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马车前悬挂的琉璃风灯透进来的微光,顾嫣仔细瞧了瞧男人的脸。
只见他眉头深锁,双唇紧闭,像是在极力忍受巨大的苦楚。
顾嫣转过身,背对着他,以指为梳将垂落的头发拢上去用发簪固定住,然后将裙角撕扯下一块当作面巾覆在脸上系好。
她的动作很轻,丝毫没有惊扰到他。
男人受了伤正痛得不能自已,不料胸口突然一麻。
他猛地睁开眼,就看到顾嫣在他穴道上点了一指。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顾嫣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见你面露痛苦之色,想是伤重难忍。方才我点的是镇痛的穴位,还能暂时护住你的心脉。”
男人缓缓动了动身子,果然感觉松快了些,痛感也减少几分。
他面色稍稍和缓,嘴角扬起淡淡一抹笑,“姑娘不仅身手了得,还懂岐黄之术,真是个奇女子。只是不知为何要用布巾遮面?”
没想到他如此直言相问,顾嫣微微一滞,淡淡道:“我相貌丑陋,怕吓到别人。”
“姑娘这话不实。”男人轻笑,“佛家云,相由心生。心慈则貌美。你善良仁厚,怎么会面目可憎?”
爱信不信。
顾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关于身世住址确实是她信口胡诌,可布巾遮脸的原因却是千真万确。
难道非要把脸上那大块黑斑露出给他瞧才能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见她不再搭理自己,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他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坐正了些,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看向顾嫣问:“此时城门已关,你怎知我能带你进城?”
问题还真多!顾嫣腹诽。
但面上还是笑盈盈的,“公子气度不凡,手底下又有这么多精兵护卫,自然是身份贵重,让守将开城门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男人哈哈一笑,“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这一番夸赞显然让对方很受用,也是,好话人人都爱听。
就在两人互相恭维之际,马车突然停住。
随从掀开车帘,恭敬地询问:“主子,现已入城,您伤势严重,属下先送您回府,再派几人护送这位姑娘回家,您意下如何?”
“不用劳烦了。”还不等男人发话,顾嫣抢先道:“我在此处下车即可,我认得路。”
男人皱了皱眉,复又舒展开,“也好,那就此别过,再次感谢姑娘大恩,我们还会再见的。”
顾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转身轻快地跳下马车,向南城方向一路小跑去。
莫府位于长乐城的南面,是一座临山而建的大宅邸。
顾嫣凭着记忆一点一点找了回去。
途中,她路过巷口一家馄饨铺。
天黑后其他店铺都陆续打烊了,只有他家还在营业,白天卖黑猪肉,晚上卖馄饨。
原主生前最爱吃他家野菜鲜肉馄饨,皮薄馅大。
顾嫣刚才随口谎称自己是屠户家的女儿,正是指的他家。
顾嫣驻足片刻,才缓缓朝莫府走去。
朱门白墙,树木葱茏,门口还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好一个富贵之家。
夜深人静的街道,只有门前高挂的几盏大红灯笼透出绚烂灼目的光。
她站在莫府的门前,恍惚间如在梦中。
顾嫣没有敲门,而是找了墙边的一棵梧桐树爬了上去。
这个视野正好能俯瞰全府,府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她双脚一蹬,就轻松翻上了围墙,可转身低头一看,不由皱了眉。
要说这莫府还真是高门大户,墙高院深。
要是径直跳下去恐怕会因为冲击力太大弄出一些动静,她可不想惊动里面的人。
顾嫣环顾四周,见墙内角落边正好有一株巨大的八棱海棠树。
她心下一动,轻手轻脚地向墙角爬去,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海棠树上。
顺着树干往下滑,顾嫣悄无声息的落了地。
她长舒一口气,理了理衣裙,向西北角一个僻静的院落走去。
拱形院门上悬着一块木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两个字,“静园”。
顾嫣依稀记得,原主正是居住在这个毫不起眼的院子里。
“咯吱”一声,她轻轻推开院门,只见院中有一口水井,两棵古树,几间瓦房。
顾嫣揉了揉脑袋,原主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差错?
如此简陋怎么会是世家小姐住的地方?
与一路走来看到的雕梁画栋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这里难道不是仆人丫鬟们的居所吗?
就在她犹疑不解时,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妪迎了过来。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可把老奴急死了!”她情绪激动,一把握住顾嫣的手。
顾嫣愣了愣,迅速在脑海中调取记忆。
这人是陆嬷嬷,原主的乳娘,母亲去世后,便由她和丫鬟香芸照料起居。
陆嬷嬷看到顾嫣浑身脏兮兮的,衣裙还破了好几处,顿时眼泪直流,拉着她就往房内走。
两人进了房间,陆嬷嬷转身去端了盆水来,让她擦脸洗手。
“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身上可有受伤?要不要老奴帮你检查一下?”陆嬷嬷满脸焦急的一连三问。
顾嫣正要开口,门外又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是姑娘回来了吗?”
只见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女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看模样不过十六七岁,此人正是香芸。
“是我。”顾嫣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陆嬷嬷,平静道:“外出路上遇到几个歹人,幸好遇一贵人相救,才能安然无恙回来。”
“奴婢就知道,和大小姐一起准没好事。”香芸忿忿不平地嘟囔着。
陆嬷嬷连连叹气,“老天保佑,万幸姑娘平安,不然老奴怎么向死去的夫人交代呀!”
眼看她又要掉眼泪,顾嫣忙拉住她,柔声说:“出去这么久,我肚子有些饿了,你们帮我找点吃的来吧。”
二人这才应声出去。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顾嫣环视一圈。
墙壁略微泛黄,房间里放着几样老旧家具,倒还算干净。
这里便是她以后要生存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