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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锦如年全文

柚子年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黎镇所在,仙山之间,藏于云雾。弯弯绕绕的公路从一座山头又蜿蜒曲折至另一个山头,道路两旁的葱翠沿着路的方向向前延伸,一望无际的绿色覆盖着一个接一个的山川,将他们连接在一起,山顶飘起的白雾,氤氲连绵。车子在路的尽头缓缓停下,程司锦和俞司年一前一后的下了车。时隔十多年,再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程司锦的心里五味陈杂。眼前的一切变化不是很大,只是感觉少了生活过的痕迹。很多房屋都在他们原本的位置立着,看着比以前旧,很多都落了锁,门前的小草也长到了小腿的位置,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山脚下成排的梯田,长满了杂草。在这本该结满麦穗,风一吹就掀起一层金色的浪潮的季节里,那些缭乱的杂草,显得并不突兀。黎镇并不是镇的名字,而是村的名字。想来先辈们给...

主角:俞司锦程司锦   更新:2025-06-11 04: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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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俞司锦程司锦的其他类型小说《似锦如年全文》,由网络作家“柚子年”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黎镇所在,仙山之间,藏于云雾。弯弯绕绕的公路从一座山头又蜿蜒曲折至另一个山头,道路两旁的葱翠沿着路的方向向前延伸,一望无际的绿色覆盖着一个接一个的山川,将他们连接在一起,山顶飘起的白雾,氤氲连绵。车子在路的尽头缓缓停下,程司锦和俞司年一前一后的下了车。时隔十多年,再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程司锦的心里五味陈杂。眼前的一切变化不是很大,只是感觉少了生活过的痕迹。很多房屋都在他们原本的位置立着,看着比以前旧,很多都落了锁,门前的小草也长到了小腿的位置,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山脚下成排的梯田,长满了杂草。在这本该结满麦穗,风一吹就掀起一层金色的浪潮的季节里,那些缭乱的杂草,显得并不突兀。黎镇并不是镇的名字,而是村的名字。想来先辈们给...

《似锦如年全文》精彩片段


黎镇所在,仙山之间,藏于云雾。弯弯绕绕的公路从一座山头又蜿蜒曲折至另一个山头,道路两旁的葱翠沿着路的方向向前延伸,一望无际的绿色覆盖着一个接一个的山川,将他们连接在一起,山顶飘起的白雾,氤氲连绵。

车子在路的尽头缓缓停下,程司锦和俞司年一前一后的下了车。

时隔十多年,再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程司锦的心里五味陈杂。眼前的一切变化不是很大,只是感觉少了生活过的痕迹。很多房屋都在他们原本的位置立着,看着比以前旧,很多都落了锁,门前的小草也长到了小腿的位置,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山脚下成排的梯田,长满了杂草。在这本该结满麦穗,风一吹就掀起一层金色的浪潮的季节里,那些缭乱的杂草,显得并不突兀。

黎镇并不是镇的名字,而是村的名字。想来先辈们给这块土地赋予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带着美好的憧憬和祈愿的,只是流传几代之后,日渐凋零。

程司锦苦涩的笑了笑。

到底是姐弟,只一个简单的动作,俞司年便读懂了。他向程司锦解释“这里很多人都在外地买了房,所以搬走了,村里现在只剩下一些老人。”

“是啊,人之常情,谁能一直守着故土呢?”

“我能。”俞司年的目光坚定,静静的看着她“姐,你走之后,我一直在做两件事,一件事情,是在寻找你,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守着这里,守着我们曾经的那份回忆。”

程司锦看着他,眼眶湿润,这么多年也只有他一直惦记着自己。

俞司年抓起程司锦的手,拉着她往前走着,他说“走,我们回家。”

很多年以前,俞司年也是这样,被程司锦拉回家的。

脚踩在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每一步她的走的小心翼翼,倒不是她有多疼惜这片土地,只是这物是人非的感觉让她心里怅然若失。

走到他们曾经的家门口,程司锦的眼眶还是红了。屋顶上缕缕升起的炊烟,弥漫着饭菜的香味,青色瓦片一排一排的高低起伏形成沟壑,屋檐下破旧的木门上面贴着的财神已经被风吹得失去了原有的色彩,门两边的墙上挂着的辣椒和玉米,已经被风干了。很多年以前,程司锦离开这里的时候,最后定格在她眼前的俞家的画面,就如同眼前的此景。

他们推开门进去,饱经风霜的木门在这力量之下发出吱吱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使命快要终结。

眼前佝偻着背往灶台下塞柴火的两鬓斑白的老人,和记忆里冷若冰霜身形高大的榆树形成鲜明的对比,灶台上的女人也不复以往絮絮叨叨的神采,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皱纹爬满了脸庞,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程司锦无数次想象过再次见到他们的情景,在她的想象里,每一次她都是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他们,然后告诉他们“感谢你们当年抛弃我,现在的我过的比以前好太多了。”只是这个想象终归只能是想象,一来是因为自己过得并不好,二来是因为,看到他们如今的模样,心里的恨意竟一下子消失了。

看到来人,汪兰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看向俞司年问到“司年,这是你女朋友吗?”榆树闻言转过头来,他看了看程司锦又把目光定在俞司年脸上,似乎内心也有和汪兰芳一样的疑惑,他们一样的期待着答案。

空气瞬间凝结了,程司锦觉得自己像个哗众取宠的小丑。来的路上她甚至想好了,在俞父俞母心里,对自己没多少爱意,至少愧疚是有的。多年不见,他们也许会抱着她痛哭一顿,也许会满怀愧疚的不敢跟她对视,又或者还跟以前一样,对她视而不见。再怎么样,她也不会料到俞父俞母竟然没认出她来。

内心的委屈的不甘一下子决堤,她再也不能冷静的站在这里,转身跑出了门外,直直的朝后山跑去。后山有个小池塘,池塘岸边有片很大的草地,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的待着。

她躺在草地上,思绪被拉的很远。

恐惧是什么,对于8岁的俞司锦来说,那就是未知。像黑暗深不见底,像云端触不可及,永远也不知道尽头在哪。在司锦8岁那年的夏天,她第一次懂得了这个词。

夏天是什么样的呢?

是蝉鸣鸟叫,风吹树梢的沙沙作响;是枝繁叶茂,阳光穿过枝干印在地上的光怪陆离;还是烈日当空,河水翻腾着温度激流勇进。

还是,离别?

此前俞司锦并不能深刻的体会这个词,当她真正体会的时候,心里的恐惧大过于不舍,迷茫大过于伤感。

当父亲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男人面前的时候,她眼里除了疑惑不解,还有惊魂未定,因为她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两天前她再一次因为和弟弟俞司年出门玩耍,俞司年弄脏了衣服,所以她不得不承受母亲漫无边际的责骂。可奇怪的是,一直爱子如命的父亲,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巴掌棍子落在她身上。反而一改往常给她买了新的裙子和皮鞋。

她看着好看的鹅黄色裙子,和白色的小皮鞋,眼里盛满了光,像是没有夺眶而出的眼泪,又像是眼珠里反射出的裙子和皮鞋熠熠生辉的光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褪去原本颜色的衣服,有两颗纽扣已经掉了,印象里,这件衣服还是表姐个子长高了穿不下打包过来给她的。她当时收到的时候也是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她因为衣服穿得破,已经成为了同学们茶余饭后嘲笑的对象,被孤立也跟这个原因有关。她总是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永远乱糟糟的。那个年纪的孩子对穷概念不大,对破和脏确是深恶痛绝。

她总是能看爸爸妈妈给俞司年买新的衣服和鞋子,她也不是没有质疑过。当她嘟囔着小嘴,带着些抱怨的语气问爸爸,“为什么只给弟弟买新衣服和鞋子,我永远都是旧的?”的时候,爸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给了她一巴掌,然后跟她说“你永远也没资格和你弟弟做比较,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

她眼泪吧嗒吧嗒的就掉下来了,开始嚎啕大哭。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之前俞司锦哭的时候爸爸也只是不耐烦的皱皱眉头,或者骂他几句就过去了。可那天,爸爸突然又一个耳光甩了过去,力道之大,直接把她整个人掀翻在地,紧接着她感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然后整个人就开始抽搐。

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她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爸爸,还有肉嘟嘟的俞司年。

爸爸看见她醒了,也只是问了句“醒了?”似乎是疑问句,又似乎是陈述句,反正他也没等俞司锦回答,就起身出去了。

俞司年屁颠屁颠的跑到俞司锦面前,笑的一脸天真无邪,他喊着“姐姐,姐姐,姐姐。”

俞司锦看着他,心里是有些生气的,因为她从心里觉得,自己这顿打,是因为俞司年,如果不是俞司年给她炫耀爸爸买的新衣服,她又怎么会引来这祸事。

可是她看见俞司年黑溜溜的大眼睛,又忍不住发笑了。虽然爸爸妈妈把爱都给了俞司年,她有时候也会很生气,可是对于这个可爱的弟弟,她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的。

俞司年见姐姐笑了,然后做了个鬼脸,紧接着又说“我跟你说个秘密哦,姐姐。”他趴在病床边,把头贴近俞司锦的耳朵,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在俞司锦这边,一片寂静。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转过头焦急的问俞司年“你说什么,司年,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

俞司年又对着她的右耳说了一遍,她那边,依旧一片死寂。

这时候爸爸带着医生进来了,医生边走边说“你这教育孩子下手也太狠了,打出个什么毛病来你就后悔去吧。”

爸爸那边沉默,默默的跟在医生后面。医生走到俞司锦床边,俯下身关切的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俞司锦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眼神怯怯的望着俞树,慢慢的开口“爸爸,我右边耳朵,好像听不见了。”

如果她知道,跟弟弟去争东西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她那天,是怎么也不会开口的。

俞司锦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医生说要做进一步检查,爸爸问后期治疗费用之后,直接放弃了。


从那以后,她不会再去质疑爸妈对弟弟的爱为什么比自己多,也不敢再大声哭了。并且,她在心里开始愈发不喜欢俞司年,甚至产生了恨意。

那之后爸爸也没有给俞司锦买过新衣服,她唯一一次反抗,没有改变结果,反而让右耳永远失聪。

可是前两天,爸爸竟然主动给她买了新的裙子和皮鞋。她看到的那一刻,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期待了很久的东西终于拥有了的喜悦,亦或是心里的不甘和委屈在那一刹那瞬间涌上心头。她低头抚摸着裙子,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不敢抬头,她已经很久没有在爸爸面前哭了。

或许是女孩子天生第六感强烈,爸爸的反常也让她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果然,两天后她被带到一个陌生男人面前。爸爸只是告诉她,“这是外地的姑父,你去姑父家住一段时间,等我们有空了,就去接你。”

俞司锦从来不记得家里有什么外地的姑姑,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做。她很想问问爸爸,或者说拒绝爸爸。当她目光看向俞树,看到他紧抿的双唇和坚定的目光,她沉默了很久,只淡淡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上车了,除了一个书包,什么也没带,她穿着鹅黄色裙子,白色小皮鞋,梳着好看的辫子,坐在车里静静等着。

印象中,这是妈妈第一次给她梳辫子。

她不知道爸爸跟姑父说了什么,也想不出爸爸送她去“姑父”家的缘由。

那种未知的恐惧在她心里肆无忌惮的疯长,像藤蔓一样四处蔓延着。也许是年纪轻轻的她学会了察言观色,也许是她天生的第六感强烈,她的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爸爸不要她了。

她很想哭出声来,可是爸爸在车外,她不敢,她怕哭声引起爸爸的怒火。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俞司年还在睡梦中,他肉嘟嘟的脸蛋看起来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触碰。俞司锦还没来得及伸手,就被俞父喊出了门外,带到了“姑父”面前。

仿佛只是一个很寻常的清晨。

车窗外的村子,静悄悄的,山间弥漫的大雾,正在一点一点的散尽。

俞司锦看到“姑父”在跟爸爸说着什么,然后说完了,“姑父”就上了车。

车子还没启动,她便看到爸爸转身进屋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看见房顶上的青瓦,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叠着,烟囱里飘着白雾,一如之前的很多个清晨一样。

妈妈又在给俞司年做早餐了。她想。

车子启动,眼前的一切都在倒退着,直到整个村庄都变成一个黑点,她才回过头来。

这场离别,静悄悄的。

没有人落泪,没有人感叹,所有的任何事都按部就班的,一如以前的每一个清晨。唯独她一个人,坐上了这不知开往何处的车子。

她鼻子很酸,有想落泪的冲动,可是恐惧占据着她的大脑,伤感便抛在了一边。

这条路有多长,她不知道,要开往何处,她也不知道。

她一路抱着书包,没哭也没闹,只是手紧紧的攥着书包,肩膀不住的颤抖。“姑父”跟她搭话“你叫司锦是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

“姑父”笑了,他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很温和。

他说“我姓程,是你的姑父,你别害怕,我是好人。”

俞司锦没有接话,程渠的笑容似乎有种天然的感染力,让她心安下来。

她从出生起没有出过村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村子半山腰上的陈奶奶家,那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她不知道,可这条路很长,她知道。

车子一直跑着一直跑着,夜幕降临,星星都爬上了天空,黑暗也爬满了车窗。她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深,身旁的程渠也许是因为太累睡着了,前排的司机也一言不发的开着车,俞司锦并不敢开口跟他说话。

她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树影,像极了大人们口中描述的鬼魂。她开始想家,她不知道这车子要开到什么地方,要开多久,不知道窗外黑色影子会不会突然扑进车里。前方的路没有尽头,窗外的黑暗漫无边际,这种未知的恐惧触碰着她每一个神经。

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占据了她整个身体,头皮也发麻了,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的,好像要从身体里跑出来一样。她开始打哆嗦,眼泪一滴滴落下,却也没哭出声来。好像那一巴掌之后,她就失去了放声哭这个本能。

肩上突然来的温度让他顿时回过神来。程渠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司锦,你害怕了吗?”

不知为什么,俞司锦突然感觉心安,她点了点头。

程渠一直不断的安抚她,一直用手拍着他的背,她终于睡了过去。

隔日,车子在市区停了下来。俞司锦揉开朦胧的双眼,眼前是从未见过的景色。她不由得为之震惊,高楼大厦这个词,只有在课本里见过,甚至连照片都没见过一张。此刻一幢幢高耸入云的大楼立在她眼前,她感叹如此新奇。

她开心的四处张望,也会发出欢呼。

程渠带她下车,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在地上。

俞司锦踩着脚下的土地,感觉好不真实。她问程渠“姑父,我不是做梦吧。”

程渠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当然不是做梦。” 程渠带她去商场,吃了看了买了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然后带着她和那些零食玩具回了家。

姑父家里自然是有姑母的,她见到俞司锦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像绽放的牡丹花,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俞司锦都记得这样的情景。有些时候,有些画面,你不经意的,就永远的记了下来。

姑母和姑父一样,待她也是极好的。

姑母为她准备了漂亮的公主房,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洋娃娃,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她被姑母带到房间门口打开房门的时候,只呆呆的看着了,她甚至都没有发出欢呼。她不敢,甚至想都不敢想,她只觉得这是别人的东西,她是没资格动的。

姑母问她“喜欢吗?你喜欢吗?司锦。”

俞司锦点头“姑母,我很喜欢,我可以摸摸吗?”

姑母高兴坏了,“当然可以啊,司锦,这些以后都是你的了。”

俞司锦走进去,用双手拿起一个洋娃娃,眼睛定定的看着它,用手轻轻抚摸着洋娃娃的脸,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是她梦里的才敢触碰的东西。此刻它们正摆在她面前,堆满了整个屋子,并且,姑母还告诉她,这些都是你的。

姑父姑母站在她背后,看到她开心的样子,也发出开心的笑了起来,房间里的三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一片。

在这样美好的氛围里,姑母的眼泪悄悄的从眼角滑落,可是她的表情,是笑着的。

俞司锦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不然她一定会问“姑母,你为什么哭了?”

窗外的光线透过窗户洒进来,很亮很亮,将俞司锦的心,一点一点的照亮。

俞司锦开学了,上小学四年级了。姑父姑母给她买了很多很多漂亮的裙子,她终于不再被同学孤立,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他议论她了,她也有了朋友。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俞司锦很快就适应了,她觉得很快乐,跟以前一点也不一样,她最初还是想家的,渐渐的,她快忘记了那个小村庄的存在,也快忘了爸爸妈妈。她在姑父姑母这里,得到了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爱。原来人是会贪心的,最初爸爸说有空会来接她,她走的时候一直期待着,希望爸爸早点来接她,现在却希望爸爸只是敷衍她随口说了一句永远也不会完成的事情,然后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事实上,俞树确实只是为了让她走的心甘情愿,安慰她欺骗她罢了。

她偶尔会想到俞司年,她走的时候,书包里只有俞司年画的一幅画,是弟弟拉着姐姐的手,上面写着,弟弟永远爱姐姐。

她对这个弟弟,或者说对爸爸妈妈,整个俞家,都是有些恨意的,她不知道这幅画俞司年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已经是到新家的第二天,她当时随手就扔进垃圾桶了,也没有再去想。

果不其然,俞父并没有来接她,甚至从来没过问她,仿佛爸爸妈妈还有俞司年,在她离开的那一刻,就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她走的那天,弟弟还在床上睡懒觉,妈妈厨房忙着给俞司年做早饭,只有爸爸一个人把她领到程渠面前,甚至对她连一句嘱咐也没有。

俞司锦已经不会再去纠结这些问题了,她已经不想去纠结过去她所受的那些待遇是否公平,因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重要了。

她渴望的父爱和母爱,在另一对夫妻那里得到了,似乎她也并不在乎,这些爱是否来自于俞家夫妇,是谁,都一样的。

很奇怪的,她似乎跟俞家夫妇没有血缘上的亲近感。

俞司锦12岁的时候,姑父姑母问她“你可愿意做我们的女儿,以后就叫我们爸爸妈妈?”

俞司锦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这个结果,她乐见其成。事实上这个结果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么?她现在年纪也大点了,也明白了,当她上车的那一刻,她就是程家的女儿,而不是俞家的,不是么?

她开口叫爸妈并没有很艰难,相反很顺利,她乖巧的微笑,然后甜甜的喊到“爸,妈。”

程渠夫妇听到他这样喊,竟然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把俞司锦紧紧的抱在怀里,并跟她说“爸爸妈妈会爱你一辈子。”

俞司锦想一辈子有多长呢? 后来俞司锦才知道,有些人的一辈子,是很短的,短的让人难以置信。

在俞司锦改口叫爸妈后,程渠夫妇就为她改了姓,改姓程。

程渠告诉她,以后你叫程司锦,你这名字啊,好兆头,寓意前程似锦呢。

程司锦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她愈发喜欢这个姓了。


时光总在悄无声息中流逝,等回过头去看时,已经过去好几年。程司锦留了一头齐腰的长发,初中校服也被叠起来收进衣柜里。

暑假期间,有天邻居家叔叔敲了她家的门,说是来借个手机打个电话。

程司锦毫不犹豫的把家里的备用手机拿给了他,他打完对着程司锦说谢谢,走之前他朝程司锦打量了两眼,还夸程司锦人美心善。

那之后第三天,有人敲门,程司锦打开却发现没人,此时屋里电话却响了起来,她转身去接。是程渠打来的,他让程司锦换身衣服出门,等会回家带她去吃好吃的。程司锦讲着电话,右耳听不见,以至于忘记关的门突然合上的声音他都没听见,突然就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她惊恐的回头,是前两天来借过手机打电话的叔叔。

她极力的挣脱,她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平时电视看的也不少。她大声的哀嚎,挣扎中手机也掉落在地上,程渠在电话那头一遍一遍的喊她名字她也听不见。

她挣扎着逃跑,那个男人紧追其后拉扯着,她像只惊慌的小鹿,冲进卧室想要把房门关上,那个男人却抵住了房门。

程司锦哭喊着,“叔叔你要干嘛?我爸妈等会就回来了。”

男人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她的力量是那么渺小,不能与之抗衡。

她看着床边的洋娃娃,那是多么干净多么纯洁的洋娃娃,与此刻发生的事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程渠回回到家,看着眼前的一切,愤怒的冲了进去。

她想为什么她闭着眼睛不能睡去,她好想睡着就永远醒不来。

眼前的黑暗寂静而辽远,她伸手不见五指,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黑暗中,她听到有人轻轻唤她“司锦,司锦。”

她颤抖着肩膀,不愿意说话。她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印入眼帘的是程渠温柔的笑脸,他和往常一样,笑的温和,直入人心。程司锦很想钻进他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只要程渠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她就可以不哭了。

可是她却害怕了,刚刚那一刻,她对男人厌恶到了极点,也害怕到了极点。

程渠伸手想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她下意识的躲过了。

程渠手僵在半空,转而放了下来,他此刻整个人也在颤抖,手上还残留着很多血迹。可是他仍旧对程司锦挤出微笑“司锦别怕,都结束了,爸爸会保护你的。”

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春天的风,可是程司锦却不会再笑了。

程渠将裹着被子的程司锦抱起来,程司锦没有反抗,只是在被窝里缩得更紧了。她没有睁开眼睛,所以也没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程渠把程司锦连着被子抱到浴缸里放下,然后开了热水。

他说“司锦,你先泡一会,我去给你拿衣服。”

程渠在客厅里,点燃了一支烟,他一向不在家里抽烟的,因为程司锦不喜欢烟味。他总是在各方面为她考虑周全,护她成长。 此刻他很后悔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家,他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随即又将头埋进膝盖,痛哭流涕。

紧接着他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扑腾”声,他跑过去,看见程司锦将整个脸都浸入水里,任由手脚怎么挣扎也不愿意将脸伸出水面。

他害怕极了,一把就捞出水里的程司锦,把她靠在浴缸边缘,关掉水。

程渠焦急的看着她“司锦,答应我,别做傻事好不好,爸爸求你了。”

程司锦看了眼他,泪无声的滑落。

程渠赶紧摁了按钮,把浴缸的水放干,然后拨通妻子的电话。

说不出是怎样一个漫长的时间,程渠一遍一遍的跟程司锦说话,程司锦除了落泪就没有其他反应。

直到程渠说“司锦,爸爸可能陪不了你了,爸爸要去自首了。”

自首?

直到这一刻程司锦才意识到,刚刚侵犯自己的那个男人已经被爸爸杀了。

她终于开口,“爸爸。”

只一开口,她便泣不成声。

程渠依旧笑“没事,你还有妈妈,司锦,爸爸以后可能不会在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好吗?”

程司锦摇头“不会的,爸爸,你不会有事的,你是失手杀了他,而且事出有因。”

程渠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却又害怕吓到他,他叹了口气继续说“爸爸再看看你,爸爸要记住你的样子,你也要答应爸爸,第一,好好活下去,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情,第二,无论警察询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程司锦拼命的摇头“不行,我要去给爸爸作证。”

“没用的,司锦,爸爸不是失手杀了他,爸爸是真的恨不能宰了他这个畜生,女孩子的名誉很重要,你作不作证,结果都是一样的。听话,好吗?”

这时候袁清清回来了,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绝望顿时涌上心头。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程渠身边,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吓到了自己深爱的老公,她在电话里听到程渠说“清清,我杀人了。”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她马不停蹄的回家,开门就看见满屋的狼藉,过道点点滴滴的血迹,女儿房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还有浴室里半蹲在地上安慰女儿的程渠,和裹着被子坐在浴缸里痛哭流涕的程司锦。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声音却忍不住颤抖。“老公,我回来了。”

程渠抱紧了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把下巴搭在肩膀上,他说“老婆,对不起。”

程司锦看到泄了气一般的爸爸,他颤抖着身体,惊魂未定。在那样的状况下,他却还是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努力的挤出笑容去安慰她。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一直以为无所不能的爸爸,也是这般脆弱,他也有害怕和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袁清清只是用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部安慰他。

袁清清一把揽过程司锦,嚎啕大哭,她说“我们三个在一块,一定能挺过去的。”

程渠哽咽的说“来不及了,他已经死了。”

“可是作恶的是他,法官一定能理解的,我们可以……”

“不。”程渠打断他“我们女儿已经受到伤害了,我不想让她名誉扫地,更不想让这个事情成为她一辈子的阴影。”

“我不在乎的爸爸,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活着。”程司锦伸手去拉程渠,她颤抖着手一点一点的接近程渠,终于还是咬着牙抓起来爸爸的袖子。“我想让你活着,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袁清清看着程司锦,默默的点头。她看到女儿不顾一切想要保护爸爸的样子,心里很是欣慰,她摸着女儿的脸庞,眼泪一颗一颗的掉落,她说“司锦,大不了,我们以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把这里一切都忘掉。”

程司锦点头“去哪都好,我只要爸爸活着。”

程渠也只得点点头,然后她跟袁清清说“好,就按你们说的,你带咱们女儿出去吃个饭,我把家里清理下,血那么多,我怕吓着你们。”

袁清清说“好。”然后她带着程司锦出了门,她一路上搂着瑟瑟发抖的程司锦,她用胳膊紧紧搂着程司锦,仿佛在告诉她,再苦再难,你还有妈妈。

他们回来的时候,楼下围了很多人。

程司锦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推开人群走到里面。

红,满地的红,那鲜艳的红色刺痛了他的双眼,空气中甜腻的气息刺的她头皮发麻。

记忆中,爸爸永远是笑着的,他总是笑的很温和,让她觉得心安。而此刻,地上的人除了衣服是爸爸的,身体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模样了。

她捂住嘴巴哭不出声来,她不敢相信这是她爸爸,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明明他还答应,同意她去作证。不对,同意她去作证,同意她去作证,她终于明白了,原来爸爸的妥协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早就做好了一个人承担一切的准备,他竟然如此用心良苦,用生命守护女儿的纯洁。

袁清清跪坐在地上,与程司锦抱着,哭成一团。

天空突现一声雷,乌云被劈成一道裂缝,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似是有说不尽的哀怨,要一吐为快。聚集的人群也逐渐退去,警察也封锁了现场。

程司锦看见那大雨一滴一滴的砸在爸爸的身体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坑,她心疼的用身体替爸爸挡着雨。她努力的挤出微笑,一如之前爸爸每次对她笑着的模样,这次,换她守护他了。她轻声的说“不疼不疼,爸爸不疼。”

她还记得,她改姓程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坚定不移的告诉她,我们会爱你一辈子。她开心了好久,她觉得她就像童话故事结局一样,从此他们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爸爸的承诺戛然而止。

那么,一辈子有多长呢?


事情很快结案了,爸爸跳楼前给妈妈发了条短信,内容是“老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女儿,我因为小事情跟邻居起了争执,他跟着我回家找我理论,我们打了起来,我失手将它打死了,我没有脸再见你们,我们来世再见。”短信发出的时候就在事发当天程司锦和袁清清吃饭的时候,那时候袁清清恰巧去了洗手间,心不在焉的程司锦也没有听到短信提示音。

袁清清将证据提交给警方,警方很快就认定了这一结果,草草结案。

这起案件也上了新闻,当时主持人讲解到此案疑点重重,比如说死者为什么死的时候,一丝不挂,又比如,什么样的矛盾会让两人这样大打出手。

可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也没有别的结果,现场证据也能证明,死者确实为程渠所杀,便也不了了之了。

他们很快搬了家,之前的房子,他们都有心结,已经不敢再踏进去一步。因为是凶宅,也没能卖个好价格。

袁清清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她于年少时与程渠相识相知相爱,没有人比她更懂程渠。

她想,程渠走的时候,一定是笑着的,是无怨无悔的。她要振作起来,继续完成丈夫未完成的事情,守护好女儿。

程司锦自从程渠走后,就开始失眠,没日没夜的睡不着。

她每每都在懊悔,恨自己不该开了那扇门,恨自己没用,反抗不过那个男人,恨自己没能听到爸爸的短信,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看穿爸爸的心思。

爸爸用生命守护了她的名誉,可是却让她永远都活在愧疚里,甚至连补偿都找不到宿主。

没有血缘的女儿,他们如此疼惜,她便已经感恩戴德,可他们却这样拼尽全力去守护,这让她怎么受得起。

袁清清每天晚上都会进房间看看程司锦被子有没有盖好,每次进来的时候,程司锦都会假装睡着。一切都好像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她还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妈妈依旧慈眉善目,就好像,爸爸只是出了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一样。

她也要懂事了,她想。从此以后,她要更努力的学习。

新学期开始了,她如期上了本市的重点高中。

成绩好是她从小到大的优点,是她很爱学习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之所以学习好,是因为必须学习好,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次考试数学考了85,回家就被俞父打了一顿。那天她的屁股被打出好几道痕,夜晚睡觉都是皮开肉绽的感觉,那次是冬天的期末前的一次模拟考。俞父打她的时候,就让她趴在门口的石墩上,脱了裤子用竹鞭直接抽在她光溜溜的屁股上。那天下着雪,积雪已经把整个地面都包裹起来,脚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至于到底有多疼,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记得那个夜晚很冷,冷的她后来都站不起来,整个人直接栽倒在雪地上。村子里路过的王大妈看到挥鞭而下的俞父,连连指责“哪有你这样打孩子的,大冬天也不怕孩子感冒。”她说归说,却也没有用行动来阻止俞父,她加快了脚步从俞家门口经过,边走边打着哆嗦抱怨天气恶劣。

那晚程司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她找不到一个不疼的姿势能让自己躺的舒服点,她一直哎哟哎哟的喊着。

黑暗中有只小手伸了过来,他伸进被窝捏精准的捏住了程司锦的手。俞司年的声音软软糯糯,他问“姐姐疼吗?我给你呼呼。”

程司锦愈发觉得好笑,她说“呼呼都是爸妈骗你的,哪里会呼呼就不疼了。”

俞司年不解“真的吗,我每次磕着碰着了,妈妈给我呼呼,我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程司锦说“司年,你就是个傻瓜,就因为你太好骗了,你看,爸妈都不骗我,就是因为觉得我不好骗。”

俞司年点了点头,还是坚持的从被窝里扒拉出程司锦的手,对着她的掌心哈气。

程司锦看着他哈气一鼓一鼓的腮帮子,觉得可爱极了,她好想捏捏他的脸蛋。可是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她又不忍心打断他。

过了一会儿,程司锦的手都被俞司年哈气哈热乎了,她体质偏寒,一到冬天手脚冰凉,所以在被窝那么久,她也没将手捂暖。程司锦突然问俞司年“司年,你说的是真的吗?呼呼完了就不疼了吗?”

俞司年郑重的点头,黑圆的大眼珠子真诚无比。

那你给我屁股呼呼,说完她掀开被子,翻身将屁股对准俞司年,俞司年趴在床边,对着她的屁股大口大口的呼气。

好像感觉真的没那么疼了。

只是,下一秒,程司锦放了个很臭的屁,直接把俞司年臭哭了。

程司锦心想,我对天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没忍住。

俞父俞母闻声赶来,询问程司锦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欺负弟弟了。

程司锦没有回答,她侧躺着看着俞父,嘴唇紧抿。她才挨过一顿打,她不想也不能再挨一顿了。

这时候俞司年说话了“爸爸,姐姐放屁太臭了。”他一边哭一边用手抹眼泪,那模样委屈极了。

一向不对程司锦笑的俞母,却噗嗤一声笑了,她或许是被小司年那可爱的模样逗到了,又或许是因为一个屁能把小司年臭哭,觉得有些逗,总之,他就当两个小孩玩闹了一下,便也回房睡觉去了。

那次之后,程司锦生病了很久,俞父却没想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她两门都是满分。

俞母难得的夸了她一句“还不错。”

从此程司锦更加努力的学习,分数再也没有低于95过。

再后来,她去了程家,也努力的学习,她已经懂得了用成绩取悦大人的欢心。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想过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让自己未来的路好走一点,她一切的一切,只为了能让大人们看到成绩单的那一刻笑逐颜开。

只是现在,她想法不一样了。她也想要用小小的肩膀扛起这个家的责任。爸爸去世后有段时间,她看见妈妈的脸上又多了几条皱纹,她在翻来覆去的夜晚经常听见妈妈低声的哭泣,可是白天,妈妈总是笑着的,每天早上起来给她煎荷包蛋,杯子里永远倒好牛奶。那些伪装的坚强其实悉数都落在程司锦的眼里。

她入学后分到了高一2班,年级第二的成绩,全班第一。

她之前在初中的那些朋友,有的上了别的学校,有的分到别的班级。本来初中毕业时约好的高中开学前聚一聚,在程司锦家变故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联系她。有时候在校园遇到,她们也装作没看见她,像躲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程司锦也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学习,剩下的什么事情都不要想。没有朋友又怎么样,小学那三年,她不也照样过来了。她那些同学,有人会在她背后朝她吐口水,有人会在她的桌子上画乌龟,有人会把画了乌龟的纸条贴在她的背上,上课起来回答问题是也会有人将她的椅子拉掉。

她那个时候也会反抗,也会跟她们争吵,她也会把自己的遭遇告诉老师。好在她是深得老师喜爱的,老师也为她出过不少头,可是班上的同学,这次欺负她的是这一个,下次又换另一个来,老师管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见效果。

后来她干脆也不跟老师说了,她用尽全力跟她们争吵,吵赢了也经常有,吵输了她就在回家的路上哭一顿。

程司锦上二年级的时候,俞司年也上一年级了。那时候她们放学就一起走回家。

程司锦就放学回家那段路哭一段,快到家了就把眼泪擦掉。她以前把这个事情跟俞父说过的,俞父当时嫌烦,也只跟她说“别人都不欺负就欺负你,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

自从俞司年上学了之后,程司锦也是开心很多了。最开始她是一个人哭着回家,快到家了就擦干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后来俞司年上学了,他每天放学都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鸡蛋,上面用笔歪歪扭扭的画了各种奇怪的图案。

那是他的早餐,俞母每天都会塞一个水煮蛋在他书包里。而程司锦呢,早上要么没有早饭,要么吃昨天晚上的剩饭。

他每天都舍不得吃,他会在下课之后画好图案放进书包里,然后放学了跟姐姐一起回家的时候再拿出来。他不确定程司锦哪天会吵架吵赢心情大好,也不确定哪天她就哭鼻子了。所以他每天都会给程司锦一个鸡蛋逗她开心。

记忆中,俞司年的拿鸡蛋得用两只手捧着,因为他手太小了,他睁着圆圆的眼睛,那眼睛清亮透澈,像盛满了星光。他一脸真诚的看着姐姐,就好像捧着一件世间至宝一般,生怕摔碎了。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俞司年了,程司锦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但是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为什么只比她小一岁的弟弟,当时会比她矮那么多?

那就是,他两年的水煮蛋都被她吃掉了。

这天,她放学回家路上,有一只猫咪从她面前走过。那猫白白的,胖乎乎的,看起来很软,

她手里捧着英语词典,书本展开着,目光却跟随着猫咪的脚步看了过去,她看到那猫咪纵身一跃,跳到了一个少年怀里。

那个少年穿着校服,一只脚踩在单车脚踏上,一只脚撑着地面,即使穿着校服也能看出腿型修长,他背挺得笔直,一手托着猫咪一手扶着单车把手。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猫咪,精致的脸勾勒出一个宠溺的笑容,然后他将猫放在车篮里,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程司锦的视线当中。

这个男生,程司锦觉得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她也不愿意费脑子,摇了摇头继续边走路边背单词。

从学校门口到公交站台,走路要30秒钟,这30秒,她得记五个单词,公交车到家的路程,30分钟,她得背一篇古文。

第二天,程司锦走进教室不经意的一瞥,见到了昨天抱猫咪的男生。程司锦才明白,为啥昨天觉得他那么眼熟。 她不认识他也正常,她在教室里,不是低头看书就是认真写作业。班级第一的她,开学没有参加任何干部竞选,她一门心思只有学习,甚至跟同桌都不曾说过几句话。

只是她看到那个男生的课桌就在她后面两排,她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力了。什么时候,她会连坐在自己身后那么近的同学的脸都不记得。

她走到座位坐下,把课本拿出来放在课桌上平铺展开,然后把笔记本摆好,笔放在桌子右上角。

自从经历过那件事情之后,她好像就有了强迫症,每天穿戴整齐,袜子也要理得很平很平,衣服沾了一点污渍在有条件的前提下,她一定马上洗掉。她总是把课本放在课桌的正中间,偏一厘米都不行。而她昨天之所以被猫吸引了注意力,是因为她看着那猫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它踩在花坛边缘水泥护栏上的脚,不是一条直线。


走廊上有个人影在她边上的窗户停了下来,她敲了敲窗户。程司锦打开窗户疑惑的看着她。

眼前是个齐刘海的女孩,长得很清秀,她手里捧着盒手叠的爱心形状的五颜六色的折纸,堆笑看着她。“同学你能帮我把这个给你们班上的温栩同学么?”说着她将盒子往上托了一下,头迅速低下去,从侧面还能看见她脸颊绯红。

“温栩是谁?”

也许是程司锦语出惊人了,那个开学第一天就被全校传遍了的帅哥温栩,开学都快两个月了,程司锦竟然还不知道他是谁。

女孩一脸不可置信,她正在绞尽脑汁的想词汇描述温栩,程司锦也一脸真诚的看着她,表示她是真的不知道温栩是谁。

同桌拍了拍她肩膀,用手指了指后面。

程司锦转过头就看到了昨天看到的男生,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她明白过来了,他就是温栩。

她有些尴尬,偏温栩又那么直白的盯着他,她只得指了指那个女孩手里的盒子问他“你要吗?”

温栩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开口道“你说呢?”

程司锦此刻并没有纠结,她伸手接过女孩手里的盒子,回应她之前的话“好的。”

然后她将盒子放在了温栩桌子上。

温栩却一改态度,眼神冷漠,语气疏离“你碰过的东西,不要。”

程司锦不明就里,她得罪过他吗?印象里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吧。

她也不想纠结,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我只负责转交,至于要不要,扔不扔,那是你自己的事。”说完程司锦就转头坐下预习功课了。

同桌林雅不解“你一天到晚把自己泡在书里,不无聊么?”

“无聊么?可是生活中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呢?”程司锦楞了一会。

为什么自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她的兴趣爱好,是什么呢?很小的时候,她在村里可以带着弟弟一起玩玩泥巴,那时候她也觉得快乐,可玩泥巴算兴趣爱好吗?显然不是的。

后来上学了,她每天不是写作业就是带弟弟。她要教他认字,那是俞父俞母给她的任务,俞司年似乎不是这块料。小小的俞司年心性不定,总爱拿笔乱涂乱画,后来俞司年上学了,也不知道在哪学的,在手上画手表。他便要求在姐姐手上画手表,很长的一段时间,程司锦手上经常换着各种款式的手表。每次画完,程司锦也很开心。

那算她的兴趣爱好吗?很显然,也不是。

后来她到了程家,初次见面,袁清清给她准备了一整屋的洋娃娃,她开心极了。每天写完作业都会给洋娃娃换换发型,换换衣裳。

这算是她的兴趣爱好了吧,她想。

可是现在,洋娃娃是她心里最不能触碰的禁忌,她总是能想起那天的一切,在每个失眠的夜晚,在每次一个人走在校园里,在每次回家的公交车上,古文背熟后剩下的几分钟里。

洋娃娃纯洁的脸总是在她脑海里徘徊,她觉得洋娃娃那反射着亮光的大眼睛里面装满了肮脏和黑暗,仿佛能将她整个人看穿。

程司锦苦笑了一下,那么有什么关系呢?就把读书当爱好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在她写作业背单词的时候,脑子是不会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的。

下午的体育课,程司锦按照老师的要求跑完了步,剩下一半的自由活动时间,她像往常一样坐在台阶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巩固一下课堂知识。

突然她脑门上哐当一下,在一阵剧烈的疼痛和强大的外力之下,她整个人重重的倒在地上,后脑着地,磕得她整个人头晕目眩。

紧接着一群人跑了过来,有人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她还好么。她眯着眼睛,几乎睁不开,顶上的阳光太刺眼,她头好晕。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啊,篮球没长眼睛,失手了。”

声音的主人上午还用极其难听的语气跟她说,“你碰过的东西,不要。”

他这算道歉吗,为什么语气听着有那么一丝得意呢。

这时班长发话了“温栩,你赶紧送她去医务室,她看起来情况有点严重。”然后他坐到程司锦边上,轻轻的将程司锦扶起来。

程司锦只觉天旋地转,被扶起来的那一刻,她觉得眼前漆黑一片,整个人昏昏沉沉,眼睛似乎有千斤重一般睁不开。

温栩说“我不愿意碰她,要不班长,你来吧。”

人群一片哗然,班长也没推脱,他没有去计较温栩的话,直接将程司锦整个人背了起来,他朝医务室跑去。

昏昏沉沉的程司锦感受到身体一颠一颠的,胃里翻江倒海,然后泄洪了一般,全吐了出来,她全吐在了班长的身上。班长只在某个瞬间脚步放慢了点,却也什么都没说,直奔医务室。

程司锦心里愧疚,现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无论怎么睁眼睛,眼前都是漆黑一片。

很快到了医务室,班长把她放在病床上,她很快就睡去。

校医诊断她有轻微脑震荡,当下就打电话通知了妈妈,并且嘱咐道“一定要让她好好休息。”

程司锦回家之后,被妈妈要求只能卧床休息,她想看看书什么的理由,全部都被妈妈拒绝,她只能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静静等待时间过去,简直无聊极了。

她每天都期待着去学校,因为时间真的好漫长啊。妈妈天天在厨房忙来忙去,仿佛要把满汉全席搬到她面前。

她真的很想告诉妈妈,搞这些没啥用,好好休息就行了。可是她看到妈妈一脸担忧又认真准备的样子,她没忍心说。于是她捏着鼻子喝了一碗又一碗各种汤,妈妈看到她喝下去,也欣慰的笑了。

以后再也不要生病了,她想,因为有些汤在太难喝了。也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搞的偏方,全是她见也没见过的食材。

终于熬到了去学校,她出门的时候,特意在走廊上来回走了几遍,这几天躺在床上,人都木掉了,她得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她来到教室,学们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些在写着什么,有些在跟边上同学交头接耳,也有睡觉的。从她进教室到在座位上坐下,没有人注意到她来,她从始至终在这个班级都是透明的存在,除了永远会在成绩名单上占着第一的位置,其他时候,她都好像不存在一般。

中午的时候,班长把她喊到教室外的走廊上。

对于班长,她还是有些歉意的,毕竟上次吐在人家衣服上了。要是有人吐在她衣服上,她想她会好几天吃不下饭。

班长和她站在走廊边,用手撑着走廊的墙,她们面向操场,温柔风吹在脸上,很是舒服。

“班长,上次谢谢你啊,还有,对不起,吐了你一身。”程司锦说。

“没事。”班长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你还好吧。”程司锦点点头,“嗯,已经好了。”

“那……”班长所有所思的样子,让程司锦很是疑惑。

“嗯?”

“你跟温栩有过节吗?我是说,之前。”

“没有啊。”程司锦努力的回想,确定之前确实不认识他。

“那他为什么在军训的时候,把你的水扔垃圾桶了。还有,那次篮球砸到你,我看他好像是故意的,你被砸的不轻吧,我看他是很用力扔出去的。”

“……”程司锦努力回想了下,刚进高中军训的时候,确实经常找不到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放在哪里放忘记了,班长的话让她恍然大悟。

她有些气恼,想找温栩理论,但更多的是疑惑。

她站在温栩桌子面前,一脸严肃的问他“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温栩懒洋洋的看着她,嘴角露出轻蔑的笑“说什么?”

“你不应该对我道歉吗?”

温栩却笑出声来“如果是无意的,我道歉,可是,我是故意的。”

“你。”程司锦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作罢。

说来也是倒霉,今天轮到她值日,不幸的是他和温栩被分到了一组。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值日六人一组,按照座位分,不偏不倚,她俩位置中间就隔了一个。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其另外四个同学分别去打扫楼梯道和走廊,就剩他和温栩两个人打扫教室。

程司锦一刻都不愿意多待,她只想快点扫完回家。

当她把一半教室打扫完之后,发现温栩倚靠在门口看着她,他眼里有她说不明的东西。她不知道温栩为什么会这样,她也懒得管,把扫把放好她就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温栩却挡住了她的去路“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针对你么?”

程司锦有点迟疑,脚步停住了,她看着温栩。温栩背对着夕阳,看不出他笑了还是没笑,他语气总是冷冷的,程司锦是很想把这个疑惑解开,不为别的,她只想好好学习,不想有人打扰到她。因为上次温栩对她扔过来的篮球,让她好几天没去上学,她只得找班长借了笔记,打算回去好好学习学习,她得把落下的课补回来。

“你帮我把地扫了,我就告诉你。”

温栩双手插兜,用眼神示意了下他那片动也没动过的卫生区域。

“不想。”原本迟疑的程司锦听到温栩这样无赖的话后,有些无语。

“什么?”反应过来之后,温栩才明白她回答的是上一句话。这感觉就像你微信问别人借钱,第一句是“在吗?”第二句是“能借我点钱吗?”然后对面直接回答“不在。”

“那明天班主任问起来,我可直接说我已经打扫过了,你没打扫直接回家了哦。”温栩漫不经心的说道。

“随便你,反正我已经打扫过了。”程司锦并不想理他。

“是吗?”温栩发出一声轻笑,“谁看见了呢?”

程司锦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确实没人。

温栩紧接着说“我去找几个女生来给我作证,应该不难吧。”

“没想到你这么无耻。”程司锦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很愤怒,就像很平静的陈述事实一般。好像也只能这样了,罢了,就是打扫个卫生而已嘛,能解开心中的疑惑也是好的。

然后她拿了扫把,认真扫起地来,等她扫完准备去找温栩要结果的时候,却发现早已不见了温栩的踪影,教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她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门从外面锁上了。然后她去推窗户,该死,窗户好像坏了,怎么也推不开。

她知道,他被温栩耍了。

她气愤的将扫把狠狠摔了两下,然后无力的坐在地上。

天渐渐黑了,看着窗外漫无边际的黑色,程司锦开始害怕了。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车窗外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她怕随时有鬼魂冲进来,可那个时候,程渠拍着她的背,她便不害怕了。

她好想念爸爸,想念她温暖的手掌。

程司锦坐在墙角,双臂紧抱着头,将脸埋进膝盖里,不断的抽泣。

这种噬骨的恐惧,让她不敢动弹,她怕一抬头就会看见面目狰狞的孤魂野鬼,她的脚麻了,手酸了,也不敢动弹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有了声音。

程司锦害怕是错觉,她竖起耳朵使劲找声源。

她听到妈妈在喊“司锦,司锦。”

程司锦赶紧使劲拍门“我在我在,妈妈我在。”那一瞬间程司锦泪如泉涌,之前还是极力压制小声抽泣,她怕声音大了会引来附近的孤魂野鬼,这一瞬间,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妈妈在校门口保安的帮助下打开了门,她看到地上瑟瑟发抖的程司锦,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你吓死妈妈了。”

原来是放学了还没见到女儿回家,她一路找到了学校来。好在,女儿只是被锁在了教室里,她看到女儿平安,便也放下心来。否则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跟她死去的父亲交代。

母女二人回了家,程司锦怕妈妈担心,也只是告诉她,自己在值日,同学不知道里面有人,把门锁了。

程司锦知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她得弄明白,温栩为什么总是找她的茬。

第二天上学,她并没有质问温栩,她闭着眼睛也能想到,温栩会戏谑的看着她,然后说,我就是故意的。

她照常上课,好像昨天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般。

只是放学的时候,她等在校门口。那只白猫和以往一样走在花坛的时候,她精准无误的将它抱了起来,她朝另一边的温栩扬了扬手里的猫,然后就往学校附近的湖边走去。

温栩果不其然跟了上来,他伸手就要抢猫。

程司锦快他一步侧过身子“你要是再动一下,我就掐死他。”她的语气,冷静的像法医解剖尸体一般。温栩有些害怕了,他默默收回了手。

聪明如他,他自然知道程司锦这么做的目的。他说“好,我告诉你答案。”

她们一起走到湖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如果我说,你只是单纯的长得像一个我讨厌的人,你信吗?”温栩眯起眼睛,看着她。

“那我还真是不幸。”程司锦没没说不信,也没说过相信。

他的反应让温栩有些吃惊,随即他向程司锦说了故事,一个被他隐瞒了真相的故事。

程司锦低头抚摸手里的猫,猫咪很乖,似乎很喜欢她,它用自己的脸不断在程司锦手上磨蹭,尾巴一摇一晃,翘得老高。耳畔只有风缓缓吹过得声音,还有温栩喃喃的细语。

“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你了,在你还没有搬家的时候。可能你并不认识我,那个时候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上的同一所学校。我之所以认识你,是因为有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学校附近看到等公交车的你,手里捧着书,就连走路视线都没有离开过书本,我好奇的跟着你上了同一辆公交车,我并没有去跟你打招呼,我就单纯的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如此热爱学习。直到我跟着你走进和我同一个小区,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离的这样近。那天我爸爸刚好在楼下,他看到了和我同款校服的你,又看着你即使在走路都捧在手里的书。他看向我的目光,多少有些失望了。我从小就被爸妈逼着学习,我不知道他们对我到底有多少期待,甚至不惜夺走了我所有的兴趣爱好。很巧的是,我爸爸在有一次学校的名单榜上看到了你的名字,看到了站在名次榜边上看着自己名字的你,你边上有个女孩,我听到她笑着向你祝贺,恭喜啊,又考了年级第一。我看向成绩栏,程司锦这三个字稳居榜首。那天,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可是你的名字,却成了我的噩梦。从那以后,我爸就把你设为了我追赶的目标,只要我有空闲的时间,就逼着我看书,每次月考,我爸都会去看离你差着多少距离。看到我离你越来越近的名字,他很是欣慰,认为他的方法起到了效果,于是变本加厉的剥夺我的时间,整个初中三年,我回到家的时间都是都是埋在书本里度过的,没有一丁点的空隙可以让我做别的事情。那种感觉压抑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快乐了,即使我的成绩在一点一点进步。我还是偶尔会看到你捧着书本在我眼前目不斜视的经过,每每这个时候我都恨不得把你手上的书拿过来砸在你脸上。正是有你们这些人的存在,才会导致我们这样成绩平平的学生遭受着巨大的压力。时间就这样过去,我中考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进了高中之后,我就看到了跟我同一个班级的你。那几年被我爸逼迫着学习失去自由的怨恨就那么涌了出来,于是军训的时候,经常偷偷把你的水扔进垃圾桶。但是似乎,你并没有发现,你总是独来独往,表情永远不悲不喜,云淡风轻。 我便觉得,那些惩罚对你来说,远远不够,于是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你,在体育课上用蓝球假装砸到你,故意将你锁在教室里。我说完了。”

“那你还真是玻璃心啊。”程司锦有些无语,他跟她针锋相对的理由,是那么的荒谬。

温栩默默的不做声。

紧接着程司锦淡淡的说句“跟我有关系吗?”说着她将猫放在温栩脚边,静静的看着平静的湖面。此时夕阳已经有一半沉入了湖底,黑色的湖面上,落日余晖照射出的光亮随着风律动,一闪一闪的亮片像她在电视里看过的人鱼尾巴,美的寂静而耀眼。

程司锦的反应让温栩有些意外,他一时没明白程司锦话里的意思,他不解的看着程司锦,好像自己说了半天说了个寂寞。

“我是说,你的这些遭遇跟我有关系吗?从始至终,都是你闯入我的世界,而不是我闯入你的世界,你要搞清楚因果关系,还有,我难道要为了你们这些所谓的压力,就不追求自己的人生了吗?何其荒谬。”程司锦都没看温栩,她只是用余光感受到了温栩的表情,便这么回答了。

微风吹过,扬起程司锦瀑布一般的头发,发梢轻轻从温栩脸上滑过。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味,有一瞬间的恍惚。夕阳下,程司锦的脸依旧白的发光,她的眼神却那么清冷,精致的五官配上这美景是那么的和谐。

“对不起,是我不理智了。”

这次温栩的语气是诚恳的,没有了之前的戏谑。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希望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到此为止。”程司锦明白,经过这件事情以后,温栩不会再为难于她。她说着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说“我该回家了。”

温栩也抱着猫咪起身,他冲她微笑“要不我送你吧,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他这次不是之前那样嘴角轻笑,眼神里总是带着些轻蔑,而是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也弯成好看的弧度,看起来干净又好看。

程司锦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面。

她想也没想就摆摆手拒绝了。温栩见状便作罢,他摇了摇猫咪的手,做了个挥手的动作,他低头宠溺的看着猫咪,用很柔软的声音说“雪人,跟姐姐说再见。”

她原想直接走了的,可是她看见雪人被她摇动作很别扭,她实在忍不住,便也回了句“再见。”走之前还不忘了将雪人的手摁下去。

程司锦回到家,在走廊上就看见家里的门开着,她一眼就透过门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等待自己的妈妈。她快步进门,妈妈闻声站起来“回来了?”

尽管袁清清表现的没什么异样,程司锦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担忧。她扶着袁清清坐下,然后说“妈你别担心,以后我不会回来这么晚,我今天放学后跟同学说了点事情,耽误了。我去给你盛饭。”

袁清清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吃饭过程中,袁清清漫不经心的说“过两天是你爸生日,咱们去看看他。”

“好。”

整个客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程司锦低头扒着碗里的饭,耳颊两边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她的脸。她任由眼泪流进碗里,然后她和着饭吃掉,她不敢抬头,不敢夹菜,她怕妈妈看见她脸上的泪光也会忍不住哭出来。她扒着碗里的米饭却吃到了排骨的味道,她看见妈妈一个劲的往她碗里夹菜,却不戳破她,妈妈只说“多吃点,长身体。”

她疯狂的点头,然后大口吃着妈妈夹过来的菜。

他们之间,似乎有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夜晚,程司锦以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又一次听到了袁清清低声的呜咽。

她闭上眼睛全是程渠死去的画面,他静静的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就连天上掉落的雨,都能在他身上砸出一个一个窟窿,满地的血水连成一片,哀鸿遍野。

夜,如此漫长,月光洒在窗台上,凉意浸透到她心底。

两天之后,程司锦和袁清清一起去墓地祭奠程渠。她们蹲坐在墓前,清理边上的杂草。照片上的程渠是笑着的,温和的让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善良的人。

袁清清笑着诉说女儿的近况,说她又长高了,成绩也一直那么好,比以前更懂事了。

她笑着不在他面前落泪,仿佛要把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搬到她丈夫面前让她知晓,好让他别担心自己和女儿,力求让他心安。

离开墓地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此时已经深秋了,雨砸在身上还是很冷的,袁清清坚持要把外套披在程司锦身上。

他们一路小跑下台阶到公路的公交站牌下,17路公交车缓缓驶来,程司锦拉着袁清清上车,袁清清却不动了,她在包里翻找公交卡的时候,发现包里的现金不见了。

整个公交车站只有袁清清程司锦还有一个女孩,刚刚他们坐着等车的时候,那个女孩就坐在袁清清旁边。

程司锦走过去一把抓住女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她什么也没说,却吓得那女孩直打哆嗦,或许是程司锦表情太过于严肃冷漠,又或许是她做贼心虚。

“你……你你有话好好说,别乱来啊。”那女孩用眼神看着程司锦揪住自己的手,示意她松开。

“拿出来。”程司锦用命令的语气说。

那女孩竟然乖乖从口袋里拿出一摞红色的钞票,递到程司锦面前。

程司锦一把接过便松开了她,径直走向袁清清。

很久之后的某天,程司锦问她“为什么那天我让你交出来,你乖乖就范了,你要是打死不承认,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她说“因为你的表情很恐怖,满脸写着不近人情,我嘛,从小左右逢源,最是欺软怕硬。”

袁清清把失而复得的钱塞进包里,然后看了看那个与程司锦年纪相仿的女孩,终于还是向她走去。

“妈,车子要到了。”程司锦想阻止袁清清,她了解袁清清的性格,生性善良的妈妈,自然是想好好规劝规劝那个女孩子的。

袁清清仿佛没听见程司锦的话,并没有停下,她走到那个女孩面前,打量着她。

女孩子往边上缩了缩“干什么?我钱都还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想你是事出有因,你不妨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帮你。”袁清清的语气很温柔。

“拿你钱呢就是因为我没钱了,就这样。”女孩有些吊儿郎当,看起来不怎么领情,就在这个时候,她肚子不争气的咕咚了一声。

“没吃饭吧,姑娘。”

那女孩有些窘迫,气势一下子就塌了下来,她点了点头。

“你拿阿姨的钱呢,阿姨不会跟你计较的,我看你跟我女儿一般大,看你这样也是于心不忍的,这样,你等会跟我们一起走,阿姨带你去吃好吃的。”

女孩看着袁清清真诚的脸庞,点了点头。

然后袁清清就带着那个女孩上了车。

程司锦说“妈,你管那么多干嘛?”

袁清清说“我一看这女孩啊,就很喜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程司锦只好作罢。

一路上,袁清清和那个女孩相谈甚欢,程司锦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林念。

程司锦一想到这么好听的名字要跟小偷这两个字挂钩,就觉得糟蹋了这两个字,她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去理会那俩人谈话。

车子在市区停下,袁清清带着林念去了一家有着江南韵味的饭馆。林念像三天没吃过饭一样,很快就将碗里的饭扒干净。

期间袁清清问她“你爸爸妈妈呢?”

“死了。”林念回答的时候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就像你问她吃饭没,回答“吃了”一样。

袁清清顿时语塞。

这时程司锦忍不住了,“死的是你爸妈,不是阿猫阿狗,你就这样的语气吗?”

林念将手里的碗一放“那我应该什么语气?从我有记忆起就只有记得我奶奶,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我应该故作深情的挤出眼泪,然后语气哀伤的告诉你们,他们死了么?”

“……”

“我吃饱了,谢谢阿姨,日后相见,必定重谢。”

林念起身要走,袁清清从包里拿出几张钞票塞到她手里。“以后要是实在困难了,来找阿姨,别再干这些了。”

林念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她转头看了一眼程司锦胸前的校牌,然后念了一遍“高一2班,程司锦。”然后她又转头对着袁清清笑笑“谢了,阿姨,这钱我会还给你的。”

林念走的时候,脚步轻快,依旧吊儿郎当,没人注意她转身之后满脸晶莹剔透的泪水。


学校里开始重新排座位,座位是按照名次选的,名字越靠前,就越优先。程司锦还是选了现在的座位,她懒得搬桌子,又因为在窗边,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

她不确定温栩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选的位置就是她同桌。她不确定是因为那次湖边交谈之后,他确实没有为难自己了。

至于他的意图,她不想追究,只要不打扰她就行。所以温栩搬好桌椅坐下来的时候,程司锦警告他“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你别忘了。”

“放心,没忘。”温栩冲她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好像之前军训偷偷扔掉程司锦矿泉水,体育课上用篮球砸程司锦和故意将程司锦锁在教室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突然有人站在门口对着教室里喊“程司锦,有人找。”

程司锦疑惑的站起来,她根本想不到是谁会来找自己。

她走出教室看到上次那个让她帮忙转交礼物的女生,她想人家应该是来询问结果的。

当她还在想词汇怎么解释这件事情时,一阵刺骨的凉意迎面而下,瞬间流经脖子席卷全身。她看到女孩举在半空中的水杯,很是不解。

“听说温栩没要我的礼物是因为你碰过,我还在想是为啥呢,原来你是杀人犯的女儿。”说着她边上的女孩拿出一张报纸,打开举在她面前。

三个月前这桩案子上了新闻,现场的照片中,程司锦和袁清清跪坐在地上,哭成一团,照片中,她的五官清晰可见。

学生们一片哗然,全部凑过来看热闹,甚至有人大声朗读着报纸上的内容,还有人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跟程司锦的脸做比对。

程司锦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身上的寒冷她也感受不到了,她的伤口,就这么在众人眼前扒开,他们无情的在上面蹂|躏,践踏,似乎要将她挫骨扬灰才肯罢休,她最敬爱的父亲,被他们一口一个的喊杀人犯,而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今天是她大姨妈第二天,本来就体寒的她,在深秋被迎面泼了一杯凉水,肚子开始剧痛无比。

她捂住肚子蹲下来,身边的学生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他们是一个个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审判官,是见到别人不幸就沾沾自喜的小人,是说话永远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喷子。他们是白的人,黑的鬼,是与这肮脏的世界融为一体的最为恶心存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惊现出更为黑暗的黑影,他们张牙舞爪,想要将一切都吞噬。

然后有人拨开人群抱起了她,那人冲着人群怒吼道“都让开,没看到别人身体不舒服吗?”

印象中温栩总是带着轻蔑的语气说话的,好像谁他都看不上一般,也不轻易动怒,仿佛没有人有资格配得上他发一顿脾气。

程司锦任由他抱起,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多看一眼,她额头细密的汗珠不断的冒出来,嘴唇苍白的像卫生纸一样。

温栩抱着她飞快地往医务室跑去,教室离医务室有段距离,他也跑出了一身汗,她的汗水滴落在程司锦的脸上,程司锦从眼皮缝隙里看到的是温栩焦急的脸庞,还有因为喘气而上下滚动的喉结。

程司锦用手轻轻拉了拉温栩的衣服,轻声说“谢谢你。”

温栩边跑边低下头,冲他笑笑“没关系。”他语气那么柔软,一如之前他跟雪人对话那样,这让程司锦觉得心安。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另外一只耳朵也能听见,这样她就能把这话听的更加清楚。

校医看到面色苍白的程司锦,顿时明白了。

校医让温栩出去等候,然后询问了程司锦一些情况,拿了一些药让她服下,又倒了一些热水在瓶子里,让她捂着肚子,好好休息一会。

随即校医喊温栩进来,又嘱咐他道“有什么情况随时喊我。”

温栩点了点头。

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程司锦,安慰她道“别人怎么说没关系的,你自己要想得开。”

程司锦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可是他们这样污蔑我爸爸,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我爸爸,他……”

温栩拿起程司锦的手,将她放在她心口,“爸爸在心里,不在他们口中。”

程司锦静静看着他,然后重重的点头。

回到教室的时候,温栩是跟程司锦走在一起的,程司锦跟他一样,背挺的笔直,她目空一切,周遭的声音她权当看不见,听不见。

只是意料之中,她接下来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之前她只是个小透明,现在她几乎被所有人孤立。

他们看到她犹如看到瘟神避之不及,却又在背后却窃窃私语。

“怪不得之前她都不怎么和我们说话呢,是怕有一天这个事情被扒出来难堪吧。”

“你看她之前那么高傲的样子,现在还能装下去吗?”

“成绩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杀人犯的女儿。”

“就是就是。”

温栩把耳机插在她耳朵上,“给你推荐一首好听的歌。”

程司锦明白,他只是不想让她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她和温栩一人一只耳机,好听的音乐传入耳朵,外面的声音瞬间小了。他们相视一笑,然后又心照不宣的低头写作业。

阳光洒进窗户,在这深秋里送来一缕温暖。

放学后温栩在校门口准时接到了猫,他抓着猫咪的手朝着程司锦使劲挥动,程司锦摸了摸雪人的头,冲着温栩笑笑。雪人伸了个懒腰,将身体往上凑,精准的将头靠在程司锦手臂上,它伸出粉色的舌头,温柔的舔着程司锦的皮肤。

“你看这猫没什么良心的,我养了它那么久,现在看起来,反倒像是你养着的一样。”温栩摸着雪人胖胖的脸,又补了句“小白眼狼。”

程司锦没有反驳,只是将手从雪人身上拿开,她说“我要回家了,车子快到了。”她也没等温栩说什么,转身就小跑到马路对面,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此时车上人很多,程司锦只能抓着扶手,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在过道中间挤来挤去,她被挤的整个人都贴在玻璃上。

她有些无奈,只能紧紧的贴在玻璃上动弹不得。她不经意的往窗外看了一眼,她看到那个少年一脚跨在单车,一脚撑着地面,一只手托着猫咪,一只手抓着猫咪的爪子,冲她挥手,他笑着说着什么,隔着玻璃程司锦听不见,根据口型,程司锦看出来了。他在说“再见,再见。”。他笑的很好看,五点钟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好看的五官照的更加柔和。

程司锦心底某个地方触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个画面就这么静止。

车子很快启动了,路边的树和人都与车子背道而驰的,那只白色的猫咪,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隔天,程司锦坐在教室里,与昨天同样的画面出现了,教室门口有人探出头来,对着她喊“程司锦,有人找。”

她正在写字的手顿了一下,温栩看出了她的担忧,“我陪你去。”

程司锦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温栩当她默认了,他跟在程司锦后面,万一有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他要确保第一时间阻止。

这次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林念。在这样的深秋里,林念穿着皮裙和小靴子,腿是光着的,肉眼可见冻出一颗颗鸡皮疙瘩。她那一头短发被染成了红色,站在那里有些刺眼。她五官是很明艳的,皮肤很白,无疑是好看的。

林念率先开口“我来还你钱来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色的票子,拉起程司锦的手往她手心里塞。

程司锦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什么。她想她跟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懒得寒暄。那天林念跟她说这钱我会还你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这钱,她没送来,她便当做扔了,送来了,那她就收下。

程司锦转身准备离开。

“哎,你这人很奇怪诶。”林念叫住了她“我大老远跑来还钱,你不说声谢谢么?”

“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么?”

“哎我说你这人,礼貌,礼貌懂不懂。”林念有些气急。

“谢谢。”程司锦就这么说了,没有跟她反驳,没有跟她辩解,她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完成了她的要求。

林念顿时有些尴尬,这么一来,她之前带着语气说她不懂礼貌,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林念气焰顿时焉了下去“不……不客气。”

程司锦没有回她,抬腿往教室走去。

“等,等一下。”林念又一次喊住了她。

“又有什么事?”

“哦那个我上次偷……”林念环顾了四周发现有很多人在看着她,连忙改口“拿你妈妈钱的时候,我看到个好玩的东西就顺手拿出来了,事后忘记还给你们了。”她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银锁。“喏,就是这个。”

程司锦接过她手里的锁,拿过去看了看,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长命锁,上面刻了一个“许”字。程司锦也没有多想,随即就将这个锁装进了衣服口袋里。

“我可以走了吗?”程司锦真的不确定她还会不会突然喊住自己。

“那个,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林念冲她笑着。

程司锦没有回答。

“你考虑一下哦。”说着林念也不等她回答,转身跑开了。


放学回到家,程司锦将林念给她的长命锁交给袁清清。袁清清片刻错愕之后安安静静的低头抚摸这上面的字,她用指腹轻轻的揉搓着,那么轻,那么慢,好像生怕快了一点就会错过什么细节一般。

程司锦假装不经意的问道“妈,你们当时,为什么收养我。”

袁清清慢条斯理的将锁放进包里,然后转头正看着程司锦,她并不打算卖关子,也认为有些事情,应该让程司锦知道。

程司锦假装看书,刻意躲过袁清清投过来的目光,她真的做好准备听了吗?她不知道。这么些年以来,她几乎都快忘记了,她是程家收养的。直到这个长命锁出现,她尘封的记忆开始打开。

记忆中,他们从来不提以前的事情,也没说过,俞父俞母将女儿送给他们的事,他们只让她改口叫妈。他们倒是会问程司锦以前在乡下的事情。程司锦最初的时候,真的以为程渠是自己的姑父,以为袁清清是俞父血缘上的亲妹妹,所以她隐瞒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她只说,她过的很好,爸爸妈妈对她很好,弟弟也乖巧可爱。她那时候认为,只有姑父姑母知道爸爸是爱自己的,才不会亏待于她。她也是动了些心思的,在乡下那些年,在她每次拿完成绩单以后,俞父俞母也会难得的语气温和的跟她说几句话,她也便明白,总有些办法能获得父母的一些关注的。所以只要有办法能让程渠和袁清清对自己更喜欢一点,她就全都用上。

她这么说,程渠他们也就相信了,他们以为程司锦从小也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便也不再过问她以前的事情。

他们也问过程司锦“你爱你爸爸妈妈吗?”

“爱呀。”程司锦回答的很快,她生怕有一丁点的迟疑就露馅了,然后姑父姑母就会发现她撒谎,就不再不喜欢她了。

“那你想他们吗?”

程司锦沉默了。想吗?这个问题她思索来思索去,也找不到答案。

想他们的什么呢?

她回想起俞父俞母,记忆中,俞父总是不苟言笑,几乎不怎么跟她说话,她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去找俞父想要撒撒娇什么的,俞父总是用不耐烦的语气吼她,让她走开点。要么动辄打骂,犯一点点错,俞父就会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鞭子。俞母就是个很粗俗的女人,她的嗓门很大,总是死丫头死丫头的叫着程司锦,俞母倒是不动手,就是没给过她好脸色。但凡俞母觉得程司锦占了一丁点俞司年的便宜,就会指着程司锦的鼻子破口大骂,不是赔钱货,就是贱丫头之类的。如果她知道那些年,她塞进俞司年书包里的水煮蛋,悉数落到她程司锦的肚子里,她估计能从村头骂到村尾,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家那女儿就知道欺负年幼不懂事的弟弟。

她不想,聪明的她没有明说,她笑的天真无邪,她只说“我很喜欢待在姑父家。”

显然这个答案,程渠和袁清清是很满意的。

她就这么在这个家待了下来,程渠和袁清清待她跟亲女儿一般,她喊了他们四年的姑父姑父母,后来程渠和袁清清让她改口。她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想或者有什么资格去知道程家收养她背后的原因呢?

客厅很安静,程司锦低头看着书,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袁清清似乎在酝酿怎么组织语言。总之,这时间,漫长极了。

良久,袁清清开口了“我和你爸爸,算是一见钟情,后来,我们相知相爱,幸福的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是这话在我们这里不奏效。结婚后你爸爸对我更好了,不久之后,我们生下了我们的女儿。女儿的到来让我们的生活更幸福了起来,我们只要一看到女儿笑了,便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我们期盼着她长大,看着她一天一天的成长,慢慢的,她学会了走路。可是她才学会叫妈妈没几个月,她就被人抱走了。”

“抱走了?”

“是啊,被抱走了,那天我只是带她出门转转,我推着车子,有人喊我说我东西掉了,我只是看了几眼,转过头车子里的孩子就没了,我跟你爸爸发了疯似的找,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想了所有的办法,找了很多年。”

“那,找到了吗?”程司锦问完突然很想拍死自己,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找到了还会去领养个女儿吗?摆在眼前的事实,她却想确认下,与其说想确认下找到了没有,还不如说,想确认下那个女孩是否还在世间。她被自己邪恶的想法吓了一跳,然后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袁清清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平静,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痛哭流涕,她看着程司锦,温柔的说着“我们不是有你了吗?”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找到没有,但是她的回答却让程司锦不安了起来。

袁清清似乎看懂了她眼里的情绪,她目坚定的告诉程司锦“你是我的女儿,永远都是。”

这晚程司锦入睡的很快,她很久都没有睡过这样踏实的觉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上上学的时候,还能看到小区花坛里铺满的一层白色的霜。

程司锦打了个哆嗦,她将衣服的拉链再往上提了提,不停的搓手哈气。

她坐上去学校的公交车,在后排落座,像往常一样,拿出包里的笔记巩固知识。

车子起步,到下一站的时候,程司锦身边位置坐了个人。

她认真的看着笔记,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何时多了个人。直到有只猫用脸去蹭她的手,她才注意到,这只小生物。

她觉得今天一定是佛光普照了,怎么看着这猫长得那么像雪人。直到她转头看到了猫的的主人,正微笑着看他。

“你不是骑单车上学的吗?”程司锦想也没想就这么来了一句。

“坏了。”

“那你怎么坐的是这路车,你家不是在……”

“我搬家了。”

程司锦没有问他搬家的理由,只是点了点头。

温栩轻轻的笑着,他说“以后,我们放学可以一起回家。”

“车子真的坏了?”

“……不是。”温栩倒也诚实,他把从书包里探出头的猫抱出来,放到程司锦的腿上。然后他双手抱着趴在前排座椅上,转过脸来看着程司锦。“雪人想你了。”雪人就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很配合的一个劲往程司锦怀里钻。

程司锦只得好好安抚这只正在撒娇的猫,在触摸到它皮肤的时候,她感觉雪人真是她的救星,这简直就是恒温的暖手宝啊,亏她之前对着手心哈了那么久的气。

她转头看了一眼温栩,发现他整个人趴在座椅后背上,侧着脸看着她,她顿时脸红起来,赶紧挪开自己的目光。

程司锦低头玩弄着猫咪,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脸,她感觉脸颊火辣辣的。这时脸颊突然有温度传来,她打了一个战栗,她想挣扎着站起来。

“别动。”温栩轻声说道,他终于将耳机塞进了程司锦的耳朵里。“好了。”他说。

程司锦刚要开口问他,他便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耳机,示意她认真听。他还是保持趴着的姿势,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程司锦的话被堵在喉咙口,她看着闭着眼睛的温栩,有些走神。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温栩闭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很乖,跟她怀里的这只猫咪一模一样。他的睫毛浓密又修长,和他睁眼时不同。他睁眼的时候,你看着他会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深不见底,闭眼时又觉得他像散落人间的天使一般,安静而美好。

她最终笑着摇了摇头,假装和温栩一样,闭起了眼睛,就好像跟他在听同一首歌一样。

她没有告诉他,她这只耳朵听不见。

她第一次觉得,这路公交车的路程有些短。

下车之后,温栩将雪人抱过来放在花坛里,雪人安静的坐着看着他。温栩摸着它的头,像老父亲一样对他交代一些事情。

程司锦感叹这猫的神奇,就这样把它丢在这里,也不会走丢,放学了他还能精准的跳进温栩的怀里。

“它不会被偷走吗?”程司锦问。

“不会的,等我们进去了,它自己会跳到路边的树上睡觉,小偷没他这么会飞檐走壁。”温栩说的很自信。

程司锦看着眼睛眯起来的小猫,看着它一脸的安详,此时它正眯着眼睛看着温栩,温栩温柔的用手抚摸着猫咪,他是那么有耐心。

程司锦看着温栩楞了神。

她们一起走进教室,看到两个人一起走进教室,很多同学开始发出奇怪的感叹。

甚至有女孩直接跑到温栩面前说“你干嘛要跟杀人犯的女儿混在一起啊?”说话的女孩是林雅,讽刺的是,她是程司锦的前同桌。

温栩皱起眉头,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怒意“关你屁事啊。”他说着看也没看林雅,又说了句“让开”然后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林雅,径直朝座位走去。

林雅的窘境所有人的看在眼里,她此刻有些无地自容,懊恼的剁脚。

她长得确实是好看的,说她是班级最好看的女孩也不为过,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男孩都是围着她转的,她自认为好心的“善意提醒”,却让温栩用一句关你屁事回应了。她被抹了颜面,下不来台,一时气急的操起身边同学桌子上的矿泉水朝着正在往座位上走的程司锦后背上扔去。

就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班上那个最好看的女生,当众将对班里的瘟神动了手。

后背的剧痛传来,程司锦愣在原地,她只是停下脚步站着,没有回头。林雅做完这一切,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的看着她,眼神有一丝丝得意。众人一片哗然,突然有人拍手叫好。她们就像看见正义的天使惩罚了恶魔一般,好像此刻他们是伸张正义的勇士一般,多么讽刺。

程司锦背挺的笔直,周围人拍手称快的声音她听不见。她慢慢的转身,对着一脸得意的林雅说道“你喜欢温栩。”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她就这么说了,不带任何情绪,却把林雅那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小心思,直接展示在众人面前。

她没动一兵一卒,直接击溃了对手的心理防线。

众人此时竟异口同声的“哦”了一句,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那带着嘲笑情绪的哦,大意就是原来如此。

林雅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像现在这样下不来台,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就这样飙了出来,她用力的剁脚,一个劲的解释“不是的不是的。”

即使众人心里是讨厌程司锦的,可此刻林雅的热闹他们看的也是津津有味。

然后林雅就这么跑了出去。

程司锦安静的回到座位上,拿出书本,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手边是温栩递过来的耳机,她接过过轻轻的戴上,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可是林雅跑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老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报了警,程司锦也被喊到了校长办公室,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学校的老师训斥。

所有人都说,程司锦激怒了林雅,所以她才跑了出去,没有人提过在那之前,林雅是怎样污蔑于她,又是怎样当着全班的面动手打了她。温栩为他辩解,可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里。

程司锦也懒得解释,有什么意义呢?谁会相信他,就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实,也容不得她辩解,她硬生生被推出去,成了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校长办公室的气氛,严肃的吓人,程司锦只期待着林雅平安无事的回来,这件事情的结果也就是她接受学校的处罚,然后就这么过去了。

校长气急败坏的指着他的鼻子骂,其中也不乏脏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程司锦都不敢想象这是受了高等教育的人。可是校长有什么错呢,自己学校的学生犯了错,他着急的心情谁又能理解。

有人敲门。

校长头看也没看就说“进来。”

进来的是温栩,他好像对这里严肃又紧张的气氛没有察觉一样。进来就直奔主题“校长,我可以为程司锦同学证明,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是她引起的,是林雅同学招惹她在先。”

说真的,程司锦很佩服他的勇气,他明知道,这个证词,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说,没有人愿意为程司锦做证明,他就这么单枪匹马,义无反顾的来了。

“重要吗。”校长抓住重点“现在是林雅人找不到了,你们说的这些重要吗?轻重缓急知不知道?”

程司锦拉了拉温栩衣服的一角,轻声说“没事,你回去吧。”

程司锦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感觉天塌了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所有人,都在拉扯着她,恨不得她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警察找到林雅的时候,她躺在路边,整个人陷入昏迷,右边的腿已经碾压的血肉模糊,膝盖以下骨头全碎了了,只有一些皮肤连着。现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警察到的时候,事情应该才刚刚发生,现场有人打电话报警,肇事的车辆直接冲进了江里,司机当场殒命。打捞出来排查事故,是车子刹车出了问题。

程司锦听到这个结果,呆在了原地,她没有想到几个钟头前还活蹦乱跳的林雅,此刻却失去了一条腿。她甚至能想象车祸发生时,林雅的无助和绝望。

林雅失去了一条腿,在这个花季的年纪,在这个深秋的下午。

而她程司锦,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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