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紧整理服装。
“下一个节目,二人合唱《永远相伴》。表演者,七九零一班谭有冰、蒋丽。该首歌是他们自己作词、作曲的。期待他们精彩的演出。”
报幕员的话,让大礼堂里一阵骚动。
我深呼一口气,看着蒋丽。蒋丽挺了挺胸,瞪了我一眼,伸出手,我只好伸出手。她拉着我的手,一起走向舞台。
舞台边,李老师坐在钢琴旁,一身白色的长裙。舞台下,黑压压一片。
我稳了稳情绪,朗诵道:
你是南湖畔的一颗明珠,
你是庐山脚下的一棵绛珠仙草。
生命可以没有绿色,
天地可以没有阳光,
我不能没有你,
因为你是我的方向。
我愿化作黑夜,
衬出你的明亮。
我愿化成一只蝴蝶,
绕着你徜徉。
你我相遇是天意,
宝玉永远连着明珠,
补天顽石永远陪伴在仙草身旁。
蒋丽朗诵道:
你是长江边的一串玉坠,
你是鄱阳湖旁的一块陨石。
生命可以没有绿色,
天地可以没有阳光,
我不能没有你,
因为你是我的导航。
我愿化作绳链,
缀着你的光芒。
我愿化为一抔黑土,
和你一起寂寞彷徨。
你我相遇是天意,
草儿永远映着玉坠,
玉竹花儿永远对着陨石开放。
随之,钢琴响起。
灯光铺在身上,镀出一层宝石之光。蒋丽面对着我,红唇微启。清亮的声音,像山谷中黄鹂的鸣叫,婉转动听,似乎在诉说千般的柔情和无尽的爱恋。她的眼眸,如琉璃,像闪电,似星光。
我看着她,对唱起来……
余音隐去,全场无声,随之,掌声四起。大礼堂里,我们班的同学一齐站了起来:“嗬,嗬,嗬……”把会场的气氛带到了高潮。
李老师笑了。
回到后台,蒋丽斜着眼看着我,说:
“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你为谁写的?”
我知道回避不了,顿了顿,应付着说:
“为林黛玉。”
“我像不像林黛玉?”
我突然有了情趣,说:
“不像。”
“怎么就不像?”蒋丽噘着嘴。
我抿着嘴看着她,笑道:“你像颦儿。”
蒋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对着我的后背重重地拍了一下:“你真坏。”
我心里乐滋滋的,却回过头来说:
“你也太狠了。”
“打是亲,骂是……”
我一阵暗喜。
这时,大礼堂里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颁奖仪式开始了。
当宣布我们得了一等奖时,蒋丽蹦了起来,然后一把搂住我……
我双颊滚烫。
等到人群全部散去,我们俩一同回宿舍。月朗风清,校园里明亮如洗。蒋丽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转过头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嘿,你家里是不是有一套《红楼梦》?”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她对我诡秘一笑:“我就是知道。”说完,还点着头,一脸得意的样子。
我一进宿舍,方坚问:
“啥感觉?”
“你说啥?”我不看方坚。
“别装了,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美女在怀里,很销魂吧。”
“你再说,揍你了。”我转过身,对着方坚,做个手势。
方坚一下蹿到门口:“下次,该kiss了,哈哈……”
说完,一溜烟跑了。
演出过后,蒋丽更加受人关注。她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众多的目光。她去食堂,男生都会主动帮她带饭。她去打开水,男生都会主动帮她提。有大胆的还写些含蓄的诗词偷偷送给她。还有未成婚的年青老师,对蒋丽也有了想法,对她倍加关照。蒋丽对这些却一概不理,收到纸条一撕了事。
我虽没得到像蒋丽那样的“待遇”,却常被女生评头论足。说我脸型窄一点点就可以做模特、拍电影,说我再长高十公分可以进省篮球队,说我成绩那么好读个中师可惜了,等等。
自从演出后,我和蒋丽的交往密切了很多。我去打篮球,蒋丽一定会在球场边,帮我拿衣服,递水。蒋丽去弹琴,我也会跟她一同去琴房。我给校报排版,蒋丽一定会帮我整理稿子。蒋丽要借什么书看,一定会先征求我的意见。
有一次,我去图书馆借书,听到书架后两个女生正在议论我们:
“他俩好般配呀。”
“未必。”
“为啥?”
“谭有冰是农村的,蒋丽父母可是干部。”
“是吗……”
……
我心里很不舒服,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后,跑出了图书馆。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去李老师那里,偷看班级的学籍表。我找到了蒋丽的,看到关于父母状况的一栏,顿时傻了眼。表中填着:父亲,东风机械厂工程师;母亲,工会干部。看着那两行字,我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凉了半截。
这些天,我消沉。
下午,我从琴房出来,蒋丽追上我。走到了转角处,蒋丽说:“下周班里上庐山,你知道不?”
我没什么心情,只点点头。
“在庐山上,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勉强挤出一点笑。
“不信?”蒋丽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哪有什么喜事?”
她是市里人,我们本来就差距大,才被老余说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蒋丽的家世更让我退缩,让我纠结。我低着头,往前走,不想再言语。蒋丽见我冷冷淡淡,放低了声调,靠了过来,轻声说:
“你不觉得我们前世就认识?”
我凄然一笑:“哪有前世?”
蒋丽变了脸色,头撇到了一边:“怎么没有?你的歌词里还写了宝玉和黛玉的‘木石前盟’呢。”
我低着头,不作声。
蒋丽生气起来,扁着嘴,说:“是啊,有人多清高,多了不起啊。新生状元,还是学生会干部,怎么瞧得起一般人?”
“你瞎扯什么……”我觉得委屈。
“哦,我瞎扯了吗?我知道了,你是不愿意跟我扯。”蒋丽转过头来,“3班的韦菲菲,你愿意跟她扯。你们扯得来。”
“你别瞎说,我只是帮她提了一下开水瓶而已。”
蒋丽咬着嘴唇,斜着眼:
“那明天晚上,你帮我打一下开水,行不?”
“明天?”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为难起来。我当然乐意帮她打开水,只是那件事更重要,关乎她的安全。可是,我又不能说开来。
“露馅了吧。”
“不,不是。那个时候,我不在学校。”我有些急。
“那就下个星期天。”蒋丽说。
“下星期天……也不成。”我心里纠结着,没了底气。
蒋丽扭过头去,看着别处,好久都没说话。我心里更纠结,只好不说话。
空气似乎凝固了。
“我找别人吧。”蒋丽说完,独自走了。
看着远去的背影,我愣在了那里。一阵冷风吹过,吹得我心凉了,吹得我心慌了。自从知道了蒋丽的家世,我没了信心,但还是想着她。今天,她给了我机会,给了我信心。可是,我不能答应她,又不能说出原因。这是我的秘密,见不得阳光的秘密。
我很无奈。
蒋丽生气了。几天来,她对我冷冷的,没有任何交流。我心里郁郁的,吃饭无味,睡觉不香,上课也集中不了思想。
周日傍晚,路灯亮了。我走进宿舍,吃了一惊。蒋丽正打开我的饭盒。饭是方坚帮我买的,放在桌子上,已经冷了。
“不见宝玉,黛玉我好……心急。”方坚做着怪脸唱道。
蒋丽瞪了方坚一眼,抓起桌上的书扔了过去。方坚笑着,躲着。
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
方坚看了看我,收住笑:“阿冰,蒋丽等你好久了。”又瞄了一眼蒋丽,对着我说:“你又和谁‘人约黄昏后’了?”
我瞟了蒋丽一眼,没作声。蒋丽手拿着书,站在桌边,看着窗外,也不吭声。方坚坐在床上,望望我,又望望蒋丽,笑道:“你们俩再唱一次《永远相伴》吧。”
我对着方坚说:“别瞎扯。”
方坚看看蒋丽,挤挤眼,露出诡异的笑,用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的调子唱道:“月下一抱……把魂销……”
啪地一下,没等方坚唱完,书就砸了过去。蒋丽瞥了我一眼,转过身,出了门。
咔咔咔咔,皮鞋声远去了。
我有些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