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卫追楚骄的其他类型小说《王图霸业,我是女帝背后的男人卫追楚骄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午盏”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云纹锦靴缓缓碾过氍毹,避开满地酒坛,最后停在寝殿床边,二皇子微微一笑,垂眸睨着床边坐着的人,“哦不对,我现在或许该叫你一声——皇姐?”楚骄随意抓起一个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后顿了顿,她似是有些醉了,看不清眼前人,不由得眯了眯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二皇子唇边笑意渐淡。“是你啊。”楚骄随意地拂开披散的长发,露出后面美艳又英气逼人的眉眼。“啪”的一声轻响,灯花炸裂,烛火跳跃,二皇子被晃了下,不由得眨了眨眼。“来看我笑话?”楚骄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二皇子视线在她身上扫过,这才注意到她换了身素白的裙裳。“一个女子,竟能瞒天过海女扮男装出入朝堂这么多年,皇姐,我还真是佩服你啊。”他讥讽一笑,“我以前还把你视为对手,如今想...
《王图霸业,我是女帝背后的男人卫追楚骄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云纹锦靴缓缓碾过氍毹,避开满地酒坛,最后停在寝殿床边,二皇子微微一笑,垂眸睨着床边坐着的人,“哦不对,我现在或许该叫你一声——皇姐?”
楚骄随意抓起一个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后顿了顿,她似是有些醉了,看不清眼前人,不由得眯了眯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二皇子唇边笑意渐淡。
“是你啊。”楚骄随意地拂开披散的长发,露出后面美艳又英气逼人的眉眼。
“啪”的一声轻响,灯花炸裂,烛火跳跃,二皇子被晃了下,不由得眨了眨眼。
“来看我笑话?”楚骄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二皇子视线在她身上扫过,这才注意到她换了身素白的裙裳。
“一个女子,竟能瞒天过海女扮男装出入朝堂这么多年,皇姐,我还真是佩服你啊。”
他讥讽一笑,“我以前还把你视为对手,如今想来,委实可笑。”
“连个女子都比不过,确实可笑。”楚骄又灌了一口酒,姿态潇洒从容,不见半点阶下囚的萎靡怯弱。
无名火起,二皇子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前,语气阴狠,“楚骄,你还以为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么?如今你不过一介庶人,我便是杀了你,父皇也不会追究。”
“杀我?”楚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寝殿空旷,她的笑声萦绕不去,简直是火上浇油。
二皇子大怒,转而要去掐她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楚骄眸光陡然清明起来,她冲着二皇子勾唇一笑,那张明艳至极的脸上竟隐隐透出了几分邪气。
二皇子一怔,有片刻的失神。
下一刻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他头上一痛,紧接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混着酒香顺着他额角滑了下来。
他难以置信地摸了一把,满手血红,他目眦欲裂瞪向她,怒吼道:“楚骄!你疯了?!”
他正欲动手,楚骄反应更快,脚步一错,避开了他的手,捏着碎瓷片就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二皇子被她这一举动弄懵了,反而不敢再上前,“你要做什么?”
纤细的脖颈绷紧,碎瓷片贴上去,似乎轻轻一划就能割破那脆弱的肌肤。
楚骄却浑不在意,眼底甚至还有些难掩的兴奋。
“杀我,你也配?”
“楚翎,皇帝下旨废我身份,却没下旨斩首,我今夜若是死在这儿,你说,你会有什么下场?”
“下场?难不成他会为了个欺君罔上的庶人杀了唯一的儿子?”二皇子不屑冷笑,“你别太自以为是。”
楚骄怜悯地摇摇头,“你好可怜呐,现在还蒙在鼓里。”
二皇子心里“咯噔”一声。
“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楚骄,你要是死了,我就让整个东宫给你陪葬!”
他死死盯着楚骄的手,喉结紧张地滑动。
楚骄却忽然一收笑意,冷淡道:“有个宫女,怀胎六月,已诊出双生子的脉象,你现在烧香拜佛求她生的是两个女儿还来得及,不然……”她放下瓷片往他身上一扔,轻声道:“你就不是唯一的皇子了。”
二皇子手忙脚乱地接了,杵在那儿心惊肉跳。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他面色大变,转身就走,连她砸的那一下都顾不上计较。
“今儿我姑且饶了你,你若敢骗我,走着瞧!”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楚骄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你饶了我,我就会饶了你么?”
她走到梳妆台前随便拿起一根金簪,挽起长发一插,方才的醉态荡然无存。
她回眸看了眼满地酒坛,眸中暗色一闪而过。
*
半刻钟后,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空,惊起一群飞鸟。
“不好了,寝宫走水了!”
“快来人,失火了!快来人救火!”
“太子殿下呢?”
“殿下还在里面啊!快救殿下,快!”
东宫骤然乱了起来,秋初天干物燥,大火来势汹汹,宫人疯狂泼水却不见半点效果。
烈焰冲天而起,把半边天都染红了。
远远望去东宫就像广袤大地上的一只眼,诡谲又危险。
浓烟滚滚,在场众人都被呛的眼泪直流。
侍卫们精疲力尽,猛地擦了把淌到眼角的汗,扔下水桶,哑声道:“救不了了……”
话音落地,周围顿时静了下来,紧接着不知是谁哭了一声,“殿下!”
场面便再也控制不住了,哭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殿下,殿下啊,你就这么去了,奴才们要怎么办啊——”
“殿下!”
*
“阿嚏——”衣着单薄的楚骄从墙上跳下来,迎风打了个喷嚏。
她偏过头,紧了紧衣襟,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凌厉如狼的眼。
那人坐于马上,不知看了她多久。
四目相对,他眼里似是起了一点波澜,可等楚骄看去时,又归于平静。
他一夹马腹,高大的骏马快步上前,堪堪在她身前停下。
楚骄挑了下眉,没说话。
对方却冲她伸出了手。
宽大,粗糙,有力。
楚骄在心里下了定论后微微勾唇,抬眸道:“卫追,你还是来了。”
她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红,烧的人眼睛发酸,而她一身白衣,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火海中走出,像一捧随时会化的雪。
“这一次,我才是你的生路,跟我走。”卫追不闪不避地注视着她。
这话听着耳熟。
楚骄看着他的手,良久无声。
北风愈烈,焦味逐渐飘了过来。
在对方耐心告罄前,楚骄把手搭了上去。
刹那间卫追握住了她的手,一个用力就把她拉上了马背,腰间一紧,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她已经稳稳坐在了对方身前。
卫追克制地从后面环过她的腰,低声道:“冒犯了。”
楚骄不以为意,她垂下眸子看了眼两人隔着一丝缝隙的手臂,莞尔一笑,“卫将军真君子。”
卫追眉梢微动,下一刻他猛地一拉缰绳,骏马前蹄扬起,长鸣一声,楚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两人之间那点距离瞬间消失。
“驾——”
低沉醇厚的声音响在耳畔,楚骄侧过脸看着他利落干净的下颌,眼睛微微眯起。
“我收回刚才的话。”
卫追策马疾驰,墨发在风中飞扬,他低笑一声,目视前方,无人知晓他内心激荡。
更好,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题外话——
我带着我心爱的二女儿来了~说好下个月开,但今天是个好日子,就今天发啦~
新书食用指南必看!
1.男女主双洁,楚骄比卫追大三岁,年下哈,he,感情戏多于剧情(应该),非正经权谋,非正剧,一切为男女主感情服务,女主非传统好人,男主恋爱脑(认真.jpg)
2.这文没什么新奇热梗,没什么设计逻辑,没有原型,纯架空,纯发疯,只是一个我非常想写的故事,大家不一定喜欢,但我一定喜欢。
3.每日零点更新,没更的话就是我忘了定时,对不起!如果有事请假会提前说。
4.不接受写作指导和指指点点,尊重彼此,谢谢。
5.回忆与现实穿插着写,回忆多的章节会在标题标注,免得不好理解。
6.别问剧情和故事走向,不剧透哈,因为我没有写具体大纲,我也不知道(顶锅盖逃跑)没有预计完结字数,但应该不长。
东宫的大火烧了半夜,满陵都的人都看见了。
刚回府见了暗卫包扎一番的二皇子正准备喝口茶缓缓,心腹侍从窦奎就急匆匆地进来了,“殿下不好了!”
二皇子呛的咳了一声,捂着脖子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窦奎“扑通”一声跪下,面无血色,哆嗦着说:“东宫大火,快烧干净了!”
“你说什么?!”二皇子猛地起身,手边茶盏被带翻,虽然躲得快,但还是洒了不少在上面,织金花纹被洇出一片阴影,他眼皮忽然不祥地跳了两下。
半个多时辰前,楚骄状似癫狂的笑又猛地浮现在眼前。
他心重重一沉,眼皮跳的更快了些。
“备轿!拿着本宫的令牌入宫请旨,求父皇派禁军来救火,快!”
二皇子顾不上换衣服了,大步流星地往外去。
窦奎立刻爬起来,“是!”
主仆二人分头行动,二皇子几乎是和禁军一起到的,他刚下轿,就见禁军指挥使何金志在指挥人打水救火。
余光看到他了,何金志又交代了两句,快步上前,“末将见过殿下。”
“免礼,何指挥使来的倒是快。”二皇子眼露探究之色。
何金志讪讪道:“这么大的火,末将想装看不见都不行,别说末将,陛下都看见了!”
“什么?”
二皇子悚然一惊。
楚骄说的话再次浮上心头。
难道父皇真的不想她死,所以派人时时盯着?不然怎么就这么正好?
“殿下怎么也来了?”何金志似有深意地问。
二皇子猝然回神,垂下眼帘道:“本宫与皇姐好歹姐弟一场,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何金志满脸敬佩地说:“殿下重情重义,末将佩服。”
至于是真佩服还是假佩服,只有他自己知道。
二皇子也没功夫和他纠缠,快步往东宫大门去。
大火早就从寝宫蔓延到周围的宫殿,初秋晚来风凉,可此时站在百步外都隐隐能感受到扑面的热浪。
二皇子的脸色越走越沉,到了宫殿外的时候被周围的宫人拦下了,“二殿下,不能再往前去了,前面烟火太大,小心伤了你!”
“别拦本宫,皇姐!皇姐——”
他忽然挣扎着要往前去,一双眼说红就红了。
“殿下不能往前啊!”
“楚骄!你出来!我不信你就这么死了,你故意的对吧?楚骄!”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红眼咬牙,面色狰狞。
宫人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力道忽然就松了,二皇子钻着空子,真的冲了过去。
“殿下回来!”何金志目眦欲裂,赶紧跑过去抱着二皇子的腰把人往回拖。
二皇子死死地盯着寝宫,“楚骄呢?她出来没有?她怎么不出来见我?!”
宫人面色凄惶,“殿下,太子殿下没……没出来。”
二皇子腿骤然一软,愕然地跪了下去,“怎么可能……”
他怔怔地看着无情大火吞噬一切,眼神空洞。
何金志见他不再往里扑,这才松了口气,招呼宫人道:“你们看好二殿下!”
他转头振臂一呼,“快点!今晚不把火扑灭,你们都别活了!”
禁军有条不紊,灭火的速度比东宫奴仆快得多,一桶桶水泼下去,火势很快就控制住了。
另一部分人拿着铁锹器具挖坑,把周围和火海隔开。
忙活到天边泛白,最后一缕火苗总算是被扑灭了。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东倒西歪,咳声不断,眼前只剩一片断壁残垣。
何金志带着人搜了一圈,最后无奈道:“什么都没有,连块骨头渣滓都没找到。”
二皇子嘴唇干燥得起了皮,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有人策马飞驰而来,“陛下有旨,宣二殿下入宫觐见!”
二皇子心一沉,抖了抖衣袖站了起来。
……
此时时辰尚早,宫内一片寂静,往来宫人皆步履轻轻,生怕动静大了惊扰贵人,相比之下,二皇子匆忙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
他一路快步到了御书房外,正迟疑着,门倏然打开,大太监胡吉见他立刻迎了上来,“殿下,快进去吧,陛下等着您呢!”
“嗯。”二皇子咬紧牙关,迈过了门槛。
当今天子楚烨之正坐在书案后看折子,面上不见悲喜,也寻不到一丝端倪。
听到脚步声他连头都没抬,问:“找到楚骄了么?”
二皇子跪下道:“儿臣无能,未能找到皇姐的尸首。”
“没找到?”楚烨之拿起朱笔,在奏折上随意一划,终于看向了二皇子。
岁月总是偏爱美人,皇帝也不例外。
当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是陵都鼎鼎有名的美男子,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他风采依旧,只是眼尾多了些细纹,不显老态,反而更添了一分成熟的魅力。
尤其耳畔那一缕白发,亦正亦邪,引人探究。
二皇子对上他的视线后背一阵发凉,赶紧低下了头,“是,儿臣怀疑是不是当日的火太大,皇姐……”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皇帝听懂了,人可能是烧成灰了。
他搁下笔,合上奏折倏地一笑,“楚翎啊楚翎,你知道你比她差在哪儿么?”
二皇子舔了舔干燥的唇,难堪道:“儿臣不知,请父皇指教。”
楚烨之缓缓站了起来,他负手走到二皇子身前垂眸睨着他,视线掠过他头上的白布,没有半点温度,“你蠢。”
二皇子:“……”
他猛地攥紧了手,咬牙忍耐。
“立刻带人封锁城门,盘问守城官兵昨夜有没有可疑人员出入,没找到就继续找,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你也不用回来了。”
二皇子惶然抬头,“父皇,你的意思是她……她没死?”
楚烨之冷笑一声,“滚。”
二皇子:“……是。”
等人滚了,楚烨之闭了闭眼,喃喃道:“楚骄,你好大的胆子。”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进了御书房内室,掀开墙上的画,按下机关,“咔哒”一声轻响,墙忽然向内打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黑漆漆的密道。
他拿起一边的烛台,径直走了下去。
下面是一间隐蔽的密室,里面摆了不少东西,最醒目的,还是暗道对面挂着的那一幅画。
画像上了年头,边缘微微泛黄,画上的人却还栩栩如生。
红衣美人于白马上回眸一笑,银甲生辉,长枪流光,夕阳都在她的笑颜下黯然失色。
她的眼里有天下,有百姓,有大漠,却独独没有他。
楚烨之怔怔走到画前,伸手想抚摸画中人的脸,下一刻却又顿住。
“清为,你生了个好女儿,她像你,又不像你。”
密室回荡着他温柔的声音,无人回应。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跑到哪儿去呢?”楚烨之眸光阴鸷,语气却越发温柔,“放心,朕一定会把她抓回来陪你的,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永远。”
……
卫追马不停蹄,连夜带着楚骄出城,进了一处山林后,和他的亲卫汇合。
亲卫已经备好了马车,见他过来,立刻迎上前,“侯爷——”
在看到楚骄的时候,众人都沉默了一下,“太……皇……公主殿下。”
楚骄头发经过一夜的颠簸有些乱了,她随意地把碎发往后一捋,长腿一跨翻身下马,微抬下颌,“直接叫我名字,楚骄,或者叫小姐,我现在不是太子,更不是公主。”
话是这么说,但没人敢直呼她名讳。
还是为首的亲卫有眼色,拱手道:“见过小姐。”
楚骄多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亲卫一愣,有些惊喜地说:“属下——”
“楚骄,上车。”
亲卫顿了下,却只看见了卫追冷漠的背影。
楚骄眉梢轻扬,跟了上去。
亲卫:“……”
现在再说名字是不是不合适?
楚骄站在马车边,正准备抬腿爬上去,帘子忽然又被掀开,卫追探出身来,修长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一言不发直接把她抱了上去。
帘子掀起又落下,隔开了外面一众目瞪口呆的亲卫。
这……这是他们能看的么?
天旋地转间,楚骄就坐在了软垫上,凌冽的冷香靠近又远去,留下一点暧昧的遐想。
她忍不住问:“你用的什么熏香?”
卫追在她对面落座,闻言顿了下,“普通的松柏香。”
“是么?”楚骄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眼。
感觉比她寻常闻到的要更冷一些。
卫追打开了座位下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她,“穿上。”
楚骄挑眉,手里的衣服是一套的,包括里面的中衣都有。
“我就这么换?”
卫追抿了抿唇,背过身去。
楚骄倒是不介意,直接解开了自己的衣带,快速地换上新衣。
正穿着,她偶然抬眸,却见眼前人耳垂隐隐变红。
楚骄顿了下,忍俊不禁。
换好衣服后,她从后面靠近,俯身低声说:“卫追,你耳朵好红。”
卫追一惊,眼睛微微睁大,短暂的露出了几分无措,又很快消失无踪。
“楚骄……”他本想说什么,视线落在她的腰带上顿了下。
“嗯?”
楚骄微微偏头等他的下文,结果下文没等到,先等来了他的手指。
他忽然勾住了她的腰带,稍稍用力就把她拉了过去,楚骄扶着车壁稳住身形,垂眸就见他手指飞快地帮她紧了紧扣子。
“太松了,容易开。”
说完他松开了她,面色从容地对上她的眼睛。
两人仿佛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短暂打成了平手。
楚骄稍稍眯起眼,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沉默片刻,她率先发问:“卫追,为什么要来,救了我,你的前途毁于一旦,值么?”
她没看他,视线落在对面自己脱下来的那身中衣上。
卫追沉默了好一阵儿,在楚骄以为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他沉声道:“值。”
楚骄转头看他。
卫追不闪不避,一直看进了她的眼底。
“六年前你对我说了什么,还记得么?”
楚骄心底微动。
当然记得,六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她对他说:“猎场只有死路,别听那些人的话,以后跟着我,我才是你的生路。”
……
六年前,行宫猎场。
彩旗招展,骏马飞驰,来往皆是英姿飒爽的贵族子弟。
“嗖——”的一声,二皇子射中了一只慌乱逃窜的兔子,大喜道:“快!给本宫捡回来!”
“是!”侍卫得令去了,拎着兔子放到笼子里,笑着说:“殿下好箭术,简直是百发百中啊!”
二皇子虽然没搭话,但脸上的得意之色藏都藏不住,到底是年轻,才十三岁,还不懂何为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他也没得意多久,眼前的草丛忽然动了动,一只白狐猛地蹿了过去。
他正要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转头一看,就见骏马载着红色骑装的俊朗少年飞驰而过。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却带起了一阵淡淡的香风。
清雅悠远。
紧随其后是一大群官员和世家公子。
“太子殿下跑慢些!”
“殿下威武!”
“狐狸在那儿——”
一群人呼呼喝喝过去,竟没几个人理他。
二皇子咬紧了牙关,恨恨地揪了一把马毛,“一群溜须拍马之徒,恶心。”
侍卫尴尬地上前询问:“殿下,我们还要往前么?”
“当然要!”二皇子瞪大眼睛,“怎么,这猎场写了她楚骄的名字?她去了,旁人就去不得?”
侍卫忙告罪,“属下失言,请殿下息怒!”
“哼,走!今儿本宫非猎到那只狐狸不可!”
二皇子一夹马腹,纵马追上。
白狐身姿灵活,在草丛树林间不断变换方位,楚骄瞄了几次,迟迟没有下手。
终于,她找好了角度,抬手拉弓正准备射,忽然看到了什么,眸光微闪,没有动。
二皇子追过来,见状笑了一声,“皇兄舍不得动手的话,就让臣弟来吧,臣弟射中后就把这狐狸送给皇兄。”
“慢着——”
楚骄阻止已来不及。
二皇子的箭和他的话一起出去,他说完,箭已经射向了那个小土包后。
千钧一发之际,土包后钻出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少年,似乎是被迎面而来的箭吓到了,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啊!”有人惊呼一声,似乎已经预见了少年的下场。
楚骄面色一沉,当机立断策马上前,摘下腰间的长鞭,一抖一甩一扬,猛地卷住羽箭用力一抽,“笃”的一声,羽箭没入了边上的树干。
惊落的一片秋叶,悠悠落在少年发顶。
少年眼里渐渐恢复了神采,怔怔看着迎光而来的贵人。
那一瞬间,天地黯然,草木失色。
阳光落在楚骄身上,那抹红耀眼夺目,无意中烙印在了少年的心里。
“你是何人?”楚骄在他身前勒马,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少年看起来有些木讷,半晌没说出话来。
只用那双明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楚骄。
“好大的胆子,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后面有人厉喝一声,少年眼珠微动,“太子……”
他嗓音干涩,像被扔在沙子里烤了三天三夜似的。
“幸亏太子殿下及时出手,不然这小子命就没了。”
“看着呆呆傻傻的,怎么进来的?”
“大好日子要是见了血,啧,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
身后的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二皇子脸上一阵火辣辣。
“都闭嘴!”他吼了一声,拍马上前,还没稳住马呢就翻身下来,气势汹汹直奔少年。
“谁派你来的?私闯猎场,心怀不轨,你该死!”
他边走边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对着少年就要砍下去。
少年被那把宝剑上的光晃了眼,忽然露出了几分凶性,恶狠狠地瞪着二皇子。
二皇子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竟然停住了。
楚骄心里一动,忽然来了兴致。
她纵身下马,姿态潇洒从容,上前一把握住二皇子的剑柄推回了剑鞘,冷声道:“事情还没查清楚,就喊打喊杀,二殿下好大的威风。”
被少年眼神吓退本就让他心里不快,楚骄的质问更是火上浇油,他挣扎着又要拔剑,“我杀他怎么了?私闯猎场这一条就够我砍了他的脑袋!”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楚骄一眼,“倒是皇兄你,一味阻拦我,是想包庇刺客?”
他刻意咬重了“刺客”二字。
后面的大臣尽皆变色。
先帝时期猎场就出过刺客,先帝大怒,砍了好多人,闹得人心惶惶,之后秋猎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了当今陛下登基才重启秋猎。
若是再出刺客,怕是又一场腥风血雨。
二皇子挑衅地看着楚骄。
楚骄轻笑一声,指着少年问:“你睁大眼看着他再说一遍他是什么?”
二皇子:“……”
少年面黄肌瘦,头发和枯草似的,身上穿的也不知道是哪年的衣服,破破烂烂,差点不能蔽体。
就这样若是能当刺客,那刺客的门槛未免太低了些。
说是乞丐还差不多。
不过一个乞丐怎么进来的?这不是打猎场驻军的脸么?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楚骄收起鞭子走近少年,垂眸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吃力开口,“阿……郎。”
楚骄挑眉,这是没有名字的意思?
她见少年发丝凌乱地披散着,眼前还垂了两缕,鬼使神差地伸手,少年一惊,下意识地后退,楚骄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别动。”
少年瞬间停下,僵硬地站在原地,只是在楚骄的手再一次伸过来的时候低下头说:“脏。”
“皇兄你做什么?”二皇子嫌弃厌恶地瞥了少年一眼。
少年不知所措,楚骄却不以为意,抬手轻轻拂开了他的头发,露出那张灰扑扑的脸和一对亮如寒星的眸子。
她之前果然没看错。
少年的眼睛干净剔透,充满野性,受到威胁的时候像头小狼。
他睫毛不安地抖了一会儿,终于敢抬头看一眼救命恩人。
他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不会说什么好话,只觉得眼前人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尤其一笑的时候,他感觉花都开了。
“这个人,我要了,带走。”
楚骄一摆手,转身上马。
“是,殿下!”她的亲卫容安立刻上前,“小子,跟我来。”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楚骄的背影,容安失笑,“你跟我走,就能一直看着殿下,走不走?”
少年眼睛亮了亮,迟疑片刻还是走到了容安面前。
容安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的鞋破了好多个洞,露出来的皮肤被划出了好多道口子。
小腿也是。
他啧了一声,正色看了少年一眼,“你小子倒是能忍。”
“上马!”
他牵来自己的马让少年爬上去。
二皇子终于回过神来,他难以置信地问:“皇兄你疯了?你要这小子干什么?他又脏又傻,和哑巴似的,你要把他带回去?”
楚骄瞥他一眼:“孤心意已决,走。”
“皇兄——”二皇子在后面跳脚,却没人理他,大臣们对视一眼,只当无事发生。
不过一个小乞丐,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少年还是被带走了。
……
“这是干净的衣服,我好不容易找了套和你差不多大的,一会儿洗完澡换上,喏,这是靴子,知道怎么穿么?”
容安一边把东西放到桌上一边问。
少年拘束地站在角落,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这和他以往住的地方完全不一样,他没法形容,只觉得在做梦。
容安见状也不问了,他对外招招手说:“问心知意,你们进来!”
问心知意是楚骄身边的宫女,长得颇为秀丽,进来之后两人打量了少年一眼,问心笑道:“殿下从哪儿捡了这么个小狼崽子?”
少年戒备地看着她,再看看知意,目光有些茫然,这两人怎么长得一样?
“问心和知意是双生子,都是殿下的人,让她们帮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好跟我去见殿下。”
容安这话一出,少年就不好拒绝了。
一刻钟后,焕然一新的少年从帐篷里出来,不适应地扯了扯衣领。
容安听到声音转头,愣了愣,“嘶,你小子长得还挺俊么。”
……
楚骄回到帐篷后换了身杏黄色常服,正坐在圈椅里喝茶。
听到帐篷帘子响,抬眸随意地看了一眼,却不由得顿住了。
来人一身水蓝锦袍,腰束革带,脚踩新靴,瞧着精神多了,头发也被理顺绾了起来,露出他英气又稚嫩的脸,那双眼睛也像洗过一样,越发明亮,尤其是在看到她的时候,明显亮了一下。
楚骄放下茶盏,对他招招手,“过来。”
少年沉默地走到近处,楚骄满意地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怎么进的猎场?”
少年这次没沉默很久,“他们说这儿有吃的,有生路。”
“他们是谁?”楚骄手指摩挲着扶手。
“村里的牛叔和张小。”
楚骄:“……”
这朴实无华的名字让她沉默,她捋了一下,“你家里人呢?”
少年摇摇头,“没有家人。”
“去世了?”
“一直都没有。”
楚骄了然,这还是个孤儿,难怪没有名字也不怎么会说话。
“他们骗你就信?就没想过来了会遇到危险?”
少年皱起眉,消化了一会儿她话里的意思,抬起头坚定道:“不来,要饿死,来了,还有可能活。”
楚骄挑眉,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那孤现在告诉你,猎场只有死路,没有生路,怕不怕?”
少年沉默片刻,点点头,“怕。”
楚骄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笑声清越好听,眼睛弯起来的时候看着好亲近多了,少年看的目不转睛。
“我以为你会说不怕。”
少年诚实道:“不知道的时候不怕,知道了怕,我不想死,我想活。”
楚骄渐渐止了笑,从桌上拿起一块令牌起身走向他,“别听他们的,以后听我的话,我才是你的生路。”
少年看着楚骄,眸光颤动,久久未语。
门口守着的容安咳了一声,提醒道:“还不跪下谢恩?”
少年恍然回神,跪了下来,“我愿意跟着太子。”
少年笨拙又赤诚,楚骄见惯了奉承之徒,此时颇觉新鲜。
她拉起少年,亲自把令牌系到他腰间,温声道:“以后你就是我的暗卫,我会派人教你识字读书,习武练功,你要是学的好,就来我身边,若是学的不好,就只能去当杂役,明白么?”
“我一定能学好!”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
楚骄弹了下他的令牌,笑着说:“那我拭目以待,卫追。”
少年一愣,“什么?”
她负手而立,莞尔,“你的名字。”
*
从那之后,少年正式改名卫追。
因为还要在行宫待一段时间,卫追不能立刻去暗卫营训练,就跟在了容安身边。
容安没事就教他一些规矩和礼仪,教他认人。
卫追学的很快,三天就把重要的人都认全了,基础的礼仪也不会出错。
容安没什么好教的,就在闲着的时候教他认字。
“来,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容安拔剑在地上划拉出一块干净的空地,正准备写,卫追忽然出声问:“殿下的名字是什么?”
容安一惊,随即抬手要捂他的嘴,“你小子胆子真大啊,殿下的名讳是你能随便问的么?”
卫追疑惑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万一犯了忌讳怎么办?”
容安:“……”
也有道理。
他迟疑片刻,左右看看,确定没人看这边,才拉着卫追背过身,蹲到了一边的角落。
“我警告你,平时不可直言殿下名讳,不可写殿下名讳,这是大忌,你要是犯了,我可不保你!”容安压低声音道。
卫追点点头,正色道:“我知道。”
容安不放心地又看了他一眼,这次也没拿剑了,他从靴外拔出一把匕首,神情肃穆地写下了两个字:楚骄。
写完他又在边上补了两个字:逐曜。
卫追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心里不断重复他刚才的笔画,“为什么这么多字?”
容安用匕首点了点前面两个字,“我们大梁朝是楚氏天下,楚乃皇姓,骄,天之骄子,有骄傲,受宠的意思,这个字是德彰皇后取的。”
匕首划过土地,停在了后面两个字上,“这两个字,是表字,是太傅取的。逐曜,逐为追,曜为耀,日月星皆为曜,逐曜,即为追光,太傅希望殿下一生如云端高阳,磊落洒脱,光泽八方,万民敬仰。”
“追光……”卫追喃喃,他的名字里正好有个追字,是巧合么?
“我也可以起表字么?”他扭头问容安。
容安诧异:“你?你才十二,着什么急?”
卫追不解,“十二怎么了?”
“表字是及冠的时候取的,殿下取的早一是因为她地位尊贵,备受宠爱,二是因为太傅去的早,临终前放不下殿下,是以提前给她取了。你想要,等二十的吧。”容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把地上的字抹去。
卫追见他要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容安无奈,“小祖宗,你还有什么事?”
“追可以取什么表字?”
容安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惦记呢?这样吧,你回去之后好好读书,学会了就知道能取什么了,或者你去求一求殿下,说不定她就给你取了。”
说完他挣开他的手,径直走了。
卫追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地上的痕迹,默默低下了头。
殿下那么忙,哪里有空给他取表字?
思来想去,他还是把这件事压到了心底,没再提过。
*
记忆回笼,卫追看着沉思的楚骄,拎起桌上的茶盏替她倒了杯茶。
“想不起来就算了。”
“我没忘。”楚骄回神,目光中带着几分怀念,“所以你是在报恩?”
卫追颔首,“当年若没有你,今日便没有我,一饮一啄,皆是因果。”
当年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少年,也长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可当年我救你不过举手之劳,而今你救我,却罪同谋逆,为我放弃大好前途,你真的想清楚了?你现在把我送回去还来得及。”
楚骄眼神犀利,卫追不闪不避,掷地有声道:“想清楚了,不悔。”
六年时间很多东西都变了,可这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楚骄垂下眼帘,莞尔,“接下来听我的?”
卫追自然道:“这里所有人你随便吩咐。”
又顿了下说:“包括我。”
楚骄深深地看他一眼,“好,那就去荀城。”
荀城在陵都南边,距离有些远,但十分繁华,从陵都过去,水陆交替,怕是要走个半月。
他本以为楚骄会去北境找元老将军,那是她的亲外祖父,定会庇护她的。
“我能问你去荀城做什么么?”卫追沉声问。
“去见几个故人。”楚骄说完这句就靠着软垫闭上了眼。
官道宽敞,晨雾茫茫,马车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些。
亲卫皆着玄色劲装,面色沉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路上除了马蹄和车轮声什么都听不见。
楚骄靠着软垫,困意翻涌,没一会儿就睁不开眼。
卫追注意到了,低声说:“里面有床,困了就去睡。”
这驾马车十分宽大,床榻一应俱全,里外用珠帘隔断。
楚骄强撑着掀起眼帘,咕哝道:“在这儿睡也一样,没那么娇气。”
卫追看她一眼,她不是不娇气,纯属是懒得动。
楚骄又闭上了眼,眼看着就要入睡,卫追忽然起身,直接拦腰把人抱了起来。
楚骄陡然睁开眼,眸光锐利,看到卫追的脸后又放松下来,懒洋洋地靠着他,没有半点不自在。
卫追大步往里走,把人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楚骄是懂什么叫既来之则安之的,她躺下就一动不动。
卫追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半跪下来要替她脱鞋。
楚骄忽然抵住了他的肩膀,声音困意浓厚,调子拖得有些长,带了几分亲昵的意味,“大将军,怎么还干这伺候人的活呢?让人看见,你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伺候你,不丢人。”卫追面不改色,继续手上的动作,替她脱了两只鞋后拉起一边的被子给她盖上,“睡吧。”
楚骄没说话,也没抬头看他。
卫追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等她呼吸平稳了才转身出去。
珠帘轻晃,楚骄睫毛颤动,终究还是没睁开,她翻了个身抱紧怀里的被子。
那上面有和卫追身上一样好闻的味道。
*
楚骄是被窗外赤红的余晖扰醒的,那一抹光透过窗子,直直地照在她脸上,烤的她又热又晕。
她不耐烦地睁开眼,感觉浑身一阵酸软。
这一觉睡得太久了。
“醒了?”卫追的声音从珠帘后响起。
楚骄抬眸,睡眼惺忪,“你没睡么?”
卫追摇摇头,“眯了一会儿。”
他转身,没一会儿外间就响起了细微的水流声。
“喝点水。”
他端着杯子进来,递给楚骄。
楚骄接过,喝了两口,嗓子舒服多了,她稍稍推开一点车窗往外看,“到哪儿了?”
“再走半个时辰应该能到周镇,过了周镇就是宜城,我们的速度够快了,朝廷的人暂时追不上,我们可以在周镇待两天。”
卫追说完就看着楚骄。
楚骄颔首,“按你说的办。”
宜城下面是锦城,锦城过水域才是荀城,看着只是几座城,但这几城之间地形错综复杂,势力更是盘根错节。
不做点准备,怕是不容易过。
和卫追估算的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他们就进了周镇,周镇还没接到消息,镇门口守卫不算森严,检查了文书就放他们过去了。
进镇之后,众人直奔客栈而去。
好不容易找了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客栈,结果一看这么多人,房间不够用了。
小二为难道:“诸位客官能不能挤一挤?我们客栈的床不小,一个房间睡两个是够用的,还有下房,下房环境差了点,但大通铺能睡很多人。”
他们这一行算上卫追和楚骄,一共二十二人,客栈只剩六个房间。
其他人倒还好,他们都粗糙惯了,别说大通铺,草地都睡过。
可楚骄不行,她是何等身份?怎能让她和别人睡一张床?更别提大通铺了。
众人面面相觑间,之前说话的那个亲卫站了出来,“公子,你屈尊和属下挤一挤,让小姐自己一间?”
卫追点点头,“我——”
“不必。”楚骄打断他,“我和你一间。”
“啊?”
亲卫们瞪大了眼睛。
“这……”他们犹豫地看向了卫追。
店小二眨眨眼,“小姐和公子是未婚夫妻么?”
卫追闻言看向楚骄,楚骄也在看他,但没开口的意思。
卫追便点点头,“是。”
“那睡一间也无妨,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将就一下呗。”小二暧昧地笑笑。
卫追抿了下唇,楚骄笑了起来,转身往楼上走,“就这么定了。”
*
小二把房间快速的收拾了一下,给两人换了新的被褥枕头后就要退出去。
“等一下。”卫追叫住人,低声道:“再拿一床被褥来。”
小二不解,“为何?”
卫追说:“我打地铺。”
小二:“……”
他看向里面的楚骄,楚骄从屏风后转出来,走到床边看了看,“这么大的床,还不够你睡么?”
卫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楚骄在床边坐下,拍了拍柔软的褥子说:“安心睡吧,我们又不是没同床过。”
她的话让卫追恍惚了片刻,到底没再坚持,转头对小二道:“准备些好饭好菜给我们送一份。”
“好嘞!”小二欢快地去了。
门一关,卫追折身回到床边,看着楚骄,迟疑着问:“真的要睡一张床?”
楚骄哭笑不得,“你在扭捏什么?当初是谁一个劲往我怀里钻?那个时候怎么没不好意思?你别告诉我越长大脸皮越薄了。”
卫追耳根微微发热,别开脸道:“当时是意外。”
楚骄垂下眼帘,确实是意外,但是她有意为之的意外。
*
五年前,东宫。
“呼——他娘的,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不喝口酒,晚上都熬不住!”
“谁说不是,嘶——哈,咱们这边还算好了,你没听说么?北边闹雪灾了,压死不少人,正乱着呢。”
“你说寒城吧?怎么没听说?不是要派钦差去赈灾了么?”
“去那苦寒之地赈灾,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
守门的两个禁卫站在一起搓手跺脚,靠说话提神。
一张嘴都是白气,湿漉漉地熏着脸,睫毛没一会儿就凝了水珠,一抹糊一脸。
“当差的时候说闲话,可真显着你们了。”容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人皮一紧,赶紧站直了身子。
“容大人!”
容安带着一行人走过来,瞥了他们一眼,警告道:“一人扣半月俸禄。”
两个禁卫立刻苦了脸,却不敢言。
“这是谁家的公子,怎么还劳烦容大人亲自去接?”左边的问了一句。
容安看了眼身边面无表情的卫追,笑了声,“你们瞅着这是谁家的公子?”
禁卫对视一眼,右边的迟疑道:“瞧这个年纪,这个气派,像孙将军家的二公子。”
容安放声笑了起来,“孙将军家的二公子?你还真敢说。”
卫追抿紧了唇,等他笑够了才说:“我不是公子,我是殿下的暗卫。”
禁卫瞠目:“啊?”
两人揉揉眼,又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苦笑道:“不愧是殿下的暗卫,这气度一般人家的公子都比不上。”
“油嘴滑舌。”容安哼笑一声,对卫追道:“走。”
卫追乖乖跟上。
这是他第一次进东宫。
从猎场回来后他就没再见过楚骄了,他被容安送去了暗卫训练的地方,在里面待了足足一年才出来。
这一年他夜以继日地学习、训练,用最短的时间学了最多的东西,别人睡的时候他在读书写字,别人醒的时候他已经练完了早功。
凭着这一股拼命的劲头,他很快脱颖而出,暗卫副统领看中了他,经常给他开小灶,他的进步更是飞快。
暗卫吃的用的也极好,短短一年时间他的个头就蹿了一大截,堪称脱胎换骨。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日。
他没辜负太子殿下的期望,成功走到了她身边。
跨过门槛,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抬头看了眼,呼吸不由得一顿。
宫殿巍峨,恢弘壮丽,神秘威严,尊贵非常,是他从未见过的繁华。
他脚步不由得放的更轻。
震撼过后他又觉得理所当然,太子殿下那样的贵人,合该住在这仙宫似的地方。
容安带着他在寒风里走了好半晌,终于到了楚骄的书房。
宫女进去通报一声很快又出来了,笑道:“殿下请二位进去。”
卫追心陡然升了起来,像浮在云端。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进去的了,只记得殿中的熏香很好闻,光很亮。
坐在书案后的人很好看。
楚骄听到脚步声从一堆折子里抬起头来,
正好对上卫追的眼。
少年人学会了读书写字、拉弓射箭,就是还没学会怎么掩饰自己的眼神。
那么炽热,那么专注,像看见了极喜爱的东西,片刻也不舍得移开视线。
楚骄短促地笑了声,“一年不见,长高了不少,胆子也大了不少。”
容安察觉不对,转头一看,这小子直愣愣盯着太子看呢。
他倒吸一口凉气,小声急促道:“来之前我怎么交代你的?谁准许你直视殿下了?还不跪下!”
卫追回神,一撩袍摆跪了下来,“属下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骄颔首,“起来吧。”
她看了容安一眼,容安立刻道:“殿下,卫追是这次暗卫选拔里的第一名,文试武试双魁。”
“双魁?挺厉害嘛,孤果然没看错人。”楚骄的声音清越温润,落在耳畔却仿佛惊雷炸响,让卫追忍不住兴奋地战栗起来。
“当初殿下说若属下学的好,就可以留在殿下身边,现在属下可算合格?”
卫追期待地看着楚骄。
容安嘶了一声,正准备呵斥,楚骄抬手打断,莞尔:“孤言出必行。”
她起身走到卫追面前俯身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扶起来,“此次赈灾,你就跟在孤身边。”
容安一惊,“陛下下旨了?”
楚骄颔首,唇边笑意微淡,“孤代天子亲临赈灾,安抚百姓。”
“这……寒城往北皆是苦寒之地,陛下怎么舍得?”
还有更难听的,容安顾忌着卫追在场,没说出来。
楚骄转身,看着悬挂的大梁地图,淡声道:“总有人要去,孤身为大梁太子,义不容辞。”
“可——”
“没有可是,此事已定,你去安排随行的人,让他们多备些御寒的东西。”
楚骄说完又坐回了圈椅里。
容安咬牙应下,“那属下先带他下去了?”
卫追心一紧,不是很想走,可又找不到借口留下。
倒是楚骄忽然想起什么看了他一眼,“他没做太多衣裳吧?去看看有没有合他身的,不行去买几件成衣。”
“是。”容安给卫追使眼色。
卫追又谢了恩,这才离开。
*
圣旨已下,赈灾刻不容缓,翌日楚骄就点好人马带着物资浩浩荡荡地出城了。
她坐在马车里,卫追骑马跟在马车边,时不时地往马车里看一眼。
虽然看不见人,但只要知道楚骄在里面,他就安心。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多灼热。
在又一次偷看的时候,马车的窗子忽然打开了,楚骄掀开帘子,玩味地看着他。
卫追一惊,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赶紧抓紧了缰绳,浑身僵硬道:“殿下……”
他脸色通红,楚骄一时分不清他是冻的还是被抓包臊的。
她问:“马车这么好看?”
卫追一愣,没反应过来。
楚骄看他呆呆的样,忍不住摇摇头:“上来。”
卫追更懵了,“属下怎能和殿下同乘?”
“让你坐近点看,免得扭到脖子。”楚骄说完就放下了帘子关上窗。
留卫追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最后,他还是乖乖上了马车。
马车内宽敞非凡,里面是卧房,中间类似书房,最外面是待客的地方,三个空间分别用纱帘和珠帘隔开。
卫追坐在最外面靠门的地方,不敢看,不敢动。
楚骄则坐在中间的书房里拿着卷书在看,见他那鹌鹑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坐那么远看得清?”
“属下……属下眼神好。”卫追低声道。
“孤眼神不好,过来。”
这次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卫追不敢再躲,起身同手同脚走了过去。
撩开珠帘进去后,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
楚骄也不急,又看了一页后放下书,“坐。”
卫追听话坐下。
“会研墨么?”楚骄问。
“会。”
“以后每日这个时候进来给孤研墨。”楚骄看他一眼,近看发现他脸红的不正常,不是臊的,应该是冻的。
“外间有热茶和点心,饿了渴了自己吃。”
卫追刚想开口拒绝,楚骄抬眸:“嗯?”
卫追:“……是。”
他起身去倒茶,想想给楚骄也倒了一杯,看着她喝了才给自己倒。
楚骄莞尔,怎么这么傻?
之后的一路上楚骄时不时就把卫追叫到马车里,要么研墨,要么懒得看折子了就让他给自己念。
有一次卫追念着念着发现楚骄没了声音,他放下折子,小心翼翼看去,就见楚骄手肘撑在几上,手支着半边侧脸,长睫低垂,已然睡去。
卫追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直到窗边一缕凉风探入,吹动了窗帘上的流苏,楚骄轻轻皱了下眉,似是睡得不大安稳。
他倏地回神,想唤醒楚骄,让她去里面睡,又怕她醒了就睡不着了,楚骄睡眠很浅,戒备心也很重,他不忍心。
思量片刻,他还是怕楚骄着凉,干脆起身坐到了窗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一点风。
果然,没过一会儿楚骄的眉就松开了,呼吸也越发平稳。
卫追无声松了口气,挺直腰坐久了腰酸,他干脆双手撑在双膝上,捧着脸看楚骄睡觉,又怕一直盯着她会让她察觉。
他看一会儿就欲盖弥彰地看看其他地方。
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楚骄的唇极浅极轻地弯了一下。
卫追转回来的时候她又恢复如常。
这样过了半个时辰,楚骄“适时”醒来。
她慢慢地直起身子,眨眨眼,看到卫追坐在自己身边,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卫追神色略显不自然地说:“那边冷。”
楚骄深深地看他一眼,“是么?”
卫追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像是怕楚骄不信似的,他直勾勾地盯着楚骄看,满眼写着:信我信我,信我!
楚骄心里一软,觉得他好像自己养的小狗,对他好一点就摇着尾巴一直跟着你。
罢了,何必揭穿他呢?
“那你以后就都坐这儿吧。”楚骄拿起桌上的折子扫了一眼,又合上扔到一边,顿了下说:“一会儿休息的时候孤叫人把窗缝重新糊一下。”
卫追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微微泛红,“是。”
*
从陵都往寒城去,前面的路比较好走,可越往后越艰辛,大雪封山,路途崎岖,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最后到达时间比预计的要晚了三天。
好在这三天没再下雪,楚骄的队伍一进寒城就直奔府衙而去。
没有废话,楚骄下马车后就是一道道命令,把整个寒城的大小官员都叫了过去,问责的问责,夸奖的夸奖,贪赃枉法的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搜集好了证据,来了之后直接把人下狱,当天晌午就推去菜市口斩首示众,以安民心。
查抄的财物用于赈灾买粮和安置灾民。
当天下午就在城中开设了四个施粥点,东南西北各一个,先让灾民吃饱饭,再领御寒的棉衣和被褥。
底下的官员忙的晕头转向,有人抱怨说这太子实在是能折腾人,他们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
这话好巧不巧让送饭过来的卫追听到了,他当即面色一冷,拎着食盒就挡在了两位大人身前。
突然从栏杆里翻出一个人,两个大人吓得不轻,其中一个踉跄一步,脚下一滑,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卫追:“……”
他还没说话呢。
他嗤笑一声,“胆子这么小还敢在背后议论太子殿下?”
那老大人正准备训斥他,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
站着那个更是不敢说话,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卫追冷声道:“你们光知道自己辛苦,怪太子殿下不心疼人,你们谁又心疼过太子殿下?她风尘仆仆一路从陵都赶来,一路上都不敢怎么休息,到了寒城更是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就接手了赈灾事宜,你们好歹还有一群人可以差使,可以轮替,殿下却只有一个人,她也是肉体凡胎,她难道不累不苦么?你们可听她抱怨过一句?”
他越说越气,把自己气红了眼,举起手里的食盒说:“一早到现在,她才吃一顿热饭,你们心疼她了么?”
“但凡你们能把事儿办明白,她何至于如此辛苦?”
“食君之禄,不想着为君分忧,反而在背后嚼舌根,一把年纪了,你们自己不羞,我都替你们害臊!”
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两个被说的满脸通红的大人。
*
楚骄负手立在窗前,忽然笑了声。
正在汇报的容安愣了一下,“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小狗长大了知道护主了。”她声音里有几分欣慰。
容安却是一头雾水,府衙里有狗么?他怎么没看见?
“咚咚咚——”
容安回神去开门,就见卫追站在门口,脸色还有些臭,看起来像刚和人打一架。
“送个饭送这么久,你干什么去了?拉着个脸给谁看?”
容安小声训斥了他两句,卫追也不反驳,只是把食盒递给了他。
容安无奈地瞪他一眼,拎着食盒进去了,卫追尾巴似的跟在后面,也不说话。
“殿下快趁热吃,属下让厨房给你炖了鸡汤补补身子,这鸡啊啊!”
他猛地拔高了音量,楚骄手一抖,蹙眉道:“说话就说话,不用模仿鸡叫。”
容安猛地转头看向卫追:“你怎么回事?饭菜怎么都洒了?”
卫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跪了下来,低头认错,“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洒成什么样了,孤瞧瞧。”楚骄不顾容安阻拦,硬是把盖子揭开了,倒也没那么夸张,也不过菜汤洒出来了一些,有些菜不在自己的盘子里而已。
“殿下,属下让人去换一份来。”容安讪讪地说。
“不用了。”楚骄在两人愕然的视线中拿出碗筷,对卫追抬抬下巴道:“孤没那么讲究,起来,下次注意些。”
卫追抿紧了唇,眼皮又有点红。
“你们也都去吃饭,吃饱了下午随孤一起去灾区看看。”
“是……”容安摸不着头脑,但见楚骄没生气还是松了口气,转头给卫追使眼色,让他赶紧走。
卫追迟疑着看了楚骄一眼,楚骄夹了一筷子菜,咽下去才道:“无需与人争论,功过天地共睹。”
言罢,她低下头专心吃饭,没再看两人一眼。
卫追心里一热,拱手道:“是,属下谨记殿下教诲。”
下午楚骄带着一队亲卫去灾区巡视,寒城多山,大雪覆了一层又一层,一不小心就容易雪崩。
前日就崩了一场,山脚的村子直接被埋了,死伤无数。
附近的村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一眼望去稀稀拉拉的,没剩几个好人家,此时官府的人还在挖雪救人。
“殿下,前面就是王家村了,是这附近唯一幸存的村子。”
容安策马跟在楚骄身侧,低声说:“官府的人来劝了几次,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走。”
楚骄皱了皱眉,“这里随时有再塌陷的风险,让他们立刻转移,不肯走的就绑走,特殊时期,也顾不上和他们客气了。”
“是。”容安翻身下马,去前面传令。
楚骄坐在马上,极目远眺,满眼银白,晃得人头晕,她不由得抬手遮了一下。
卫追在后面见状,驱马上前,正要开口,村子那边忽然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我不走!这是我祖传的房子,我抛弃房子走了,那不是忘了祖宗?”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官兵狗仗人势,都不是好东西!”
“我的牛,我的牛啊!”
“儿子,儿子,你们要把我儿子拉哪儿去——”
“别吵了,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带你们进城避一避,等雪化了再回来,不是要侵吞你们的房子!”
“小点声,一会儿又雪崩了!”
俗话讲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句话在此刻得到了最深刻的诠释。
那人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
原本还吵嚷不休的人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安静下来。
楚骄面色陡变,“不好,雪崩了,撤!”
“殿下快走!”容安折身回来,一个翻身上了马,飞驰而来。
雪崩来势汹汹,眨眼的功夫就滚到了山脚,一片混乱。
飞舞的雪沫遮天蔽日,雪浪翻涌不停,滚滚而来。
众人纵马疾驰,不敢回头。
楚骄咬紧牙关,面色冷峻,在天灾面前再一次意识到了人的渺小。
“娘……娘……别丢下我娘!”
她心一沉,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小女孩摔倒在雪地里,努力向前伸手,前面是撤退的大部队。
没人理她,噬人的雪兽已张开了血盆大口。
“娘!!”小女孩声嘶力竭地哭喊,声音里满是绝望。
楚骄心弦一动,忽然调转方向,直奔小女孩而去。
“殿下——”
容安大惊,下一刻身畔就掠过一道黑影。
卫追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起来!”楚骄喊了一声,小女孩惶然无措地看了过来,却见一道鞭子破空而来。
小女孩吓得赶紧站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袭来,鞭子落在她身上紧紧地缠住,直接把她带了起来。
小女孩惊呼一声,就见一道蓝色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她面色像雪一样冷,眼睛却无比明亮。
“接住!”楚骄冲来接应她的亲卫喊了一声,容安立刻飞身而起,一把接住了飞起的小女孩。
小女孩这会儿安静了,她转头看着楚骄,打了个哭嗝:“哥哥……”
下一刻大雪奔涌而至,楚骄的马不知绊倒了什么,直直地跪了下去。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劈。
“殿下——”
“太子殿下!!!”
楚骄看到了雪地上的阴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倒是没多少惊慌,她自嘲一笑,若是就这么去了倒也不错,只是有点不甘心。
她清晰的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寒气包裹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飞身而起,一把抱住她扑进了雪地里。
那怀抱在外面待久了,有点凉,也不够宽阔,却在这一刻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天旋地转间,最后一点亮光都被大雪淹没,他们身不由己地被冲出了很远很远。
*
雪崩之后,天地间一片寂静。
平整的雪原上不见一点异色。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有只手从雪地里探了出来,那只手被冻得通红泛紫,却仍顽强地往外拨雪。
“呸——咳咳咳咳咳——”
卫追艰难地从雪里爬出来,头上脸上全是雪沫,睫毛都凝了霜。
他顾不上管自己,甩了两下头就继续往前扒拉,“殿下——”
“殿下!”
他明明抱住人了,怎么不见了?
“咳咳咳——殿——殿下——咳咳咳——”
他一张嘴就吃了不少雪,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雪深没腰,他走的十分艰难,没两步就摔了回去,却仍一个劲地往前去。
可找了好半天,身上都累出汗了,却还是没看到楚骄,卫追不由得有些慌了,他又不敢大声喊,怕再引起雪崩。
他只能小声急促地呼唤,“殿下!殿下你在哪儿?!”
“在这儿……”
楚骄的声音十分微弱,比蚊讷都不如,可卫追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大喜过望,又怕是自己的幻觉,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楚骄?”
楚骄笑了,躺在雪地里急促喘息,“你咳咳咳……好大的胆子。”
她浑身都没力气,脚上还一阵阵刺痛。
卫追奋力往前刨,姿态十分狼狈,头上的雪化成水沿着他的脸不停滑落,落入眼睛里他就使劲眨眨,没一会儿眼睛就红透了,不知是被刺激的还是怎么了。
“殿下,你说说话吧,别睡。”
越往前雪越浅,他速度更快了些。
“说什么?”楚骄声音困倦沉重,“说天无绝人之路么?”
“不,是吉人自有天相,好人有好报。”卫追坚定地说。
那么大的雪,他们没有被活埋,反而是被冲到了远处,到了一个他们能自己钻出来的地方,这何尝不是上苍眷顾?
殿下就在他身边不远处,怎么不算是好报?
楚骄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傻?为什么要来救我?”
卫追沉默了一会儿,他现在也很累了,可他不敢停,喘了口气后,他哑声道:“不知道,当时只想着救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她,但本能告诉他一定要救。
楚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她头顶的光暗了下来,她抬眸看去,正对上卫追通红的眼。
四目相对,他灿然一笑,如释重负地重重呼出一口气,眉眼瞬间湿润了,他说:
“殿下,我找到你了。”
卫追背着楚骄从雪崩范围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可叹天可怜见,高坡上有一户人家,门口的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莹润温暖的光。
“殿下,前面有人家,我们有救了,你再撑撑!”
楚骄已经有些糊涂了,闻言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卫追艰难地上前扣门,“有没有人,救命——”
正巧男人出来抱柴,听到这一声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没有立刻答应。
卫追又扣了下门,“救命!”
“艹,还真是人!”男人赶紧抱着柴跑到门口,借着雪光打量片刻,发现是两个少年,当即变了脸色,“孩子你们这是——”
“我们,我们是……”卫追最后一口气也散了,没撑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哎——”
“媳妇快出来,有人晕倒了,快来搭把手!”
*
楚骄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还有陌生的气息不断靠近,对危险的预知本能让她猛地睁开了眼,一把擒住了伸过来的手。
另一只手反手去摸腰间的匕首,结果摸了个空。
“哎呦,相公你看,她醒了!”
“哪个醒了?”
“长得俏的那个醒了!”
楚骄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松开了妇人的手,快速打量了一下周围,房间里没多少摆件,显得空荡荡的,对面挂着两件蓑衣,垂下来遮住了角落里的两把凳子,正对门放着个大箱子,看着是用来装衣服和被褥的。
而她身下是个火炕,此时正源源不断地散着热。
她想起什么立刻问:“卫追……和我一起的那个少年呢?”
“你别急别急!”妇人穿着粗布棉衣,把一碗温水递给她,温声道:“他在外面泡温水呢,你们从雪地里出来的吧?不泡一泡人就冻坏了,一会儿你也得泡!”
正说着,男人在外间喊了一声,“好了好了,赶紧兑水!”
“来了!”妇人放下碗出去了,楚骄撑着身体坐起来,浑身僵硬麻木的厉害,脚踝原本还疼,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冻麻了,竟然一点感觉没有。
没一会儿两人抬着个大浴桶进来放在房间中央,妇人往里倒了一桶桶冷水,用手试了下温度说:“行了,不烫,孩子你快进去泡泡。”
男人在边上搓了搓手说:“我去看看那个。”
楚骄低声说:“谢谢,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妇人扶着她下炕,笑着说:“什么夫人?我就一粗鄙村妇,你叫我林婶就行了,出去那个是我家那口子,姓方。”
“林婶。”楚骄艰难地挪到了浴桶边,面上泛着淡淡的红,低声道:“我不太习惯被人看着,能不能劳烦您回避一下?”
林婶好说话得很,摆摆手,“我知道,你们这些富家少爷讲究,那我在门外坐着,有什么需要你就喊一声,别泡太久,恢复知觉就出来,喏,这是我相公的衣服,粗糙了点,你别嫌弃,洗干净了的,你的衣服在外面烤着呢。”
她搬来凳子,把衣服放在上面就出去了。
楚骄脱了衣服踏进浴桶,温水漫上来的一瞬间,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之前的一幕幕在眼前循环往复。
或许真如卫追所言,好人有好报吧。
她靠在浴桶边缘闭上了眼。
*
受冻之后不能搓不能用力捶打,只能泡着等温度自己升回去。
楚骄感觉身体恢复知觉了,立刻擦干披衣起身,束胸的带子只湿了一点,她拿起来面无表情地缠好,这才穿上林婶拿来的干净衣服坐回炕上。
“林婶,我泡好了。”
林婶闻声见她穿好了,招呼方叔一起把木桶抬出去,再盛了碗姜汤递给她:“喝了赶紧进被窝,发发汗就好了。”
“卫追还是没醒么?”楚骄喝了两口姜汤,被辣的皱紧了眉。
林婶说:“没醒,我瞧着那孩子是累坏了,你不知道,是他背你过来的,直接倒在我家门口,给我们吓坏了,好在还有气,我们赶紧把你们抬了进来。”
楚骄动作一顿,垂下了眼帘。
热汤的白雾氤氲在她眉眼,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等她喝完,林婶把碗拿出去,方叔就扛着卫追进来了。
楚骄忙问:“他怎么样?身上可还有别的伤?”
方叔把人放到她身边的炕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憨厚地笑了笑,“我刚看了眼,后腰上青了一大块,应该是什么东西砸的,其他的伤口没有,主要是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也好在穿得厚。”
楚骄悬着的心放了回去,正色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等我家中人找来,必有重谢!”
她告诉方叔自己衣服里的信烟怎么用,方叔拿了去外面对着夜空放了,果然见到一束红烟袅袅而起,盘旋不散。
方叔咂了咂舌,知道自己怕是救了了不得的人,回去之后对两人更是有求必应,照顾的十分仔细。
方叔和林婶靠打猎为生,房子不大,他们带着孩子占了一间,楚骄自然和卫追一间,两人睡在一张炕上,盖着一床被子。
屋内只有一根蜡烛,光线昏暗,随着窗缝漏进来的风左右摇摆。
楚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身下的火炕烤人,周围漏风还是会觉得冷。
身边的人也不太安稳,睡着睡着忽然往她这边靠。
楚骄不太适应,忍不住往里侧挪,可炕就那么大,挪又能挪到哪儿去?
退无可退的时候她抬手隔着被子握住了卫追的肩膀,正准备把人推开,卫追忽然哼了一句,“殿下……”
楚骄手一顿,卫追又往这边蹭,“殿下在哪儿……”
这句话含糊不清,可楚骄听懂了,她猛地想起了卫追从雪里爬出来,看见自己的时候那个笑。
他的眼睛那样明亮,里面都是她的倒影。
楚骄沉默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手躺平了。
没了阻碍卫追滚得更快,没一会儿就钻进了楚骄的被窝。
楚骄闭了闭眼,干脆掀开被子把人纳了进来,再重新盖好。
卫追停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她身上更暖,又开始往她怀里钻。
楚骄哭笑不得,喃喃道:“你倒是会得寸进尺。”
黑暗中,卫追又唤了声:“殿下……”
许久过后,有人喟叹着应了一声,满是无奈,“在这儿。”
楚骄终于还是抬手,抱住了怀里的人。
无人知晓,在这苦寒的冬夜里,他们也曾抵足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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