是他出行必备的东西。
前世,他就爱游山玩水,随车携带了各类出游用具。
吃了些点心干粮后,他取出车上的钓具,钟熠见他取了钓具也拿着马扎跟了过去。
河边有一颗松树,这个时候刚好可以用来挡太阳,树下算是一个不错的钓位。
河水清澈,不停地流淌着,偶尔还能看见鱼儿在水草中畅游的身影。
钟晴跑了一上午,这时有些犯困,已经回车上小憩。
……
这钓鱼还真是个耐心活,偶尔看见鱼浮子动了,但是拉上来都是空杆,再不然就是鱼饵都被吃光了,还有就是与鱼来回拉扯几番后,鱼就脱钩游走了。
哎……又是空杆。
钟明叹了口气,继续挂饵,钟熠也有些迷糊,靠在树边打着瞌睡。
他看着钟熠打瞌睡,笑了笑。
这样宁静的午后,他也得以可以思考不久后会发生的事情。
再有三个多月,秋收时节,皇帝将为太后举办寿辰大典。
林伯父会带着他女儿林嫣回国都,给太后庆寿,同时也是来向皇帝述职。
一直以来林伯父都镇守着西陲边关重地西鲁,与黎川仅一江之隔。
之后,林伯父会来找爹商议亲事,让他入赘林家做上门女婿。
他郁闷地晃着杆,这都什么事。
他爹和林伯父是生死之交,年轻时也是一起打天下的人。
两家一直交好,早年就有结亲家的想法。
但因为林伯父只有一个女儿,就提了要他入赘的事情,爹还答应了。
钟明抿着唇,一脸不屑。
前世的确定了亲,不过也没结成,钟明推了一年又一年,就到了开始家破人亡的时候。
或许是爹也觉得他太混了,才答应入赘的。
也不对,爹怎么会坑林伯父呢,这么说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的心情有点小雀跃。
不过无论如何,这门婚事他也不能答应,要想法子推掉。
啊——
忽然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钟明扔掉钓竿,立马朝声源跑去。
一旁的钟熠也被吓醒,跟了过来。
“小妹,你在哪?小妹?”他急忙高声叫喊。
刚刚是钟晴的声音,从草地旁的树林中传来。
“呜——大哥——”一阵哭声从东北方传来。
他急忙赶过去,远远看见钟晴坐在地上,还在哭泣。
赶到钟晴身边后,他急忙检查,发现钟晴手臂上的衣服已被撕碎成条,好在没有伤到胳膊。
“狼、狼——”钟晴抽泣着指着不远处的灌木丛。
钟明顺着方向望过去,果然在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只正在低吼的狼。
此时钟熠也赶到了,钟明吩咐他照顾好钟晴,就抽出随身佩剑大步朝狼追了过去。
那只狼本来还龇牙咧嘴,低声呜鸣,见他来势汹汹,转身动作利落地朝别处跑去。
钟明愤怒地追了一段路,无果,又担心二人再遇到狼群或者猛兽,遂又火急火燎跑了回去,见他二人没事才放下了心。
“走,先回府。”钟明面色凝重,搀着钟晴离开。
“你怎么会去树林里?”回家的路上,他忍不住出声,口气不好,似有责备之意。
但他知道,他不是责怪钟晴,而是在怪自己疏忽大意。
要是钟晴今天在这里受伤或殒命,他会痛苦一辈子。
他才刚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怎么就能让小妹先陷入危险之中?
他还要如何谈力挽狂澜,保护家人?
钟晴怯怯道:“我看你在钓鱼就没打扰你,刚好有一只兔子,我瞧着可爱,就追过去了——”
她后怕似的扑在钟熠怀中,小声啜泣。
钟熠轻轻安抚着。
钟明心烦意乱,又不想再说什么冲动的话,只得闭嘴生自己闷气。
钟晴哭了会就睡了过去。
一路无话。
回去后,钟明又将自己关在屋内,除了钟熠,没见任何人。
在钟晴山中遇险后的第二天,钟曦与钟夫人就回了府。
听闻钟晴的事情,钟曦气得当时就叫人把钟明叫去思过堂,狠狠拿荆条抽了一顿,边抽边数落他不务正业也就罢了,还让钟晴遇到危险。
末了又让他在堂前罚跪思过三天,还是钟夫人发话才改为一天。
钟明跪在思过堂,虔心悔悟。
悟了一天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从军。
之前还在忧虑该怎么保护家人,学文,走仕途,他不一定能在短短两三年内,就积累到足够的人脉威望对抗皇帝。
他爹身为黎川公,早年与先帝和左相一起打天下,如今新皇登基,该打压的仍被打压。
如今朝堂虽然平静,但也只是表象,其下暗流激涌,当朝为官者,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按照前世里,他对皇帝的印象,皇帝是当时最不受宠的五皇子,那时他爹和左相卞为闲都是十分看好二皇子做储君的。
可谁知,朝堂风云变幻,仅仅几年,丞相这一派的得力官员先后或病死或出意外或入狱,二皇子也因触怒先皇被下放。
而五皇子逐渐崭露头角,最终先皇在殡天前,立了五皇子做储君。
这皇帝绝对有点能耐,否则怎么能稳坐天下。
该保全自己家呢?
钟明的思绪又回到现在。
虽然皇帝即位后,并没有立即对卞丞相和他爹下手,但估计也一直将他们当成眼中钉,不除不快。
只是忌惮他爹和卞丞相背后的基本盘,才一直没动手。
如果他要再走仕途,不仅没成效,恐怕也不会让皇帝放心,还会加剧皇帝猜疑,届时皇帝会加快对付他们家的步伐。
如此这般,他还要入仕,确实是死路一条。
钟明忽地想起来,前世卞丞相确实有提过举荐一事,让他出任飞云郡郡丞。
他的老家黎川位于黎国南部边疆,与宣越国接壤。
而飞云郡是卞丞相起家的地方,位于黎川北边,两地接壤。
但他爹否决了这个提议,还让卞丞相不要再提。
包括皇帝忽然下诏让钟晴进宫,册封为妃的事情,他爹也是极不乐意的。
钟明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他爹还是看得清这风云的,有空他要去找老人家聊聊。
既然入仕为下策,又经历了前天钟晴遇险的事情,钟明觉得他必须再找一条出路。
哪怕是前世的事情他无力改变,原样发生,他也可以靠着武艺在身,学习兵法谋略,在必要时尽量保护家人。
再者一年后,南边的宣越国和黎国会开战,战争将持续一年之久,届时皇帝会亲征,皇帝也将重用他二弟钟旸,短期内不会对他家出手。
他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趁乱带家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黎川养老也不错,靠着爹黎川公的威望,皇帝也不敢轻易进犯黎川。
钟明暗自下了决心,他不会任由前世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哥~”忽然一个娇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思。
钟明抬头望去,钟晴从门里小步跑了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跪着呀,时间已经到了。”
“啊——是么?”悟的时间太久,已经忘了这茬了。
钟明起身,腿下一麻,他龇了下牙,又倒回蒲团上。
腿上那股麻麻酸酸的劲顺着四肢百骸就朝脑门涌去,让他好一顿龇牙咧嘴。
钟晴嘿嘿笑着扶他起来,“哥哥你这也太入神了吧,动也不动一下。”
“不碍事,反思了一天,有点心得。”
钟明靠着钟晴抻了抻腿,又是一阵酸爽感,他倒吸了好几口气。
“都怪我,害你被爹爹罚过,”钟晴一脸心疼,“爹爹还不准我来偷偷看你。”
“跟你无关,确实是我疏忽大意,没照顾好你,爹罚我是应该的。”
钟明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钟晴,爽朗笑道。
他又想起什么,问道:“爹呢?出门了吗?”
虽然腿脚还是有点麻,不过已能自己走动。
“早上出去过,中午回来吃饭了,现在应该在书房吧。”
钟明哦了一声,“我去找爹说点事情。”
钟明一瘸一拐地向着书房走去。
钟晴追上来,“你又去找爹爹做什么,小心他待会看到你了,又数落你。”
“有事要谈嘛。”
“我能听吗?”
“可以,也不是什么机密。”
来到书房时,钟曦正在看一份奏疏,见他们二人一同到来,便问道有无事。
“我要从军。”
当钟明十分有底气地说出这句话后,钟曦放下手中的奏疏,微微昂了下头,背靠椅背看了他许久。
“啊,怎么突然要去从军?那以后岂不是也跟二哥一样,几个月才见一次。”钟晴的声音带着不舍和不解。
“这几日我想了很久,从军对我最有益处。”他信誓旦旦道。
钟曦起身绕着他和书桌踱了几圈步子,摸着自己的胡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钟晴见钟曦一直不说话,心思一动,在钟曦再次路过时,上前拉住了他。
“爹爹,你在想什么呀?大哥主动要去从军不是好事吗?”钟晴晃着钟曦的胳膊。
虽然很不舍,但她仍旧希望钟明可以做想做的事。
钟曦定住身,仍旧抚着胡子看着窗外。
过了会,钟曦才开口道:“你决定了吗?”
钟明点点头,“嗯,绝不悔改。”
钟曦昂着头眺望窗外,后一声叹息将手背到身后。
“你想好了?”
“我连着几年乡射都是三甲,若是去军队,凭靠自己获得军功得到晋升也不是难事。”
“不是因为怨我没有帮你入仕,与我赌气?而是出于你自己的想法和意愿?”
“爹爹啊,大哥才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呢。”钟晴坚定地给钟明撑场面。
钟曦的眼神非常凌厉,透露着一股子杀伐决绝的果断和不容置疑的霸气。
钟明怔了一下,他没见过他爹这样的眼神。
他立即跪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非常坚决,“爹,我已经想好了,不会改主意的。以后的路我会自己走,不想再仰仗你。”
钟曦静静地看着他。
钟晴摸不准现在的局面,来回看着二人。
“好,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去找太尉商议此事。”钟曦点了点头,“你这几日,多去找你母亲,好生陪陪她。”
钟晴一听,嘻嘻笑着赶快来扶钟明起身。
“是,多谢父亲。我还有一事想求爹应允。”
“说吧。”钟曦态度温和不少,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意。
“我想去二弟那,与他一块。”
“兄弟俩,一起有个照应,难得你和我想一块去了。”
“那我能不能送大哥去军营,顺便见下二哥?”
“不行!”
“不行。”
……
接下来几日,钟明一直待在府中,没有出门。
钟夫人纵然有些不舍,但因是钟明自己的选择,又有子随父业的样子,她也没有理由反对。
所以,她仅嘱咐钟明要学会照顾自己,亲自烧了一桌好菜,又送了一块玉佩给他,就让他该干嘛干嘛去了。
钟明本以为他娘会关心下自己,但是娘的反应这么冷淡,反让他有些失落。
思前想后,弟弟十八从军,娘也只是把她的玉佩当做护身符给了弟弟。
他就释然了。
毕竟是跟他爹一起出生入死,豪气云天的将门之女。
虽然上了年纪,英气仍在。
钟夫人本名为孙思黎,是黎川公孙行之的独女,其父镇守黎川数十年,让黎国南疆安稳不少。
钟夫人少时好行侠仗义,周游四方,机缘之下,与钟曦相识,两人情投意合。
哪料,黎川公为人暗算,钟夫人为护父也受了伤。
黎川公临终,将钟夫人托付给钟曦,一并托付的还有动乱中的黎川。
从此,两人相伴数十载,矢志未渝。
这也开启了钟曦的传奇,背靠黎川,与先帝戎马半生征战天下,让曾积贫积弱的黎国,在这片大地上逐渐成为一方霸主。
钟明感叹着,深深为自己爹娘感到骄傲。
不过自从爹随先帝来到国都,任了右相后,一晃七八年,他们都未再回过黎川了。
第三日,太尉文书便送到。
同时一道去的,还有钟熠。
钟明本不愿让钟熠也跟来,主要钟熠小他三岁,不想钟熠吃这个苦。
但是钟熠坚持要跟着他,被拒绝后还去找他爹说情。
听说当时钟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很久,一直念叨“虽然义子,但哥哥们都去从军了,他也要去”诸如此类的话。
最后他爹就下令让他带着钟熠一块,他才勉强答应。
……
驾车从国都沿大道向西行数十里,再拐上一处岔道行几里路,便可看见守卫国都安全的护卫军营。
国都护卫营由太尉直接管辖,而驻扎在此的实际负责人是万江罗将军。
作为守卫国都的两处大营之一,护卫营是其中的精锐部队,营内将士与各类随行人员有一万两千余人。
营地修得甚是整齐,一眼望去,在鳞次栉比的同款营房中,处于中心位置、插着将旗,造型巍峨的主将营房格外引人注目。
送钟明二人到此后,马车便掉头“得得”地回去了。
二人此次是轻装简行,毕竟是来历练自己的,不是游览观光,除了几身换洗衣物、必要的文书和代表身份的玉符,并未带什么其它东西。
将文书递给守营的士兵后,有人来到门口,接他们去了将军营房。
正值士兵操练快结束时,校场上时不时传来整齐的口号声。
路上寒暄时,钟明得知来接引他们的人正是营中副将,周才方,今年刚二十五,颇为健谈。
周才方让他们在主营房稍后,告知一会操练结束,将军就会来见他们后便离开了。
钟明拱手道谢,开始观察起这里的摆设。
房内左右两边摆放着几把椅子,椅子后是一排武器架。
正中放了一张案桌,桌上有几堆摆放整齐的书籍,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草草扫了几眼书,发现都是兵书。
发现一边的卫兵紧盯着他之后,他倒也不尴尬,自个儿挑了张椅子坐下。
钟熠习惯性地坐在他身旁。
二人就这么盯着眼前的空气,一言不发。
待到操练结束,万江罗手中拿着一封信函,乐呵呵地喊住了要回营的钟旸。
“过来,过来。”万江罗对他招手。
“将军有事吗?”
钟旸心中顿感不好,一般将军这么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走,到我营房去,有事跟你说。”
钟旸一头雾水地跟了过去。
进了营房,有两人正在等着他们。
见到万将军进来后,钟明和钟熠立马起身,行了个拱手礼:“万将军好,晚辈钟明前来报道。”
“钟明,你来这里做什么?”钟旸语气不善地问道,脸上带了一丝丝嫌弃。
“我要从军,就到这了。”
万将军已坐在主位上,还招呼他们也坐下。
“太尉的亲笔信我已经看到了,之前听闻右相长子和幼子要来我这,我还不信。”
“能跟在万将军手下学习,是晚辈的荣幸。”
好歹跟显贵们的公子混这么久,客套话他说起来得心应手,钟熠也在一旁和着。
“你们俩,不好好待在国都,来这瞎凑什么热闹?”
钟旸很不爽。
万将军看着戏,他早就听说钟家兄弟多有不和,“哎,钟旸,好歹是你大哥,不要这么冲。”
“军营是儿戏吗?当是来旅游,过个两三天就离开?将军,你一定要想清楚啊!”
钟旸气势逼人,不肯让步。
“钟旸,我此次来是经过爹同意,另有太尉文书引荐,怎会是儿戏?”
万将军咳了一声,二人将目光聚在将军身上。
“叫你来是有事情交代给你,不是让你来吵架的。”
钟旸拱手抱拳,“是属下失态了,请将军恕罪。”
“无妨。钟旸你在我麾下一年,如今是百将,前几日人员调配,你那应该还缺个伍长——”
“将军,我拒绝他来我这做伍长!”钟旸立马表明态度拒绝,嫌弃之情满满。
钟明在一旁听着,心中也在琢磨。
他弟弟身为百将,手下管着九十九个士兵,自己被编去做伍长,也就是要管四个人咯。
只听万将军哈哈笑道,“不愧是钟旸,一点就通。刚好你们仨是兄弟,你照顾下你哥和弟弟,目前军营里也没有其他合适的职位给他俩。”
“可是,将军——”
“就这样吧,啊,带上你家小弟,我再配三个人给你哥。”
万将军提起笔,头也不抬地说道:“带你哥去熟悉下环境吧,我这还有得忙。”
“是,属下告退。”钟旸气呼呼地应了,又看着钟明一眼,哼了一声转头出了营房。
钟明半天没说话,此刻连忙告退,与钟熠一起跟了出去。
“哎,钟旸,别生气嘛,好歹我是大哥呢,你就没一丁点欢喜?”
他赶忙上去联络感情。
“咱俩没什么好欢喜的。明明你只要待在国都继承爵位就好,偏要来这里讨嫌。”
“我洗心革面,特意来军营磨练磨练,学点武艺在身,有备无患。”
“这不是给你来玩的。”钟旸严肃道。
“我明白。我也不是为了玩来的。”他说道,后一句声音轻了许多。
钟旸乜了他一眼,嘀咕道:“也不知爹怎么想的,怎么会答应,还把钟熠也带来了。”
两人听到后立即傻呵呵地赔笑。
这让钟旸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恨得他一拳打在了旁边的一人高的木柱上。
啪一声那根柱子竟应声从击打位置断裂,上部分向一边歪倒,露出里面白净的木芯。
周围路过的士兵朝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
有一人跑过来,关切问道:“钟百将,手没事吧?”
来者是钟旸的副手,名为高良,钟旸队里的屯长(屯长,率五十人),长得高高大大。
钟家兄弟俩差不多高,眼下高良比钟旸还高小半个头,目测得有九尺半(本文一尺=20cm,高良一米九)。
钟旸狠狠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看戏的人,那些人纷纷识趣地收回视线,各自忙碌去了。
“这木桩被虫蛀了,叫后勤的人过来换掉,钱从他俩的军饷内扣。”
钟旸对着坏掉的柱子扬了扬下巴,但视线还放在钟明身上。
“好,我这就让人去办。”高良应声离去。
“等等,这是你弄坏的,为什么扣我的钱?”
钟明出声争取自己的钱。
“有意见吗?钟伍长?”钟旸声音低沉,眼神凛冽。
“没,听钟百将的。”
看在是自己弟弟的份上,忍了。
钟熠凑近断裂的木桩,声音中带着点兴奋,“二哥好厉害啊,碗口粗的木头一拳就给砸裂开来了。”
“是因为被虫蛀了。”
“可是这木头芯这么新鲜,一点都没有虫蛀的样子。”
两人站在断掉的桩子旁边,看着断裂处讨论。
在前面带路的钟旸偷偷甩了甩手,又揉了几下。
“我将来也能像二哥一样吗?”
钟熠崇拜之情溢于言表,钟明心里莫明有点酸,他搂着钟熠的脖子将他拽走。
“就是虫蛀的,别看了。你将来一拳一头牛,比他还厉害。”
听见动静的钟旸回头看着这二人,二人立即分开站得挺直。
尽管不是很高兴,钟旸还是尽职尽责地带领二人,在营区内看了一圈。
营区大致分为操练区、生活区和政务区,每个区都有严密的哨卡。
“普通士兵的活动范围基本就是操练区和生活区,将军大营那边,没有命令不要乱闯,不然小心军法无情。”
“到了晚上,更鼓过后,就好好在营房里待着,除了茅厕不要随意走动。”
他们来到一处营房前,那里已经站着四个人。
见到他们,高良立马迎了过来。
“钟百将,这三个兵就是要编入,呃——”他似乎在纠结称呼问题。
“伍长钟明。”钟旸冷着脸道。
“哦,这是编入钟明伍里的三名兵卒。库房那边说身份牌用完了,新的一批还没送到。”
“准备五块临时木牌,交给他,让他自己写去。”
“是。”
钟旸转身看着钟明,“人给你安排好了,以后好好带着,担起你的责任。”
不等钟明回答,他就迈着步子离去。
高良在一旁笑道,“我们百将其实人可好了,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很热心的。”
钟明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虽然前世他们经常有争执,但经过流放后那两年,他知道钟旸一直都是非常温暖会照顾人的人。
“也是,是我话多了。你肯定比我更了解钟百将。那我不打扰了,待会叫人送临时木牌来,这牌子活动范围有限,除了营房和校场,千万别往别处去。”
说完他也离去,只留下他们二人和那三个新人面面相觑。
那三人,一个较为壮实,一眼看去就是常年干活的人;一个瘦小,面目和善,喜欢傻笑;还一个不胖不瘦,眼睛炯炯有神,面相透着精明。
最终,钟明决定化被动为主动。
他清了清嗓子,“大家好,我是新任伍长钟明。不知诸位怎么称呼?”
“伍长好,我叫曾牛,通元郡小河乡人。”是小个子回话。
“罗茂武,跟他同村。”精明的那个说道。
“我叫侯时,家在通元郡大柳树乡。”比较壮实的汉子。
这三个人都是本地征召来的,村子离得也不远。
“我叫钟熠,跟着我大哥来的。”
罗茂武看着钟熠,脸上颇为同情,“还大哥,家里出啥事了,兄弟一起从军?”
“罗哥,别说这么直白,万一给人家弄伤心了不好。”曾牛用胳膊肘捅了捅罗茂武。
“我家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看你穿着打扮,这衣服料子摸起来这么丝滑顺手,值不少钱吧?难道是什么贵族士子?”罗茂武围着他,顺手摸了摸那衣服面料。
曾牛赶忙把罗茂武的手拉回来,不让他继续摸,“罗哥,你别吓着人家。”
“我这不是关心他吗?哪有贵族家的公子跑来当小兵的?还兄弟俩一起,铁定犯了事,被发配来的。牛啊,你也摸摸,这身料子卖掉,能买好几头牛吧?”
罗茂武将钟熠衣袖放在曾牛手中。
“欸,确实,摸起来真舒服。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布呢。罗哥,别摸了,怪不好意思的。”
但罗茂武摸了一遍又一遍,舍不得松开。
一旁一直没动的侯时,也悄悄伸手摸了一把,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钟熠没见过这架势,向钟明投来求助的眼光。
钟明哼哧笑着,适时出声:“小弟是跟着我从军的,来军营历练。我俩是右相钟曦之子。还有问题吗?”
那三人眼睛瞪得像铜铃。
虽没见过右相钟曦,但也知道钟曦是朝中重臣,是与先帝一起征战天下的人物。
“可以把手松开了。”钟明又道。
钟熠将袖子从罗茂武手中扯走,罗茂武还有些恋恋不舍。
“你们三个也不像新兵,不会是别的地方不要,扔来我这来的吧?”
那三人看着他,不吱声。
他嘴角一抽抽。
“说吧,你们都干了啥让原队伍踢出来了。”
罗茂武腆着个脸笑着说:“我也就是混口饭吃,钟伍长别介意。”
侯时:“对对对,我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倒是曾牛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给马吃的巴豆,放进了什长的茶汤里煮给他喝了。”
众人哄笑起来。
钟熠仿佛如临大敌,暗下决心,以后不让曾牛接触跟伙食有关的东西。
这时,又有一小兵将临时木牌送来,并告知营房内有笔墨就走了。
钟明接过牌子,拿起一块,仔细看了看。
很普通的桃木牌子,长约一尺宽约三寸(一尺=十寸=20cm),背部涂了清漆,上面写着“此牌为临时通行,限十五营区与校场区域”,落款写着“新历二年四月,护卫营库房”,正面空着没涂漆,方便写上名字。
“进屋吧,把这身份牌写了发给你们。”
众人随他进屋。
钟明看了下环境,整体干净整洁,有五张单人床沿着屋角摆放开,西边三张,东边两张。
陈设简单古朴,生活用品单独放在架子上,应有尽有。
三人发出感叹。
侯时:“这可比我家那草屋强多了。”
罗茂武:“还得是跟的长官好啊,还能睡独铺。”
书桌放在进门后的左手边,靠着一扇窗。
钟明走近后坐下,其余四人纷纷围到他身边。
笔墨纸砚都是全新的,桌上一丝灰都没有,看来这屋子是专门给他备的。
应是知道他们要来,提前备的。
钟明心中暗笑,万将军还是很会照顾人,虽然只给安排了个伍长,但也没从生活方面难为他。
钟熠已将墨汁倒上,钟明拿起笔蘸了蘸墨水,将牌子拿在手中。
“谁先来?”
“我我,给我写,罗茂武,茂盛的茂,武功的武。”
他提笔在正中写上“罗茂武”三个字。
侯时:“不愧是读过书的公子,这字真好看啊。”
曾牛:“这就是罗茂武吗?”
罗茂武:“伍长大人,有空了也教教我们写字呗?”
又是一番吹捧,钟明觉得脑仁疼。
不过身自小因为练字,他可是被他爹打哭过,往事不堪回首。
“出生年月。”
“先帝十一年正月十三日。”
钟明边写边算,先帝殡天时,在位二十八年,如今是新皇二年,“你怎么才十九?”
正常服兵役是二十岁,不过如果有意想提前从军,只要符合条件也可,一般都要求身体强壮没有病,服役到了一定年限还会有奖赏。
像他们这样的士族,是可以免除兵役的。
当然也有许多士族之子出于各种目的,自己要求来军中的,通常都会委以大任,而不是像他们兄弟从底层小兵做起。
罗茂武挺实诚,直接说道:“昂,我无父无母的,提前服长役,五年后军里给我分块地,回家种地。”
这是先皇时期下的诏令了,满十七周岁未满二十周岁的青壮年,若无田产,可提前服兵役,满五年期后,将由朝廷指派,在特定地区分得两亩地。
不过这类特定地区基本都比较偏远,不怎么繁华,辛勤劳作倒也能得个温饱。
“我也是,不过我是跟哥哥分家了,本来有块田,后来没了,就跟罗哥一起来了。”曾牛笑得有点憨厚。
“我是正常服役来的,我二十了。”
钟明哦了声,将写好的牌子放在一边等着晾干,又拿起一块写了“曾牛”两个字。
“我认得这个字,这是个牛字,这是我的牌子吧?”
“出生年月。”钟熠帮钟明询问。
“呃,先帝十二年,九月初九。”
他又拿起一块空牌子,准备下笔。
“侯时,等侯的候少一竖,时间的时。先帝十年,三月二十七。”侯时赶忙道。
“好了,等晾干就能用了。这之前就呆在房里别乱跑了。”
钟明拿起一块牌子头也没抬继续道:“先去选床铺吧,该收拾的收拾下。”
“东边两张留给我跟我哥!”钟熠立即道,但他仍旧站在钟明身边。
钟明笑了笑,给自己和钟熠写身份牌,边写边回忆起钟熠身世。
十七年前,钟曦为黎川公,那时小妹钟晴刚出生两个月。
那年冬天,钟曦外出时,路过一条河,听见了婴儿啼哭之声。
顺着啼哭声寻找后,发现有一木盆搁浅在岸边,周遭是稀碎的薄冰。
盆中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不知在此多久了,小脸苍白,嘴唇没了血色,浑身发冷,不停地啼哭。
钟曦用手摸了下婴儿,婴儿就停止了哭泣,不住蹭着他的手。
襁褓中只有一块布,上面绣着一个“福”字,反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命由天定”。
身为人父,钟曦心生怜爱,将婴儿抱回家与小妹一同养着。
自此以后,钟曦给婴儿取名钟熠,收为义子,与钟家三兄妹一起抚养。
想到前世,钟明心中有些悲伤。
他们家破落后,就好像虎落平阳被犬欺,昔日不如他家的人,也要各种借机来奚落、羞辱他们。
叫他真切看清了那些人丑陋的嘴脸。
他爹入狱当天,他娘就宣布与钟熠恩断义绝,私下给了一笔钱后,将钟熠“赶”出了钟家,并放出狠话,叫他不要再回来,往后他们只是路人。
虽未明说,但众人也知晓,这不过是钟夫人保护钟熠的办法。
抄家后,最难的时候,连口饭都快吃不上,住在四处漏风的破屋中,寒风呼啸而至,让他体会到了世态炎凉。
小弟突然出现,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宅子,才让他们没有在寒冬中饿死冷死。
钟熠比他还要小三岁,在那个寒冬中,却担负起照顾他们的担子。
再到后面,是听到钟熠横死街头,他第一次感受到痛不欲生。
他定要叫那些人血债血偿!
钟明遥望着窗外,眼神异常锋利。
“哥你在干什么!”忽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钟明回神,发现手中的毛笔已经被他折断,血从五指缝隙中滴落,落在了他的那块牌子上。
他皱眉,松开那支断笔,神情也柔和了许多。
钟熠立马心疼地将他手分开,为他清理伤口,“快,把药箱拿来。”
「只是皮肉伤,也不深。」钟明想,然后开始觉得手心有点疼。
「小弟怎么一副怒容,这真的只是小伤口啊,流亡时磕磕碰碰比这还惨。」
「糟了,小弟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钟明感觉气氛凝重了起来,一动不敢动,任由小弟擦拭手上的鲜血。
“来了来了。”
曾牛听到钟熠的话,拿着药箱过来。
另两人则凑过来看戏。
“钟伍长,怎么搞成这样?”
“这笔是不是不太经使?要不要叫他们换个结实的。”
钟熠生着闷气,不说一个字,细心地洒上药粉,又拿纱布给包好。
罗茂武用胳膊捅了捅钟熠,“喂,这就一小伤,你缠这么多层,怎么搞得跟手断了一样。”
钟熠重重打了个结,凶狠很地盯着罗茂武。
“当我没说,这么凶。以后练起兵来,钟伍长是不是得被你包成粽子啊。”
罗茂武嘀嘀咕咕走了,“别说男子汉了,就一小姑娘,这么点小伤口都不会搞这么大阵仗。”
其他两人也识趣地跟着走了,各自忙碌整理床铺。
钟明咽了咽口水,舔了下嘴唇,装作镇定,轻声道:“我觉得,罗茂武说的很有道理——”
钟熠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仍旧一言不发。
“当然了,以后我会注意的,别生气了,小弟。”他厚着脸皮憨笑。
钟熠表情缓和了,但仍旧气呼呼的,也不和他说话,把沾了血的手巾丢进盆里,就端着盆出去了。
危机似乎解除了。
钟明呼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手中厚实的纱布,盘算着什么时候拆掉。
缠成这样真的有点耽误做事。
那三人找好自己的床铺,不时地进出,抱着一堆东西来回,把自己那点地方收拾妥当。
侯时本来想出去吃晚饭,被告知已经过了放饭时间,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抱怨着当伙夫砍了半天柴,砍得正起劲时,被叫过来,结果晚上连口米汤都没得喝。
罗茂武也说自己想溜去后厨找点吃的,结果因为通行问题,被营区哨卡凶回来了。
曾牛倒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他们叹了口气。
三人哀声叹气半天,由罗茂武提议,玩起了自制棋。
钟明在书桌旁看着三人,他们坐在不远处的地上一边聊天,一边玩着一副简陋的棋。
棋盘是用烧焦的木头画的,横竖画了五道,棋子是随便捡来的小石头和折断的树枝,用来区分两个阵营。
他们把各自棋子放在格子里,哪一方先将棋子连成四个没被对方阻隔,就算赢了,无论横竖斜。
三人玩得不亦乐乎,输了的一方换旁观的上。
钟明观察了会,发现罗茂武总是赢的那方,如果对手是曾牛,他还会放水,要是曾牛对阵侯时,两个人四六开吧,曾牛四侯时六。
他在心中暗叹,侯时竟还有些细心和聪明才智,不像看起来像个莽夫。
钟熠洗完手巾回来后,一开始还在钟明身边一起看书,那边不时传来呼喝声、争吵声和笑声,勾得他没了心思。
钟明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毕竟年龄小,他在这个年纪天天疯玩,大夏天的午后,顶着太阳去河里摸虾和鱼。
于是他让钟熠一块去玩,美其名曰摸摸三人底细性子,为将来带队考虑。
钟熠欣然答应,凑到他们身边。
在一旁看了几局后,钟熠也加入了对阵,和罗茂武杀得难解难分。
大家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昂,房间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夜渐渐深了,喧闹的营区也安静下来,除了偶然几句人声,便只有一阵阵高昂的虫鸣蛙叫。
更鼓一响,代表着就寝熄灯的命令发出,五人也准备歇息。
钟明听着房外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思绪渐渐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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