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从什么时候,王庄村里的人,谁说了一声,你个憨妮。从那以后,彩英这个名字,就成了憨妮父亲赵胜利对她的独称了。
大家都叫她憨妮。刚开始赵胜利听见别人喊憨妮,还会半真半假的虎着脸,生气的骂几句,“谁再乱喊,我和他没完”。后来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憨妮,憨妮”的喊上了。
憨妮十八岁了。高高的个子,瘦弱的身材。大大的眼睛,挺拔的鼻梁。修长的四肢,白皙的皮肤。她从小到大都是一头短发。
她外貌上的缺点,就是牙齿参差不齐。有两颗尖牙还极不听话,不服从管理,竟然变成了往外生长。
憨妮很多时候是认不准人的,她大嫂从她跟前过去,憨妮甜甜喊了声,“大嫂,吃饭了吗。”等再过一会,见到这个大嫂的时候,憨妮往往会张嘴就喊,“大婶你干嘛呢。”憨妮的大嫂这时候总会笑骂一句,“你个憨妮。”
憨妮是认不准人,却偏偏特别喜欢招呼人,天刚一亮,她就会起床。然后拿个小凳子大门口一坐。她说话声音不大,都是那种怯生生的语气。
“大嫂起来了?”
“二叔干嘛呢?”
“三婶子,吃饭了吗?”
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门口坐着。
偏偏她家门口又是一条村里的主路,如果是农忙季节,憨妮每时每刻都要忙个不停的喊人,招呼人。
每次大家也都笑着点头回应。偶然有个人说,憨妮你该叫我叔的不能喊哥。憨妮也总是嘻嘻的说,“叔,行的那我知道了,下次叫你哥。”
这个时候,憨妮的娘总是从院子里大声喊到“你个憨妮, 认不准人就别乱招呼。”每到这时候憨妮总是低着头,面无表情,半会也不说话。但过不了一会,她就又乐呵呵了。
其实憨妮的娘不是她的亲娘。她的亲娘在她五岁那年就死了。
憨妮五岁以前都是特别聪明可爱。那时候她还是梳着小辫子的。
憨妮的亲娘是离王庄八里的卢庄村的。她的亲娘年轻时候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女。个子高,身材好,脸盘子也俊。
上门求亲的,说媒的真是踏破门槛。但憨妮亲娘偏偏看上了长的不好,个子还不如她高的赵胜利。
赵胜利是个生意人。从最初的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卖盐,针头布头,到现在的下乡收粮食。是个一年有大半年时间,出门在外的生意人。
“卖玉米!小麦!黄豆!喽~”周围十多个村子的人,赵胜利几乎都认识。农村人有哪个不和粮食打交道呢?
也不知赵胜利在哪一次去卢庄收粮食的时候,见到了憨妮亲娘,动了心思。回到了家,就非缠着村里的媒人去卢庄提亲。
媒人也早知道这个俊俏的人儿。看着赵胜利骂道“你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架不住赵胜利那几包好烟的诱惑。还是去了趟卢庄。
奇怪的是,媒人一提王庄的赵胜利。憨妮亲娘的姥姥姥爷竟然同意了,让赵胜利来家里见个面。
赵胜利把自己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遍。垫了五层鞋垫,才穿上那双新买的大头皮鞋。
憨妮亲娘的姥爷姥姥,其实也是认识赵胜利的。
赵胜利从卢庄相亲后,憨妮亲娘他们一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都同意这门亲事。
于是后来,赵胜利就找人开车拖拉机,把嫁妆,还有憨妮亲娘都接回了家。
然后一年后,就有了彩英。
憨妮亲娘不光人长的俊俏,嘴还特别甜。路上见了人,总是先笑眯眯的主动打招呼。
憨妮亲娘人缘也特别好,院子里的桃树结的果子,她总是把最大最好的都先让邻居们尝尝。门口篱笆墙上的豆角也总喊着邻居们去摘。
当然周围邻居谁家有了应季水果蔬菜,也总张罗着给彩英家送些。
赵胜利成天东跑西跑的。每次回家也不空手,买上几个包子,或买一包麻花。总是引得年幼的憨妮又蹦又跳,嘴里不停的问东问西。憨妮亲娘也跟着笑呵呵的看着这爷俩。
这种日子,直到憨妮五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天气预报说三天后还会来一次大寒潮。而憨妮亲娘离预产期也不到二十天了。
憨妮亲娘喊着赵胜利,让他带着她和憨妮去镇里大集,说马上就要生了,一时半会就不能去了。趁着今天天气好,想去买点东西。
赵胜利把新买的飞彩三轮车打着火,憨妮的奶奶听说要去镇里大集,也嚷着要去。孝顺的赵胜利打开半边车厢,就把老娘先扶进了车厢,然后就是把老婆也扶进去,女儿抱进了车厢。
赵胜利的车是那种老式车厢,为了多装粮食他又特意加高了护栏。就是人上来下去的极不方便。
那个时候,出门不易。好多乡邻一听说赵胜利开车去镇里赶大集,一个个的也赶忙拿着板凳准备搭个顺风车。
赵胜利也是热心肠的人,飞彩三轮特意没有熄火,砰砰砰的响着在门口多待了一会。来者不拒,每个人他都乐呵呵的扶上车。很快,三轮车里就男男女女满满的拉了一车人。
大家在车厢里有说有笑的。赵胜利点上一根烟,关上车厢,打趣的说了句“大家坐好了啊。颠掉了我可不管。”
“你~你把全车人都~都~都颠掉,只要把你~你媳妇不颠掉就好~好。”耿连生也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耿结巴,你话都说不利索。就别~别乱喘气了。哈哈”
“那我~我~不喘气,还不得憋死。你说对吧?胜利哥。”
哈哈~
胜利在众人的各种打趣中,稳稳的开着车。车刚走出村子,上了那条去镇子的大马路。
突然,迎面飞来一只不知名的大黑鸟,大黑鸟怪叫着就朝赵胜利迎面飞来。
眼看着就要撞在了他的脸上。赵胜利嘴里叼着烟,他半眯着眼,一只手握着三轮车的方向盘,一只手就抬起来一挡。
也就是一瞬间,他感觉车子的一侧轮子,好像压到了什么异物,车子跟着蹦了一蹦。方向盘也好像突然暴死一般,怎么也掌握不了。车子倾斜着,一边的轮胎离地半米,眼看就要翻了过来。
车里的大人小孩都吓得哇哇大叫起来。坐在最边上的那几个人,手里紧紧拉着护栏,眼看着就要甩出车厢了。车子就这样倾斜着角度,仅靠一边轮子又走了十多米。
赵胜利突然猛踩刹车。车子咯吱一声,停了下来。但是,车子却突然向一边歪了过去。
只听轰隆一声,赵胜利赶紧也跳到了一边,一车的人都甩了出去。
幸亏那时的路面硬化不好,一车的人除了几个轻伤的倒也全无大碍。大家挣扎着站了起来。甚至还有人互相打趣的。
偏偏那个大着肚子的憨妮亲娘,就被赵胜利加高的车厢栏杆,压在了肚子上。好巧不巧的是,她是下半身在车厢里,上半身在车厢外墙。也没实实的压着,看着好像还有点缝隙。
她嘴里喊着“胜利,快把我拉出来。”赵胜利吐出嘴里的半截烟卷,拽着她的胳膊,试着拉了几下,一点动静也没有。
众人也过来帮着拉,又是帮着推的。可奈何憨妮亲娘被护栏死死地卡着肚子,进退两难。
最后才有了主意,也亏的当时现场人多,竟硬生生的把二千多斤重的飞彩三轮车掀了起来。憨妮亲娘被救出后,只说肚子疼的要命,也站不起来了。
赵胜利试了试,车子还能启动。众人又帮着把憨妮亲娘抬上车,其他的人此时,也都没了心思去镇里大集,纷纷走着回了家。
车厢里只剩憨妮,还有憨妮奶奶。憨妮不知所措的抱着她娘。
赵胜利拼命的开车。车子到了镇卫生院。赵胜利打开车厢门,就大叫着喊来医生。
医生站在车边,用手摸了摸憨妮亲娘的气息。又看了看车厢,车厢里到处流的都是血水。
憨妮也一身,一脸都是她娘吐出来的血,和她吓得不停的流出的眼泪。
医生看了看情况直摇头。憨妮亲娘说了句,难受,回家。赵胜利又打上车门,抹了一把眼泪,飞快的拉着娘俩往家里开去。……
等到了赵庄的家,经过一路的来回颠簸折腾。憨妮亲娘早已没了气息。憨妮呆坐在车厢里,不愿下车,她目光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赵胜利母子更是哭的死去活来……。
卢庄的亲戚也来了,来了好多人。把赵胜利家砸了个稀巴烂,甩下了二百块钱。说了句以后再不来往,就离开了。
几天后,众乡亲才帮忙把憨妮亲娘送到了地里。
从医院回到家,再到把憨妮亲娘埋下,四天时间,憨妮没吃下一粒米,没喝下一口水,从头到尾就没说一句话。也没哭一声。只是瞪着大眼,目光呆滞的站着,坐着,或随着众人走着。
后来,赵胜利没有办法,就找了个风水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