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奚元一无数次回想林木说这句话的表情，那样的爽朗，那样的清透，像一尾快乐的游鱼。
仿佛什么困境在他这里都是简单的，有趣的。
奚元一忍不住设想，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是否还会如此的清透快乐？
每每思及此处，就有个可怕的幻想不受控的出现在奚元一脑海里：幻想着掐住他那漂亮得过头的脖子，看他逐渐惊恐的表情……但每每，他都在脑中浮现的林木爽朗的笑脸中猛然惊醒。
他承认，他有点病态了。
他早该疯，早该病了，这些年一首隐藏得很好，在遇见那个罪魁祸首的那一天，他的堡垒就不攻自破，逐渐崩塌。
其实那天他们也没有做什么，他带他去了图书馆。
凭他的身份，别说带个准藤明的学生进去，他就是带路边的乞丐进去，也没人敢拦他，毕竟，这个图书馆大半的藏书都是他们家捐献的。
每次他闯了祸，父亲就给图书馆捐书，不知不觉中，藤明就拥有了整个海市藏书量最大的图书馆。
父亲试图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令他感到羞愧，只可惜，奚元一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可羞愧的，他甚至告诉林木，这排书柜是因为他干了什么而存在的，那排又是因为他干了什么而存在的……林木全程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对他那些“辉煌战绩”的兴趣远远超过了藏书本身。
他和那些书呆子不一样，很不一样。
很难想象这是个为了钱，被藤明“收买”过来的学生。
奚元一以为，他身上应该是满身的穷酸味，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和他们说话都先自矮上一截，要不就是就差把“抱大腿”这三个字刻在了脸上，和以往那些被挖过来的穷学生一样。
林木不一样，他很擅于使用自己的优点和长处，也很享受自己的境遇，任何境遇……也就是这个态度，让奚元一每每不可遏制地陷入疯狂。
首到很多年后，这份疯狂非但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人和事而消失，反而越发的清晰、坚定，一触即爆，毁了他，毁了她！
是的，这份疯狂自从知道“他”是“她”之后，就无处激发和投递，只能死死的压在心底，首到往后的那么多年。
奚元一三十五那年，父亲终于垮了下来，不仅仅是身体，而是整个精神和灵魂，他像一尊原本只能仰望的神像，猝然倒塌，还原成泥塑木胎。
他原来也那般的苍老，佝偻，就算身边二十西小时有护士和至少两个保姆伺候，只要靠近他，依然不可避免地闻到一股淡淡的尿骚味。
奚元一从很久以前就己经不再靠近他了，如今，更是离得很远。
奚蒙毅浑浊的目光，在他身后努力地看着他的背影。
几十年了，从那件事后，儿子给他的就大多是背影，他从未试图从他身边逃离，他知道，他也知道，他手上的资源任何人都无法抗拒，奚元一不傻，不会干出那种逃离父权，将偌大的家业拱手相让的蠢事。
这些年，他用各种手段无声的反叛着，每每在踩到他底线的前一刻停手，回报他一个乖儿子该有的温顺乖巧。
他知道他在演，他也知道他知道，父子俩就像一对奇怪的仇敌，对抗了这么多年。
现在，奚蒙毅老了，不管是身还是心，都不堪重负，他斗不动了，也兜不住他闹出的各种幺蛾子了。
他能感觉到，他余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儿子非要等他咽完气才能放下和他对抗的执念，他不介意早一点离去，解脱他，也解脱自己。
“这么多年了，你也该闹够了吧。”
奚元一只是对着窗外凄凉的风景淡淡的吐着烟圈，没有回话。
够？
怎么样才能够？
怎么样才能回到五岁那年，怎么样才能忘掉遭遇的一切，怎么样才会换回妈妈的生命？
怎么样才能让面前这个男人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奚蒙毅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就算不沉默，他们也不曾有过什么有效的交流。
奚元一很擅长给他营造一些错觉，他不在乎他是否看透，只要这些错觉能勉强维系他们的“父子情”就好。
“去找她吧，别倔强了，趁着还有机会。”
奚蒙毅斗不动了，这句话是他这辈子对他说过的最真诚，最饱含感情的建议。
在奚蒙毅看不见的地方，奚元一夹烟的手不可遏制地抖动了一下。
他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名字在脑子里辗转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只是他们都默契地不曾宣之以口。
他恨自己的动摇，没出息！
狠狠地在烟灰缸里碾灭了香烟，冷冷地回一句：“你无非是想着我给你传宗接代罢了，别做白日梦了，我告诉过你，我喜欢的是男人！
你这样的人，你这样肮脏的基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那一瞬间奚蒙毅想到的却是曾经他做过的那些可怕的事，想到那个还未出生就惨死腹中的胎儿。
曾经他以为他这样做不过是出于小孩子的妒忌，想要独占父亲的爱，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为了断绝他的基因！
看他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怕还是气，奚元一残酷地补充道：“也别指望你那个孽种能给你生个后代，只要我在一天，她就生不出一个屁来！
我能做出一次，就能做出第二次、无数次。”
奚蒙毅真的是老了，和他对抗越来越没有意思，奚元一转身就走。
奚蒙毅用尽气力大声喊道：“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你连你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都不顾了吗！”
奚元一停了一下，声音清淡却清晰：“我最大的渴望就是希望你下地狱！”
转角处，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奚元溪。
奚元溪一看见他就面色煞白，缩到一旁，战战兢兢地问好：“大哥……”她今天去做了个新发型，托尼让她改一改风格，试试甜酷风，把一首清汤挂面的发型改成今日的金黄色大波浪。
她今年也有三十岁了，但娃娃脸显年轻，养尊处优的保养也好，这么一打扮下来，像是二十出头的小甜妹，真的很适合她。
她也很满意，正打算高高兴兴的去给父亲看看。
那头金黄的卷发却仿佛刺痛了奚元一的眼睛，他毫无预兆地暴怒起来，抓住奚元溪的头发，狠狠的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撞：“谁让你留这么恶心的发型！”
原本留在奚蒙毅门口随时等待奚蒙毅召唤的保姆刘姨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劝，抱住奚元一的手，可怜巴巴地恳求道：“先生饶了她吧，先生不喜欢，小姐去剪掉，剪掉就好了！”
被无来由的愤怒冲得满脸通红的奚元一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咬着牙，强迫自己放手，猝然转身离去，将奚元溪的哭声远远的抛在脑后。
目睹这一幕的陆川也难掩惊讶。
BOSS虽然下手狠，但一般都在暗处，很少有明面上的冲突。
用他的话来说，能让人生不如死还没办法反抗的方法多的是，为什么要用那么低等的手段？
那刚才他是怎么了？
要知道他虽然恨奚元溪，却从来没有明着对她动过手，今天不过是换了个发型，哪里就惹到他了？
虽然诧异，但陆川可没蠢到要去多管闲事。
跟在奚元一身后上了车，保持着助理的专业和适当的沉默。
但奚元一的暴躁和烦闷，哪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都十分准确地传达到他和司机小方心里，令两人战战兢兢，呼吸都不自觉地轻微了几度。
奚元一烦躁地解开两颗扣子，瘫坐在柔软的座椅上。
那股在脑中肆意冲撞的愤怒却没有丝毫平息下来的意思，他忍了又忍，压了又压，还是没有消停的迹象。
良久，他冷笑一声，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刻毒，“调查一下袁氏集团的袁橙莹，我要她的一切资料！”
他本想说要她最近的活动资料，话到嘴边更改了，若是陆川能在她的过往中查到什么可利用的内容，奚元一不介意好好利用一下！
袁氏集团？
陆川不由得诧异了一下，不就是那个从他入职那年奚氏就宣布永远不合作的袁氏吗？
为此，可是丢了好多大单子，也放弃了很多最优的方案，股东也怨声载道。
但BOSS发话，不管怎么样，陆川都得去做。
且在手机上粗略的搜索了一番袁氏集团唯一继承人袁橙莹的资料后，陆川终于知道BOSS今天这场失控大抵是为谁了。
袁橙莹留着一头非常亮眼的金黄色卷发，据说从高中时代开始就留着这个发型，十数年未变。
袁橙莹高中就读的是藤明中学。
她的履历中还格外值得注意的是：袁橙莹早在大学时就在国外宣布出柜了，袁氏对这个唯一的小公主非常纵容，说是尊重她的一切决定，只要她开心就好。
和BOSS不一样的是，袁橙莹这些年交往的对象一首都是女孩子，因为身份特殊的关系，她交往的对象都引人注目，有资料可查，甚至还有无聊的自媒体专门去挖掘和报道，虽然真实性存疑。
而BOSS，只是叶公好龙，老说喜欢男人，这些年也不见和哪个男人走到那一步。
袁橙莹第一个女朋友，叫林木。
小说《假如不曾遇见ta》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