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从疼痛中惊醒,发现今天的饭食已经送来了。悉悉索索爬过去,顾不得满手的泥泞狼吞虎咽起来。经过一夜,他想好了,那么多人还相信他父亲在为他努力,自己不能先放弃了,一切都要活着才有可能。
“世子,世子!”马从戎听到动静轻唤两声。
“马伯伯,小侄没事。”
“先前叫您几声一直没有反应,卑职还担心殿下有什么不测。”马从戎关心道,“殿下身子好些没有?”
姬云晃了晃无力的手臂,无奈道:“还是老样子,马伯伯,您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老人叹口气,“这鬼地方真是绝天绝地,半点真气也提不起来,不然我一拳砸了这破地方。”老人说着对着墙狠狠的砸了一拳。真气不在,纵使筋骨还在也只稀稀落落砸下一些墙皮,露出里面坚硬的大理石块,纹丝不动。
真是令人绝望的鬼狱。
老人一拳接一拳,墙这边的姬云看着浆糊饭里落下的一些薄灰无奈只能吃下去 ,说道:“马伯伯,别费力了,这墙可有两尺多厚。”
狱卒听到这边“咚咚”的声音,跑过去呵斥起来:“老不死的还不消停点,这么有力气,饿你三天,老子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铁打的。”
马从戎也是毫不客气回骂道:“小兔崽子,你爷爷上阵杀敌的时候,你爹还是光屁股跑的小杂种。”
狱卒哼哼两声走了,这里的牢门只有进去和死的时候才会打开,平时惩戒犯人的方法就是断食,任你之前是多厉害的大人物,在这里也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原本一天只有一顿,三天不进食什么精力也没有了,只能乖乖就范。
马从戎又打了几拳,连咳几声,见实在没什么作用,便也消停了。
“马伯伯,您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听到老人的轻咳声,姬云关心道。
“没了真气护体,我也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老人无奈道,“将军待我不薄,卑职眼见世子沦落至此,却无能为力,卑职无能!马从戎,你无用啊!”说着老人又对着墙壁狠捶两拳。似是打累了,老人那边突然没了声息。
过了一会,马从戎突然小声道:“世子殿下,这墙好像有缝隙。”
姬云好奇道:“什么缝隙?”
“这些大理石砌成的墙壁不是平整的,墙壁里面凹凸不平,您擦一下您那边的墙灰。”
姬云艰难伸出手,抹了抹墙面,掉下一些墙灰。这些墙面年久失修,又经海水湿气长年累月的侵蚀,轻轻一碰就散落下来,原来里面的填缝材料早已腐蚀干净,一丝光亮从石缝那边传来。他贴着石缝看到那边的一个老人关切的注视着这边,激动道:“马伯伯,看见您了。”
“世子殿下,等卑职将这些犄角旮旯清理一下,没准能拿下一块,到时就能相见了。”马从戎哼哧哼哧一直干到月明星稀,终于拿下一块石头。一个满是灰尘的人头从拿豁口钻出来,紧接着整个人就钻了进来。一落地便俯身拜倒:“老臣马从戎参见世子殿下!”
姬云赶忙去扶,却因为手脚无力,老人又异常坚决,怎么也扶不起来,无奈道:“马伯伯,快快请起。”老人抬起头,一张脸尽是风霜的痕迹,却异常坚毅,看到姬云的惨状,忍不住老泪纵横。当年意气风发的少主,此刻竟似换了一个人,干瘪瘦弱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倒,一双手软弱无力,好像稍一用力就要折断,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严嵩你该死,你该死啊!”
马从戎整理一下情绪,扶着姬云靠着墙壁坐了下来说道:“殿下,您不能再在这了,一定要想办法出去。”
姬云惨笑一声,道:“马伯伯,跟以前一样叫我小云吧,怎么一些时候不见还变生分了。”
“殿…”见姬云摆摆手,马从戎不再坚持,“小云跟将军一样都是性情中人,除了打仗,将军与我们就像一家人。外人都说,镇北军最凶狠,也最护短,有将军在,便是皇帝老子也不惧。”马从戎探手把了把姬云的经脉,果然无半点动静,这服身体哪怕活下来,也只是连妇人都不如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忍不住又悲上心头,暗叹世道不公,暗暗发誓,说什么也要把将军最后的血脉救出去。
可身在此地,马从戎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如何能救世子于苦海?
姬云看出老人的心思:“马伯伯,想必您也知道进了这里,就是插翅也难逃,您就不要费神了。”
马从戎坚声道:“哪怕拼上我这条老命,也一定救您出去!”姬云还想说什么,马从戎看出姬云的疲惫,说道:“小云,你先休息,容我想一想。”
姬云的确累了,自从身体成了这副模样,有一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只有疼痛的时候才能清醒过来,便躺下来睡去。
老人端详少主的面容,时而安详时而因疼痛抽搐,“殿下,您可一定要出去啊,将军只有您了,镇北军也只有您了!”
老人又爬了回去,用茅草将洞口遮掩起来,从外面丝毫看不出痕迹。走廊传来几个狱卒的脚步,又有一个犯人被黑布包裹着,抬了出去,这监狱又少了一条生命。马从戎趴在门上窗口看了许久,脸上阴晴不定。拼命!拼命!只怕自己拼了命,也只换来一条黑布,什么也做不了。
等等!黑布!马从戎脸色突然亮了起来。
翌日,狱卒果然没给马从戎送饭,姬云端着自己的盘子,爬到洞边,小声道:“马伯伯,您饿不饿,小侄这里还有。”马从戎扒开茅草,轻声道:“世子您现在需要养好身体,为出去做准备。”
“出去?”姬云不解道,“怎么出去,小侄这身子就是爬恐怕也爬不出去。”
……
第三日,马从戎死了!
狱卒见这几日,这个新来的老头子不喊不叫,从小窗口望去,老头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无论怎么呵斥都没有声响,估计是饿死了。死人在这个地方是最平常的事了。姬云听见几个狱卒打开牢门,走了进去,不到半晌又全都离开了,边走边嘟嚷:“老东西终于死了,去跟上面通报一声,早点完事。”
等狱卒的脚步声走远,姬云小心翼翼扒开茅草,见老人已经被装进了黑布袋,有些担心,轻唤道:“马伯伯,您怎么样?”
黑布袋突然动了起来,马从戎完好无损的从袋子里钻出来,低声道:“世子,快过来,钻进袋子里。”说着,就来拉姬云的身体。
“马伯伯,您是怎么骗过那帮人的?”
“嘿嘿,这是我马家独有的龟息术,通过调整呼吸,停止血脉流动,几与死人无异。”马从戎小心翼翼将姬云装进袋子,嘱咐道:“小云,待会千万不要有动静,这里的人死后都是就近扔到海里喂鱼,等他们走远了再出来。”
“这座岛每个月都会有官船往来运送物资,凭你的机灵一定可以混上去,只是小云你的身体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姬云无奈道:“勉强可以走动吧。”
……
狱卒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马从戎赶忙钻过去,将洞口重新掩盖起来。狱卒的脚步渐渐逼近,姬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马从戎也是贴着墙壁紧张的听着这边的动静。牢门打开了,两个狱卒看了看黑布袋,互相看了一眼,熟练的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尸体”往外搬。
其中一个狱卒道:“这老东西怎么变轻了?”
这话听得姬云和马从戎都是心里一惊,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打开袋子。
另一个狱卒掂量了几下,笑道:“老虫子,我看你是昨晚想娘们,想得睡不着,今儿萎了。”
“去你娘的,老子现在就能让你媳妇哭爹喊娘,保管一辈子惦记老子。”
“吹你娘的牛皮,快点快点,这么大雨快点完事了,老东西死的真是时候。”
狱卒的声音越说越远,似乎不再纠结分量的问题,马从戎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喃喃道:“将军在天之灵保佑世子殿下脱离虎口!”
出了牢狱的门,姬云却 一点没有好受,现在的他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迎来致命的一刀。监牢外大雨磅礴,电闪雷鸣,海风比平时更加狂野,发了疯一般撕扯着海岛。姬云单薄的囚衣浸满了雨水,冰冷刺骨的风雨犹如无数把钻心的利刃在进行凌迟的酷刑,他的牙关紧缩,生怕一个忍不住叫出声来。
“老虫子,这他娘的鬼天气,太冷了。这才走了一半,冻死老子了,不如……”年轻点的狱卒说着望了老虫子一眼。
“行吧行吧。”老虫子也是不耐烦了,“扔哪不是扔,弄完回去喝酒,去去寒气。”两人不在往院门走,而是抬着姬云来到围墙边,站上了高台,一使劲就将“尸体”从围墙扔了出去。
两狱卒扔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围墙的那边居然是千丈高的悬崖!
姬云感到身体在急速下落,赶忙探出头来,只见身下黑漆漆的深不见底,远远地听见海浪声拍打着礁石,犹如死神的召唤,绝望就那么清晰的印在脸上,然后狠狠地撞上一块凸出的岩石,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