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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贵女之锦屏春满意

付雅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重生+1v1双洁+再续前缘+嫡女+孤女+漫漫追妻路】前世因为夫君惨遭横祸。一朝梦醒,她成为京城靖安侯府孤苦无依的嫡出小姐。身份尴尬,举步维艰。从前至亲至爱的人,如今形同陌路。自己仍然爱着轩郎,可身份的鸿沟在现实面前摆着。这一世,她只想和夫君长相思,长相守,远离纷争。

主角:白璎珞,杜轩   更新:2023-03-18 09: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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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白璎珞,杜轩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贵女之锦屏春满意》,由网络作家“付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重生+1v1双洁+再续前缘+嫡女+孤女+漫漫追妻路】前世因为夫君惨遭横祸。一朝梦醒,她成为京城靖安侯府孤苦无依的嫡出小姐。身份尴尬,举步维艰。从前至亲至爱的人,如今形同陌路。自己仍然爱着轩郎,可身份的鸿沟在现实面前摆着。这一世,她只想和夫君长相思,长相守,远离纷争。

《重生贵女之锦屏春满意》精彩片段

正是初春的季节,湛蓝的天空中,几朵棉花般轻软的白云摇曳其间,静心看去,不一会儿,便会让人心神悠远。

远处桃李芬芳,林间雏鸟长鸣,村庄里一派宁静,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鸡鸣犬吠,却愈发透出了一份祥和。

村子末尾处,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整齐的几排案桌,一眼望去,便让人看出这是一间学堂,而远处欢快的孩子们,还热闹的议论着方才先生所教的诗句。

空气中,透着几分岁月静好的安宁,可学堂的院落里,却有一份清冷的死寂。

“杜公子,被公主看中,可是您前世修来的福气呢,您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公主若是恼了,莫说是杜公子您,便是您那娇滴滴的娘子,以及她的父母兄姐,怕是都落不了好的。”

一位黑衣男子软语劝着,可话语中,却透着几分凛冽的阴狠。

院落中央,站着一位男子,男子约莫二十多岁,头发以一块葛巾包裹扎起,剑眉星目,虽是一身的粗布长衫,可通身溢出的风华,却让人只看着就移不开目光。

“你们,欺人太甚……”

杜轩厉声喝道。

“杜公子,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何苦跟滔天的富贵过不去呢?要知道,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黑衣男子笑道。

见男子不语,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黑衣男子继续劝道:“公主身边有七位夫郎,最得公主欢心的,便是前些日子因病去世的三公子,杜公子好福气,眉目间与三公子有几分相像,那日,公主从山上的寺里给三公子点了长明灯,下山便遇到了杜公子,这可不就是杜公子的福气?”

浓眉轻蹙,杜轩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而那黑衣男子仍旧说的认真,“正是公主黯然神伤,最惦记三公子的时候,杜公子若是能得了公主的欢心,这往后,公主府邸,杜公子不就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便是另外那些夫郎,照样得看杜公子的脸色,杜公子,这滔天的富贵,小的可没说错吧?”

杜轩正待反驳,学堂的篱笆门外,抬来了一顶粉纱软轿。

软轿径直抬入学堂院落,落在了男子面前。

轿帘掀开,露出了女子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顿时,以黑衣男子为首,院落里的黑衣侍卫均跪倒拜道:“奴才见过公主,公主万安。”

目光中带着一丝痴迷,带着一丝追忆,软轿中的公主直愣愣的看着男子说道:“杜轩,本公主看上你,派人三番四次来劝说你,你仍旧无动于衷,本公主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杜轩不才,自问没有福气可以相伴公主左右,何况杜轩家中已有妻室,杜轩爱之敬之,还望公主高抬贵手,放过杜轩。”

撩起衣袍跪倒在地,杜轩连连磕头祈求,眉目间,一派对妻子的深情,孰不知,这样的他,愈发让公主存了势在必得的心。

自己身边的夫郎,哪一个不是千般仔细万般呵护的顺着自己,何曾有杜轩这般不识抬举的?可偏生他这副模样,却让自己心中喜极爱极。

心中气恼,公主冷声说道:“三日,杜轩,本公主给你三日的功夫,休了你那妻室,到时候,本公主会用八抬大轿迎你进公主府。如若不然,莫说你那妻室,便是与她相干的人,本公主也绝不会放过。得不到的,本公主便会亲手毁了它,杜轩,你信吗?”

见杜轩跪的笔直,却低垂着头不看自己,公主似是有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猛的甩下了轿帘。

软轿复又抬起,一行人,跟随在软轿身后出了院门,只一瞬间,学堂的院落,又恢复了方才的安静。

四周燃起了袅袅的炊烟,空气中,依稀飘出了饭菜的香气,周遭的气氛,说不出的和煦,而跪在地上的杜轩,却觉得浑身一片冰冷。

步履沉重朝自己家的院落走去,杜轩只觉得,这条小路,从未有过的漫长。

推开了院门,听到脚步声,小厨房里,跑出了一个身穿花布衣袄的俏丽女子,“轩郎,你回来了?”

女子正是杜轩的妻子珞娘,二八年华,眉目如画,与杜轩站在一处,宛如一对璧人。

脸上透出了几分羞赧,珞娘奔过来拽着杜轩的衣袖进了屋子。

站在杜轩面前,珞娘只觉得脸颊滚烫不已,让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是,浑然未注意到,往日满面和煦笑容的夫婿,此刻面色铁青,眼中,也有些失魂落魄的黯然。

“轩郎,你……你要做父亲了。”

珞娘娇羞无限的说着,一双手,也局促的绞在一起,昭示着内心的喜悦和紧张。

“什么……珞娘,你说什么?”

心中巨震,杜轩的脸上,由忧到喜,继而,又是一派浓重的忧色。

“轩郎,你……你不欢喜吗?”

注意到了夫婿脸上的神色,珞娘心中一顿,有些忐忑的问道。

强撑起笑容,杜轩展颜笑道:“怎么会?我是太欢喜了,我……珞娘,你好好歇着,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爹、娘,还有大姐和姐夫他们,然后再去街市上买些补品,可得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说罢,杜轩转身出了院子,身后,是一脸娇羞喜意的珞娘。

夜,深了,珞娘偎在杜轩怀里睡得香甜。

手指从珞娘的眉间、唇畔划过,杜轩的眼中,满是不舍的眷恋,而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挣扎。

天亮时,杜轩的眼中,已是一派坚定。

旁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这一世,生也好,死也罢,他和珞娘,却总是要在一处的。

看着揉着惺忪睡眼,一脸娇憨的珞娘,杜轩俯身在她唇边吻了一下,轻声的说道:“珞娘,今儿,我带你去郊外赏桃花吧,如何?”

忙不迭的点着头,珞娘的眼中,尽是喜意。

从桃林回来,珞娘的眼睛已一派红肿,想到方才杜轩和她说过的话,珞娘只觉得心中肝肠寸断,可夫君对她的一片情意,却让她愈发下定决心不能辜负。

“珞娘……”

喉头有些哽咽,杜轩声音微哑的看着珞娘低声说道:“她……咱们势单力薄,惹不起她,可是,不能因为她,而让爹娘他们跟着受委屈,所以,也唯有这般行事,才能将伤害降到最小,珞娘,我……”

“轩郎……”

知晓杜轩满心的自责和歉疚,珞娘出口打断了他的话语,“轩郎,我晓得,我都晓得,我信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我都等着你。”

院门开着,想来是爹娘和大姐来了,依稀还能听到她们的话语声,珞娘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拽了拽杜轩的衣袖道:“轩郎,明日,你写了休书,我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到时候,我就说做梦梦见祖母了,想去给祖母上坟,带着爹娘他们尽快去洛州,三日的功夫,我们定然已经走远了。轩郎,你一定保重,记得来洛州找我……”

说着话,珞娘的脸上,又滑下了两行泪。

翌日天明,村子末尾传出了喧闹的争吵声,不一会儿,往日娴静少语的珞娘便抱着包袱卷哭泣着跑出了门,朝邻村大姐家奔去,而她的身后,是一脸怒气的杜轩。

一张休书,凌乱的落在院中的地上,一阵清风拂过,雪白的纸片飞舞在黑土地上,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聚集起来的人群中,赫然便有那日苦言相劝杜轩的黑衣男子一行人。

待到人群散去,杜轩看着迎面走来的黑衣人冷声说道:“休书,杜某已写,从此以后,他们……已与杜某无关,杜某愿意跟你们回去。”

低声说完,杜轩侧过头看着露出了一抹晕红朝霞的天边,话语中,透着无尽的落寞。

“公主在府里等着您呢,杜公子,咱们这便上路吧,您请……”

见杜轩想通了,那黑衣男子一脸谄媚的笑容,出了门走到马车边掀开了轿帘,一边回过头看向杜轩说道。

马车掉头朝都城方向疾驰而去,车厢内,杜轩从随风扬起的车帘下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村子,满眼的眷恋。

从村子里到都城公主府邸,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杜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怀的笑容:珞娘,等我,无论多难,孩子出生前,我一定会赶到你身边。

行至午时,众人在临近的客栈里休息,杜轩刚坐定,黑衣男子一脸喜意的过来回话道:“怪不得说杜公子有福气呢,前方十里处,公主已候着了,八抬大轿,必定让杜公子风风光光的入府,小的便先在这里恭祝杜公子前程似锦。”

说罢,黑衣男子拜倒在地,给杜轩行了大礼。

歇了午觉就要起身,可杜轩心内有事,哪里睡的着,接连灌了几杯茶,却觉得腹中隐隐作痛,便下楼朝茅房走去。

一下楼,便看见晌午赶车的两名车夫坐在后院门槛边闲聊,隐隐,还听到提到了自己的名讳,杜轩脚下一顿,躲在了门后。

“听说公主亲来迎接杜公子了,这位杜公子,可真是好福气呢,这也算是一步登天了,这往后就是锦衣玉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其中一个车夫灌了几口茶,满是艳羡的说道。

“项管家带着几个侍卫急急的走了,可是去迎公主了?”

另一人好奇的问道。

“嘘……”

悄声示意旁边的人噤声,那车夫四处打量了几眼,附耳过来低声说道:“项管家一向谨慎,如今眼见公主又喜极了这位杜公子,又怎会留下后患?虽说杜公子已休弃了娘子,可谁能保证他心中也能忘怀?项管家奉命回去……”

那车夫的话未说完,可躲在门口的杜轩,却将他手起手落的动作看了个清楚,顿时,杜轩心内一凉。

顾不得许多,杜轩疾步跑出了大门外,不管不顾的走到门口拴着的马匹旁,解下缰绳翻身上马,飞奔着朝邻村大姐家疾驰而去。

正是午时,村子里,一片寂静,可这片寂静,却让杜轩心内愈发慌乱。

院门紧闭,似是主人正在午睡,杜轩疾步跑去,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眼前的情景,顿时,让杜轩的眼中,充满了血色。

珞娘的爹娘和长姐姐夫,口中绑着布条,尽数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的身后,是杂乱的箱笼包袱,想来,是收拾着要搬家。

而珞娘,双手被缚在身后,面前,是举着长刀的侍卫。

“珞娘……”

眼神涣散的盯着倒在血泊中的亲人身上,珞娘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听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唤声,珞娘抬眼去看,便看到了从门外奔过来的杜轩。

“轩郎,轩郎……”

哽咽的唤着,珞娘匍匐着朝前,想要偎在杜轩怀里。

“杀了她……”

眼前的情景,让疾驰赶来的公主看到,只觉得有些触目惊心的碍眼,看了身边的侍卫一眼,公主沉声吩咐道。

弓起,箭落。

还未察觉发生了什么,便看到杜轩神情惶然的扑倒在了自己身上,下一瞬,杜轩脸上的表情,像是僵住了一般,顿在了脸上。

木然的抬头看了一眼,珞娘顿时觉得,湛蓝的天空像是瞬间失色了一般,让她眼前发黑,直欲昏死过去。

“轩郎,轩郎……”

哭喊着,珞娘抱住倒在自己身上的杜轩,看着摇摆着插在他背上的那根箭,只觉得心像是撕裂了一般的痛楚。

“爹,娘,大姐,轩郎……”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颊边直直滑落,竟带着淡淡的粉意,看着口中不住的溢着鲜血,一边却挣扎着紧紧护住自己的夫婿,珞娘柔声说道:“轩郎,你怎能丢下珞娘一人……”

“珞娘,来……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杜轩粗喘着气说着,脸上的挣扎,显示着他身上的痛楚。

“轩郎,轩郎……”

见杜轩的眸光涣散,依稀快没有意识了,珞娘轻柔的唤着,一边,紧紧的抱住了杜轩,一双手,却摩挲着寻到了长长的箭身。

一声闷响,羽箭从杜轩身上穿过,没入了珞娘的胸口。

珞娘的唇边,慢慢的绽开了一记灿烂的笑容。

风吹,云动,耳边的空气,像是停滞了一般,万籁俱静。

眼前的画面,说不出的惨烈,而被一根箭穿透了的两个人,更是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浑身泛着簌簌的冷意。

艰难的大口喘着气,珞娘有些费力的转过头,看着面色惊恐呆愣在院中和门外的那些人,眼中,漫出了无尽的疯狂恨意。

“苍天在上,珞娘以血为咒,在此立誓,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会有报应的……”


“小姐,小姐……”

耳边传来了急促的唤声,白璎珞睁开眼,竟觉得不知身在何处。

披着粉色夹衣的瓜子脸丫鬟掀开床幔挂好,半扶着白璎珞坐起了身子,往她身后塞了两个软枕。

“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待看清了来人,白璎珞深呼了口气,哑声说道:“流苏,我没事……”

回身走到圆桌旁提起茶壶倒了碗茶,流苏端过来递给她说道:“小姐好些日子没做噩梦了,奴婢还以为小姐的身子已经好了呢,不成想又是老样子了,明儿奴婢去求赵妈妈,让她找个大夫来给小姐瞧瞧。”

径自喝了几口水,白璎珞平稳着急促的心跳,冲流苏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别去找赵妈妈了,回头被老太太知晓,又要为我担心,不碍事的,啊?许是天儿越来越热,这床幔里有些闷了的缘故,不碍事的……”

柔声哄好流苏,让她自去歇着,白璎珞躺回床榻,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流苏端走了烛台,里屋顿时又恢复了方才的黑暗,白璎珞抬起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脏急促的跳动,口中,却是不由的长呼了几口气。

时光如流水,如今,是嘉元十六年,自己已重新活过十二载了。

从前跟着爹娘去庙里给菩萨磕头,那时的自己幼小贪玩,看着面色柔和的观音菩萨,也只会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直到娘宠溺的拽着她的手,柔和的低声嘱咐:“珞儿,菩萨洞悉人心,好人才会有好报,来,给菩萨磕头,以后珞儿要做个好人,菩萨才会保佑珞儿。”

那时的自己,何曾懂得何谓“前世因,今世果”,只懵懂的顺从了娘的话,然后在娘欣慰的笑容里,规矩的给菩萨磕三个头。

前世都城远郊山村里的白家珞娘也好,今世靖安侯府的六小姐白璎珞也罢,两世为人,她都是衣食无忧,这,真的是菩萨的圣眼吗?

被血水染红的那个小小院落,如今,不知还在不在那个地方,院落里发生的事情,也清晰的如同是昨日才经历过的一般,可如今的自己,却是靖安侯府的小姐,白璎珞觉得,这是老天爷跟她开过最大的玩笑。

夜深人静的时候,白璎珞总会想起那让她无法安然入眠的前尘往事,每每想及,心里就像是有利爪在撕扯着心肺一般,说不出的痛楚。

一家人惨死的那年,正是嘉元二十年,如今,自己换了一个躯壳,却不知那些让她牵肠挂肚倍加惦念的亲人,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些人,而他们的身边,是否会有一个叫做白家珞娘的娇柔女孩儿。

心中的疑问接踵而至,再往下想,就会如从前一般让她陷入无止境的黯然,白璎珞收回思绪,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进入了原本就不踏实的睡梦。

再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了,外间的屋里,已有丫鬟们进出的脚步声,白璎珞扬声唤道:“流苏……”

“小姐,您醒了?才卯时二刻呢,您再躺会儿吧。”

从床榻的里侧取出一个软枕塞在白璎珞身后,流苏出去吩咐了小丫鬟们备好温水,方走回来站在床榻边低声说道:“赵妈妈来过了,说小姐身子骨不好,今儿便不用过去请安了,也是老太太嘱咐过的,小姐,您可还要过去?”

“去,自然要去……”

沉声说着,白璎珞掀开身上的锦被,由流苏服侍着穿戴起来。

辰时,靖安侯府三进庆安堂的正屋内,白璎珞盈盈拜倒,“璎珞给祖母请安。”

上首的软榻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是靖安侯府的老夫人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年逾五旬,穿着一身暗红色福纹褙子,头上只插着几只古朴的簪子,衬着脸上柔和的笑容,倒比真实年龄看着年轻了几岁。

“你这孩子,都说了不让你来,偏生不肯好好听话……”

见白璎珞如此,白老太太慈声说着,一边眼神示意着流苏扶起了她,坐在了下首处的扶手椅中。

不一会儿,院落里响起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老太太,三位夫人带着小姐们来了。”

屋帘掀开,门外的丫鬟俏声通传道。

鱼贯着走进来了三位中年妇人,身后,各自跟着几个女孩儿,瞧着年龄,大的也就十三四岁,小的,却只有五六岁。

领头的妇人,是侯府大老爷,靖安侯世子白士忠的夫人。后面的两位,分别是二夫人和四夫人。

等着她们给白老太太见了礼各自坐下,早已站起身侯在一旁的白璎珞各自请了安拜道:“璎珞见过大伯母,二伯母,四婶。”

眼中滑过了一抹怜惜,世子夫人薛氏柔声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偏你最有孝心,身子不好,还来的最早。”

站起身,退至白老太太身边站定,白璎珞低头答道:“璎珞自小便得祖母疼爱,自该好生侍奉在祖母身边,不敢马虎。”

闻言,二夫人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女儿,见她撇了撇嘴,忙不迭的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

白老太太膝下有四子二女,白璎珞的父亲,是白老太太的第三子白士鸣。

白士鸣虽不是幼子,可自小聪慧过人,二十岁时便中了进士。

对外谦和有礼,对内随和有度,尤其对白老太太,极是孝顺,是故,四子二女中,白老太太最疼的,便是这个三儿子。

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天妒英才”,正是春风如意的年龄,白士鸣领了朝廷的差事,意气奋发的带着新婚的妻子前去地方赴任,一同带走的,还有靖安侯府众人对他的惦念。

水涝成灾的七月,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白知县,亲力亲为的前去堤坝视察水汛,一个浪头扑过来,人便被卷进了水里,最后,竟是连尸身都未找到。

那年,靖安侯府里,白老太太险些哭瞎双眼,白老侯爷和世子爷派人连夜接回了成婚才五个月的三夫人,当夜,喜字都还未摘下的婚房里,三夫人一袭白绫,将自己吊在了梁上,第二日醒转,却知晓肚子里已有了白士鸣的骨肉。

十月怀胎,三夫人生下了白璎珞,月子都未坐完,便化成了一缕香魂,葬在了靖安侯府的家冢中,白士鸣的坟冢旁,而白璎珞,便成了靖安侯府三房的孤女。

白璎珞在靖安侯府的小姐们中排行第六,又因着当年三夫人生她的时候,二夫人苏氏刚诞下五小姐,所以,白老太太索性将伺候白璎珞的乳母丫鬟尽数搁在了二夫人院里,让她一并照看着两个孩子。

是故,这些年,外面的人都知晓,靖安侯府内最得白老太太欢心的,是三房的六小姐白璎珞,却无人知晓,这位六小姐,却是自小养在二房的。

二夫人有儿有女,当初也是因着自己所出的五小姐和白璎珞年龄相当,才揽下了这差事,这么多年,因着白璎珞的缘故,白老侯爷和老太太没少赏二房东西。尽管如此,看着白璎珞眉目愈发柔美,而自己生下的白璎芸,明明也是个美人儿,可跟她一比却像是个丑八怪似的,二夫人的心里,便生不出欢喜来。

心里如何厌恶也好,面儿上,二夫人对白璎珞,却是说不出的好,但凡五小姐有的东西,六小姐那里必定有一份,便连府里的下人,也都说二夫人是菩萨心肠。

可只有白璎珞知道,从前的那些日子,她是怎样的难过,又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好在,她不是真的白璎珞,她的魂魄,是山村里那个如墙边杂草一般坚韧的白家珞娘。

既然连菩萨都显灵要让自己重活一遭,这一世,谁也不能欺了她去,谁也不能。

心思不知已飘到了哪儿,白璎珞回过神来,便见白老太太正关切的看着自己问道:“珞姐儿,可是身子不舒服?回屋去歇着吧,等身子好利索了再来陪祖母说话,要不然,你这样儿,祖母看着心里也不踏实。”

白老太太对自己,是毫不作伪的疼爱,即便那些年白璎珞不是放在庆安堂由白老太太亲自照看着,可她一日三次的派人过去问候,阖府上下,便无人敢轻视白璎珞。

是故,此刻白老太太对几个儿媳妇的笑脸视而不见,却仔细的问着站在一旁的白璎珞,屋内众人,却是早已习惯了。

点头应下,白璎珞福身行了礼,轻声答道:“祖母,那珞儿告退了,明儿再来陪祖母说话。”

转过身,又给三位夫人行了礼,白璎珞轻移莲步朝外走去,方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孩儿娇俏的唤声:“六妹妹留步。”

转过身,正是五小姐白璎芸。

“五姐姐……”

转过身颔首轻唤,白璎珞侧头看向白璎芸,一脸的问询之意,一旁,白老太太已面色不悦的怪道:“芸姐儿,你六妹妹身子不适,有什么话,等改日她歇息好了再说。”

白老太太的话刚说完,白璎芸已面色气恼的看着白璎珞问道:“六妹妹,你为什么要偷我的紫纹佩?”

那紫纹佩,是北宁伯夫人来靖安侯府做客时,亲手送给白璎芸的见面礼,这其中的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白璎芸话音落毕,屋内的一众人,全数都变了脸色。


芸姐儿,你六妹妹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为何要偷你的紫纹佩?你丢了东西,告诉你大伯母,她自会在府里彻查,帮你寻到那玉佩。你不能把脏水泼在你六妹妹身上。”

见白璎珞一脸微惊的站在门前,白老太太脸上有些怒气的看着白璎芸,话语中,分明不信白璎珞会做那等偷盗之事。

眼中蓄积出了委屈的泪水,白璎芸瘪着嘴看了一眼屋内一众面色或犹疑或探寻的人,方目光炯炯的看向白老太太说道:“祖母,芸儿没有乱说,芸儿亲耳听到六妹妹屋里的小丫鬟,说见过六妹妹手里有我的紫纹佩。”

“祖母,珞儿没有拿五姐姐的玉佩。”

情急的辩解着,白璎珞在脑海里,迅速的把屋子里伺候她的小丫鬟筛选了一遍,心里,顿时锁定了一个对象。

“走,去怡安阁。”

面色平静,白老太太沉声说完,扶着炕几站起身子,由赵妈妈搀着朝外走去,而屋内的一众人,也忙不迭的站起身跟着朝外去了。

怡安阁,是白璎珞所住的院子。

靖安侯府是座三进的大宅子,白老侯爷和老太太住在三进正屋庆安堂,东厢原本住着三儿子夫妻二人,自那年之后,就空了出来。

二进的正屋茗雅园,住着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东西厢分别住着一众儿女和妾侍。

一进正厅,悬挂着先帝赐下的匾额“忠勇贤孝”,昭示着先帝对白老侯爷一片忠勇之心的嘉奖,是故,那儿便被做了议事厅,亦或是要宴请宾客时的宴厅之用。

而一进的东西厢房,则各自住着二房和四房。

怡安阁位于一进西厢,旁边比邻五小姐白璎芸的院落云水阁。

如今恰逢桃李芬芳的季节,虽天气暖和,可从三进庆安堂一路走来,众人的额头鼻尖,仍旧渗出了一点汗意,而慢步走在前面的白老太太,愈发显得轻喘不已。

“祖母,您就乘着软轿吧,您这样,不说珞儿,就是几位伯母婶婶,都心疼的紧呢。”

白璎珞搀着白老太太软声说道。

安抚的拍了拍白璎珞的手,白老太太慈声说道:“不碍事,祖母还没老到腿脚不利落的岁数呢,如今走动走动,刚好看看园子里的花花草草。”

听白老太太如是说,白璎珞的心里,顿时有些轻微的释然了。

旁人如何怀疑她不打紧,只要老太太的心里是相信她的,那便无碍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怡安阁,远远地,就看见已经有丫鬟在院门处候着了,定睛一看,正是昔日白老太太指到白璎珞身边服侍她的沉香。

“奴婢见过老太太,见过三位夫人……”

恭敬的行了礼,沉香请了一众人进去,一旁,早有伶俐的小丫鬟打开了帘子。

朝前走了几步,白老太太倏地顿住脚,转过身在院落里打量了几眼,目光,却是微不可见的在二夫人脸上扫过,一瞬间,二夫人便觉得脸颊边火辣辣的滚烫起来。

一边是云水阁,一边是怡安阁。

云水阁里,桃花开的绚烂,迎春花开的和煦,唯有怡安阁里,只有墙角处的两颗梨树孤零零的开着几朵孤寂的清冷花朵,满院子,也就靠墙的那两片绿草,能让目光有着落的地方。

“靖安侯府什么时候这么寒酸了?连嫡出小姐的院落,都这么枯败?”

白老太太沉声说完,迈开步子进了怡安阁的屋门,顿时,连世子夫人薛氏的脸上,都有几分不好看了。

心中有些怨怪,又有些委屈,薛氏目光不善的看了二夫人一眼,紧跟在白老太太身后进了屋。

怡安阁北屋三间,正屋被用来做了待客的地方,左梢间是白璎珞歇息的寝屋,而右侧的博古架后,则是书架案桌以及琴案,一眼望去,通屋整洁,屋子里,还漂浮着一股淡淡的书香气息。

这是白老太太第一次来白璎珞的屋子,只看了一眼,老人家的心里,对这个孙女儿,便又多了几分疼惜。

看着那张书桌,白老太太的眼睛,顿时有些湿润了,那是三子白士鸣从前用过的书桌。

神思恍然,白老太太仿佛看见了儿子坐在的模样。

回过神来,白老太太深呼了一口气,由赵妈妈和白璎珞扶着,坐在了上首处的软榻上。

“珞姐儿,把你院子里的丫鬟,都叫进来吧……”

开门见山的说着,白老太太的眸光,在屋内的几个丫鬟身上逡巡扫过。

此刻屋内除了白老太太和世子夫人等一众跟随来的人,怡安阁内的丫鬟,便只有贴身伺候白璎珞的流苏和流莺,还有从前白老太太指来的沉香。

得了白老太太的吩咐,流莺掀开帘子出去了,不一会儿,领着六个小丫鬟进了屋子。

一排三人,六个小丫鬟跪倒在地,给白老太太和三位夫人磕了头,方站起身,规矩的低垂着头。

“芸姐儿,你不是有证人吗?”

白老太太转头看着白璎芸问道。

从二夫人身后站出一步,白璎芸看着第二排中间的那个小丫鬟说道:“嫣红,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绿衣小丫鬟一脸的惊恐,忙不迭的跑出来跪倒在地,一脸懵懂的看了白老太太和白璎珞一眼,又看向白璎芸问道:“五小姐,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

脸上有些许的怒气,白璎珞一双俏目恶狠狠的瞪着她说道:“昨儿傍晚,不是你在小厨房后头和香翠嚼舌头吗?怎么,昨儿说过的话,今儿就不敢认了?再不老实,你信不信我即刻叫了人牙子把你发卖出去?”

“咳……”

白璎芸的话,似是有些不中听,世子夫人薛氏轻咳了一声,方看着跪在身前的丫鬟说道:“嫣红是吧?”

见那小丫鬟点了点头,薛氏慢悠悠的说道:“既然五小姐都听见你和旁人说过的那些话了,都说了什么,便都说出来吧,老太太在,自然会明辨是非,若你没有错处,定然不会发落你。不过若有一句不实……”

顿下的半句话,薛氏未往下说,可嫣红却顿时有些毛骨悚然的惊恐,“老太太,大夫人,奴婢说,奴婢都说,求您别把奴婢发落出去,别把奴婢发落出去……”

连连磕头说着,嫣红抬眼看着老太太道:“前几日北宁伯夫人来侯府,送了五小姐一块紫纹佩,香翠说她在五小姐手里瞧过,极剔透的一块玉,里面还有一抹紫气,想来定是极贵重的。奴婢,奴婢在六小姐手里,也瞧见过这么一块玉,昨儿奴婢说完,香翠说,五小姐的玉丢了,奴婢,奴婢……”

嗫喏着不敢再往下说,嫣红从眼角去打量白璎珞,便见她一脸的淡然,仿若全未听见自己说话一般。

“你,可是亲眼瞧见六小姐手里有一块紫纹玉佩?”

白老太太沉声问道。

“奴……奴婢瞧见过。”

不敢犹豫,嫣红疾声答道。

“珞姐儿,你手里,可有嫣红说的这么一块玉?”

白老太太转过头看着白璎珞问道。

“回老太太,珞儿手里确有一块透着紫气的玉佩。”

点头应了,白璎珞转头看着流苏唤道:“流苏,你去把我那块玉拿来。”

“等等……”

见白璎珞不慌不忙的,白璎芸却愈发肯定这里面有鬼,怕流苏动手脚,白璎芸开口唤住她,看着白老太太嘟囔道:“谁知她会不会再藏起来?”

“芸姐儿是想让人搜你六妹妹的屋子吗?”

哪怕白璎珞没有拿那块紫纹佩,只要搜屋子的话传出去,今后在靖安侯府,白璎珞都已经没有脸面见人了,想到此,白老太太愈发觉得白璎芸小小年纪心思就有几分狠戾。当即,白老太太面色微沉,看着白璎芸厉声问道。

“芸儿不敢……”

低声说完,白璎芸瞪了白璎珞一眼,垂下了头。

“赵妈妈,你跟着流苏去内屋,把六小姐的首饰盒子端出来。”

吩咐了赵妈妈,白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面色恬淡一派云淡风轻的白璎珞,心里愈发满意了几分。

里屋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不一会儿,赵妈妈和流苏每人捧着一个三寸约许的红木妆奁匣子出来了,而白老太太的目光,又微微的沉下去了几分。

便是寻常人家的小姐,首饰也不该只有这么点儿,更别说白璎珞还是靖安侯府的嫡出小姐,这些年,自己派人每日几趟的来问候她,到底都是怎么问候的?

如是想着,白老太太的脸上,便有了几分自责。

打开盒盖,里面尽数是些珠钗手镯,虽看着金光夺目,可到底白老太太心里已经有了芥蒂,再看到多好的东西,都觉得配不上白璎珞了。

而赵妈妈,翻看了半天,果然取出了一块嵌着紫色纹路的羊脂玉佩。

顿时,白璎芸的脸色变了。

不管不顾的冲上来,白璎芸伸手在两个盒子里翻找了起来。

好半天,没看到有自己的那块紫纹佩,白璎芸抬起头不依不饶的冲白璎珞吼道:“你把我的紫纹佩藏到哪儿去了?快说……”

“够了……”

在看到那块羊脂玉佩的时候,白老太太的心里一扯,便有些轻微的触痛起来,此刻见白璎芸撒泼,顿时没了好脸色。

“来人啊,把她拖出去,杖毙……”

狠狠的瞪着嫣红,白老太太怒声斥道:“随意编排主子,心思不正又不忠的奴才,还要她作甚?”

“老太太,老太太饶命啊……”

凄厉的喊着,嫣红看了白璎芸一眼,双膝匍匐到白老太太面前,连连的磕着头求着。

外面,依稀听见已有人传了婆子过来绑她,嫣红情急的大声喊道:“老太太,老太太,并非奴婢不忠,而是六小姐并非良主,她,她……”

心一横,嫣红仰头看着白老太太说道:“夜深的时候,奴婢听见六小姐口中唤着‘轩郎’,奴婢都听见好多次了,老太太……”

若说紫纹佩,是无中生有,白璎珞自然不怕。可轩郎,旁人不知晓,白璎珞心里却是清楚的,当即,她的脸色就如宣纸一般苍白了。


屋子里静的似是一根针掉落在地都听得见,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的注视着白璎珞,而面上的神情,有震惊,有犹疑,还有幸灾乐祸的暗喜。

“珞姐儿,你怎么说?”

面色渐渐的冷了下来,白老太太抬眼看着白璎珞,眼中有些让白璎珞心惊的质疑。

“祖母,我……我……”

嗫喏着,白璎珞的心里飞快的转着念头,可手心里,却已经沁出了一层汗,而一旁的白璎芸,眼中已经闪出了欣喜的光芒。

一脸不屑的看着白璎珞,白璎芸只等着看她出丑。

仿若已经看到祖母愤怒的甩袖而去,大伯母薛氏气急败坏的吩咐府里的嬷嬷来看管住白璎珞,而自此以后,白璎珞被严谨踏出怡安阁一步,即便她容貌再绮丽,即便她才情再高人一等,自此以后,她在靖安候府,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想到此,白璎芸的心里,已经有些微微的激动。

“祖母,珞儿不知为何会传出这样的话。可是祖母,珞儿自打生下来,出侯府也唯有两次,一次是去庙里为父亲和母亲点长明灯,那次珞儿自始至终都跟在祖母身侧未离开半步。还有一次,是祖母病重,珞儿和大姐姐几人,跟着几位伯母婶婶去庵里还愿。”

一脸思忖的模样,白璎珞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可她却强忍着不让泪珠滑落下来,模样愈发楚楚动人,“祖母,除了府里的人,珞儿连外人都没见过面,又怎么会那么不知廉耻的在梦中唤出别人的名字?祖母……”

泪水一泻而下,白璎珞飞快的抬手拭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白老太太面前说道:“祖母,睡梦中的事,珞儿着实不记得了。可那样的话,珞儿是绝不会说的,还望祖母明鉴。”

白璎珞这般模样,虽极力辩解,却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可白老太太的神色却已经缓和了几分。

人老成精,白老太太活了这把岁数,岂能看不出两个孙女间有些不对付?

可白璎珞说的是实话,出生到现在了,出过靖安候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无论到了哪儿,身边仆妇丫鬟都跟着一群,哪里有私自见到男子的机会?

“沉香,你来说。”

点了点头,却也没叫白璎珞起来,白老太太转头看向沉香。

沉香原本是跟在白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后来见白璎珞身边只有流苏、流莺两个丫鬟,除此之外再没有贴心的人,白老太太便把沉香指派了过来,都已经一年多了,沉香依旧如从前一般管白璎珞叫“六小姐”,仿若她仍旧是庆安堂的丫鬟。

不过,沉香的月例银子,也都是从白老太太那儿出,所以,平日里,不止流苏和流莺以及怡安阁的小丫鬟,便连白璎珞,都尊敬的称她一句“沉香姐姐”。

此刻,白老太太如此问,白璎珞虽跪在那儿低垂着头,可一双手,却已经不自觉的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沉香的一句话,能救她于水火,却同样可以让她置身于水深火热。

强自镇定的看着膝前的地面,白璎珞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见的传入耳朵,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

“老太太,六小姐身子不好,做噩梦也是常有的事,这些年,哪个月大夫不要常来怡安阁几趟的?至于嫣红说的话,奴婢确实也听见了……”

沉香平稳的说着,旋即停顿了一下,只一下,白璎珞的心便猛的一沉。

“不过,奴婢听的,却与嫣红不大一样,老太太容禀。”

沉香恭敬的跪倒说道。

“照实说来……”

白老太太沉声说道。

“十少爷常来怡安阁寻六小姐玩,六小姐便哄着他念千字文,奴婢听了几耳朵,头两句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十少爷问什么是‘玄黄’,六小姐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几日翻了好几本书,便连走路都念叨着‘玄黄’二字。至于六小姐做梦,念的最多的是“爹爹娘亲”,至于什么‘轩郎’,奴婢估摸着,想来是‘玄黄’吧。”

沉香轻声说道。

听了沉香的话,白老太太的眼神,顿时又落在了白璎珞身上,见她不急不躁的跪在那儿,却因为要强忍住委屈的哭泣,憋得小脸通红身子僵硬,白老太太已经信了几分。

“都起来吧……”

白老太太轻摆了摆手。

沉香起身,径自站在了白老太太身后,而白璎珞,仍旧那么直挺挺的跪着,似是没听到老太太的话一般。

“珞姐儿,快起来吧,许是嫣红那小蹄子听错了,冤枉了你。快起来……”

世子夫人薛氏面带怜意的柔声哄道。

抬眼看了祖母一眼,见她就那么看着自己,却没了方才来之前的那丝袒护和慈爱,白璎珞知晓,这件事远远还没有结束。

俯身磕了三个头,白璎珞直起身子看着白老太太道:“祖母,珞儿有错,还望祖母严惩。”

“傻孩子,这是什么话?快起来吧,都是你屋里的丫鬟不得力,回头告诉你大伯母,让她帮你换几个趁手好使唤的就是了……”

摆了摆手,白老太太顺手将斜搭在软榻边的龙头拐杖握在了手里。

白璎珞心内一急,再顾不得许多,抬眼看着白老太太哭道:“祖母,珞儿真的知道错了。累的祖母为珞儿的事烦心,是珞儿不孝,又没有管束好院子里的丫鬟,是珞儿的无能,此事从头至尾都是珞儿的错。祖母不罚珞儿,是祖母对珞儿的疼爱,可珞儿却不能放任自己,从今日起,珞儿禁足怡安阁一月,罚抄《女则》一百遍。”

闻言,白老太太一怔。

面前,出现了一个年幼的男孩儿,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委屈的说:“娘,鸣儿知错了,鸣儿不该惹娘生气的,您罚鸣儿吧。”

一个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一个是儿子唯一的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儿,白老太太的眼前似乎有两张面孔在交相出现,让她一时有些怔忡起来。

“老太太,这事本就是那些下人的错,回头媳妇儿必定好好惩治下人,您别为此事忧心。珞姐儿还小,再说她身子一向不好,睡梦里的事哪里能自己知晓的,您别罚她了。”

见白老太太沉默不语,薛氏疾声劝道。

二夫人和四夫人见状,也都附和着劝了起来,眼见白老太太要松口,白璎芸一脸没好气的瞪着白璎珞的背影嘟囔道:“教养嬷嬷说过的,便是睡觉时,女儿家也该有规矩,说梦话便更该好好服药医治,六妹妹莫想把什么事都推到做了噩梦上,便想一了百了了。”

白璎芸的话,却像是戳中了白璎珞的泪点,顿时,白璎珞的眼中,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起来,而她却固执的紧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都散了吧,今儿的事,到此为止,若让我听见府里有人嚼舌头,一律发卖出去。”

不置可否的抬头看着薛氏,白老太太沉声说了一句,虽从头至尾都未看白璎芸一眼,可白璎芸却不自禁的缩了缩头,不敢再说什么,回过头去,却被自己的母亲狠狠的剜了一眼。

白老太太发了话,薛氏等人便站起身行了礼,鱼贯着退出了怡安阁。

顿时,屋内只余白老太太和白璎珞,以及沉香等几个丫鬟。

“打水来服侍你们小姐净脸……”

白老太太抬眼看了沉香一眼。

“是,奴婢遵命。”

沉香点头应下,带着流苏几人退了出去。

“珞姐儿,你来跟祖母说,为什么要罚自己?”

俯身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孩儿,白老太太为她擦拭着眼泪问道。

听了白老太太的话,白璎珞却顿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白璎珞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的说道:“大姐姐和五姐姐她们也好,底下的几个妹妹也罢,她们,都有自己的母亲在一旁教导提点,便是犯了错,管束不好下人,终究还有时间去学。珞儿……珞儿要花比她们多的时间去学这些,所以,珞儿错不起。受了罚,才会长记性,以后日日记着这些,便不会再做错事了。”

言下之意,没爹没娘的孩子,便该比旁的孩子更坚强些,否则,做了错事,没人护得了她。

本以为,白璎珞是为了故作姿态,弥补造成的不好影响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可她这一番话,却让白老太太觉得愈发心酸。

眼中不自禁的便湿润了几分,白老太太拖拽着将孙女拉起来拢在怀里,摇晃着她低声叹道:“珞姐儿啊……”

似是想说什么,白老太太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那么轻柔的摇晃着,心里,却想起了那个早逝的儿子。

少顷的功夫,沉香带着小丫鬟打了水进来,白老太太嘱咐白璎珞去净面,自己站起身,任由丫鬟搀着朝外去了。

晚膳时分,流莺从小厨房回来,白璎珞正在书桌前默写《女则》。

见自家小姐双眼红肿如胡桃,流莺有些心疼,可想及晌午时分的凶险,便不觉得方才听来的消息有些血腥了。

流莺一边吩咐小丫鬟布膳,走到白璎珞身边低声说道:“小姐,嫣红被杖毙了,大夫人还让府里的丫鬟都去观刑了。”


“小姐,柴房那儿一地的血水,有好些胆小的丫鬟都吓得晕过去了。大夫人说,以后再有背主的,便与嫣红同样的下场。”

云水阁里,白璎芸的丫鬟喜鹊低声回着话,似是想起了下午时分的那场杖刑,喜鹊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的时候牙齿都有些打颤。

强自镇定的紧攥住手里的帕子,白璎芸回头瞪了喜鹊一眼,“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还想在侯府里当差?她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本欲出口求情的话语,顿时含在了口中,喜鹊神情一怔,微垂下头再未多言。

一旁的白璎芸却又厉声嘱咐道:“以后没事少往怡安阁跑,那个蠢丫头自罚禁足一个月,没的牵连了我们。”

“小姐……”

一脸的不赞同,喜鹊轻声劝道:“小姐,嫣红被杖毙,已经说明了老太太的心思,六小姐这样做,只会在老太太心里留下好印象,兴许以后会更疼惜她几分。便是六小姐再不得小姐的喜欢,如今之计,还是莫要远着她的好。”

转着眼珠,想想喜鹊说的话也有道理,白璎芸点了点头,有些不忿的说道:“真是个扫把星。克死了三叔三婶不说,这么多年死乞白赖的在我二房,得了多少本该属于我的好东西?偏生还老是装出一副娇滴滴的委屈模样,最讨厌她这样了。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她……”

气鼓鼓的说着,白璎芸站起身朝外走去,“走吧,去陪娘说说话。”

出了院门,眼见怡安阁院门紧闭,而里面也静悄悄的似是全无动静,白璎芸的唇角边,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得意笑容。

可待到进了秋然轩正屋,看到自己的母亲一脸铁青的隐忍怒容,白璎芸顿时笑不出来了。

“无知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上首处的扶手椅中,二老爷白士孝厉声斥责着二夫人。

下午从衙门归来,才得知白日在府里发生的事,到了大哥的书房议论完了朝事,便提起了府里的事。

靖安候世子白士忠虽没有责怪二弟,可言语之中,对白璎珞受到的不公正的对待而有些不平,再看向白士孝时,便带了几分怨怼。

毕竟,白璎珞自小就是养在二房,身子不好,下人不规矩,二房都有躲避不开的责任。

对白璎珞,白士孝自然没有对亲生女儿那般的亲和疼爱,可那到底是自己亲弟弟唯一的骨肉。

再一想到女儿还当着老太太的面对白璎珞冷嘲热讽煽风点火,白士孝愈发没了好脸色,自打进门就一直在数落二夫人。

此刻见白璎芸进门,白士孝沉了脸色斥道:“孽障,平日里为父是如何教导你的?兄友弟恭姐妹亲和,你是如何做的?你可有个当姐姐的模样?”

白璎芸在母亲面前任性撒娇,可在严父面前,却是向来温顺,此刻父亲在气头上,她更加不敢违逆顶撞,便默不作声的站在屋里任他教训,待到白士孝甩着袖子出了秋然轩,白璎芸才噙着眼泪偎在了母亲身边。

“你啊,越大越没有小时候的聪明伶俐劲儿了……”

抬手剜了女儿一指头,二夫人嗔道:“打小,你想要的,只要她手里有,什么时候没如你的愿?那时候,她还没现在这么多心眼呢,如今倒好,既惹恼了老太太,还让你父亲生了气,回头看你还怎么办?”

“娘……”

娇声唤着,白璎芸有些不忿的说道:“也不全是女儿的错啊,那紫纹佩确实是不见了,娘说过的,那是极要紧的东西呢。再说了,那死丫头,不就一副好皮相嘛,您想想那日,北宁伯夫人可是一直盯着她瞧呢,把她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好像我们都是墙角边的狗尾巴草。要不是三叔三婶都去了,她的命格不吉利,兴许那块紫纹佩就送给她了呢……”

一想到那日北宁伯夫人满眼欢喜却又惋惜不已的松开白璎珞的手的情形,白璎芸就觉得心里满是愤怒不平的火苗,让她无法平静下来。

“你呀,就是耐不住性子,真该让嬷嬷好好管束管束你。”

亲昵的数落着,二夫人将女儿拢在怀里,柔声说道:“既然你也知道她无父无母,北宁伯夫人不会选中她,做什么还这么针对她?傻丫头,多跟你大姐姐学学,和姐妹们处好了关系,自然有好处,知道吗?”

话是如此说,可是一想到白璎珞那越大便越明媚不可方物的面容,二夫人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可是再一想到她是孤女,即便是靖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将来的亲事定然也压不过白璎芸,二夫人便又有些释怀了。

轻叹了口气,二夫人转而叮嘱着白璎芸道:“她长得好看也好,性子柔顺也罢,总归,她的亲事压不过你去,所以,以后别再在意她了,好好的跟着夫子学诗书礼仪,学琴棋书画,别和她比,做好自己就好,知道了吗?”

撅着嘴,白璎芸一脸的不满,话语中也带出了几丝不忿的怨气,“我愿意和她比吗?可人人都拿我们比,我能怎么办?闺学里,夫子总是说‘五小姐,您若是记不清或是练不好,去问问六小姐,勤加练习,便会和她一样的。’便连府里的下人,都说五小姐不如六小姐性情好。娘,你以为是我愿意和她比吗?”

说着,白璎芸顿时红了眼圈。

似是头一次,二夫人为当初揽下了抚育白璎珞的事而感到懊恼。

本以为,三爷和三夫人去了,白璎珞养在二房,从此以后能多占一份好处,也能让时刻关注着白璎珞的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时常惦记起二房。

不成想,这么多年,好处没占多少,因为白璎珞,却惹了不少的麻烦。

而如今,白璎珞虽是越来越懂事,也从不惹事,可因为她内敛温顺的性子,相形见绌,给自己的女儿带来了这么多的烦恼,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哎……”

无奈的长叹了口气,二夫人的脸上,有些低落。

一连几日,怡安阁和云水阁里都一片安静,而庆安堂里,白老太太也面色如常,好似前几日发生的事是件吃饭喝茶一般的小事一般。

下人们因为嫣红的死而变得愈发小心谨慎,再看向白璎芸和白璎珞的目光,却愈发多了几分探寻和恍然大悟。

反观白璎芸在白老太太面前的刻意乖巧,白璎珞的处境则显得惬意无比。

怡安阁里,白璎珞仍旧一脸认真的默写《女则》,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白璎珞头也不抬的问道:“打听清楚了?”

“小姐,五小姐的紫纹佩,大夫人正安排人在府里各处搜呢,如今还没什么消息,不过,想来是飞不出去的。只不过,小姐以后可得更得留心了,五小姐如今的心思比小时候愈发坏了,成日就知道算计小姐。”

流莺低声嘟囔道。

“胆子越发大了,敢编排主子了?”

一旁帮白璎珞磨墨的流苏抬手戳了流莺一指头,“五小姐再怎么不好,也是主子,叫人听见你这几句话,拉出去卖了也不为过,你这是给小姐惹事呢吧?”

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流莺面带赧色的看了白璎珞一眼,继续说道:“小姐,奴婢进来时,瞧见沉香朝后去了,估摸着,是去庆安堂了。”

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白璎珞放下手里的毛笔,接过流苏递来的帕子擦着手道:“我一个月不去给祖母请安,怡安阁的事,自然要有个人去回禀祖母,沉香去是再合适不过的。再说了,那日的事,终归还是她帮了我。”

白璎珞心里清楚,嫣红在那样的时刻说出的话,自然不会是平白诬陷自己的,所以,“轩郎”一说可见是确有其事,而沉香的解释,虽有些牵强,可白璎珞教幼弟千字文也确有其事。

以后,便是睡梦,怕是都要警醒几分了。

如是想着,白璎珞返身坐在软榻边,面色郑重的看着两人叮嘱道:“你们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分非寻常主仆可比,如今,怡安阁里是什么情形,你们也都心里清楚,自此以后,凡事也都多留个心眼,知道了吗?咱们总得一步一步筹谋才是……”

见自家小姐特意避开沉香说这样的体己话,流苏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姐,奴婢总觉得,沉香姐姐心思沉稳,若是她能站在小姐身边,将来必定是小姐的一大助力,小姐可曾想过,把她争取过来?”

“没那么容易,她可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争取过来的?”

流莺不赞同的说道。

面色一片思忖,白璎珞莞尔笑道:“就像我说的,一步一步筹谋,这个,慢慢来吧,日久见人心,如今,总算有个好的开端。”

见两个丫鬟齐刷刷的点着头,白璎珞叹了口气,面色忽的低落了下来,“那块玉佩,可收好了?”

白璎珞所说的玉佩,便是那日被白璎芸诬陷说是北宁伯夫人送的那块紫纹佩,可白璎珞手里的那块,却是她父亲白士鸣的。

那块玉,本也是一块上好的紫纹玉,若搁在平时,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却因为白士鸣的早逝而变的非同寻常,这也是那日白老太太看到后会失态的原因所在。


摩挲着手里的紫纹玉,白璎珞的思绪,不知道又飘到了哪儿。

对那位阖府称赞年轻有为的三爷,和贤良淑德的三夫人,白璎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毕竟,她出生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去了。

这些年,虽从旁人口中能听到一言半语,可白璎珞从心底都认为自己是远郊山村的那个白家珞娘。

靖安侯府的六小姐,还是长大后才慢慢习惯的。

爹,娘……

默默的在心底唤着,白璎珞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对面色苍老的中年男女,他们身上的衣服破旧却整齐,脸上的笑容,却永远那么的和煦温暖,小时候的她,无论受了什么委屈,只要看见他们,便再也难过不起来了。

爹会抱着她给她摘枝头的秋梨,娘会把市集上买来的香酥糕点拿出来给她吃,兄长姐姐们会故作嫉妒的说,她才是爹娘手心里的宝,转过身,却疼她护她更甚。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眼中浮起一层温热,白璎珞深吸了几口气,掩饰一般的端起手边的温茶喝了起来,一边,抬头吩咐着流苏和流莺,“你们守夜的时候,可曾听我说过梦话?”

四目相对,流苏点了点头,“小姐自小就身子骨不好,做噩梦是常有的事,小时候常常是喊着爹娘醒来,这几年倒是愈发少了。只不过,嫣红说的,好像也有那么回事,不过奴婢听的不大真切,不知道小姐到底唤的什么。”

为难的抿了抿唇,白璎珞轻声嘱咐道:“以后守夜的时候也警醒些,若听见我说梦话,便及早唤醒我。还有,守夜的事,以后就你们二人轮换着来吧,不贴心的人,别再安排在外屋了,以免隔墙有耳。”

“是,奴婢遵命。”

两人齐刷刷的应下,流莺关切的说道:“小姐,奴婢觉得,守夜和唤醒小姐都不是关键所在。这说明小姐的身子还没养好,若是养好了,岂会发生这些事?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小姐要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才是。”

心下一阵温暖,白璎珞温顺的点了点头,“我记下了,不为别的,哪怕就是为了自己个儿,也该有副好身子。”

从前,自家小姐总是逆来顺受病秧子一般,这次的事,可见是让她明白过来了。

当即,流苏和流莺相视一笑,眼中都有些宽慰。

临近午时,沉香才从庆安堂回来。

“六小姐,老太太说,自罚一个月也着实长了些,便是小姐有这份心,老太太也舍不得,她都好几日没见您了,所以,处罚便到此为止。”

沉香站在白璎珞身前,面色恭敬的说道。

白璎珞才禁足了六日,虽说离一个月还相距甚远,可那一百遍《女则》,却是已经抄完了的。

想到此,白璎珞轻声应道:“好,午后我就去给祖母请安。”

“那奴婢这就下去准备午膳了。”

俯身一福,沉香作势要往外走,白璎珞扬声唤着挽留住了她,“沉香姐姐留步……”

“六小姐……”

沉香转过身看着白璎珞。

站起身郑重的朝沉香拜了一下,却见沉香面色微变轻巧的闪身避开了,白璎珞站在她面前说道:“那日的事,多谢沉香姐姐了,如若不然,璎珞今日必定不会好端端的站在这儿,日后璎珞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沉香姐姐多多提点。”

栽赃诬陷的事过去已经有六日了,白璎珞自罚禁足也有六日了,可这六日,白璎珞却像是忘记了一般再未提起过,可暗里,她却仔细的观察着沉香。

沉香从庆安堂过来已经一年多了,人前人后,她对白璎珞,都一如对其他几位小姐的恭敬,便连称呼,也是带着一丝疏远的“六小姐”。

对沉香的举动,白璎珞是再理解不过的。

毕竟,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和小姐们身边的一等丫鬟,是不一样的。

而小姐们身边的一等丫鬟,同样又有区别,同是嫡女,白璎芸和白璎珞身边的丫鬟,明面儿上一样的,可实际却大相径庭。

就拿现在来说,沉香算是庆安堂的一等丫鬟,她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有一两。

白璎芸身边的喜鹊和喜雁,白璎珞身边的流苏和流莺,同样都是一等丫鬟,喜鹊和喜雁能拿到一吊钱,而流苏和流莺,只有八百文。

那暗里被扣下的两百文到底去了哪里,这么多年了,白璎珞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未提起过,只故作不知。

这也是沉香为何总当自己是庆安堂的丫鬟,内里所包含着的真实缘由。

有时,白璎珞甚至会自嘲的想,倘若沉香被指派到别的小姐身旁,兴许,现在的她,不会是这般不亲近不冷落的恭敬模样吧?

想归这么想,白璎珞却从心底信任沉香,毕竟,她是白老太太指派来的,这一年多也尽心尽力的服侍着自己。

“奴婢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六小姐言重了。”

虽说府里那些年幼的小姐都唤自己一声“沉香姐姐”,可沉香自知身份有别,也从来不敢往心里去,可刚才白璎珞那端正的一礼,却着实让她有些局促起来。

“沉香姐姐,你过来坐,咱们一处说说话,可好?”

回身走到软榻边坐下,白璎珞软语冲沉香说道。

知道这话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完,沉香也不推辞,径自从屏风旁搬了一个小杌子,不远不近的坐在了白璎珞脚边。

“你是府里的家生子?”

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白璎珞轻声问道。

沉香浅笑着点了点头,“是,奴婢的爹娘都在都城西郊老太太的庄子里,奴婢自小就进府伺候了,还有个妹妹也在府里,在二门茶水房当差。”

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白璎珞不动声色的看了沉香一眼,转而问道:“除了免了我的禁足,方才祖母可说什么旁的了?”

沉香摇头道:“奴婢在老太太面前只逗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回了话就出来了。是老太太身边的巧慧寻奴婢,说要给老太太做个暖帽,让奴婢帮她挑几种丝线,选个花式,所以才耽搁了会儿。”

颔首浅笑,白璎珞未再做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着沉香道:“沉香姐姐,今年十六岁了吧?”

果然,沉香闻言面色一顿,方才的笑容都尽数敛了起来,“是,奴婢虚岁十七了。”

家生子也好,外头买进来的也罢,终究都是奴婢,过了二十岁就要拉出去配人了,即便沉香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也毫不例外。

而沉香还有两年的功夫可以为自己谋划,这两年,若她还是老太太身边得脸的丫鬟,那她的亲事,自然会由老太太发话,到时候在一众丫鬟里定然也是翘楚。

可她若还是在白璎珞这个不受宠的孤女小姐身边,万一老太太忘了,抑或是直接将她归到白璎珞院子里,那沉香的前途可就堪忧了。

这也是沉香为什么勤快的往庆安堂走动的缘由所在,她总是莫名的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入不堪的局面,曾经在丫鬟里鹤立鸡群的那种超然感,会一去不返。

“沉香姐姐可有想过将来?”

轻声问着,白璎珞看着沉香姣好的面容,话语中一派主仆情深的关切,可她知晓,听在沉香耳中,这话定然是有些讽刺的。

神情一黯,沉香摇了摇头,“奴婢是侯府的丫鬟,岂能有自己的主意?在老太太身边,奴婢就尽心尽力的服侍好老太太,如今来了怡安阁,奴婢就尽职尽责的伺候好六小姐,仅此而已。”

一番话答的滴水不漏,白璎珞的心里暗叹了口气,说出口的话,不自禁的便带出了几分凌厉,“那倘若三年后,不,在这三年当中,老太太忘了你,抑或是将你给了我,你可有想过,将来会如何?”

心中的担忧被白璎珞说出,沉香有些窘意。

可未等她回话,白璎珞却继续说道:“从府里的下人里挑个老实本分的配你,抑或是让你做我的陪嫁,嫁到旁人家去,这两者,你觉得哪个好些?怕都不是你所选吧?”

到那时,以白璎珞身边的一等丫鬟而言,沉香又能挑个多好的夫婿,顶到头也就是老实本分罢了。

若是做了白璎珞的陪嫁,以如今白璎珞在侯府的处境,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家,自己跟过去,又能有什么好出路?

原本想着还有几年的光景可以好好为自己打算,如今被白璎珞这么说出,似乎这两种可能随时都有可能实现,沉香的心,顿时有些乱了。

沉默了一会儿,沉香的心里,闪过了一丝光亮。

大着胆子抬起头,沉香看着白璎珞笑道:“那六小姐的意思,奴婢走哪条路会好一点呢?”

夫子说过,人之相交,贵在一颗诚心,真心换真心,方能换来竭诚相待。

如是想着,白璎珞轻启朱唇,“若我是你,我要么就满心为自己打算,想着尽快摆脱目前的处境,回到庆安堂去,做老太太身边风光无两的大丫鬟。要么,就帮衬着,让自己服侍的人在府里站稳脚跟,也为自己争取些筹码。”

看着面前那个容颜出众,眼中闪着一丝狡黠的白璎珞,沉香犹豫起来。


“流苏,如果你是沉香,你会选择回庆安堂去,还是留在小姐身边?”

抬头看了一眼绣着帕子的流苏,流莺用胳膊肘杵了杵她。

手下一顿,流苏认真的想了想,“如果我是沉香,我就像现在一样尽心办事,成天勤快的往庆安堂多跑几趟,争取早些回到老太太身边去。”

“为什么?”

似是猜错了流苏的答案,流莺有些不解的问道。

白了她一眼,流苏轻声说道:“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那多风光?再说了沉香还是侯府的家生子,将来出息着呢。”

不屑的撇了撇嘴,流莺自有另一番说法,“要换成我,我宁愿留在小姐身边。将来做小姐的陪嫁,就是小姐的左膀右臂,可不比在侯府出息的多?”

“那小姐若是嫁的不好呢?这将来的事,谁说得清?”

流苏淡然的一句话,顿时让流莺愣住了。

而安静的听着两个丫鬟说话的白璎珞,在软榻上坐起了身,“所以,一切都只看她自己,这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呢?”

说罢,白璎珞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昨日试探着问了沉香几句话,她便有些犹豫起来,白璎珞也不催她,只说让她慢慢思量,等想好了再来回话便是。

若她一门心思想要回庆安堂老太太身边去伺候,那以后怡安阁的事,便不劳她费心了。

言下之意,以后怡安阁是好是坏,都与沉香再无瓜葛。

可是,到了白老太太身边,就真的有那么好吗?

二老爷惦记沉香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为此,二老爷腆着脸到白老太太面前求了好几次了,可是想着沉香岁数还小,平日里又是个贴心的,所以白老太太才没应他。

而这在靖安侯府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也就二夫人还被蒙在鼓里,其他人见了沉香都是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仿若沉香将来必定会是二老爷身边的一个妾侍一般。

且不说白老太太还能活多少年,沉香只要在庆安堂一日,二老爷每见到一次,心里就会惦记一次,沉香还能仗着老太太对她的疼爱撑多久?

虽说丫鬟过了二十岁才配人,可若是二老爷一再去求,白老太太也绝不会为了一个丫鬟而让二老爷不痛快。

这也是白璎珞笃定沉香不会将心思全数都放在庆安堂的原因所在。

“小姐醒了?”

起身走到锦桌旁沏了杯茶,流苏端过来递给了白璎珞。

“起身吧,去庆安堂给祖母请安。”

抿了几口茶,将茶碗递回给流苏,白璎珞径自掀开身上的薄被,穿好鞋下了地。

净了面,又梳妆打扮好,白璎珞起身正要出门,便听见院子里响起了外人的说话声。

屋帘掀起,是世子夫人薛氏身边的管事媳妇王会家的。

“奴婢见过六小姐。”

俯身行了礼,王会家的开门见山的说道:“奴婢来问问,六小姐这儿可要添置几个小丫鬟?若是要,回头六小姐得空了,奴婢就带人过来。”

侯府的规矩,嫡出小姐身边有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四个三等,而院子里做粗活另有四个。

而前番反水的那个嫣红,便是怡安阁的三等丫鬟,因为嫣红的缘故,怡安阁里的几个小丫鬟都被拉去审问,最后发卖的发卖,撵走的撵走,如今,怡安阁里倒显得冷清了许多。

微蹙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白璎珞冲王会家的笑了笑道:“有劳大伯母挂念着了。如今,我屋里的丫鬟虽然少了几个空缺,可到底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等到年前府里添人的时候再一并增补吧,就别为了我一个人大费周折了。”

巴不得如此行事,王会家的面上却丝毫不显,恭敬的点头应下,王会家的赔笑的说道:“到底是六小姐,知晓我们夫人平日忙的紧,也体恤我们这些下人。那奴婢这就回去回话了,六小姐要是用人,奴婢立马带着人来给小姐选。”

点了点头,白璎珞回头看了流苏一眼,流苏递过了一个装着碎银的荷包,将眉开眼笑的王会家的送了出去。

“小姐,咱们屋里,现在比其他几位小姐那儿已经少了三个缺了,您要是不选体己的人,回头,她们又要往进塞人了,咱这怡安阁,可是一点儿秘密都没有了。”

探头看王会家的已经走远了,流莺疾步走回白璎珞身边嘟囔道。

笑着摇了摇头,白璎珞回头看着流莺,“体己的人?我体己的,便只有你和流苏而已。而这怡安阁,从来都没有过秘密,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一头的雾水,流莺却也没多问,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出了门,径直去了庆安堂。

“你那怡安阁,也着实冷清了些,正该挑几个人才是,没的大家小姐身边那么寒酸,就几个下人服侍着,胡闹……”

虽是嗔怨的话,可白老太太的眼角眉梢尽是宠溺,白璎珞心中全是暖意,一边,却低垂着头轻声答道:“祖母和大伯母对珞儿好,珞儿心里明白的。只不过,平日里也清静惯了,冷不丁的多几个人,反而不习惯,先就这么着吧,等到年前再说。”

“小姑娘家家的,偏生跟祖母这样的老太婆一般喜欢清静……”

乐呵呵的笑着,白老太太扬声换了赵妈妈进来问道:“前几日,你不是求个恩典,想把你那小孙女带进府来吗?回头带来我瞧瞧,若是个伶俐讨喜的,以后就跟在珞姐儿身边伺候吧。”

“老奴谢老太太恩典。”

俯身拜倒给白老太太行了礼,赵妈妈站起身冲白璎珞笑道:“老奴的那个小孙女,叫小秀,今年十岁了,做事手脚麻利着呢,回头老奴带她去给六小姐磕头。”

赵妈妈是白老太太的陪嫁丫鬟,为人最是沉稳和善不过,听是她的孙女,白璎珞心里已经满意了几分,当下便笑着点了点头。

一直留在庆安堂用了晚膳,白璎珞才回到怡安阁。

进院子的时候,便见有两个脸生的丫鬟怯生生的站在廊檐下,见白璎珞进来,那两人急忙跪倒,“奴婢碧墨/岚烟见过六小姐。”

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白璎珞抬脚进了屋,“进来说话吧。”

坐在软榻边,接过流苏递来的消食茶喝着,白璎珞看着那二人问道:“你们是?”

“奴婢碧墨,是大少爷书房里的丫鬟,大少奶奶吩咐奴婢来怡安阁伺候六小姐。”

一个身材高挑的绿衣丫鬟低声回话道。

挑了挑眉,白璎珞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她脸上滑过,看向碧墨身侧那个圆脸的粉衣丫鬟。

“奴婢岚烟,是若华轩的洒扫丫鬟,二夫人说,六小姐这儿缺个丫鬟,便差了奴婢来。”

粉衣丫鬟扬声说道。

人都送来了,自是不好再送回去,白璎珞摆了摆手,“以后你们就在外头服侍,有什么事,来寻流苏和流莺便好,下去歇着吧。”

碧墨和岚烟跟着流苏下去安置了。

本想着院子里人少能清静些,如今,倒是又满满当当的了,白璎珞无奈的摇了摇头,仰面斜倚在了软榻上。

刚要合眼,屏风外,响起了沉香的声音,“小姐,奴婢沉香。”

听见她的称呼与往日不同,白璎珞的唇角边,弯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转瞬即逝,“进来吧。”

“碧墨和岚烟,你都见过了吧?明儿,赵妈妈的孙女也会来怡安阁,到时候,这三个丫鬟就都算是咱们院子里的了,有什么跑腿的事,你吩咐她们去做就是。”

白璎珞轻声吩咐道。

“是,奴婢记下了。”

沉香的话音落毕,内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似乎连窗外的树叶婆娑声都听得到。

见白璎珞未出声,沉香的面上闪过了一丝尴尬。

“小姐,奴婢想明白了。”

抬眼定定的看向白璎珞,沉香的面上,带着一丝忐忑。

“哦?说来听听……”

白璎珞坐直了身子。

“就如今的情形,对奴婢来说,能在庆安堂老太太身边服侍,是奴婢最大的荣耀。奴婢,不会错过……”

一边说着,沉香还一边打量着白璎珞,见她脸上未有愠怒和气恼,沉香有些紊乱的气息,渐渐的安定下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奴婢只要在怡安阁一日,就会视六小姐为唯一的主子,事事为六小姐打算。可是,一旦,一旦……”

“一旦发现我不是良主,你就会择木而栖,可对?”

白璎珞接过沉香的话茬说道。

紧咬着嘴唇,沉香眼神复杂的看着白璎珞点了点头。

“沉香,谢谢你的坦诚。”

心中感慨,白璎珞长叹了一口气。

以沉香的身份,无论在谁面前说这一番话,都讨不了什么好,可犹豫也好忐忑也罢,她终究还是在白璎珞面前说了。

将来会如何且不去管,只如今沉香这份开诚布公的信任,已经足以证明这是个好的开始了。

如是想着,白璎珞爽快的应道:“好,我同意。”

眼见沉香如释重负的深呼了口气,白璎珞自信满满的说道:“沉香,我保证,你不会失望。”


“以后,你就改名叫湘竹。”

看着面前那个眼神灵动面相讨喜的小女孩儿,白璎珞柔声说道。

“谢小姐赐名。”

许是已经学过规矩,湘竹俯身行了礼,起身后站在白璎珞斜前方,微垂着头,一副目不斜视的乖巧模样。

“赵妈妈的孙女儿真是一副乖巧的性子,您放心,怡安阁上下都是好性情的人,她在这儿受不了委屈。”

流莺搬来了小杌子请赵妈妈坐下,一边打量了几眼湘竹,抿嘴笑着冲赵妈妈说着。

“六小姐,秀儿,错了,是湘竹。倒真不是老奴夸自家孙女好,湘竹的性子是再好不过的,如今她年岁还小,就放在院子里历练几年,六小姐也好让人调教调教,过几年若是得用,您再看着分派差事也行。”

赵妈妈满眼慈爱的看着湘竹,一边回过头来冲白璎珞说道。

“好,您放一百个心,下次再见,湘竹定然长高了长胖了,绝不会少一两肉丝儿。”

白璎珞打趣的说着。

“那老奴就不耽搁了,这就回去了。”

“湘竹,送赵妈妈出去。”

得了吩咐,湘竹搀着赵妈妈的手,祖孙二人朝外去了。

歇了午觉起身,白璎珞打整着要去庆安堂陪白老太太说话,还未出门,屋帘掀起,流莺脚下带风的进来回禀,“小姐,大小姐回来了,如今正在庆安堂,老太太请小姐们快些过去呢。”

“大姐回来了?”

欣喜的说着,白璎珞不再停留,带着流莺和湘竹到了庆安堂。

刚进了院门,便听得正屋里洋溢着满满的欢笑声,白璎珞的唇边,不自禁的便泛出了一抹愉悦的微笑。

进了屋,白老太太的身边,正偎着一个双十年华的俏丽女子。

女子身穿水红色的斜襟褙子,下身穿着素白色的百褶裙,瓜子脸丹凤眼,白皙的肤色,衬得乌发如墨。(

头上并不见多少珠钗,可一眼望去,脸上的明媚笑容,让她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大姐姐……”

给白老太太和薛氏等人行了礼,白璎珞笑语盈盈的唤着那个女子。

这个女子便是靖安侯府的大小姐白璎萍。

白璎萍是薛氏的嫡长女,在靖安侯府如明珠一般被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疼着,及至及笄后,白璎萍嫁到了文华阁大学士严家,成为严家长房的嫡长孙媳。

“才几个月没见,六妹妹越发娇俏可人了。”

白璎萍夸道。

“大姐姐一回来就取笑我……”

娇羞的躲到了白老太太身侧,白璎珞趁人不备冲白璎萍眨了眨眼,当即,白璎萍脸上的笑容越发深邃。

说话的功夫,府里的小姐们便全到了。

侯府四房,撇开只剩下白璎珞一人的三房之外,大房、二房和四房的孩子们,如今共有九位小姐八位少爷。

九位小姐当中,最大的自然是白璎萍,最小的,却才四岁。

此刻,屋子里除了已经出嫁的二小姐白璎巧和三小姐白璎秀不在,其他的七个女孩儿们围坐在白老太太身侧,一时间,庆安堂正屋内莺声燕语,欢笑不断。

从丫鬟手里接过六个锦袋,按着大小顺序一一递给妹妹们,白璎萍俏声笑道:“江南的风景,可是画里都形容不出来的秀美,都是些小玩意儿,妹妹们拿去玩吧。还有些大的物件儿,回头我让丫鬟各自给你们送屋里去。”

“谢谢大姐姐……”

屋子里响起了女孩儿们异口同声的道谢声。

从白璎萍手里接过锦袋,触手的感觉,依稀是牛角梳和小巧的梳妆镜,白璎珞不动声色的回头递给流莺收了起来,转过头去看,其他人都已经打开来看了起来,不时欢喜雀跃的低呼几声,交头接耳的对比起来。

白璎萍看到,目光不动声色的从白璎珞身上滑过,落在了母亲薛氏身上。

过完年,严老大人致仕前往江南,白璎萍和夫婿便按着公婆的意思送祖父祖母前往,这一去,便在江南逗留了几个月。

如今回来,白璎萍讲起江南的风俗人情,便带着绘声绘色的兴奋,连带着听的人也好像置身其中一般,满目的向往。

直到临近晚膳,下衙的和从学堂归来的男人们都回来了,庆安堂里愈发成了一片欢喜的海洋。

用罢晚膳,白璎珞给祖父祖母以及一众长辈们行了礼,带着流莺和湘竹回了怡安阁。

坐在软榻上喝着茶,眼见湘竹一边朝外走,一边还回头来看自己,白璎珞顿时知晓,湘竹怕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湘竹?”

白璎珞唤住她问道:“怎么了?”

迟疑了一下,湘竹走过来低声说道:“小姐,您在老太太那儿时,奴婢去寻祖母说话了。奴婢的祖母说,大小姐此次回来,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什么意思?”

神情一怔,白璎珞犹疑的看向湘竹。

白璎珞的问话,湘竹一瞬间却愈发吞吞吐吐起来,白璎珞的心里,顿时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说吧,我受的住……”

白璎珞沉声说道。

“忠勇侯家的世子得了重病,连御医瞧了都连连摇头,怕是过不了今年冬天了。后来,不知忠勇侯府从哪儿寻了位游走的得道高僧,那个和尚说,给世子娶个媳妇儿过门冲喜,世子的病不出三年就能好,所以,所以……”

湘竹想到祖母跟自己说这些话时言语中的唏嘘,看向自家小姐的眸光中,不自禁的便带了几丝怜惜和同情。

白璎珞顿时觉得自己似是掉入了寒冬腊月的深井中一般,有些冷彻心扉的胆颤。

“忠勇侯夫人,托了严夫人,大姐姐得了信,便回来了,可对?”

白璎珞紧紧的攥住炕几的边沿,平稳着心情问道。

湘竹摇了摇头,“北宁伯夫人这些日子到处赴宴,想相看个中意的儿媳,忠勇侯夫人便把此事一并托付给了北宁伯夫人。大小姐是从严夫人口中得知的,趁着刚从江南回来,来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安的功夫,便说了此事。”

“北宁伯夫人相中了我?”

想及那日会面时,北宁伯夫人虽喜极了自己,言语中却颇有些试探,白璎珞的唇边,不禁泛起了一丝自嘲。

北宁伯夫人在京城里到处奔走,亲自相看儿媳妇的事,在贵门大户里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她从靖安侯府离开后,侯府的丫鬟们私下里都在揣测,若是三爷和三夫人尚在,北宁伯夫人相中的,兴许就是六小姐了。

听到这样的话,白璎珞虽未沾沾自喜,可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可此刻,知晓了北宁伯夫人还有另外的盘算,白璎珞顿时觉得,从前的那份自作多情,太要不得了。

更加不值当的是,那日过后,为着北宁伯夫人那些夸奖,白璎芸指桑骂槐的没少编排自己,即便最后北宁伯夫人送了块紫纹佩,白璎芸虽得意了几分,却仍旧没放过白璎珞,否则,又怎么会有诬陷自己的那一次。

若是白璎芸知晓这内情,她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呢吧?

心里烦乱不已,白璎珞情急的看着湘竹,“可还听到什么旁的消息了?”

低垂着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湘竹摇了摇头,白璎珞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一边,扬声唤进了沉香。

将从湘竹那儿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沉香,白璎珞微微有些慌乱的说道:“这几日,你没事便常去庆安堂走动走动,除了给祖母请安,寻你交好的姐妹也都打听打听,看还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

却不料,沉香一脸的不赞同。

“小姐,如今什么都还不清楚,咱们冒然动作,老太太和大夫人知道了,心里定然不喜。奴婢觉得,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说着,沉香柔声劝慰道:“更何况,即便此事是确有其事,以老太太对您的疼爱,绝对不会让您受这样的委屈。”

沉香的话,让白璎珞有些莫名的安心。

静下心来想了想,沉香说的也有道理,白璎珞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当局者迷,方才,我是真的有些慌了。”

转身沏了碗茶走过来递给了白璎珞,沉香低声说道:“忠勇侯府这样的处事手段,好人家,是绝对不会把女儿嫁过去的。虽说有个世子妃的称呼,可比起女孩儿一生的幸福,也算不得什么了,所以,即便有,也绝对不会是小姐这样的嫡女。”

“可是,他们不会娶个庶女做世子妃的。”

白璎珞摇头说道。

两人说来说去,只觉得脑中越发一团乱麻一般的纷乱。

将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喝进肚中,任凭清凉的茶水蔓延过五脏六腑,白璎珞平稳着心绪说道:“这些话,都是咱们私下里说说的,出去切记管住嘴,若是让旁人知晓我们堂而皇之的把亲事挂在口边,怡安阁的人在这府里就越发没脸了。”

“小姐放心,奴婢心里有数,便连流苏和流莺,奴婢也不和她们说。”

沉香郑重应道。

事关庆安堂,唯有稳重如沉香,才能既打探到白璎珞想要的消息又不被人察觉,其他人,便是流苏和流莺,白璎珞信任如斯,依旧不敢冒这个险。

转身欲退出内屋,沉香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白璎珞说道:“小姐,因为赵妈妈的缘故,您这样尽信湘竹的话,奴婢觉得,也有些不妥。防人之心不可无……”

白璎珞抬眼望去,沉香犹疑了一下继续说道:“赵妈妈是老太太的陪房不错,可湘竹的娘,却和王会家的关系极好。”

神情一怔,白璎珞缓缓的点了点头。


天气渐渐的热起来了,白璎珞夜里睡得不安稳,早晨便起的愈发早了。

走在梨林里,看着嫩绿的树叶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摇曳生姿,白璎珞深吸了几口气,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几步,便遇上了前夜住在侯府未回去的白璎萍。

“大姐姐早……”

远远看见白璎萍带着丫鬟往外走,白璎珞打着招呼道。

“又没睡好?”

看着白璎珞眼下微黑的一圈,白璎萍疼惜的问道。

笑了笑,白璎珞不解的问道:“大姐姐怎么不再睡会儿,起这么早?”

亲昵的捏了捏白璎珞的鼻尖,白璎萍笑道:“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了,做人家媳妇,哪有那么轻松的?早晨要起的比鸡早呢,我这是已经习惯了,到了时辰就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有点瞌睡了,又到了该起身的时辰了,所以,还不如不睡了。”

说罢,白璎萍冲白璎珞眨了眨眼睛,“所以,趁着还是女儿家时,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个儿。”

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口,白璎珞亲热的挽着白璎萍的胳膊,两人在林子里散起了步。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便连旁人家内宅里的趣事都说了几箩筐,可关于昨日湘竹从赵妈妈口中听来的事,白璎萍却只字未提。

白璎珞虽然心里有些忍耐不住的想问,可想起昨夜沉香最后说的那句话,便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你和芸丫头从小闹到大,如今都是大姑娘了,却还不消停,昨日老太太没少拿你们说事呢。”

手覆在树干上,白璎萍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冒出了半个头的太阳,回头瞅了白璎珞一眼道。

“让祖母费心了……”

有些自责的念叨了一句,白璎珞再未多言。

一旁的白璎萍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在白璎珞脑门上戳了一指头道:“死丫头,你当我是来数落你的吗?”

“难道不是?”

白璎珞抬眼斜了白璎萍一眼。

姐妹中,白璎珞最喜欢的,便是白璎萍。

白璎萍是天之骄女,她出生的时候,侯府也是最辉煌的时候,也是那年,她父亲白士忠被封为靖安侯世子,所以,白璎萍自小便是被白老太太和薛氏放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

吃最好的糕点,穿最好的衣裙,戴最漂亮的首饰,再加上又是长房嫡女,白璎萍在姐妹们当中极有威仪。

侯府的小姐们,嫡妹们羡着她,庶妹们敬着她,而她本人也温顺乖巧,所以,白璎萍是顺风顺水的长到大,及至嫁人。

白璎珞小的时候,和她同龄的姐妹们,三姐四姐是庶出,五姐又是最爱欺负她的白璎芸,所以白璎珞时常跟在白璎萍身后,而白璎萍,也极喜欢这个长得像福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六妹。

正因为如此,小的时候,白璎芸欺负白璎珞时,白璎萍也会站出来教训她。

就如同此刻,姐妹二人说着不相干的话,白璎萍的眼角眉梢,却全是关切。

“这些年,你都是依附着二房过活,表面上瞧着光鲜亮丽,可内里,你自己心里怕是比谁都清楚。从前是还小,姐妹们一处说笑玩闹,都不打紧,可以后,你自己可得多留个心眼了,别回头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该如何还手。”

白璎萍柔声说道。

似是初升的太阳暖融融的照在了身上,白璎珞的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抬头冲白璎萍莞尔一笑,白璎珞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问你,如今这府里,你最大的依仗是谁?”

见白璎珞的态度有些敷衍,白璎萍不解气的拧了一下她的耳朵。

“是……祖母?”

不明白白璎萍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白璎珞猜度着答道。

“笨蛋……”

低声斥了一句,白璎萍轻声说道:“自然是我那早早去了的三叔,你父亲。”

闻言,白璎珞面色一黯。

两人默不作声在林子里走了一会儿,眼见已经回到了地埂边。

停下脚步,白璎萍直视着白璎珞的眼睛,认真的叮嘱道:“从前,我对你只是姐姐对妹妹的好,也未想过旁的。可是,嫁了人我才知晓,当女子有多么不容易,你若是没有依仗,没人会把你放在眼里。珞儿,眼光放长远些,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别老和芸丫头置气了,那些,都不值当,知道吗?如今,唯有三叔和祖母,才是你最大的依仗,一旦嫁了人,你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到时候再有委屈,你便是哭死在三叔的牌位前,也不会有人来怜惜你了。”

这一番话,可算得上是掏心置肺,白璎珞只觉得面前仿若出现了那个一身粗布旧衣,却欣喜的凑在自己耳朵边说:“珞娘,姐姐从市集扯了三尺花布,回头给你做件新袄”的农家长姐。

“大姐姐,我记住了。”

吸了吸鼻子,白璎珞低垂着头,掩去了因怀念前世亲人而变得有些感伤的心情。

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白璎萍牵着白璎珞的手,带着丫鬟朝前走去。

“用罢早膳,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多留心。还有,身子不适便按时服药,别等到秋天到了,一阵风都能把你刮跑了。”

打趣的说着,缓解着方才有些沉重的气氛,白璎萍拍了拍白璎珞的脸,径自转身走了。

白璎珞面色木然的回到怡安阁,心里却愈发有些紧张起来。

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白璎萍不会一反常态的和自己说这么多,难道,忠勇侯府要为世子冲喜的事已经迫在眉睫,而北宁伯夫人已经相中了自己,告诉了忠勇侯夫人?

翻来覆去的想着,白璎珞越发心里没底,可这样的事,旁人不说,自己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儿,总不好主动去问。

怎么办?该怎么办?

喃喃的在心里问自己,白璎珞静不下来在内屋兜着圈子。

看着屋帘的方向,白璎珞倏地顿住了脚步。

连她都沉不住气了,若是换做白璎芸,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心内有了计较,白璎珞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估摸着白老太太已经起身了,白璎珞带着流苏和湘竹去了庆安堂。

用罢早膳,又偎在白老太太身边说了会儿话,白璎萍便起身回府了,见她临走时满眼关切的看了自己一眼,白璎珞冲她甜甜一笑。

回过头来,却正对上白璎芸一脸探究的神色。

过了五月,不止靖安侯府,便连外头的街道上,都热络起来,天空中似是都飘起了一股清幽的粽叶香气。

依稀听得一墙之隔的云水阁闹出了极大的响动,白璎珞心里一动,扬声唤来了流莺,低声耳语了几句。

云水阁的动静,终于还是闹到了二夫人面前。

看着一脸气急败坏的白璎芸,二夫人冷着脸问道:“紫纹佩的事,你大伯母在府里彻查了几日了,仍旧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如今,你又听风就是雨的闹得云水阁里鸡犬不宁,你真当你大伯母不会收拾你不成?”

“娘,我……我……”

结巴着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白璎芸的眼中,已经急得滑出了眼泪。

“怎么了?”

二夫人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娘,那块紫纹佩,没丢。”

低垂着头,白璎芸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扬声说完,似是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二夫人抬眼看了一眼屋内的几个丫鬟,见她们都屏气凝声的低垂着头,二夫人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牵着她进了内屋。

“到底怎么回事?”

想起那日白璎芸花容失色的跑来跟自己说,北宁伯夫人送给她的紫纹佩不见了,又怀疑是白璎珞差了院子里的小丫鬟偷的,二夫人没有起疑,当即就在心里将白璎珞暗骂了一遍。

之后,便发生了接下来的一连串事。

如今,阖府上下都在寻那块紫纹佩,白璎芸却说,紫纹佩没丢,这让她怎么去薛氏面前交代?

说是白璎芸自己放错地方,误会了白璎珞?还是说自己手眼通天的找到了?

知晓又是女儿算计白璎珞不成,反把自己陷入了这般境地,二夫人抬手狠狠地剜了白璎芸一指头,“在闺学里也学了好几年了,你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这回我看你怎么办?”

“娘,我不要那块紫纹佩了,北宁伯夫人不是喜欢六丫头嘛,就拿去送给她好了,我不要了……”

带着哭腔的说着,白璎芸拉着母亲的胳膊摇晃着,趁着脸上的泪痕,显得愈发可怜。

自从白璎萍走了,府里的下人们都在传,说北宁伯夫人是受忠勇侯夫人之拖,为她那快要病死的儿寻个冲喜的新嫁娘人选。

这一下,联想到前些日子北宁伯夫人送来的那块紫纹佩,二夫人的心里,已经忐忑不安了好几日了。

如今,白璎芸哭的这般凄楚,二夫人的心,越发乱了。

可这样的事,人家不说,她也不好去问。

抿着嘴唇思来想去了好半天,二夫人提起帕子为女儿擦拭着泪,一边柔声哄道:“你呀,就是沉不住气,回屋去好生歇着,娘去你大伯母那儿打探打探,待到消息确实,咱们再想办法,知道了吗?”

“娘,别去……”

见母亲要起身,白璎芸情急的拉住了她的衣袖,“娘,这件事,大姐姐都告诉六丫头了,却惟独没告诉我,娘,大姐姐定然是故意的,大伯母便是知道,也不会和你说实话的。”


再到庆安堂给白老太太请安,白璎珞的态度便愈发柔婉。

对着白老太太更加依赖,对着一向不和睦的白璎芸也更加亲和,仿若这些日子从未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白老太太看到,心中便颇感欣慰,只觉得白璎珞继承了她父母的谦逊大度,再看向孙女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疼爱。

唯有二夫人和白璎芸母女二人,满腹的狐疑不敢表露出来,坐在那儿便都左右猜度起这内里有什么她们不知晓的。

一时间,庆安堂内的众人,心思各异。

大夫人在靖安侯府内查了这些日子了,紫纹佩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可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是故,再看到落落大方的白璎珞,和目光有些躲闪的白璎芸,大夫人似乎也有些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二房不提,大夫人也故作不知,紫纹佩的事,就这么搁了下来。

“初五的端午宴,可都准备妥当了?”

坐在一处闲聊着话,白老太太问起了端午那日府里的安排。

大夫人接过话应道:“老太太,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明日,府里的粽子便都蒸好了,各处的亲戚朋友那儿,会按着往年的旧例都送过去。”

白老太太点了点头,耳边,响起了大夫人有些举棋不定的问询声,“老太太,忠勇侯府送来的帖子,您看……”

一听到忠勇侯府四个字,不止二夫人,便连白璎珞和白璎芸都竖起了耳朵,可大夫人却未继续往下说。

“人家送了帖子,咱们不回也不成,到时候送粽子的时候,一并把请帖送去吧。”

目光有意无意的在白璎珞和白璎芸身上一扫而过,白老太太沉声说完,方放柔了声音叮嘱白璎珞,“你四姐姐如今是待嫁之身,你们多去陪陪她,以后嫁了人,姐妹们想再聚在一处,怕是都难了。”

言下之意,端午那日外头的热闹,便不要跟着掺和了。

心内求之不得,白璎珞乖巧的点了点头,二夫人和白璎芸母女二人相视一眼,心中愈发笃定,白老太太和薛氏,还有白璎萍之间有什么自己母女不知晓的事。

请完安,薛氏便起身回茗雅园了,白老太太则留下了白璎珞陪着说话,其他众人便极有眼色的各自退了出去。

“娘……”

轻声唤着,白璎芸的话语中,有些急躁的不安。

回头看了白璎芸一眼,制止了她要脱口而出的话,二夫人牵着她的手,疾步回了屋。

一进正屋,白璎芸便有些气急败坏的将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

坐在二夫人身边,白璎芸呜咽着说道:“娘,您看到了吧?如今,莫说大姐姐,便是大伯母和祖母,怕是都心里有数了,唯独瞒着您和女儿。”

安抚的拍着女儿的手背,二夫人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思忖着,“会是什么事呢?”

“娘,莫非,她们真打算把女儿拿去给忠勇侯府冲喜?”

白璎芸想及听来的传言,一脸惊恐的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气恼的瞪了她一眼,“以后再说这样的浑话,看我不让嬷嬷打你的手,哪家的小姐成日把亲事挂在嘴边的?你羞不羞?”

瑟缩的低下了头,白璎芸瘪着嘴愈发委屈,“女儿这不是怕嘛。”

“有什么好怕的?”

梗着脖子一脸的硬气,二夫人气势汹汹的说道:“二房虽没有大房的荣耀,可你爹爹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你还是嫡女。你的亲事,自有我和你爹爹斟酌,忠勇侯府那样的亲事,便是说破天去,娘也不会答应的。芸儿,你放心,啊?”

母亲的话,让白璎芸心内稍稍安定几分,可只要一想及那日北宁伯夫人笑眯眯的把那块紫纹佩递给了自己,白璎芸就止不住的想要打个冷战。

“娘,那块紫纹佩,怎么办?”

白璎芸忽的想起了紫纹佩。

“你搁哪儿了?快给娘收起来,等过了这一阵子,就说找到了,你大伯母也顾不上了。”

二夫人冲白璎芸伸手要道。

哭丧着脸,白璎芸低声说道:“那块紫纹佩,我交给嫣红了,让她无论如何想办法放到六丫头屋里去,可那日老太太不许搜她的屋子,事后嫣红又……又被杖毙了,如今,玉佩却是没下落了,我也不敢闯去怡安阁找。”

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二夫人抬手狠狠的剜了白璎芸一指头,“这倒好,她平白还落了一块紫纹佩,这会儿,说不定正攥在手里得意呢,你这可不是把把柄送到她手里去了?”

“娘,现在怎么办?”

方寸大乱,白璎芸拉着二夫人的衣袖,一脸的无助。

“过几日就是端午了,到时候府里定然要往各处撒雄黄酒,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眼睛一转,顿时想到了法子,二夫人胸有成竹的说道。

入夜时分,怡安阁里,白璎珞对着手里的紫纹佩,却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日,无论白璎芸如何撒泼,白老太太都没让人搜她的屋子,可如今,这块让大伯母薛氏大动干戈的在府里找寻了这么多日的紫纹佩,竟然真的在自己的屋子里发现了。

倘若那时那刻祖母默许了白璎芸的意思,那自己就是跳进黄河,怕是都洗不清了。

“从哪儿找到的?”

抬眼看着一脸自责的流苏和流莺,白璎珞沉声问道。

“小姐,明儿就是端午了,按着府里往年的规矩,午时要在各处撒雄黄酒和雄黄粉,奴婢和流莺便想着把屋里的东西拾掇拾掇,免得到时候沾染上那股味道,翻衣橱的时候,从里面的匣子里翻出来的。”

声音中不自禁的便带出了几分颤栗,流苏有些惶然的说道。

这些年,白璎珞这小姐当得小心,怡安阁内外的丫鬟也不轻松,尤其是流苏和流莺两人,屋子里的东西,她俩比谁都细致,可如今,一块紫纹佩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内屋的衣橱里却无人知晓,难道不让人惊恐?

似是觉得手里的紫纹佩有些烫手,白璎珞放在锦桌上,径自发起了呆。

过了好一会儿,白璎珞站起身看着流莺道:“你去庆安堂,问问祖母歇了没,若是没有,就回来回话,别惊动了旁人。”

“流苏,服侍我更衣……”

一盏茶的功夫,流莺跑回来说,白老太太屋里的灯烛还亮着。

“你们留在屋里,我带湘竹去。”

转身叮嘱了二人将屋里的角角落落再检查一遍,白璎珞带着湘竹去了庆安堂。

进了屋,白老太太正躺在床榻上和坐在床边小杌子上的赵妈妈说着话。

见白璎珞这么晚过来,心知必定是有事,赵妈妈起身出去了。

“珞姐儿,怎么了?”

白老太太半坐起身子问道。

“祖母,我……”

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白璎珞从衣袖里取出那块紫纹佩,放在了白老太太手心里。

“这是?”

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却觉得有些眼生,白老太太一脸不解的看向白璎珞,却瞬时反应过来了,“是北宁伯夫人送给芸姐儿的那块紫纹佩?”

点了点头,白璎珞辩解道:“祖母,流苏和流莺方才收拾衣橱时,从里面翻出来的,可,可我真的没有拿五姐姐的紫纹佩,我……”

脸色肃穆,眼中却有些淡淡的释怀,白老太太安抚的拍了拍白璎珞的手道:“人在做,天在看,祖母相信你。”

白璎珞长出了一口气。

“祖母,那现在,该怎么办?”

白璎珞一脸抵触的看着那块玉,如避蛇蝎。

“这件事,祖母心里有数,你且安心回去,就当没见过这块紫纹佩,知道了吗?”

摩挲着那块玉,白老太太慈声安慰着白璎珞。

点头应下,又陪着白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白璎珞才退出庆安堂。

白璎珞出去后,赵妈妈便端着温茶进来了,白老太太将手里的紫纹佩递给她收起来,一边问道:“你怎么看?”

“老奴觉得,这事儿,就是两位小姐之间闹别扭造成的,只不过,六小姐运气好,有老太太护着,所以逃过了一劫。”

赵妈妈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取出一条丝帕,将那块紫纹佩包起来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芸姐儿才十二岁啊……”

一想到白璎芸和白璎珞一般大,可白璎芸已经有如此的心机,对待的还是自己的手足姐妹,白老太太便满心的喟然。

事关主子,赵妈妈自然不好再多说,任凭白老太太无奈的叹息了几句,才服侍着她歇下。

另一边,白璎珞在夜色下回到怡安阁,只觉得手心和后背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小姐,您这样太冒险了。反正那紫纹佩不是您从五小姐那儿偷来的,随便丢个什么地方,自有人寻到了交到大夫人那儿去讨赏,这样您也能将自己撇清了。可如今您这般行事,若是老太太信任您,还好说,若是不信,可如何是好?”

沉香有些担心的说道。

方才在庆安堂时的惶然懵懂渐渐褪去,白璎珞抬眼看了一眼夜色深邃的窗外,唇边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牵扯出了忠勇侯府,对二夫人和五姐姐来说,如今那块紫纹佩便是个烫手的山芋,要早点丢开才好,所以,一日未寻到,她们的心里便一刻不得安宁。这事儿,没那么快善了呢……”

白璎珞的话,沉香稍一思忖就明白了。

点头应下,沉香再未多言,唤来了流苏和流莺,三人各行其事的服侍着白璎珞歇下了。

第二日午时将至,白璎珞正打算带着丫鬟去庆安堂陪白老太太用午膳,便听得院门大开,外头一阵喧嚣。

跟着湘竹进来回话的,是二夫人身边的一个管事媳妇。

“六小姐,府里的规矩,这个时辰该撒雄黄酒了,您自去用午膳便好,院子里的事,二夫人都交给奴婢了,奴婢定给您处置的妥妥当当的。”

那管事媳妇恭敬的回话道。

来了。

白璎珞抬眼看了沉香一眼,二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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