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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尚书全文+番茄

窗子里的雪 著

女频言情连载

纾臻才被拖到廊前,蔡赏便率人赶到。明陶尚顾仪数,朝蔡赏施下半礼:“拜见惠国夫人。”蔡赏见纾臻前襟俱失,披的褙子亦被撕扯得甚乱。素常安置时女眷皆著抱腹、绸袴,缘夏日暑热之故,纾臻并不曾多添裳裙。而右侧拖拽她的宦官正透抹胸向内窥觑,蔡赏掴他颊道:“放肆!”此内侍黄门自感理亏,遂悻悻垂手,不敢对嘴。明陶笑道:“回禀惠国夫人,戌时五刻有内人禀报,称赵氏偷窃御宝。恰今日保慈娘娘安歇得迟,闻此奏禀颇为愠怒。谈及赵氏深受官家垂爱,却不意是这等德劣性鄙之人。故当即差遣妾来搜检。妾抄得赃物,欲押赵氏回宫正司刑堂受鞫。妾依皇太后懿命办事,还望惠国夫人体察则个,切莫阻滞。”蔡赏未即接口,明陶以她服顺,还礼表答谢。孰料举步拦她去路:“恕难从命。”明陶端的沉...

主角:纾臻周舜英   更新:2025-01-17 14: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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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纾臻周舜英的女频言情小说《内尚书全文+番茄》,由网络作家“窗子里的雪”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纾臻才被拖到廊前,蔡赏便率人赶到。明陶尚顾仪数,朝蔡赏施下半礼:“拜见惠国夫人。”蔡赏见纾臻前襟俱失,披的褙子亦被撕扯得甚乱。素常安置时女眷皆著抱腹、绸袴,缘夏日暑热之故,纾臻并不曾多添裳裙。而右侧拖拽她的宦官正透抹胸向内窥觑,蔡赏掴他颊道:“放肆!”此内侍黄门自感理亏,遂悻悻垂手,不敢对嘴。明陶笑道:“回禀惠国夫人,戌时五刻有内人禀报,称赵氏偷窃御宝。恰今日保慈娘娘安歇得迟,闻此奏禀颇为愠怒。谈及赵氏深受官家垂爱,却不意是这等德劣性鄙之人。故当即差遣妾来搜检。妾抄得赃物,欲押赵氏回宫正司刑堂受鞫。妾依皇太后懿命办事,还望惠国夫人体察则个,切莫阻滞。”蔡赏未即接口,明陶以她服顺,还礼表答谢。孰料举步拦她去路:“恕难从命。”明陶端的沉...

《内尚书全文+番茄》精彩片段


纾臻才被拖到廊前,蔡赏便率人赶到。明陶尚顾仪数,朝蔡赏施下半礼:“拜见惠国夫人。”蔡赏见纾臻前襟俱失,披的褙子亦被撕扯得甚乱。素常安置时女眷皆著抱腹、绸袴,缘夏日暑热之故,纾臻并不曾多添裳裙。而右侧拖拽她的宦官正透抹胸向内窥觑,蔡赏掴他颊道:“放肆!”

此内侍黄门自感理亏,遂悻悻垂手,不敢对嘴。明陶笑道:“回禀惠国夫人,戌时五刻有内人禀报,称赵氏偷窃御宝。恰今日保慈娘娘安歇得迟,闻此奏禀颇为愠怒。谈及赵氏深受官家垂爱,却不意是这等德劣性鄙之人。故当即差遣妾来搜检。妾抄得赃物,欲押赵氏回宫正司刑堂受鞫。妾依皇太后懿命办事,还望惠国夫人体察则个,切莫阻滞。”

蔡赏未即接口,明陶以她服顺,还礼表答谢。孰料举步拦她去路:“恕难从命。”明陶端的沉稳:“皇太后殿下有命,胆敢阻滞者以抗旨罪论处。”纾臻牵蔡赏衣摆,哀求道:“夫人请回罢!”蔡赏和颜道:“既如此,请郝典正去福宁殿提人罢。”

明陶讶异:“妾不解,还请惠国夫人明示。”蔡赏因道:“吾意既明。官家有谕在前,凡欲赏罚赵氏者,一律奏禀福宁,由官家圣裁。典正既道此物为御宝,便是官家私近之物,莫不如俟明日官家坐朝毕,吾与典正偕往福宁恭聆圣意。”明陶意态澄定,辞令温缓:“敢问惠国夫人,官家圣谕现于何处?请取官家手谕,妾跪领。”

蔡赏摆首:“非手谕,而是口谕。”明陶接口:“既为口谕,想必有共聆者。孰与共领此谕?”一片阒静,明陶笑意愈粲:“惠国夫人可知伪传圣谕是何等罪过?”蔡赏容肃声定:“是与不是,典正明遭随我至福宁,一问便知。”明陶授意内人,她即取保慈手谕:“我奉命捉拿偷窃御宝之犯赵氏。欲加阻拦者一并以抗旨罪诛戮!”

蔡赏随从有骇貌,已有几个朝左右退避。明陶扬声叱道:“孰敢抗旨!”俞从馥狠蹙娥眉,使以眼色:“夫人慎重。倘真教她拿住夫人抗旨的把柄,今后便有无穷的祸事滋发。”蔡赏始终未挪半步,倏忽有人接道:“如是朕,又如何?”

明陶虽料准今上私意袒护赵纾臻,却不愿公诸于世,故无明谕。只一夜便足以了断纾臻。如使她治死赵纾臻,教郝毓恒畅意,她之谋虑未必不能达成。只她提早探听,恁高班极笃定称官家已宿寝,且常日里鲜少起夜。诸人皆拜倒,他却只瞧纾臻。见她缩成一团,拼命揽衣遮掩裸/露的肌肤。恍惚似见她脖颈处泛起红痕,他以是目错。郝明陶抢先道:“奏知官家,赵氏偷窃宝物,皇太后殿下命妾推勘此案。妾欲带疑犯回宫正司,惠国夫人却率一行人等横加阻碍。”

蔡从惠替纾臻主张道:“官家明鉴!妾与纾臻原在宿歇,郝典正却撞开房门、直入房来,将妾房中物事翻个稀乱,这还不算!岂有搜检时将我两个监管住的道理?谁又知晓所谓赃物究竟是我两个屋中的,还是典正亲侍携来的?何况是一块佩!小小的物件,如何说得清明!”

未等明陶细辩,蔡从惠趁热打铁:“既受懿旨而来,搜检东西妾等自然顺从。只是她无甚明据,当即便要擒纾臻去,纾臻尚不曾分辨,便受她掌掴。典正更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三七廿一便以滚汤相戕。纾臻齿龄尚浅,傥面颊落了伤痕,今后如何议亲?”

纾臻闻声只不住朝门槛处缩身,今上预先屏退诸人,教她们去内省堂阁等候。纾臻只觉跫音渐次逼近,只以褙遮颊,慌忙躲闪道:“别过来!”今上果然停脚,只温声道:“夜风凛凉,你先起来。”半晌今上身形隐弭,纾臻四顾无人,方颤巍巍起,并极力将门阖紧。他遥遥瞥去,膺中泛起隐痛。

蔡赏候于堂前。皇帝亲躬询案,凡职贵者皆具官服听命。今上只同她道:“遣两个会解劝的去伴纾臻。”蔡赏默领,遂轻声叮嘱唐阌瑛、惠懿文前往。今上升座,明陶即呈证物。今上觑窦冲,旋道:“今日搅动一番闹乱,便是为这个物件?”

明陶道:“妾曾问询过福宁押班,他称官家委实遗失了一块佩。”今上紧握未释:“并非遗失,六月朔日,朕将此佩赐与赵内人。”明陶愤懑,他竟能袒护赵纾臻到这等田地,保慈视其如死敌,果是有理。今上续道:“是哪位押班告知典正朕佩遗失?”

明陶含糊其辞道:“妾循例而问,记得不甚清明。”今上沉色道:“既为朕赐,便与“偷窃”两字无干。请惠国夫人、信国夫人告诸群群,此后朕不愿听半声蜚语,违令者斩。”明陶缄默,今上补道:“既为鞫察事实,典正缘何掌掴、烫伤赵内人?”

明陶道:“赵内人负隅顽抗,意图抗旨。”今上斥道:“宫正司虽掌刑统,却绝禁滥用私刑。”明陶是欲毁纾臻容貌,而今只可拿旨意说话:“妾冒死进言,赵氏乃一寻常直笔内人,却不从保慈谕令,动辄抗旨,妾加诸刑罚使其卑服,有何逾矩之处?”

堂中侍立尚、司等十余位女官,闻听此言,有敬明陶胆魄者、亦有觉其仰势欺人者。明陶声亮:“妾斗胆死谏,妾知赵纾臻乃官家心爱,等闲触犯不得。然则官家嬖爱之,却需嬖宠有法……”陡然声止,今上掼碎建盏强遏其音。满堂皆跪,他却口舌踯躅。常日对御史台、谏院之官僚,他皆可据实阐之、以理相服。现今再欲与郝明陶论此事,却无话叙。

高谌曾谆谆教导如此:“明主动静有法,举措如矩,未可顷刻怀揣私情。”

半晌今上道:“将郝氏拘于内狱,待我明日奏禀孃孃,再行发落。”俟宫官等退尽,徒剩蔡赏侍侧。今上骤道:“倘祖母尚在,该有多好。”蔡赏蹙眉道:“此事终需官家裁断。纾臻是留是逐,明陶怎番处置,官家可已有思量?”

今上斟一碗酽茶灌下:“纾臻无谬,另受辱至此,我岂能驱逐她?那明陶为孃孃鹰犬,明日我禀过孃孃自然惩治她。打二十杖,驱出禁中,永不述用。”

蔡赏缓道:“官家终需给纾臻一个名分。有了品秩,谮害不攻自破。”他抵额静忖良久:“纾臻恒冀为直笔。给了嫔御的封诰,她便永不能染指文书政事。姨母,我不能为之。”蔡赏藏疑地凝睇他,今上复道:“况且我分辨不明我的情实。我与纾臻相识不逾一季,她对我知之甚少。”

蔡赏细辨个中情谊:“她固不知解官家,难道官家便甚解纾臻?”今上摆首:“此意,艰于述,艰于绘,甚至艰于感。自我揽搀她后,孃孃明门暗地与她为难。此事缘我而起,我只望善了,然至今无有善果,反陷纾臻于不堪境地,我甚悔之。”

蔡赏躬身道:“妾欲斗胆直言,官家能否先恕妾僭越罪愆?”今上颔首:“我素认娘子为姨母,今夜免论君臣尊卑。”蔡赏径直道:“依妾揣测,若循君子作为,郝娘娘此举正是为探测官家心意。若循小人之心,郝娘娘或欲使郝明陶迫害纾臻至死。”

今上矍然而起,蔡赏道:“官家莫动,此正为妾恳请官家先恕僭越之因。妾明晓宫正司系何等地域,凡涉者非死即毁。傥官家此夜不曾赴内省,郝典正果然将纾臻押去,动用酷刑鞫勘。固纾臻傲骨铮铮,绝不肯认冤杀之罪。然郝典正却可草率结案,直戮纾臻,再禀官家,纾臻是因畏罪自戕而死,死无对证。纵官家有雷霆之怒,却也无法使死者复还。”

今上旋复落座,蔡赏叹道:“纵如前者,郝娘娘果为探测官家私意,今愤于典正妄举,怒赐纾臻诰封,便是自破‘三载不纳后妃’誓诺。既封嫔御,焉可不立中殿?怕是物议鼎沸,官家终需屈从民声。”今上嘲道:“想是梦中乍醒,我尚未全醒得过来。偏劳姨母点醒,吾明矣。”

蔡赏俯身道:“官家缘何不愿册立中宫?”今上回道:“我渴冀的是戮力同心之情。便似皇祖与高娘娘那般。”蔡赏道:“台谏为官家所甄的皆是鞠育簪缨、德高行端的世族女子,未尝不可与官家戮力齐心。”

今上摆首:“怪哉,怪哉!我明知从谏如流是为然,我更应顺奉旧例祖制,速择后选,甄佳媛为嫔御,充盈内/庭。每常我欲从其请时,却觉如鲠在喉,片句难语。”蔡赏喟叹道:“如郝娘娘欲官家册者乃纾臻,官家情愿麽?”今上思虑一番,终答道:“恐纾臻不愿。”蔡赏疾接道:“妾只问官家情愿否?”

他凝睇案角,思绪繁乱。许多意念转瞬而过,最终映过她的明亮笑颜,良久他道:“若是纾臻……我起初怕也不愿。然孃孃多与我提及几次,想必我便答允了。”

蔡赏瞠目结舌,只觉难以置信。


今上复缓缓而坐,好一阵才挽起缎料,见膝盖内里紫青,周边同有一圈青痕,今上自袖中取出药瓶、将膏油倒入掌心、注视着她的神色慢慢涂在她的膝头。不到一刻,纾臻已觉痛消大半,十分清爽。于是问道:“翎娘说揉开才好。单单涂药也有效么?”今上阖实窗牖,才回来坐,“揉开会很疼,敷药有同效。冷吗?”

门窗紧闭,纾臻又将他想作洪水猛兽,是以紧紧攥住身下的软褥,“不冷。才入秋呢。”今上不以为然,“时未到深秋,但天却是真的见凉了。这样薄的裳袴不宜再穿,何况你双膝有伤。”纾臻思量稍时,她常在院中走动、取物,乃至照看弟妹,四处一动就易热,是以穿得总比旁人要少,不过母亲在世时,也常常叮嘱她添衣,只是语气严厉,如同训斥,不似今上这般轻声慢语。

纾臻瞧了瞧他,打趣道:“嗳,不怨后苑的那些小娘子们都钦慕官家,官家也会给她们制药、关窗吗?”他仍面色和煦,“不会。”纾臻因思及母亲,实则这一句过后,言兴已然淡去。却听他说:“纾臻,你仿佛瘦了。衣裳也不合身了。”纾臻却轻松道:“我在吃穿上没什么讲究。这身褙子是五年前做的,虽已陈旧,尺寸不大合适,但上身却很舒然。”今上笑着点首,纾臻又说:“我想迟几日回内省,腿不便利,也不想见到同僚们。我还不曾缓过来。”

今上会意,“要多歇息几日。你坚持为曹娘子守灵,这七日,几乎未歇过一个整觉吧?”纾臻默应,今上业已展被、让她侧过身,为她理平身下锦褥。剩余的时分很静、很静,今上为纾臻拆髻,又将簪钗收齐、放在镜台上。半晌他袖边攀来一只手,今上回握住,倾下身问:“怎么了?我一会吩咐她们,将你原处所用的枕衾取来。”纾臻舒开五指,他再次意会,与她十指相交,她终究问出多日的疑问:“官家,你为什么待我好?”

他曾多次问自己的心,在此情状下,也只紧了紧握她的手,“因为我倾慕于你。”

纾臻怔住,记忆中父母从无海誓山盟母亲做惯了侍女,后来成为侧室、被旁人称为夫人时,屡屡面赤、羞愧。并告知她,这皆是海翌的恩赐。父亲到诚拙斋来,便是在矮榻上坐定,母亲侍候他脱靴、盥洗,为他揉腰、捏腿,余后再端茶、点烛,尽床笫礼数。父亲被侍奉得熨帖了,也会抚上母亲的侧颊,年岁渐增后,父亲更愿同年青的通房顽笑、用那些促狭的言语谑弄她们,再看美人赧羞。而与母亲之间,仿佛只剩下主仆名义、夫妾尊卑。遑论今上?纾臻不敢深想。

今上见她凝眸摹看,久不动口,遂慢慢松开交握的手,同样低首道:“这是我的心意,你接受与否都可以。我不想束缚你,你才十三岁,还未阔瞰天地,不该将青春断送在宫墙中。你应踏遍名山大川、历观四海风光,享无边自由,如鸟一般高翔苍穹。”

纾臻仰首相视,这番话虽说得畅快、却几度凝滞,甚至略含酸楚,纾臻贴近今上,“杨姨母与我说,爹爹打算将我许配给魏四郎,他家中足有二十几个美妾通房。想必,他很懂小娘子的心思。”今上倏然抬眸,“你无需担忧父母媒妁。我会给你一道旨意,允你自主婚配。就算不成亲,你也能过得很好。”

纾臻弛下双肩,用指抚平他的眉宇,“我劳碌了太多日,想停下来歇一歇脚了。况且,知冷热易,知心意难。不过我还有几宗事要问官家。”斜阳迟丽,今上放下了半边帏幔,遮住纾臻眼旁的澄黄,听她问道:“若要伏侍官家起居,是否要天不亮就起身、三更天才能歇下?”今上虽未全解,但也照实道:“御前宫人寅时上值,每晚均有值夜内官和班直。”


逾六日,纾臻伤愈,始到御前服伺御批。是日她冠巾裹头,穿紫义襕窄衫,系金束带,见蔡赏伫立于文德殿前。纾臻悄声问道:“蔡典字将奴遣去点检奏覆文字,奴来迟了,请夫人恕罪。”蔡赏低声道:“不碍事。枢密院长贰正于殿中奏事,俟他等奏事讫,内侍官收札于黄袋、请御押,你便收受妥善,置于内省韫韬阁中。”

纾臻欠身,蔡赏续道:“你现诰命加身,不宜谦称奴,应改称妾。”骤而隔扇门启,蔡赏即示意纾臻速往,纾臻领命。迳入殿内,见内侍官正就封、押印。今上垂目静思,抬首见此身形显有讶异,刻意揉了揉眼。窦冲噙笑不语,倏忽今上认清:“懿国夫人。”纾臻速欲矮膝,复念直笔从男揖礼,于是揖手道:“妾在。”

遽易的称谓使他心旌摇荡,适时内侍官将黄袋交付纾臻,窦冲悄然告退。今上细察纾臻脸颊:“伤势已愈?”纾臻略略垂首道:“谢官家垂询,妾已无恙。”忽又想起甚么,她随即道:“谢官家赐药。”他哑然失笑,原是告诫蔡赏莫要吐露药膏的实情,想必蔡赏未曾遵从。今上负起手:“加赐一道诰命,平添无数蜚语。我虽教窦冲整肃禁中,怕也收效甚微。”

纾臻回道:“官家容禀,妾于家中时便有利嘴强辩的恶名,受得的詈毁和谮害并不少于今日。旁人怎样料想,不屑一顾。只要官家信妾便足矣。”他双肩略颤,似是震惊,纾臻未窥觑他的颜色,接道:“士为知己者死。”他轻斥道:“胡吣!你未逾及笄,怎便论起生死?今后不准再提起。”

纾臻下拜:“自幼便无人待奴亲厚。莫说家中的女使、管差,便是奴的娘亲亦嫌恶奴。现今官家厚待纾臻,奴字字作数,愿效死君前,决不退避!”

见她珠泪纵横,他于心难忍,俯身搀她起,一连轻声抚慰:“过刚易折,常日里处事要温缓些。莫要动辄指天誓日,傥誓诺真可通天,未免消解你的寿数与福缘。”说罢他以指头擦抹掉她的泪珠:“我今日未曾携绢在身。”纾臻凭袖揩拭,今上见状笑道:“才说你刚毅,偏又这般爱哭。”纾臻接口:“奴平素甚少掉泪的!”

他和颜霁色,答道:“然,吾记得了。”纾臻揖手,就势告退。窦冲回到殿中:“官家回福宁殿麽?”今上颔首,旋问:“内省之事查得如何?”窦冲对道:“现除却赵绮臻,尚不知孰效力保慈。只怕惊动保慈,招惹殿下动怒。”今上指叩案道:“传话给蔡赏,命惠、馥、杨兕等宫官共察此事。傥众多宫官竟护不得纾臻一人,我瞧她们这宫官便不必做。”

窦冲垂手唱诺,今上即乘软舆归福宁。伺御批的掌字董秋潆恭候多时,见他则拜。今上想及伺候御批和收札竟是两人,必是蔡赏特地叫纾臻来见,不禁莞尔。秋潆鲜见今上笑颜,趁势问:“官家颜色甚怿,可是今日有甚喜事?”素常服伺的直笔,他虽颇礼重,却并不亲厚,因而他未答复。董秋潆有两分姿色,错见此况,只以今上见她而怿,遂喜不自持。

纾臻返内省,从惠见她眉眼染笑便已揣知。恰到韫韬阁前见得费司字,两人俱裣衽施礼。费麝抬眸凝睇纾臻,少焉道:“是押袋的奏疏罢?”从惠颔首:“回禀司字,正是。”

费麝自锦囊取铜钥,见两人进到阁内,纾臻将黄袋封于匣中,从惠取玄霜笔录数字:七月望日枢密院使、副使巳时进呈。待等她两人具事毕,离阁,却不见费麝身影,只留得一把锁。从惠觉察有异,纾臻则环顾四遭,并无半个人影。

午膳时从惠与从馥说起此事,从馥只道:“费麝近日搜罗史集,忙得紧。恰她晌午时报说腹痛,与蔡夫人告了半日假,这时辰想是在休憩。你知她一贯这般,许是醉心经史子集,遽然想起甚么要紧的,便撇了尔等回房罢。”从惠暂消疑窦,思量新任直笔入内省尚日短,此刻不宜替纾臻增事,故按下不提。

逾四日,斯数日并无纾臻服伺御批职任,故她每常执编排奏章之事。即与掌字誊录何司进何疏,将今上需过目的章奏文书甄选出,余下择分付各署料理。午时一刻,天染阴霾,骤有雷音。纾臻才欲去同僚到廊檐避雨,却见原取奏章的内侍官、典正明陶朝她行来。纾臻裣衽看礼,他辞令尚且温和:“懿国夫人。七月既望、枢密院长贰直前奏事的札子可是汝押于韫韬阁的?”

赵纾臻颔首,武高品道:“臣搜寻良久,未有所得。还请夫人随臣到阁中。”纾臻疾点首,只循原本安置之所指认。匣中虽有奏章,却贴有“七月既望中书舍人进呈”。从惠立道:“妾与纾臻共到韫韬阁,目睹她将黄袋押于匣中,以锁禁住!”蔡赏觑向明陶:“郝典正缘何到内省来?”明陶自袖取疏:“蔡夫人容禀,妾今到璋潞等宫道视察,于鹤亭偶得此物。”见纾臻暂无分辩,明陶道:“韫韬之钥掌于司字阶上宫官之手。懿国夫人如何进得储疏之阁?”

此刻费麝接口:“妾碰巧于侧。只是时有要务,遂转告她两人闭好门扉,将锁遗下。”明陶似解:“司字之意便是不曾亲睹赵夫人封疏于匣?”费麝颔首,蔡从惠震骇变色。蔡赏旋道:“奏疏关乎前朝政要。我速将此事奏禀圣听,请官家裁断。”杨兕瞥向从惠,见她仅顾摆首。从馥忆及四日前午膳谈津事,追悔莫及。

暴雨倾轧,正降于半途。因走动匆忙,纾臻、蔡赏等未携雨具,因而遍体通湿。

逾一刻钟,福宁殿。蔡赏回禀过兹事大况,今上即召涉事人等到殿前问话。今上暗暗叹息:“懿国夫人,你果真将此疏押于匣中?”纾臻拜倒,举手加额:“妾确循例封存,不知缘何遗失。”因前后身形遮挡,此刻他才觉察她鬘发沾珠,雨势愈厉,霹雳之声摔砸下来,堪堪衬他的心境。

少焉今上视向明陶:“典正原掌降惩宫壸内人诸事,怎有暇管顾朕的直笔?”明陶谨然回道:“因妾拾得此疏,故也算是见证者。兹事体大,遂往禀明。”

今上但笑不语,倏道:“照典正见解,今日事宜朕当怎样裁治?”明陶揖手:“奏章系国政,纲大要深。何妨鞫勘若等直笔,逐一讯问,以获真得。”此言骤落,便连绮臻亦通身一凛。杨兕问道:“郝典正所指直笔囊括几何?”

明陶即答:“上至尚字,如惠国夫人等;下至新甄直笔内人,如唐阌瑛等。”原明陶来时,纾臻既知此事不过是保慈逼退她的计策,前后牵累诸人,甚要带累恩师从惠等,便是本事勘清,她却有何颜面执事于内省?她抢身向前:“是妾……”

今上深明她意,厉斥道:“住嘴!还欲巧言粉饰。赵氏守疏不力,即日降宜春郡夫人。蔡典字、费司字失职失察,各减一等。”郝明陶轻哂,竟只是谪降,而非褫夺封诰,尚欲较转,然见今上便在睃她:“典正觉朕处置不公?”

明陶欠身:“妾岂敢。”今上瞿然而起:“傥保慈仍觉不足,不妨严究根源。瞧一瞧究竟有疏犯法的是何许人也。”话隙今上睨绮臻、费麝两人,两人俱埋首躲闪。蔡赏适时道:“既如此,便不扰官家用膳。”

今上抬手:“遣人取干乾官服来。卿等到底是朕的内尚书,衣潮发湿,未免失礼。”蔡赏道谢,遂引纾臻等退。纾臻跪有稍时,膝头酸麻,起时不察略踩后袍,足下趔趄。蔡赏欲搀已等不及,然终未栽。今上稳稳扶住她,等她立稳即释,攒眉瞧纾臻一目,拂袖而去。

诸人于廊房俟候乾衣时,本携雨具的明陶、绮臻已然离去。纾臻跪倒:“奴该死,带累诸位宫官至此!”身畔从惠、从馥忙来拥搀,从馥嗔道:“适才于正殿还未跪足?吾等与保慈的旧怨如恒河沙砾,本已不清。说不得是谁带累谁!”

从惠缄默,却不住用乾绢为她擦拭鬘发,见从馥语气不善旋道:“纾臻蒙此冤屈已是痛心,你责怪她做甚?”杨兕四顾:“怎不见费麝?她竟随郝氏等人先行离去?”

从馥詈道:“说来怨我。惠娘恁日本将此事告知,我念费麝禀性虽诡,到底无腌臜心肠。孰知她竟勾连保慈来谋害我们!”从惠蹲踞,见纾臻眼圈赤红,泪珠便滚于眸中,忙抚慰道:“好孩子,莫哭。官家必是信你的。”

从馥气不愤,扯她臂道:“哭有甚用?你若恨她,只去保慈活撕了她!有冤诉冤、有仇报仇!”杨兕斥道:“噤声!这是福宁,并非我等地界。你高呼低喝意欲做甚?”是时内官已将乾服取来,各人遂褪下湿袍,改换新服。

福宁珠馐堂。满案珍馐,今上猛掷箸于地,侍膳内人遽拜倒谢罪。窦冲瞧其神色,速屏退殿中祗候。不多时有小黄门朝他颔首,窦冲即低声禀道:“惠国夫人已携内省诸人回去了。”

半晌,今上漠然吩咐道:“赐保慈上下、郝典正御膳两道。”窦冲恭领,今上续道:“褒奖保慈侍者慎于语辞、警于行动,侍姊有功。”


蔡赏又说:“官家曾经有誓‘三载不立后妃’。如今要自废此誓,会引起谏官的强烈反对。”今上轻缓一笑:“不妨。无论我怎么做,都会有人上谏反驳。但纾臻为我受的苦楚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她屈居人下。十月考绩,仍按惯例吗?”

蔡赏道:“历年以来,内夫人考课只有书文两项。字要工整、类似官家,文要通畅,才思敏捷。妾今岁想改考课经目内容,往年属文,有三十篇成旨定例,直笔只需将其记诵、然后再按文法再行组合,并不彰显个人文采。妾想以《论语》《中庸》作为底本,考论文义,让直笔们书其治政思想。”今上刻下不语,“这么考校,形同会试、殿试。没有自幼温书学经的直笔会很难出头。”蔡赏亦默,半晌道:“官家是心疼纾臻吧。”

今上先未答应,后道:“非也。你也知晓,皇考是严限内夫人议政的。”蔡赏说道:“历朝历代,不乏有政才卓越的女子。”今上垂首缄默,而后道:“这么做是一次新革。若收效不好,许多直笔都面临被裁逐。因此我一时未能明白夫人的用意。”蔡赏惋惜道:“张氏冲撞贵妃,乃以下犯上,罪有应得。但张氏所言不无道理,畴昔内省管制要比今刻严苛,文书理序与批阅程式也比当下要确准。”

今上却道:“娘娘御下过严,偶有直笔犯错,非打即杀。直笔无不感到处境危殆,我想尽管警惕如你,也会惧怕某日有所疏漏,被赶出内省吧?虽然内夫人触及政要,求谨应当,但凡事过犹不及,你自家受过饕风虐雪,何必移与她人?”今上疑目审视,“蔡赏,我虽敬你是孝肃亲随,称你姨母,但不代表你可以恣意忤逆。纾臻信任你,屡屡虚心请教,这是她的谦逊,不是你仰仗资历说教的凭因。倘你还认为朕有意偏私,一意袒护纾臻,你可以辞官致仕,朕再行选贤。”

蔡赏跪地而谢,目送今上。纾臻正在房中翻书,见他来则释在一旁,朝他笑道:“那日乘车驾时,我瞧见仁春堂,险些下去买根人参回来。”他坐在她身畔,“有什么说法?仁春堂是药堂?”纾臻笑道:“仁心仁术,妙手回春。这是汴京最红火的一家药堂。且很会做生意,每逢过节都会折价,大约前年,我天癸迟迟不至,后来寻了郎中来瞧,说是瘀血而致的闭经之症,要我饮苓桂丹参汤。但母亲的月钱竟买不起一帖药,后来就作罢了。我如今月禄不低,却一直惦念当初的丹参。”

他听了,心中升起疼惜,却只是慢慢地抚住她的双手,持拢掌心来暖,“女孩儿不比郎君,最要悉心地调理。气血不足就会没有精神,再受劳累,就很容易患病。你父亲不懂得体谅妻眷,竟然连孩子的药钱都吝啬支取……”他终究不曾指责,笑着安慰她:“刘铭是最擅长女科的医官,比我的医术要高明得多。下晌你命悬一线,我手颤得拿不稳针。我打算让他帮你补养身体。”

纾臻颔首,“有劳他了。我会听从医嘱,仔细珍重的。我已大有缓和,你回福宁殿去歇息吧?”今上应她道:“我不择席,况且我不放心你。纾臻,就容我歇在这里罢。”她看出他的疲怠,不由愧疚道:“我与你相识以来,实在给你添了太多烦扰。不仅让你头痛屈尊,还耽搁了你的政务。兆骞,我知你必不会怪罪我,可我心中难安。”他心下焦急,所以连合握的手也颇用了些力气,让她微微颦蹙起来,“纾臻,所谓安泰保养,是要心神舒怡、和悦免忧,你若忐忑多虑,怎能尽快痊愈?我这便回福宁殿,你早些安歇。”


她先抽出他掌间烘热的纤手,亦窥察他眼底的失落,今上不防间,纾臻已拥上他,“莫急于离开。我还有话同你说。”他惊喜过望,却不敢表露,双臂聚而复松,不知如何才好,“我幼时见爹爹薄情,故对姻缘不报期望,只想自家争气、有一番建树,将来不必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但经历许多,我觉坎坷多、人世难,若有一人愿与我携手同行,也是一件幸事。你馈我实多,也多次坦诚心意。官家待妾至真至诚,妾亦愿忠贞不渝、与您风雨同舟。”最终纾臻仅挚然道:“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他一时意欲回答,亦感言乏不堪体情,是故唇齿踯躅,徘徊两度,直到纾臻再次开口,“你不打算说些什么?你不是常和庭芝那些小娘子们攀谈?”他仓促之下没有遮掩声响,于是这一声“我没有”显得极其震耳,他又细微入微地解释:“我每月约去两次。每次去坐半个时辰,与姊姊说话居多,同她们偶尔对弈、谈论书画,不曾深交。”纾臻凑近端量,“这样说来,你倒是很清白的一个人。果真没有过御侍、知己吗?”

他回想一番,才道:“我有过御侍。十五岁时,祖母曾指给我两个内人,名为照顾起居,实则是……为我通人事所用。但我委实没有兴致,她们年岁较我要长,每每靠近我,我便浑身起栗,后来同祖母禀奏实情,她便将两人召回身侧了。这两人或许还在禁中。”纾臻投以怀疑目光,“她们样貌如何?娘娘选中的御侍,大抵不会差吧。”今上道:“娘娘更看重德行。”纾臻若有所思,“原来官家以貌取人。”今上辩解道:“我委实记不得了。”纾臻抿唇不言,他又摸不清她的心思,因而在她背上抚揉,“若说与我相处最多、我最清楚其禀性的,该是文柔。可她是我同胞妹妹。”

纾臻又故作姿态,继续逗他:“既说不出中听的话来,不妨有所举动呀。”此际她仰高了脸,似乎在等待,今上自道誓言空虚、狎昵不可,就对她说:“你稍待片刻。”纾臻惊讶不已,见他夺门而出,又匆忙而返,将一小香袋递给她,“这是我私库的钥匙。除了交子,还有一些我珍藏的珍玩与古画。待你能够走动,可随我去瞧瞧。至于花冠、绸缎,我那儿实在未存,你有什么喜欢的样式,就吩咐孙尚服?昨日说种桂,我已挑出了一些好成活的桂花种子,等你转好,我们便在庭前手植桂树,用它煮酒。”

纾臻将袋交还,“你留着,那些珍奇字画,以后你慢慢展给我瞧。我适才还想说我很喜欢孩子,你若也想要,我们可以多生几个,俗言道多子多福。”他眉眼松动,如柏融冰,似是动容,然而却不是对子诞的期许,而是十分温柔地抚慰道:“这事不急,往后再说罢。”纾臻再次俯至他下颚,今上垂头笑望她,轻声唤她,纾臻瞬了瞬目,“歇午时你那般机灵,现下却像一块木头。”他终于明意,脉脉环住她的腰身、俯身轻吻。

纾臻合住了双眸,使得他的唇啜堪镂心头,感受他从眉眼、鼻梁,到脸颊、下颚,最终游走唇畔。尔后她的齿关大开,他仿佛更大胆了,却浅尝辄止,不再纠缠。此番完毕,他亦一面粉红,纾臻侧身闪躲,他也心若鼓擂。纾臻看他情状,才想皆是初次头回,因而笨拙,那份甘甜便越发显著,让她在此刻愉悦更甚,今上见她展靥,握住她双手,“纾臻,你很喜欢这样么?”她戳着他的心口:“你这样发问,显得我很轻浮!”今上却摇首表否:“我有几刹极想,只怕唐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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