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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篇章桃花山上长生仙》精彩片段
少年在屋子里闷得难受,每天跟姐姐耍赖,还偷偷跑。
陶眠作为师父,不阻止就罢了,还助纣为虐。
楚流雪不止一次抓到他们两个在山上拾果子。
主谋和从犯的下场都是没有晚饭吃,只能啃涩涩的野果。咬一口,师徒的脸都变得皱巴巴。
姐弟俩在山中又度过了几年平安无事的时光,弟弟的个子更高挑了,俊朗出尘。
姐姐的长发也束成马尾,自颅顶垂下来,发梢儿扫着蝴蝶骨,翩翩如翼。
而仙人却没有改变容颜。岁月如风,温柔地掠过了他。
楚随烟学会了陶眠教他的全部功法,还无师自通,自创一簿剑谱。
他的确是有天资的。和前两个弟子一样,只要他出山,便可惊艳世人。
楚随烟像一只年幼的兽,贪婪地汲取和索求营养。他希望陶眠能传授给大师兄和二师姐学过的功法,但陶眠以指叩叩他的额头,说不可贪心。
“师父教你的,自然是最适合你的。四堆,学会了这两手,你已经所向披靡。”
少年泄气地皱了下脸,他的心性总是长不大,或许是因为一直处在仙人的庇护下。
“我的‘魇祷’还不熟练呢。每次连姐都迷惑不了。”
仙人就笑。
“徒儿,‘魇祷’不熟练,不是因为你天赋不行,而是因为你不懂人心。”
“人心?我……”
他还想说些什么,旁边剥熟栗子的楚流雪抬手,塞了他一把甘甜的栗子仁,堵住他的嘴。
“唔唔——”
“尝尝,炒熟了没。”
楚随烟睁大眼睛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楚流雪才送进自己嘴里一颗。
“姐你又拿我试毒!”
“别瞎说,姐姐怎么会如此歹毒。”
楚流雪自己尝过了,才给陶眠送一把。陶眠向来与徒弟同饮同乐,顺势接过来。
刚出锅的栗子,外皮还微微烫手。
三人围坐在小院之中,秋山明净,丹桂盈香,只有师徒碎语和栗子外壳裂开的声响。
姐弟俩不出意外又争执了两句。四堆属于越说越生气的类型,三土则是越想越来火,这就使得两人拌起嘴来没个止歇。
陶眠倒也不劝,眯着眼睛咀嚼甜栗,欣赏远处的秋景。
小孩么,吵两句正常。
反正最后肯定是四堆先被气走。
果不其然,楚随烟说不过他姐,噌地起身离开院子,背影都气呼呼的。
等弟弟被气出了门,楚流雪反而安静了。
陶眠一下一下摇着手中的蒲扇。天渐渐凉,他的扇子摇得不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闲话。
“三土,”陶眠忽而唤了少女一声,“你想过回魔域么?”
楚流雪不知陶眠何出此言,抬起眼帘静静地望着他。
“魔域的人一直来找你吧。”
陶眠说得不错。天尽谷的人这几年陆陆续续地来了几波,每次都是一个目的,请少谷主回魔域,重振天尽谷。
楚流雪每次的回答也都一样,她说我力不能及,请回吧,不要再来了。
她不是在逃避,相反,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
天尽谷不能算完全地没落,只能说分化成两派。现在把持大权的一派并非她父亲的旧臣,而后者找上她的目的也很易懂。
天尽谷之变也有十余年了,她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他们之间的密谈,不清楚背后的运作,更是不了解权力和权力之间的博弈。
她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陶眠问起时,楚流雪回得很坦荡。
除了一个秘密,其他的她对陶眠全无隐瞒。
但现实逼迫她只能屈就一边。
她也曾痴迷于权力带来的掌控感,生杀予夺,顺逆由心。
她想,山终究是小的。
现在思来,那不过是扭曲的自我安慰罢了。她回不去山,便厌弃它。
如今她终于回到了夙夜梦回的地方。她举高手臂,拨弄着层层叠叠的树枝。
原来这山如此辽阔。
人道青山归去好,青山曾有几人归。
陆远笛无声地笑了,收回手臂,握住陶眠给她摘的柿子。
他们在山里绕了很久的路,每次都是陆远笛指方向,东面走走,西边看看。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小陶,”徒弟的声音愈发地低弱,如果不凑近听,已经听不清她的吐字,“就是这里,拐个弯,到了。”
陶眠沉默着,其实在一刻钟前,他已猜到了陆远笛想去的地方。
他依言照办,背着徒弟,沿着小径走,一块墓碑静静地立在月光下。
“看来我的记性……还不错。”陆远笛说话微微地喘,陶眠听见她的笑声。
她说小陶把我放下来吧,我去跟大师兄打个招呼。
好让他引我上路。
陆远笛像是恢复了精力,她被陶眠扶着,慢慢地走到顾园的墓前。
她盘腿坐下,咳嗽两声,不小心呕出了半口血,又被她用帕子仔细擦去,让自己干干净净的。
那手帕已经完全被血染透了。
“师兄,”陆远笛将手帕塞回袖子里,笑吟吟地望着墓碑,“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很快,我们就要相遇了。”
她说晚了几十年才打招呼,希望师兄别见怪。
陆远笛低声絮语,想到哪里说哪里。她先给顾园报上了自家姓名,又介绍了个人生平,希望顾师兄能多多照拂,来世让她投奔个好人家。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苦恼。
万一师兄已经转世为人怎么办呢?罢了罢了,这不去管。总之看在同门情谊上,如果相遇,但愿师兄能捞师妹一把,争取下辈子还做人。
陆远笛又和顾园说起了三师妹和四师弟,她说师妹师弟比我们当年好啊,最起码人家到现在都陪着陶眠。十六七岁的你跟我在做什么呢,到处打打杀杀结下仇怨,还要小陶出山摆平一摊子烂事。
她问顾园出山有没有后悔过呢,怎么她懊悔至此。人哪里能这样子啊,抉择了就是抉择了,为何偏偏要对过去恋恋不忘呢。
如果她能彻底忘情,那皇帝的位置,她还至少能坐个七八年呢。
如果她不曾出山,现在她就能活蹦乱跳地跟着陶眠,再陪师兄过几十个清明。
人为什么总是摇摆不定,总是左顾右盼,总是坐在黄金屋里,却还惦念墙外的桃花呢。
陆远笛说着说着,眼泪滑落下来。她安安静静地任由泪水打湿衣襟,嘴上仍然在说。
她说师兄你相信轮回转世吗,我想了想,要不你还是别带我投胎了。重来一世,我依旧活得糊涂。
她似乎才意识到眼睛里不断涌出的泪水,从袖子里取出唯一的那块手帕,却发现上面满是鲜血,根本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能用了。
她无奈地收回去,准备随便用袖子擦擦,另一块洁净的帕子递到她面前。
陶眠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陆远笛笑着接过来,胡乱擦掉眼泪,她故作轻松,还能跟陶眠打趣。
“小陶,快把我埋进去吧。那坑留着许多年了,终于能派上用场。”
陶眠无声地望着她,陆远笛望着他泛红的眼,忽而如释重负。
“我曾经一度在苦恼,我死之后,你会不会像怀念顾园那样怀念我,毕竟我做了许多恶事。”
陶眠想说跟你大师兄比起来,你们两个简直是半斤八两,犯错惹师父生气这方面不分伯仲。
但喉咙一哽,什么都说不出口。
陆远笛靠在那块空碑上,望了望天边月,她说现在一切都值得了。
有人不会遗忘她。
她问陶眠是否记得他们初见的场景。她猜陶眠的眠是哪个字。她说绵绵思远道的绵,陶眠说是我醉欲眠的眠。
陶眠一心想的是酣梦一场,君自来去。陆远笛却流连忘返,难以割舍。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有些事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顾园的墓碑旁边有一株桃树,多年过去已是亭亭如盖。
遗憾的是不见花开。
陶眠施了个诀,原本干枯的树枝忽而萌蕊开花,绚烂灼人。陆远笛抬起头,漫天的桃花玲珑翩然,落满她的衣衫,盖住那些干涸的血滴。
她嫣然笑起,一手接住飘扬的花,哼着儿时的歌谣。
桃花红,柳色青。
鲤鱼上滩,春水拍岸。
念吾一身飘零远。
窅然去,窅然去。
飞蓬终所归。
她手中的柿子滚落,面庞向一侧歪去,魂归桃山。
楚流雪是在半山腰寻到陶眠的。
她半夜听见院子里的响动,认出仙人的声音。正准备掀被出去迎接时,又听见陶眠唤陆远笛的名字。
皇帝居然来了。
本该在深宫里应付太子的陆远笛却现身桃花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楚流雪迈出去的腿又收回到床上,盖着被子,数蚊帐上的一个个格子。
待她认为时机差不多了,才从屋子里走出来。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上山寻觅陶眠的踪影。
此时距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左右,山路不好走,楚流雪也没指望能顺利见到仙人。
但误打误撞,她却真的见到了陶眠。
仙人靠在一棵桃花树下,双眼微阖,像是睡去。
楚流雪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活着。
进山是两个人,出来却只剩一个,发生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察觉到另外的气息,陶眠睁开眼睛,视线仍有些许模糊。
“怎么睡在这里?”
楚流雪蹲下身子,和陶眠平视。仙人双眼无神,似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少女叹了口气。
“想哭就哭吧。这里离墓地很远,他和她都看不见。”
陶眠不语。
“你又不是铁打的,没必要硬撑。”
这回陶眠舍得开口了。
“师父在徒弟面前哭很丢人。”
“……那我转过去,不看你。”
楚流雪说到做到,就着蹲下的姿势,脚步挪腾,后背朝向陶眠。
陶眠抱着树,先是呜呜呜,后来在哇哇哇。
呜哇了一阵,楚流雪的两腿蹲得麻酥酥的,坚持不住了,才开始劝他。
“好歹也是一千来岁的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乱嚎。”
“你刚刚还说不用硬撑着……”
“意思意思哭一哭就行了,你把自己哭死过去,我还得现埋。”
“……”
天际亮起一道长长的光,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地停下交谈,静静地处在黎明前晦暗的景色之中。
楚流雪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揉揉蓬松的毛毛,又捏住草根,在沙地上面乱画出一道道痕迹。
“你可以跟我讲讲心里话。”
“不了,讲多了你又嫌我啰嗦。”
“仅限今天。”
陶眠张了张嘴,忽而不知从何说起。树皮硌得他脸疼,衣服也蹭脏了,一块灰一块白,多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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