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张宝根柳茹茵的其他类型小说《工龄超久?可我才正当年啊张宝根柳茹茵》,由网络作家“兰若寺小妖”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1960年1月10日,腊月十二,星期天。此刻全国绝大部分区域都处于霜天白地之中,可此时的湘南全省却是一片青绿。元县采煤厂职工宿舍。好几个三号井的职工顾不得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早早的起来穿上补丁最少的衣裳、把裤腰带狠狠的勒紧了些,纷纷往某处赶去。冬日里气温反常的升到了24度,虽然身上暖和但所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一片冰凉。今冬又没雪,开春后怕是又麻烦了。简单到寒酸的单人宿舍里。灯绳的影子昏黄的灯光在摇晃。张宝根晃晃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摆脱这种看不清听不明的状态。自己这是怎么了?小小的单间里站满了人,众人看着张宝根小小的身躯,眼中无不露出忧心和怜悯的情绪。这孩子才八岁,如今没了相依为命的父亲,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想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投向...
《工龄超久?可我才正当年啊张宝根柳茹茵》精彩片段
1960年1月10日,腊月十二,星期天。
此刻全国绝大部分区域都处于霜天白地之中,可此时的湘南全省却是一片青绿。
元县采煤厂职工宿舍。
好几个三号井的职工顾不得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早早的起来穿上补丁最少的衣裳、把裤腰带狠狠的勒紧了些,纷纷往某处赶去。
冬日里气温反常的升到了24度,虽然身上暖和但所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一片冰凉。
今冬又没雪,开春后怕是又麻烦了。
简单到寒酸的单人宿舍里。
灯绳的影子昏黄的灯光在摇晃。
张宝根晃晃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摆脱这种看不清听不明的状态。
自己这是怎么了?
小小的单间里站满了人,众人看着张宝根小小的身躯,眼中无不露出忧心和怜悯的情绪。
这孩子才八岁,如今没了相依为命的父亲,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站在孩子身边的三个人。
左边这对长相敦厚的夫妻是孩子邻居范家夫妇,他们一直在担忧的看着张宝根,尤其是其中的女同志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大宝啊,你脑袋好些没?让珍姨给你看看……。”
声落泪坠,让周围的人都纷纷为之动容。
当这哭声与张宝根记忆深处的一个声音重合起来,他非但没有感到任何的温馨,一股下意识的抗拒感瞬间出现在他的心底。
尤其是当“珍姨”两字入耳,他甚至浑身抖了抖,一股凉意直冲脑门。
身体的抗拒让张宝根躲开了女人抓来的手,做出动作的同时他也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周围所有人的个头都要比他大很多。
“这孩子才八岁啊。”
“哎,张组长走的太早了......。”
零星的议论让张宝根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自己八岁那年,即将被领养前的那一刻么?
他居然......重生了!
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三人他都认识。
左边这对夫妻是他家的邻居范家夫妻,也是上辈子收养他的家庭。
而右边这位站的笔挺的高大汉子则是自己父亲曾经的战友,在燕京工作的一位煤炭工人。
两方都希望能收养自己。
只不过张宝根上辈子选的是更加熟悉的范家夫妻。
想到这里,八岁的张宝根嘴角闪过一丝冷厉。
呵呵,珍姨!
在范家生活了十年,衣服自己洗、饭自己做、菜都是剩的,父亲的抚恤金和每个月发给自己的伙食费全进了范家的口袋,父亲留下的单间也成了范家大儿子的房间,他只配睡阳台。
范家小儿子几门功课加起来的分数都没他一门高,结果就他没高中读。
他在十八岁顶替范家小儿子去下乡,范家后脚就安排小儿子顶了单位留给他的岗。
等到八十年代末办房产证的时候两边彻底闹翻,张宝根和范家小儿子扭打之际,就是这位珍姨,狠狠几棍子打断了自己的脚踝。
他养了整整一年的伤,范家就赔了一百二十块。
互不理会十多年之后,拥有两个亲儿子的范家夫妻却把自己告上法庭索要天价赡养费。
最操蛋的是,他居然败诉了!
好不容易凑齐的三万块彩礼被“抢”的一分不剩。
三十六岁的光棍张宝根被逼着离开了家乡......。
万万没想到,许是老天可怜他上一世太惨,竟让他再一次回到了八岁时做出选择前的那一刻。
根本没有理会范家夫妻殷勤的眼神,八岁小孩扭头看向了一直板着脸的父亲战友——林靖远。
二十八岁的林靖远大概是不太喜欢笑,这也是上辈子才八岁的宝根下意识拒绝他的原因之一。
在八岁孩童眼中,和气爱笑的邻居夫妻才是值得信赖的人。
而他当年放弃去林家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林靖远的坦诚。
这年头大家的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有几个补丁,连爱体面的范家夫妻也不例外,但林靖远身上的补丁却是全场最多的。
林靖远也直言不讳的告诉年幼的张宝根,林家不富裕,离异的他还带着四个孩子,所以过去后要吃得了苦。
这可是1960年,全国自然灾害不断,粮食供应吃紧,很多人家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仅仅凭着林家孩子太多这一点,在场就没人觉得张宝根会选择跟着林靖远走。
可重活一世的张宝根,这一回却决定跟着林靖远走!
“我爸爸说过,要是他出事了就让我跟着林叔叔。”
幼稚童音撒下的谎,落在众人的耳中无人质疑。
其中也包括范家夫妻。
但他们如何能甘心?
这几天他们故意在张家忙里忙外,不就是觊觎那笔抚恤金和张家单间宿舍的居住权么?
林靖远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张宝根父亲居然会留下这样的话,他本来也以为张宝根是不会选择他的。
但既然是这样,性子耿直的他也不再啰嗦,根本不管范家夫妻的种种小手段,自顾自的去办收养手续,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个流程还很熟悉。
范大山不甘心的挤到八岁的宝根跟前,脸上带着满满的不舍。
“大宝啊,北方冷,人生地不熟的......。”
宝根也对着他“憨傻”的笑了笑。
这有些陌生的笑容让范大山的脸微微僵硬了一下。
“范叔,我爹走之前跟我说,让我不要跟明哥(范家大儿子)玩。”
范大山老婆刘珍的笑容顿时一敛,她可不愿意听外人说自己儿子。
“大宝啊,你别瞎说.......。”
想到自己前辈子与范家的恩恩怨怨,张宝根心里呵呵冷笑。
八岁的小屁孩藏住真实的情绪,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天真”且洪亮。
“我爸爸说明哥最近学坏了,他亲眼看到是明哥几个人偷了厂里的那一大捆电线......。”
正在议论的人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刘珍尖锐的嗓音响了起来。
“张宝根~!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
张宝根默默的吐槽——这可是自己去插队前,范家老大自己得意告诉他的。
宝根有些“惊慌”的低下头,声音弱弱的:“我爸说范叔你家前段时间换的电线就是那一批,我还听范小树(范家小儿子)说他在他哥铺盖下发现了二十多张大团结,他就偷偷抽了一张......。”
看着四周惊疑不定的目光,范家夫妻终于彻底慌了。
因为这件事八成可能是真的!
没有工作的大儿子最近手头确实比较阔绰。
“大宝这孩子伤心得都糊涂了,我家老大可是穷得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刘珍话没落音,门外便响了一个愤怒的童音。
“张宝根,你瞎说,我根本没偷我哥的钱!!”
范小树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指着张宝根的鼻子大骂。
“那两块钱是我哥主动给我的!”
“我哥床铺下头根本没藏钱,他都是藏床头砖缝里的!”
“你胡编乱造,你就是嫉妒我!!!”
八岁的张宝根默默的摸摸自己鼻子,他早就透过人群看到了范小树,他也知道以这小子的性格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六零年代的人们嫉恶如仇,邻居们当即发了一声喊,将范家几口子一个不落的全给扭送去了单位保卫科。
范家完了!
张宝根也没料到,与范家几十年的恩怨,竟然会在重生后的一个小时里就报得干干净净。
趁着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张宝根飞快的溜下床来到墙边。
哪里还有一点刚才胆小惊慌的样子?
墙上有个钉子,挂着一面小小的镜子。
这种带铁丝架子的小镜子可放在台上,也可以挂墙上,是这年月很多人家的标配
踮着脚看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浑身上下最显眼的是五六个绣工马虎的各色补丁,小小年纪就是五袋弟子,不错!
小脸果然唇红齿白.....个屁,分明是小瘦猴子一只。
通过镜子的反射,让张宝根发现床边瘸了一条腿的凳子上,摆着本很老气的大笔记本。
——刚才邻居们说,自己就是被这个从天而降的东西给砸晕的?
——可上辈子应该没有这一出啊?!
转身从床头拿起厚厚的笔记本,张宝根随手翻了翻——笔记本所有的页面全是空白无字的。
张宝根正琢磨着找根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好将其据为己有,哪知笔记本的第一页上却突兀的发生了变化。
大量儿童涂鸦似的图案凭空浮现在第一页的空白处。
唬得张宝根一个哆嗦,下一秒就用力想把这笔记本给扔了出去。
可谁知这笔记本却如同沾在了他手上一般,根本没能扔出去,反而借着他的力道砸在了床沿上。
嗖~~,眼前铺着大块补丁床单的床......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元县煤矿工会办公室里传来了林靖远惊疑不定的声音。
“人都已经走了十天,怎么还没定下性来?”
元县煤矿工会办公室面积不大。
原本应该是雪白的墙壁上满是黑灰的痕迹。
东边两扇窗户被打开透气,其中两扇玻璃碎了又没全碎,全靠两张发黄的报纸糊着。
满屋都是已经发硬的报纸在风里抖动的声音。
林靖远的面前放着一个搪瓷水杯,隐隐可见白色搪瓷杯身上有大红色的标语,同时杯子上残留着好几处黑灰色的疤痕。
杯子里的水微微有点发黄,办公室的人难得给他倒的是红糖水,不,应该是在开水里放了点红糖。
这说明工会这边对于接待林靖远还是蛮重视的。
而负责接待林靖远的是工会主任老娄。
娄主任五十岁不到的年纪,看着却像六十岁的人,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健康的浮肿。
老娄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缠着眼镜一条断腿的白胶布早已经发黑。
“小林啊,感谢你千里迢迢过来尽战友情。”
“张新国同志的事,矿上和大家也都看着难过。”
“小张呢,是个好同志,上过战场负过伤,这些年在坑道安全组长的岗位上也是兢兢业业的。”
“按说小张管的是三号井,但他出事的地带却是属于二号井管理的,而且他还是下班时间去的二号井。”
“矿上对于工亡的认定原本是没有问题的,可是......。”
带着一脸苦笑,觉得浑身有些发热的老娄解开了中山装,露出了里头满是补丁的衬衣。
“放往年这事根本没得议论,但这两年的年景你也知道,如果按矿上的规矩,二号井那边好些人怕是要被降工资......。”
眼见得林靖远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娄主任只好压低了声音。
“他们那边想自己勒紧裤腰带给张家孩子些东西,钱也行,但这个事......。”
林靖远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大家这两年饿肚子不假,可他也是在京城煤矿工作的,知道这意外和工亡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娄主任,这事我答应不了。”
“如果矿上工亡无法认定,那我只能联系老部队的领导来帮帮忙。”
“张新国同志是在半岛负的伤,总不能一条命当年没扔在雪地里,反倒不明不白的给意外了。”
娄主任急忙拉住他。
“小林,别激动别激动,这不是在商量么......。”
......
张宝根举着个大本子好奇的看来看去,宝贝的不得了。
他也没成想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居然还是个宝贝!
笔记本的封底上画着个古朴的箱子图案。
他只要拿着书用封底去拍东西,就能把东西收入一个空间里。
手里握着笔记本的时候,他能感应到空间里的东西。
如今在他的感应里,大约一个教室大小的空间中悬浮着一张床、一把瘸腿凳子、一个补了好几次的搪瓷脸盆.....。
张宝根在封底上一摸,一把白色的石灰瞬间出现在他的小手里。
“可惜壁虎收不进去,看来里头不能放活物。”
宝根无奈的放过了那条惊慌失措的壁虎,接着又研究起了那些涂鸦。
不像文字、不像符号,完全就是小屁孩随手的涂鸦。
宝根翻来覆去的好半天都看不出个头绪来。
只是他相信这些突兀出现的涂鸦,必定有着出现的规律和特定的含义。
宝根抬头笑着看了墙上老爹的黑白照片一眼。
“爹,不是你老人家还念着我吧?”
童音里带着沧桑,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思念和久别重逢却又偏偏无奈错过的悲欢交织。
“您老放心,这辈子儿子指定活出个人样来!”
当林靖远回到张家,刚进门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刚刚在工会受的一肚子气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张新国两父子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但好歹还是有几件东西的,可怎么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剩下一张床和墙上的一个相框了?
装模作样在看笔记本的张宝根对着林靖远哈哈一笑。
“叔,多余的东西我刚才都送我爹朋友了,反正我也带不走。”
林靖远点点头,那些是宝根的东西,自然是他自己说了算。
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单间,林靖远把墙上的小镜子取了下来递向宝根。
“这个物件不大,燕京那头家里的镜子也就一小块,所以你要不要自己带着?”
“还有一件事,叔叔要问你。”
“宝根,出事那天你爹回来后,为啥要突然回井下去?”
宝根接过镜子的手抖了下。
他能不记得么?
今年是三年自然灾害中间那年,八岁的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荤腥。
那天父亲兴冲冲的下班取了家里藏着的半包茶叶,说是要赶回井底去找二号井的技术员龚叔,去给他换两只烤麻雀回来。
父亲让自己等着吃肉,结果这一去就是永别......。
这事他一辈子都记得!
见宝根低着头,林靖远也没继续追问,而是拍拍他的小肩膀。
“放心孩子,你爸的抚恤金肯定是跑不了的,信叔!”
“那些人的东西,咱不要!”
宝根心头一颤,他可不是真的只有八岁,他从林靖远的话里听出了太多的东西。
前世父亲抚恤金是范家夫妻处理的,他一直都没过问。
如今看来里头怕是还藏着事!
“饿了吧?叔出去买点吃的来。”
林靖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小心的打开,里头是些散碎的钱票。
先取了两张两分的纸币和一张当地一斤粮票,但在看了一眼仍旧低着头的宝根后,老林放回了一张两分的,改取了一张一毛的票子。
元县位于湘北,本就是产粮地,所以情况比旁的地方要好一点。
矿上食堂里一个二两的馒头只要2分带二两粮票,他吃一个垫吧就行。
至于宝根这孩子......一个素包子要1毛和一两粮票。
林靖远出门之前交代了什么,宝根根本没听进去。
他一直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但眼睛里的光却亮得惊人。
因为在他手中的小镜子里,刚好把笔记本第一页的那些涂鸦倒映了出来。
涂鸦线条在镜子倒影里游走不定,最终结合成一个个钢笔字呈现在宝根的眼前。
1960年2月5日,晴。今天真是万幸,我看到在二号井区域作业的职工们全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三号梁断了,坑道被埋了一半。
好在断的时间点很巧,二队刚刚上井,而代班的那队人又因事耽误了两分钟。
偏偏就在这幸运的两分钟里,三号梁断了!
这么大的事故却一个受伤的都没有,大家都说这是奇迹。
今天在二号井值班的安全员小刘全身都是冷汗,矿里组织抢险队在半夜重新挖通了那里。
听说二号井的技术员龚利民也下去看了一圈。
那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不光是三号梁东边七分之三的位置有陈旧性裂痕,四号梁和七号梁的背面也早就出现了问题。
估计今天矿里领导们足以用冷汗来洗澡的。
回家的时候听人私下乱传:有人说是1月份在那里走的老张师傅在保佑大家。
真是乱来,封建迷信啊,要是被查到了是谁说的,估计不死也要脱层皮.......。
宝根惊疑不定的抬头看向自己老爹的黑白照。
张新国同志在墙上一脸笑得很灿烂......。
——把这篇大半月之后某人写的日记给我看,真是老爹你的杰作?
该不该信呢?
宝根很快有了决断——重生这么奇葩的事都有,还有什么好质疑的?
他抬头对着黑白照笑了笑。
“爹,你可得保佑我,儿子我啊,这就去给你混个表彰回来!”
在回张家的路上起了一阵风,头顶的太阳很快消失不见。
林靖远不得不将刚刚从食堂里买到的包子和馒头藏在夹衣里,免得让宝根吃不到一口热乎的。
老林有些遗憾,元县的光景虽然比别处好些,但也好的有限。
哪怕是矿上的食堂也在限购,每个人只能买三个粗粮馒头或者一个包子加一个馒头。
自从去年大灾害开始,他的肚子就没饱过一回。
一毛钱的素包子是宝根的,身高一米八的老林自己吃一个粗粮馒头就“够”了。
毕竟没了爹的孩子可怜,被打击得连脑子都变迟钝了。
宝根呼啦呼啦几口就把素包子吞下肚,肚子不是那么叫了这才“想起”之前林叔提到的问题。
“叔,我爹那天走之前说了几句话。”
一个粗粮馒头只够老林两口吃的,他看着宝根吃包子的样子强忍住自己晚上也去买一个吃的念头。
“宝根,你爹都说了些嘛?”
八岁的小屁孩歪歪脑袋。
“我爹说,二号井的安全虽然不是他管的,可他总觉得那里有些问题,所以才想着过去看看。”
老林自己就是在京郊煤矿上班的,听到宝根的话他顿时上了心。
如果宝根说的是真的,那张新国的工亡结论怕是还要提上一提。
“你爹有没有具体说是嘛问题?”
小屁孩戏精立即上线,装作努力在回忆。
“好像说是二号井的三号梁东边七分之三的位置很不对劲,还有四号和七号梁都有些问题......。”
......
二号井段长钱玉刚和安全员刘建设慢慢的对视了一眼。
井里的气温很高,可两人此刻的额头却全是冷汗。
在看到三号梁背面的情况后,两人别说是额头,就连脊椎骨末端都被一股凉气给笼罩着。
三号梁的背面两条极其隐秘的裂缝足以插进去一个手指头。
前来检测的人们没一个敢大口喘气的,都不约而同的缓缓往后退去。
正在检查四号梁和七号梁的人也在拼命的给钱玉刚打着手势。
那边也发现了险情!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紧了紧藤盔上的带子,眼珠子死死盯着头顶的坑道,生怕下一秒坑道就会坍塌。
无声的撤离持续了十多分钟,每个走出来的人脚肚子一直在抽搐。
有人在走出井后,两脚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们无法想象,不久之前自己还在这处井下作业。
也许那时动静稍微大一点,自己和家人便从此天人两隔。
钱玉刚扯着失魂落魄的刘建设一路直奔矿上的小灵堂。
这里前几天才办完张新国的追悼会,老张的照片还没撤下来。
“跪、跪下~!”
随着钱玉刚的怒吼,浑身发软的刘建设捂着脸跪倒在灵堂前,对着那张照片嚎啕大哭起来——他是在发泄自己劫后余生的情绪。
要不是老张留下的线索,他刘建设的整个人生、甚至是精神世界怕是会被毁得一干二净。
天空里云层翻滚,酝酿了多时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那一夜的雨里,矿上小灵堂前陆陆续续跪倒了不知多少条身影。
重重的磕头声一直在雨里没间断过。
第二天一早,林靖远刚差点没能推开房门。
门口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二号井职工的家属们连夜送来的。
其中送的最多是六成新、大约能拿的出手的衣服和自己做的鞋袜,把宝根从八岁到十五岁能穿的衣服都给备齐了。
吃的也有,但不多,毕竟这年月人人家里都少这个。
但能被送来的都是各家压箱底的。
两罐麦乳精、一包大白兔和一口袋约五斤左右的玉米面。
大概是继承了老爹安全员的性子,宝根比林靖远要细心很多。
他发现有些旧衣服的口袋里还塞了点东西。
零零散散加起来合计二十二块钱、二十五斤全国通用粮票和两张即将过期的本地肉票。
全被宝根偷偷塞进了笔记本空间里。
这回没等林靖远再次前往工会,娄主任自己先带着人上了门。
“矿上准备给张新国同志申报烈士。”
娄主任的玳瑁眼镜一直是歪的,不知怎么的他的眼镜腿又断开了。
“不管结果如何,抚恤金矿上先给垫付。”
“就按五百五十块的标准给。”
“至于宝根,每月固定的十五块补助也不会少,我们会计会直接汇到你家的居委会。”
“等他满十八,矿上指定有宝根一个编制!”
以上这些待遇都是条例里规定的,最后娄主任还背来了一袋玉米面,大约六十多斤——这是矿上挤出来的。
矿上的文件开的很快,大意是就算上头不认这个烈士但矿里自己认死了。
只不过林靖远领着宝根在财会领钱的时候,出纳递给林靖远的是二十张大团结和一张矿上领导开出的三百五十块欠条。
宝根本以为林靖远会发火,可谁知林叔却很习以为常的收了下来。
林靖远知道出纳说的是实话,哪怕是一向被优先照顾的煤矿单位,从去年年末开始,职工实发的工资越来越少。
1月13日,林靖远带着张宝根和两个巨大的包裹坐上矿上运煤的车,直奔市区的火车站。
坐在车斗里摇晃的张宝根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矿区,忽然有了一种与前世彻底割离的错觉。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抱着的大笔记本子。
从矿里对他爹有了新结论开始,那些涂鸦便慢慢消失不见,最后化做了一个小小的五角星出现在笔记本的扉页上。
宝根这两天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老爹已经瞑目了?
在矿区的出口,二号井的技术员龚利民一直怔怔的看着消失不见的卡车。
老张那天去二号井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其实他是最清楚的,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德市火车站候车室里。
老林和宝根各自坐着一个大包裹。
长木条拼成的候车凳子上挤满了旅客。
几个小时过去,旅客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但长椅上依旧是满满当当。
两人都在就着开水吃粗粮馒头。
临行之前,林靖远拿着娄主任开的介绍信在食堂里买了七八斤馒头当干粮。
不是林靖远舍不得给宝根买素包子吃,而是这年月在路上吃得太好,是祸不是福。
“宝根,又在本子上画嘛呢?”
林靖远闲着没事好奇的看了一眼宝根抱着的本子。
在时隔三天之后,笔记本上的第二页浮现出了新的涂鸦。
“叔,我去下厕所!”
看着宝根顶着笔记本跑了,林靖远摇摇头。
——这孩子莫非以后还想当画家?
至于让八岁的孩子自己在火车站上厕所这种事,在六十年代是无所谓的。
该杀的早杀绝了,漏网的也不会在这时候做“买卖”。
大人都吃不饱,谁家还买孩子啊?
在火车站厕所那臭不可闻的木质隔间里,宝根被熏得两眼发黑,但依旧坚持用镜子看着新出现涂鸦的内容。
2000年3月16日,阵雨。
如今的德市火车站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全新的装饰和电子设备正让这里无限的向沿海水准靠拢。
我每次走进这里的候车厅,总会想起四十年前的那一天。
1960年1月13日,腊月十五,我们一家人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那一天。
如果给我一次后悔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回到那天去阻止我那莽撞的尝试。
正是那次莽撞,让家里在后来遭遇了太多的磨难,大姐肚子里的孩子也最终没能保住。
那年我十七岁,冲动而自信。
因为怀孕的大姐每每因为营养不良而抽筋,家里和大姐婆家凑了些玉米面准备去粮站换钱和票,好托人搞些猪大腿来给大姐熬汤补钙。
单纯的我信了那些同龄人的话,认为按照长辈们的方法又费力又划不来,还换不了几根骨头。
所以我冲动的偷拿了那袋玉米面去了火车站隔壁的黑市。
其实我的胆子很小,不敢深入那条巷子,就傻傻的蹲在小巷入口靠火车站的第二个窗户下。
故而当公安突然出现时,我是第一个被发现的。
投机倒把让父亲和姐夫都丢了工作,大姐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孩子也没了......哎,悔不当初啊......。
盯着这段文字形成的时间,宝根惊讶的张大了嘴。
——爹,您这是在德市火车站卡BUG了还是迷路了?而且一卡就是整整四十年!
厕所里浓郁到了极点的味道,趁机欣喜若狂的猛灌入小屁孩不自觉张大的嘴里。
“咳咳咳咳~~~,臭死大爷,咳咳,小爷我了~!”
回到候车大厅,宝根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林叔却似乎有话想对他说。
“宝根,马上就要真的离开德市了,叔给你介绍下家里的情况。”
林叔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不规则的烟圈,抬头看向候车大厅的窗户,眼神迷离。
宝根默默的在旁边插了一句旁白:镜头感来了,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叔我二十一岁退伍,街道上给介绍了个姑娘,给叔生了弟弟妹妹后,那个阿姨就没个叔在一起生活了。”
“家里老大姓解,马上就十八了,叫解卫军。”
“老二姓柳,你得叫二姐,名字好听,柳茹茵,今年十四……。”
听到这里,宝根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
柳如烟?啊,不!是柳茹茵。
大杂院单身父亲,家里四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收养的,老大姓解,老二叫柳茹茵,书里的悲催万年女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叔,这书……我……看过的。
您住的那个大杂院,整个被书里女主给灰飞烟灭了……。
宝根忽然有一种想退票回家的冲动。
直到他低头看到了怀里的本子。
宝根微微沉吟。
女主重生还得四年,没空间也没金手指,除了一手好茶艺外,不外乎多了十多年的记忆做依仗。
柳茹茵这个万年女配也是女主重生后才认识针对上的,所以女主对林家人也应该不熟。
自己提前四年做局,怎么都不应该输的。
怕个屁!
从1959年年末开始,因为连续的自然灾害,黑市交易已经成为全国绝大部分家庭无法拒绝的日常。
公安机关一直在严厉打击任何的黑市交易行为。
而做黑市交易的人往往会把交易地点选择人流量巨大的火车站、汽车站附近,而交易的时间也通常是在凌晨或者天黑之后。
宝根抱着笔记本满候车室乱转,两人去省城的火车还有一会才检票,估计还有得等,故而老林也根本不去管他。
老林唯一搞不懂的是这个小子怎么就不愿意听自己的话,用老张留下的帆布挎包装着本子不是方便得多么?
挎着包还能把双手给解放出来不是?
可那小子却死活不愿意。
对于这点宝根有着不能对人说的理由——这年月人贩子绝迹,但因为口粮问题铤而走险的人也不少。
用包背着?
万一人家以为他包里有吃的或者贵重物品怎么办?
小屁孩一目了然的抱着个旧本子,外加一身五袋弟子标配,谁都懒得理会他不是么?
一月里到底是属于冬天,虽然白天气温反常,但只要太阳一落山气温就断崖似的往下降。
李玉娟抱着肩膀在火车站候车室边上的巷子口左顾右盼着。
她身上穿着一件她父亲旧衣服改小的绿上衣,不过已经被洗得发白。
为了尽快完成交易,她选择蹲在墙边的路灯下,好让自己容易被顾客发现。
火车站的老式路灯
李玉娟一边跺脚让自己不那么冷,一边后悔自己不该逞能过来。
入夜之后,不少打扮成旅客模样的人拎着看似行李的“货物”低着头从远方走来。
只是他们在路过李玉娟身边的时候,几乎没人停下脚步。
在外头路灯下头明火执仗的交易,这丫头疯了吧?
黑布隆冬的巷子里才是方便交易的场合。
巷口的路灯根本照不进黝黑的巷子。
趴在候车室窗口的宝根,只能隐隐看到巷子深处沿着墙根稀稀拉拉的站着一些黑影。
每当有客人走过他们跟前,靠着墙根的黑影会按下手电筒电门,手电筒光照亮自己带来的货物。
最多几秒后,手电会谨慎的熄灭。
接着两个黑影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交谈的过程中,手电还会不时亮起几回。
这次的交易明显很成功,卖家跟前的口袋被买家拿走,卖家低着头飞快的从小巷的尽头离开。
宝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也学“废”了。
接着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全场最醒目的仔——李玉娟同学身上。
就这个姐姐明晃晃的站在路灯下、还是巷子口,辣么多旅客同志经过,公安同志不抓你都没法交差啊!
看看自己笔记本扉页上的那一小颗五角星,宝根最终决定拿这个姐姐做的实验。
伸手在笔记本封底一摸,一个小石子出现在宝根的手里。
瞄准窗户下头左侧五米处的大姐姐。
走(揍)你~!
嗖~歪了,但吓了李玉娟一跳。
本来就浑身紧绷的李玉娟差点没被吓死,她惊恐的一抬头,旋即火气上涌。
本来她就又冷又怕,这孩子居然还戏弄她?
“小孩,你干嘛呢?!你家大人呢?”
候车室的窗户棱子都是铁的,锈迹斑斑,格子大小刚好够宝根把头伸出去。
“大姐你卖啥?要是卖粮食,我叔叔要!”
李玉娟闻言一喜,她就想快点卖掉东西离开这里。
“三十斤玉米面!上好的,没沙子没灰尘,家里给孕妇准备的东西,大可放心。”
宝根一乐,这还真是好东西。
上午工会娄主任给的那袋子玉米面里,有七分之一都是不明物质,什么麦麸、谷壳和少许砂砾什么的。
林叔说就这品相,还是人娄主任精选过的。
“多少钱?”
李玉娟想了想干脆报了个实在价。
“人家掺了东西的要一块一斤,我这个什么都没掺,也要你一块一毛一斤吧。你叔叔如果全要,那就给一块一斤。”
宝根知道李玉娟最想要的是什么,于是故意露出一点为难,回头对着空气张合了几下嘴巴,装作与人交谈。
“我叔叔都要,但我们钱不够,肉票你要不要?”
本来蹲着的李玉娟惊喜的猛站了起来。
“肉票?!本地的吗?你叔叔有多少?”
宝根伸出两个手指。
“两斤!”
李玉娟立即掐着手指头一算。
她之前偷偷打听过,如今德市黑市里粮票价格是2.5元换一张本地一斤粮票,肉票则是粮票是4倍左右,约等于十块钱。
她很快给出了报价:“两斤肉票加十块钱,怎么样?”
宝根没还价,直接将两张本来以为会浪费掉的本地肉票加一张大团结扔了下去。
李玉娟赶紧捡起来仔细看了看,笑容满面。
她也不磨叽,吃力的举起玉米面的袋子递向窗口。
“你让让,让你叔来接。”
就在袋子刚好遮住她视线的时候,忽然宝根咦了一声。
“大姐,你快看左边!”
李玉娟下意识的一扭头,手上顿时一轻,玉米面袋子不翼而飞。
好家伙,这小孩的叔叔好大力气!
可当她抬头的时候看到的还是那小孩的脸。
李玉娟随即调侃了一句。
“呵,你叔叔可真谨慎!”
小屁孩笑嘻嘻的。
“那必须的,大姐,你贵姓啊?”
李玉娟正准备走,根本不想多待,便随口忽悠这孩子。
“我啊,姓胡。”
宝根乐了,好嘛,这回你倒是机灵起来了。
“胡大姐,你咋不问我叔姓啥呢?”
李玉娟觉得这孩子的叔叔怕是有病。
“你叔姓啥关我......。”
但孩子已经抢着点头“回答”:“我叔姓刘,大名叫刘海!”
李玉娟忽然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难道是熟人?
窗户里小孩摇头晃脑的。
“胡大姐,你千万要记得我叔刘海哥啊!”
呸~!
十七岁的李玉娟红了脸。
卖个玉米面而已,你家叔叔还砍上樵了~?
臭不要脸!
李玉娟拔脚就走,可刚走几步又听到那孩子在喊。
“不好,东边有公安来了!”
李玉娟立即掉头。
“不好,西边也有~!”
她马上转弯往另一条巷子里钻。
“胡大姐,那是死胡同!”
李玉娟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咦,胡大姐,你两手空空的,在怕啥啊?”
李玉娟一愣。
——对啊,我东西都卖完了,我可不怕公安检查!
可等她大着胆子离开了上百米,却没看到任何公安的身影。
李玉娟咬牙切齿。
——这刘家的孩子真是欠打!
下一刻,一辆警用吉普车和一辆卡车风驰电掣而来,猛的冲向黑市小巷,与李玉娟刚好擦肩而过。
她的小腿当即哆嗦个不停。
忽然,她隐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头大声响起。
“有内鬼~~~终止交易~~!!!公安来了~!”
黑市巷子里的黑影们顿时一哄而散。
林靖远和宝根去省城的火车最终晚点了两个小时,林叔和其他旅客都觉得很是欣慰。
才迟到两小时,已经算运气好了!
候车室的检票员很热心,笑容满脸的提醒大家排好队不要拥挤,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
“检票时间足够,同志们不要担心赶不上车的,来,票给我。”
她拿着个小卡子给每张验过的车票打印出一个小缺口。
林叔对此场景习以为常,但宝根却觉得很新鲜。
这可是检票员啊,也就六十年代提倡服务业树新风立模范,好多全国劳模都是商场、车站的工作人员。
似乎京城百货公司有个张一把的全国劳模,堪称燕京第九景。
搁二十年后你再过来看,能看到人检票员同志的鼻孔,那都算人家对你客气的——一般只给你后脑勺。
林叔只买了一张票,本该半票的宝根因为矿上开的证明给免了车票。
一根扁担挑着两个巨大的包裹,让人群里的林叔显得相当显眼。
检票点后的通道里。
林靖远挑着担子,让抱着笔记本的宝根走在自己前面,但凡宝根走歪了或者走慢点,他都会用脚熟练的扒拉一下孩子。
看来京城新家里的球类生物不少,不然林叔练不出这轻松惬意的脚法来。
扒拉就扒拉吧,宝根压根不在意。
他此刻满眼都是笔记本扉页上再次多出来的一个小小五角星。
两个星星了。
——可有什么用?
——集齐七个召唤神龙,原地飞升?
——算了,建国后不准成精的。
两人顺着人流来到站台,发现检票员一点慌都没撒,上车的时间果然很宽裕——火车又又又晚点了那么一点点。
林靖远觉得这趟出门带着宝根很省心,例如这孩子有一点就比别家的孩子强太多了。
火车刚刚停稳,很多机灵的家长直接把孩子往车窗里塞,这是让孩子去占座。
被举起来的孩子里有的哭,有的咬牙爬。
唯独宝根这孩子,拿着林靖远的扁担竖起来,对着车窗来了个撑杆跳,第一个冲进了车厢。
宝根看准一个两人单排,躺在上头死活不起来了。
林叔是这节车厢最后一个上来的,两个大包裹还是靠着两个列车员帮忙用力挤才塞进了车厢连接处。
等他赶到车厢里头,发现车厢里站着的旅客同志不少,可大家伙都离占座的宝根远远的。
“你小子干嘛了?”
林靖远舒心的坐下来,又悄悄的问了宝根一句。
宝根没回答,只是两眼一翻,嘴巴里冒出一堆白泡来,这是他提前准备的牙膏泡沫。
吓得林叔差点蹦起来。
要不是宝根偷偷把牙膏塞给他,他还真以为宝根得了羊癫疯。
怪不得同志们都离宝根远远的。
从德市到省城是条火车支线,临时停车那是家常便饭,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足足走了六个小时两人才到省城。
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招待所,两人随意对付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林叔就去排队买去京城的火车票,拜托招待所前台的服务员给照看一下行李。
至于宝根,这年代孩子都八岁了还要人操啥心?
服务员女同志倒是很热心,拉着八岁的宝根聊天。
只是话里话外都是在旁敲侧击的打听林靖远的情况。
“我叔二十八了,还离过婚的。”
宝根很不看好服务员阿姨,直接拿大实话把这点苗子给摁灭了。
“加上我,家里五个孩子了!”
年轻的阿姨叹了口气,也不再管宝根,只看着门外发呆去了。
这个浓眉大眼的林同志怎么就是离婚还有小孩的.....?
招待所对门是个国营饭店,店门口人头攒动中,忽然冒起一阵白烟,这是什么出锅了?
早餐就吃了一个粗粮馒头,宝根的胃袋在蛊惑他过去看看。
不一会,他便奢侈的买了一个雪白热乎的娃儿糕回来。
这是湘南和西南地带的一种小吃,价格不低,家里一般只舍得买给娃儿吃所以叫做娃儿糕。
服务员阿姨看着他吃得香甜,忽然觉得有些饿,急忙喝了一口水。
“你叔叔对你倒是挺好的,居然舍得花一毛给你买这个吃!”
“换成粗粮馒头能买三四个,我省着点能吃一天半呢。”
宝根眨巴眨巴眼睛。
——好么,我还以为你是贪图我叔的美色,弄半天是想和我嘴里夺食?
几口把娃儿糕吞下,还当着阿姨的面挨个舔巴下手指,宝根又一溜烟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举着一个竹签子,串着四五个红彤彤的东西,一边啃着一边在柜台前溜达。
阿姨看着都呆了。
这林同志看着很朴素,怎么能这样惯着孩子?
五个糖油粑粑!
这是她过节都吃不上的东西。
一眨眼这孩子又花了两毛五和二两粮票!
糖油粑粑是湘南特色小吃,深受当地人喜爱。
只不过后世卖的糖油粑粑有两种。
一种是湘南人自己吃的,软糯滑口,裹着一层糖油热浆,比汤圆黏软,比青团瓷实。
八十年代之前,乡下人家里请客,有些家庭条件好些的人家就会拿这个东西或者红糖煮鸡蛋来待客。
而另一种糖油粑粑是卖给外地游客的,直接炸成硬壳粑粑,简单、方便、经济,卖点是宣称焦脆——湘南上了年纪的人根本不认识这东西。
林靖远买完票回来,却发现宝根和两个大包裹都在招待所门外——把人家阿姨给馋破防了。
不过这都是小事,宝根发现此刻的林靖远有些焦急。
林靖远没能买到明天回燕京的票,只抢到了后天的。
老林之前没想到宝根会跟自己回来,而这回他的假期很可能要超了。
车票是凌晨一点多的,花了老林七块五,宝根依然是免费。
两人也没再找招待所,直接扛着行李去火车站候车厅休息。
候车室的空气相当浑浊,宝根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和林叔都已经上了火车。
两人就一张票,他坐着睡得香甜,而林叔则站在自己身边。
火车过了长江,气温便迅速降低。
全车人都在不停的加衣服。
林叔松了一口气——零下的气候让他总算不用担心随身带的馒头会坏了。
火车足足跑了一整天才进入豫省。
果然如同宝根猜测的那样,刚过零点,笔记本的第三页真的刷新了。
这是一片全新的涂鸦。
“叔,我去上厕所!”
林靖远先嗯了一声:“把本子放下,仔细弄脏了?诶,这孩子,哎,算了!”
可没过几分钟,昏暗的车厢里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林靖远一睁眼,正好看到张宝根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
“叔,出事了!”
“你这孩子,小声点,没看见大家伙都睡了。”
“叔,我刚才上厕所发现路边有人拿着马灯一个劲的对着火车晃,还追着火车跑了一段距离......。”
听到宝根的话,林靖远的睡意瞬间飞走,猛的站了起来。
处分通报:1960年1月16日凌晨1点15分,豫省XX铁路支线沿途发生落石险情,与此同时北上列车XXX次在一小时前进入支线行驶。
由于发生事故的路段为新开辟的山区,交通通讯不便,沿途护路员先后三次警示都与列车错过。
1时37分,列车与正在处理落石的护路队遭遇。
在紧急制刹的情况下,车头依然脱轨,同时造成后续三节车厢轻微脱轨、位于正中的七号、八号两节车厢严重侧翻的事故。
事故一共造成四人死亡,四十八人受伤。
经调查,现对相关责任人处理如下......。
在笔记本上看到这条最新出现的提示,宝根的冷汗顿时遍布全身。
亲爹啊,他和林叔坐的就是这趟倒霉的火车!
而且他们俩都在八号车厢,两个大包裹就塞在七号和八号车厢的连接处!
亡魂大冒。
八岁小孩的话估计只会让列车员将信将疑,但林靖远的话却把列车员给吓了个半死。
半夜的火车内部灯光昏暗,疾驰的火车上几个影子正疯狂向车头部分狂奔。
林靖远一马当先的冲在前头,身后跟着几个被叫醒的列车员。
大冬天的,几个人全是一头的冷汗。
别看列车员这个岗位好,但在这几年也一样饿肚子,所以到了夜间多少有些轻微的夜盲症和困倦。
没有看到沿途的示警信号灯,鬼知道前面等着全车人的是什么情况?!
列车长被叫醒的时候还有些愣逼,但在林靖远提到追着火车跑的人和红色马灯后,他也瞬间被吓醒了。
鞋子、衣服都顾不上,一阵风的冲向车头。
他路过电讯室时还对着里头吼了一声。
“车载无线电怎么回事?!调度那边怎么回应?”
电讯员也是一身冷汗。
“这片山区起伏太大,VHF/UHF频段进入了信号盲区。已经断链半个小时了!”
驾驶室的门被列车长打开,正在值班的副车长奇怪的回头。
“诶,你怎么来了?!”
列车长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下令给驾驶员。
“降低车速~!”
“注意两侧山体上有没有信号灯~!”
正处于下坡路段的列车缓缓的发出了制动刹车的摩擦声,一个超级大弯刚好出现在他们眼前。
就在列车制刹启动的那一刻,眼尖的驾驶员发现了前方的情况。
几个拼命挥舞的手电和马灯的影子正沿着铁路向他们跑来!
“嗞~~~~~!”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了所有车厢,巨大的动能晃醒了所有的旅客。
为了防止旅客惊慌拥挤,所有车厢的灯光全部亮起。
火车巨大的惯性依然让其在快速前进,很快与前来示警的人们擦肩而过。
想要让火车完全停下,起码也要完全滑过这条弯道!
驾驶室里所有人的脸都一片苍白。
鬼知道拐过这个弯后,危机距离他们还有多远?
超级大弯道后两百米左右的位置。
十多个护路员正在拼命。
路基上的小石头都已经被清理干净,现在唯一麻烦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刚好耸立在铁轨边,探出半个身子横在了铁轨中间。
巨大的木杆断裂声响起,刚刚被撬动的巨石再次往回落下。
“顶住~!!”
领队的护路队长嗓子都喊哑了,手里的钢筋毫不犹豫的支撑在了落下的巨石与路基之间,哪怕明知道这样做也大概率是螳臂当车,甚至还会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好在七八根钢筋都义无反顾的塞了进去,没有一个人后退,哪怕满手都是鲜血淋漓。
当巨大的制刹声从弯道的那头传来,所有人都急红了眼。
“一二三,推!”
“一二三,推~!”
巨石在晃动,但距离排除危险还很远。
火车的巨大身影已经彻底绕过了弯道,紧急制刹的火星在黑夜里显然分外耀眼。
火车的哀鸣声刺耳到了极点。
“加油~!!!”
“小心,钢筋要断了~!”
断裂的钢筋碎片击飞了队长的藤盔,巨石再次稳稳的落回了原位。
所有护路队员的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队长,快下来~!”
但脸色惨然的队长却苦笑着摇摇头,站在铁轨上一动不动,只是轻轻的将沾满了鲜血的手套扔掉,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火车带来的气流将队长的头发高高吹起,刺耳的刹车声几乎震破他的耳膜。
一秒、两秒、三秒.....足足等了五秒后,队长诧异的睁开眼睛。
眼前的视野已经完全被钢铁所覆盖,停下的车头最前方距离他的鼻子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火车最终还是停下了!
护路队员互相抱着大声欢呼。
火车驾驶室里,一帮人也在劫后余生的互相抱着庆祝。
真是太惊险了!
......
人多力量大,当上百名乘客加入到排险的队伍里,那块巨石的重量立即被忽略掉。
乖巧的被大家拉走,离开了铁轨几十米。
只是在火车再次出发的时候,列车员们反复的想确认下去帮忙的同志们有没有都回来。
哪怕乘客们都互相再三确认没有人没上来,但仍然有列车员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可能丢了一个旅客在外头。
火车抵达京城是在下午。
列车长和站长当着林靖远叔侄的面,热情洋溢的给林靖远工作的煤矿打去了表扬电话。
煤矿那边的领导接电话的时候客气无比,哈哈大笑,一边笑着一边把对林靖远请假超时的处理决定撕了个粉碎。
“小林是我木城矿上的好同志,如果有做的不足的地方,还请你们多多包涵啊。诶,都是兄弟单位,你们真是太客气了!哈哈哈哈~~~。”
煤矿领导的嘴巴都笑歪了。
......
随着人力车停下,宝根从车上蹦下来,好好的看了眼前有些破旧四合院一眼。
城东区小苏州胡同67号院。
跟在车子边的林靖远跟车夫算了钱,挑起两个大包裹对着宝根晃晃下巴。
“进去啊,宝根,咱们到家了!”
门口靠墙站着一排小孩,左脚靠在墙上蹬着,右脚转来转去,互相说着悄悄话,都在拿眼偷偷看新来的宝根。
女孩大多是花棉袄,男孩们全是黑色或者蓝色的棉衣,都是一水的满身补丁。
宝根跟在林叔的身后,迈上缺了几块砖头的台阶。
进了四合院就是一个老式的照壁,看得出来这里以前住的人身份还不低。
照壁上的图案被凿得面目全非,而且照壁上空还能看到一个简陋的屋顶——有人把照壁当后墙修了个小房间!
宝根心中感慨,这位敢背对着大门住的爷,命格不知道有多硬。
进了门,空间立即变得狭窄起来。
左右两边东西厢房的格局早被住户们改得亲妈都不认识。
映入宝根眼帘的是满眼的电线、杂物、低矮的瓦顶和砖木混合的夹墙。
但是千万别说人家脏乱,因为还有人在这缝隙里头养着盆栽,天井里的地面那是干干净净的。
听到两人过路的动静,家家都有人出来看。
“是远子回来了?”
“哟,林同志辛苦了,这回南方去的可有日子了啊。”
“茵子,茵子~!你叔家了啊~!”
林靖远还没走几步,担子上的两个大包裹就被邻居叫自己孩子给帮着抱了过去——地方实在是太窄。
街坊邻居们都笑着看了宝根一眼,也没多问,似乎是......习惯了。
一位大爷出门先看了林靖远一眼,结果在看到跟在其身后的宝根后,没忍住呸了林靖远一口。
“你一个月能赚几个子?怎么不上天啊,你!”
林靖远当着宝根的面不好解释,笑着拉着宝根继续往里头走。
七弯八绕的,终于来到了一个小房间前头。
小房间是顺着原来的屋檐加盖出来的。
门口站着一个满脸平静的十四岁女孩,眼角都没看宝根一下,只是冷冷的和林靖远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收拾两人带回来的东西。
倒是她身后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欢呼着冲进了林叔的怀里。
“爹,你可回来了!”
宝根一眼看懂,家里管事的是这个二姐柳茹茵,怕是有些不太欢迎自己。
这有啥难办的?
他也不打招呼,吃力的扛起林叔帮自己带回来的那袋六十斤的“粗质”玉米面,一口气全倒进了门边空荡荡的米缸里。
抱着亲生儿子女儿的林靖远笑了,而柳茹茵先是一愣,又看着宝根故意露出来的惶恐样子,心里马上软了下来。
——都是没爹没妈的,不就是多一张嘴么,哎......。
“大哥在外头还没回来,家里你以后排老三,对了,你姓什么?”
二姐发问,宝根装作赔小心。
“我姓张。”
“嗯,那你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张老三了。”
宝根偏偏头,这名号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啊?
林靖远饭都没吃,只是在家里略待了下便急忙赶回矿上。
煮饭是柳茹茵的事,宝根只能和七岁的林爱红、五岁的林拥军面面相觑。
想到自己现在到底才八岁,于是他试着向家里老幺提议。
“要不,咱们出去玩?”
林爱红摇摇头。
“不去,玩了会饿。”
林拥军急忙点头。
“那,你们平时干什么?”
林爱红想了想:“睡觉,捡野菜,等吃饭。”
林拥军急忙又点头。
宝根觉得这两小的有点可怜,大白天睡觉估计是为了减少消耗。
就在这时,门口帘子一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大哥~!”
两个小的立即丢下张老三,熟练的各自抱住了来人的一条腿。
解卫军一看家里情况,便知道自己没赶上干爹回家。
对于家里多了个老三,他不是很在意,略略和宝根打了个招呼,便开始和在做饭的柳茹茵商议起了事情。
“明儿一早你早点叫下我,我赶去福祥胡同那边的粮站看看。”
“我朋友说那边可能有粮。”
柳茹茵想了想回了他一句:“那你把家里的本子都带上,能买多少就是多少。”
“但千万就一点,再也别跟人打仗了。”
解卫军笑了笑,拍拍宝根的肩膀。
“今晚,你跟我睡!”
“来,叫一声老大。”
“老大!”
“小子不错嘛~!”
八岁小屁孩想了想,扭头对着柳茹茵喊了一声:“那个......老二,我每月有十五块补助会寄在居委会,到时候别忘记了领。”
柳茹茵果然秀眉倒竖的冲了过来,拿着东西给解卫军一顿打。
宝根点点头,嗯,试探出来了。
——这家老大的话不太好使,也在让着柳老二。
直到晚饭摆上桌,宝根才算彻底傻了眼。
一桌子野菜糊糊!
1960年的京城,几乎所有人家都在头疼的问题就是吃。
柳茹茵才十四岁已经替家里管了两年多的钱,在开饭前她就刻意盯着宝根的脸看。
果然宝根脸上那一丝错愕被她收入了眼底。
新来的宝根才八岁,柳茹茵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说在头里。
不管宝根听不听得懂,但也得让这小孩知道京城的日子也不是外地人想象中的那么好过。
“咱们现在五口人,嗯,加上新来的宝根就是六口人。”
柳茹茵放下筷子环视了桌子边的大小男人们一眼。
“但吃公家粮的就叔一人。”
“叔在矿上干的是最苦的井下活,五级工,加上井下补贴3块钱,一月也就56块。”
“听着是不是很多?”
看柳老二看着自己说话,宝根也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因为他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可咱们家要养活六张嘴。”
柳茹茵伸出指头一样一样的算。
“按规定,叔这样的煤工每个月定量是30斤左右,叔在矿上是劳模,能拿顶头的35斤。”
“可从去年中开始,矿上发钱和票就磨磨唧唧的,总是发不全。”
“最多二十七八斤的样子,不足的给到食堂用双蒸饭凑数,可他还是要省下十几斤票给咱们。”
“不是叔不愿意多给,其实就叔现在给自己留的量连半饱都算不上,井下活累,算了,这个你不用管。”
“叔的工资标准是56块,但他的D员得带头做表率,所以实际到手的也就四十五六块的样子。”
“好在矿上和钢铁厂一样在搞公社试点,双蒸饭的量也能哄哄肚子,所以叔一般只给自己留个零头,剩下的四十块都给家里用。”
“京城人家的定量按岁数给的,我和大哥都是22斤票,但从十二月开始实际发下来的也就十三四斤,有时候更少。”
“我们胡同还算好的,欠的部分用麦麸皮抵了大半。”
“爱红刚满7岁,本来该到18斤标准了,但街道上给的还是12斤的标准,和拥军一个数,到手最多也就十斤出头左右。”
“上个月欠的数给了两把椅子……。”
说到这里,柳茹茵那极富特色的浓眉皱到了一起。
“而且现在京城这一片,可不是有钱有票就能买到粮食。”
“最便宜的玉米茬粉也算粗粮,公家定价9分一斤,可大哥天天各处粮店泡着也排不到份额。”
“最后都得高价去买......一斤玉米面贵了十倍不止,最近已经涨到了一块一斤。”
“你的户口和粮本还都在南方,虽然你带了些粮食,但过了这个月就是春上,家里也得紧着吃。”
柳茹茵笑了笑,浑然不似一个才十四岁的姑娘。
“今天这顿糊糊可比平时稠,还得感谢你带着那些玉米面来搭伙。”
“都看着我干嘛?说完了,吃吧。”
解卫军第一个动筷子,柳茹茵第二个,几个小的吃的那叫一个飞快。
宝根虽然也是苦孩子出身,但上辈子在这几年却没过得这么苦过。
在跟着老爹的时候,老爹是技术员工资,单位也好,两人最多没有肉吃。
后来跟了范家人,头几个月经常来看他的父亲同事、邻居、领导都不少,范家人面子上做的也还过得去。
饿肯定是饿着的,但矿上的孩子有主意,江南水多鱼虾也多,下水摸鱼抓虾多少也能混点营养。
湘南到了61年北部农产区除了少数洪水之外已经基本恢复生产,矿上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了不少。
野菜糊糊那味道,宝根喝了一口后就不太想喝第二口,但身体传来的饥饿感还是驱使着他闭着眼大口大口的喝了下来。
这年月有口吃的比什么强。
吃过晚饭,解卫军便到外头将自己带回来的一个背篓踢倒,满满的煤渣撒了一地。
他又从廊下取了一个小一点的篓子,从这一堆背回来的煤渣里挑选起可用的煤块来。
两个小的也各自找了双满是煤灰的旧筷子,蹲在那里帮他们老大一起挑。
宝根看了一眼柳老二,发现她在洗碗烧水、打扫房间,自己一个人在边上待着也不好,于是捡了两根树枝当筷子也帮着挑了起来。
四个人埋头干了一会儿,解卫军看着宝根笑了起来。
新来的老三别看才八岁,但眼里确实有活,跟着他学了几分钟就有模有样的能挑到能用的煤了。
解卫军去捡煤渣的时候,已经先细挑了一遍,能被他背回来的几乎五成都能用。
二十分钟过去,四个人总算把这一堆煤渣给挑了一个干净。
解卫军接着又拿出一个小锤来,把一些烧的半废得焦煤敲碎,留下还没完全燃烧的那一部分。
“老大,这是电厂烧炉子剩下的煤渣?”
宝根到底是矿上子弟,自然认得出这是电厂烧炉没完全燃烧的焦煤。
解卫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你家里原来是干嘛的?”
宝根擦擦被冻红的鼻子。
“也是矿上的。”
“难怪!”
解卫军点点头。
“这是西边电厂新出的煤渣,去捡的人实在是太多,但凡手脚稍微慢一点,那就别想捡几个。”
“今天的炉煤刚出来,火气都还没消,一帮人狗脑子都要抢出来了。”
说到这里解卫军有点小得意。
“得亏咱叔是矿上的职工,电厂用的就是咱们矿上的煤,电厂那帮子弟也高看我们几个一眼,拉着我们抢的煤堆都是倒煤的指点过的。”
“但我现场不好细挑,只能大概检一遍,带回来再挑。”
他笑着指的那些挑出来的煤块。
“你可别小看这些煤,早几年没入冬的时候能卖一分一斤,天气冷了,送到门儿得一分五一斤!”
“我这一筐六七十斤煤,能出五十多斤可以卖的。”
“现如今这行情又涨了,”解卫军得意的伸出两根手指,“两分一斤,没二价!”
“这一篓子煤,哥哥我就要赚一块啊!”
“可惜老三你没学过加减乘除,要不然你就能知道这一个月下来老大我能赚多少钱?”
“不比上班差太多啊!”
解老大开始满嘴跑火车,宝根张大了嘴,故意露出一副景仰和惊讶的小模样。
老四林爱红不乐意了。
“大哥你又吹牛,前儿才被人打了回来,还每天捡这么多?”
“一个星期能有一回这样的,我都能乐死了。”
解卫军脾气很好,笑笑点了点老四的眉心,留下一个黑色的指印。
“二姐~!”
林爱红气愤的把捡煤的筷子一扔,嚷了起来。
“二姐,大哥又把我脸给弄脏了!!!”
“扣他一斤煤烧水给我洗脸。”
林拥军急忙跟着嚷。
“姐,扣两斤!”
可柳茹茵正忙着,根本懒得理会这几个。
“今儿有老三的帮忙,干的可真快!”
解卫军笑着把破棉袄解开一半,又取了把铲子把旁边的一个雪堆铲开,露出了一大堆煤渣来。
“正好前几天背回来的,今天一起捡了吧。”
七岁的林爱红有些不服气,大哥这是在说她和小弟平时根本帮不上忙,比不上刚来的这个老三!
不过是才大她一岁罢了,不光把自己老三的位置给抢了,还……哼!
第二天早上宝根是被冻醒的。
睡旁边的解卫军不知什么时候就早早的出了门。
宝根想到解卫军昨天和柳茹茵的商量,猜测老大估计是到福祥胡同那边抢购口粮去了。
今天是1月18日星期一,腊月十八,再过几天就是小年。
柳茹茵和林爱红都得去学校领成绩单。
五岁的林拥军不用,他就读的幼儿园刚刚因为城市-公社-化失败而倒闭,可把这孩子给乐坏了。
柳茹茵一早起来就在忙,至于两个小的根本不用她操心,自己起床穿衣服、叠被子、洗漱。
早餐是柳茹茵用野菜、麸皮配上点玉米面做的饼子,今天可能是顾及新来宝根的口味,还特意多放了点盐巴。
每人一个饼子加一碗清汤。
连宝根在内都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只是在离开家的时候,柳茹茵总是磨磨蹭蹭的不出门。
宝根恍然。
“二姐,你该不会是怕我把房子给燎了吧?”
柳茹茵她居然点头了!!!
西八~~~。
要不是小爷我初来乍到,要不是小爷才八岁打不过你,好歹也......。
最终宝根被逼着发了好几个誓,柳茹茵这才牵着林爱红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学校。
怕我燎了房子?
正好宝根也不乐意总是待在家里。
这家里家徒四壁的,他一点都不留恋,领着五岁的拥军七弯八拐的来到了67号院门口。
门口积雪被人扫开,但昨天在门口聚会的孩子一个也没见。
估计都去学校领成绩单,然后想着怎么过完整的童年了。
宝根怀里揣着本子领着拥军围着大院转了一圈,虽然有点小累,但身上却彻底热乎起来。
诶?!
在院子后头,宝根发现了眼熟的一堆东西。
他们昨晚挑完煤块后剩下的废煤渣。
比划了一下大小,嗯,以他现在手掌的大小,这些煤渣正合适给他当暗器。
“拥军,你对着墙蒙住眼,我们躲迷藏。”
五岁的男人乐了,他就爱这个调调!
玩呗。
看着新弟弟规规矩矩的蒙上眼,宝根拿出本子一拍。
一堆煤渣立即消失不见。
拥军还在那里认真的倒数着:“9、8、7......。”
宝根摸着本子,隐隐“看”到漂浮在空间里的那一堆煤渣,与此同时他下意识的触碰到了扉页上的第二个小五角星。
触觉瞬间发生变化,小五角星消失不见,而被他正在感应的那堆煤渣忽然也发生了变化。
一部分煤渣自行分开,单独成堆,颜色和形状也慢慢的变了。
“哈哈,三哥你真笨!抓住你了~!”
五岁的拥军乐呵到没边——五年以来,玩捉迷藏他就从来没赢过。
但此刻的宝根哪里有心思去理会拥军的快乐。
因为他惊喜的发现,那自动分出来且发生变化的一堆废煤渣,居然变成了昨晚解卫军背回来的那种煤渣——还没挑拣过的那种!
解卫军垂头丧气的拎着口袋回到院子里。
朋友给的消息没错,但他还是去晚了。
比他更早去的人更多!
甚至还有连夜从西城那边过来排队的。
卖到他前方还有三个人的时候,偏偏粮店又没了定量。
但更让他忧心的是,他今天在排队的人群里听到了一个传言。
市里为了防止跨区域倒卖粮食,正打算出台政策进行区域限购——粮票上要盖区域章。
忧心忡忡的解卫军还没进门,就被门边那堆东西给吸引了目光。
咦?
我昨晚居然还漏了一堆没处理?!
就在解卫军处理这堆煤渣的时候,柳茹茵领着林爱红也回到了家。
读一年级的林爱红特高兴,胸口的小红花把林拥军羡慕的一个劲叫好姐姐。
至于柳茹茵没提自己的成绩,她也被解卫军带回来的坏消息弄得心急。
宝根跟着老大忙前忙后,直到挑出来的煤块又卖了出去,宝根心里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那堆自动分离出来的废煤渣应该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斤!
初步推测的结果——一颗小五角星能让一百斤重量的东西发生类似进化的变化。
算算日子,似乎明天就会有新的涂鸦出现......。
张宝根偷偷咧嘴笑了。
“二姐,你看老三,他居然还在笑!?”
柳茹茵和解卫军根本没反应,两人在商量明天雪再化一些就带着几个小的去郊外挖野菜。
柳茹茵提议:“必须再往外走一点,城墙附近的早被挖干净了。”
解卫军点点头:“这次咱们不走东直,改北上出安定门,我听人说那边雪厚,找菜的人相对少一些。”
林爱红的告状只喊了一声就住了嘴。
因为宝根想起自己还带着十几个大白兔奶糖,于是“掏”出来一个剥开糖纸塞进了老实安静的林拥军嘴里。
林爱红立即安静下来,看着小弟满脸幸福的样子羡慕极了。
——张老三,你快给我一个啊!
——我今天指定不和你作对了!
宝根只熬了林爱红几分钟,最后还是给了她一块,差点没把林爱红给美死。
......
宝根很佩服这个年代的孩子。
例如他、林爱红和林拥军,三个人都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背篓,跟着大哥二姐一大早起来先坐公交往北走了二十多分钟,下车后过了地坛公园又走了几公里的路,居然还不是很累,就是饿的厉害。
早上吃的饼子所带来的能量,一路上都消耗没了。
连续几天没下雪,加上今早万里无云,所以67号院出来找野菜的人不止他们一家。
卢二婶子和他儿子、以及住照壁那间的狠人杨大爷都跟他们走在一处。
“如今挖个野菜也有吵架的,”卢二婶子一路子就没住过嘴,“怕是过不了几天连架都会打起来。”
杨大爷披着个破大衣,随手拎起拥军的领子,把孩子塞进自己背的大篓子里。
“雪地里找菜,本来就是看运气,一堆人出来你有我没有,能没纠纷么?”
大爷又看了一眼宝根。
“军子,你们家新来这个怎么出来找菜还带着个本子?”
“呵呵,你家这是要养大学生了?”
解卫军笑着摇摇头。
“哎,劝不住,他其他都随意,就是这点倔。”
说话间解卫军指着前方散布着成千上百人的原野。
“已经出了兴化了!”
杨大爷点点头。
“中午三点,咱们还在这里汇合,走吧!”
三家人当即分开,可还没等解卫军和柳茹茵商量好往哪个方向找过去,宝根却先插了嘴。
他指着西边的路牌。
“老大、二姐,咱们要不往小黄庄方向寻一寻?”
提前私下收了大白兔贿赂的林爱红和林拥军立即随声附和。
“成吧。”
解卫军点头答应下来,其实他是想继续往北去的,但三个小的都想到一处了,他也不想弟弟妹妹们失望。
四比一,柳茹茵没奈何的叹了口气,她觉得大哥这太随性的性格得改。
“喂,同志,别往那边去了,那边沿途好几里路早八百年就被搜刮干净了!”
有人好心的提醒了这家人一句。
那人的同伴嘿嘿一笑。
“你管他们呢,说不准人家就是运气比咱们好,土里也能挖出金子来。”
解卫军的脸色一变,柳茹茵急忙拉住大哥的胳膊带着一家人往西边走。
她可知道别看解卫军在家里和气,但在外头可是个极其火爆的。
宝根躲在解卫军身后,认认真真的把这个说风凉话小眼睛家伙的相貌给记了下来。
他这人两辈子都不记仇,因为记仇容易伤神,所以得尽快的报了。
小眼睛还穿着带文字的工作服。
京城第一轧钢厂原料车间。
行,我记住了!
不过他得先领着大家赶紧往小黄庄走。
今早本子上更新的涂鸦是一段悼念文字。
文字作者的母亲独自来到这里挖野菜,结果饿晕在雪地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找到。
事发的时间正是今天!
一颗五角星,啊,不,一条人命,宝根怎么都不能坐视不理不是。
上辈子宝根在三十六岁的时候被迫离开家乡出去闯荡。
那个年月正逢国内江湖上群魔乱舞的时期。
为了生计,宝根给大师当过陪练、给道长当过道具,还与某科长混成了师兄弟,堂而皇之的进了单位,最后熬到副科退休……。
由此可见宝根在语言艺术的修养上还是有些根底的。
宝根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提出看似不经意的选择题,让老大和老二来“决定”。
例如:“老大,我们是慢慢找过去,还是直接越过这些人,到前头人少的地方去找?”
“二姐,你觉得是背阴的地方还是向阳的地方可能有野菜?”
“那一片小林子外头好厚的雪,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寻找过?”
解卫军和柳茹茵觉得今天出门自己的思路格外清晰,决定也相当果断。
直到一家人站在一片厚雪林子外头,两人还以为都是他们作出的决定,与刚才问了几个问题的老三毫无关系。
可等他们真的站在这片雪地面前,看着这厚厚的积雪,柳茹茵心里泛起了嘀咕。
从上次下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天,眼前这片偏僻的地方雪层这么厚,下头哪里还会有幸存下来的野菜?
旁人不过来这一片,怕才是真正的脑筋正常。
自己和大哥刚才是中了邪不成?
出太阳融雪的时候,也是天气最冷的时候。
宝根和两个小的不停的哆嗦着跺着脚。
他眼见柳老二马上就要回过神来,急忙指着林子深处大喊一声。
“二姐,我怎么看着好像林子里倒了个人?”
解卫军和柳茹茵闻言仔细的把林子所能见的地方都打量了一遍。
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哎,难道是我眼花了?”
宝根装模作样的摸摸头又踮了垫脚。
“不过要真是有人搁这地方躺上半天,怕是命都没了吧?”
就是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解卫军和柳茹茵决定去林子里转一圈,反正花不了几分钟。
五个人踩着厚雪往里面进两百多米,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就在柳茹茵没好气的想说张老三几句的时候,眼角却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有新脚印?”
解卫军好奇的看了看脚印延伸的方向。
“这俩人一前一后的,来林子里干嘛啊?”
一前一后?!
宝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可本子上的记载里,分明说的是只有那位笔者的母亲一个人来到这里找野菜!
“老大、二姐,你们说后头这个脚印,是不是偷偷的跟着前面的脚印的啊?”
解卫军好笑的揉了揉宝根的头,可柳茹茵脸上的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两个脚印一前一后,前面那个分明是一个女性!
而且后面跟着的那个男性脚印,还多次出现在几棵大树的背后!!!
这个人在躲着前面那个人跟踪对方!
“老三,你带着爱红和拥军到林子外头去,”柳茹茵抓紧了手里的小锄头,看向解卫军,“大哥情况有些不对劲,你看那几棵树的后头!”
铲子从肩头来到了解卫军的手里,他舔舔舌头,回头看着宝根带着两个小的已经跑出了一百多米,这才猫着腰带着妹妹摸了上去。
宝根带着爱红和拥军躲在林子外路边堆起的一个雪堆后面。
没过几分钟,忽然林子里传来了解卫军的大喝声,还夹杂着柳茹茵尖利的嘶喊声。
“狗东西别跑!”
“快来抓杀人犯了~~!”
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的从林子里跑了出来,弄的雪粉漫天飞舞。
只有老大解卫军挥舞的铲子追在这人身后十米处,柳老二的声音还停留在林子深处。
“同志同志,你醒醒!你醒醒!”
中年男人眼看就要跑上林边马路,忽然从一个雪堆后面窜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来,对着他傻呵呵的笑了。
“叔,打雪仗不?”
说完还笑嘻嘻的扔出了一把雪粉。
中年男人根本没把这个傻小孩放在眼里,更没在意对方扔出的那把雪粉。
他刚要加速绕过小孩,忽然只觉两眼刺疼灼烧的厉害,嘴里像是含了热碳。
尼玛,谁家小孩大冬天的出来身上还带着石灰粉打雪仗?!
“啊~!!!”
男人惨叫着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惊慌失措的他抓起地上的雪就往眼睛和面部去擦。
宝根“惊恐”的后退了几步,等了三秒之后才小心的提醒。
“叔,石灰粉进了眼睛是不能用水的,老师说雪也是水来着?”
男人一顿,下一秒惨叫翻倍。
可他的厄运并没有到此为止,气势汹汹冲上来的解卫军一脚把这人踹了个跟头,正好把这人的脑袋种进了雪堆里。
宝根无奈的一拍手。
好吧,这回算是彻底完了!
被几兄妹救下的女人大约四十多岁,姓胡叫胡秋燕,是某农校的女教师。
从小黄庄派出所出来的时候,胡老师哪怕极度虚弱,依然坚持要带着几兄妹重新回到事发的小树林里去。
胡老师的目的地是小树林西侧的一片麦田。
一眼看去这片麦片比较偏僻,而且积雪比林子里还厚。
借着柳茹茵手才能站立住的胡秋燕看着眼前的这片麦田,眼里终于有了笑。
“不瞒你们说,我是教生物的。”
“去年秋末的时候,我带学生来过这里,”她指了指田埂的边上,“我记得那里生长着一片麦瓶草。”
胡老师的眼睛里露出了智慧的光。
“大家都知道成年的麦瓶草是不能食用的,但嫩苗却是例外!”
“我也是前几天偶尔间才想起来,以这里麦瓶草的长势,应该应该在雪前孕育了不少嫩苗。”
胡老师笑着捏了捏听着入迷的柳茹茵的手。
“我做过这方面的研究,麦瓶草的幼苗一定程度上可以防霜冻,但一般也熬不过这七八天的雪天。”
“除非雪层极厚的地方,会导致雪层最下方维持在零度左右的环境。”
“所以我判断这一片麦田的雪层下应该有不少麦瓶草的嫩芽存活!”
几兄妹互相惊讶的对视了一眼。
谁说文化人在这年月屁用都没有的?
还等什么?
挖啊!
田埂边上厚厚的雪层被解卫军一溜的挖开,几个小的跟在后头撅着屁股寻找麦瓶草的嫩苗。
别说,还真多!
虽然这些嫩苗看着殃了吧唧的,明显没几天好活了,但依然让肚子里没货的几兄妹嘴里渗出了唾沫来。
胡秋燕之前吃了柳茹茵身上带的半块豆麸饼,身上也有了点力气。
她把几兄妹收回来的麦瓶草嫩芽又挑了一些出来扔掉。
胡老师指着其中一株被她扔出来的麦瓶草嫩苗慎重的告诫柳茹茵。
“小柳你要看仔细了!”
“民间叫麦瓶草的其实有两种植物。”
“对于不熟悉植物的人来说,两者长得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生长环境和地域也类似。”
“咱们留下嫩苗来吃的叫王不留行,是一种中药。”
“至于边上我扔掉的这种麦瓶草,其实叫做麦仙草,有剧毒!”
柳茹茵忽然打了个哆嗦。
跟踪伤害胡秋燕的那个人其实是在药店里就跟踪上了胡老师的,因为他偷听到胡老师请教药铺老中医,王不留行的嫩苗该怎么吃?
所以他才猜到胡老师怕是发现了一处没人知道的野菜地,于是偷偷跟了过来。
只是是在林子里被胡老师发现呵斥,这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要是胡老师没发现那个人,又被那个人学着把两种麦瓶草都挖回去家里吃……。
被挖出来的麦瓶草嫩苗很多,但被胡老师抛弃了其中三分之一还多。
除了胡老师的背篓被装满之外,解卫军的大背篓也被塞满,柳茹茵的背篓也被塞满了一多半。
三个小的依然轻轻松松的背着个空篓子。
大获丰收!
柳茹茵现场决定今天晚上回去不喝菜糊糊,而是做野菜饼子!
胡老师也偷偷的把怎么处理王不留行嫩芽的方法告诉了她。
柳茹茵认为自己是家里唯一有脑子的人。
所以她决定让大哥解卫军带着老三送胡老师回去,而自己则带着两个小的去与杨大爷几个汇合。
邻里关系虽好,但太让人眼红也是不是好事。
至于为什么要让老三去送人,面子上的理由是胡老师篓子太沉。
八岁的男孩子可以帮胡老师分担大约四分之一的重量。
但宝根却认为,这怕不是柳茹茵对自己撒的那把石灰粉做出的另类惩处。
胡老师住的挺远,竟然在崇文。
虽然她对于两人送她回去不太好意思,但想到自己带着这一筐子野菜坐车回去,自己也不太放心。
好在京城居民们的素质还是可以的,虽然沿途盯着他们三人看或者干脆上前问的人不少,但也没发生意外的事情。
送胡老师到家,兄弟俩沿着老城墙往公交站走。
解卫军对京城的见识不少,一路给宝根讲解沿途的各种新闻和典故。
“宝根,你别以为这老城墙全是石头和砖块,上头其实还铺着一层厚土。”
宝根有些不解。
“铺土干什么?防守的时候用来迷敌人眼睛?”
解卫军呵呵一乐。
“这是去年才铺的,新开路缝纫厂和南宫房皮件厂的工人在城墙上头铺土开垦了不少菜田。”
“家常菜和野菜什么都种了些。”
“这事还上过报纸和广播,只不过这大雪一落,啧啧啧啧。”
正好两人路过城墙下头的一块木牌子。
城头积雪肥田,请勿清扫!
宝根的脚步一顿,指着那牌子若有所思。
“老大,你说他们田里的雪是不是......应该很厚?”
解卫军一抬头,正好,天色快黑了。
于是两人偷偷上了城头......。
荠菜是一种很常见的野菜,而有一种越冬型的荠菜在秋后发芽,冬季以莲座状贴地生长,哪怕是被雪覆盖也能存活。
哥俩很庆幸,那些个工人大概没去过农村生活,对于极端条件下的荠菜顽强认识不足,最后白白便宜了哥俩一小背篓荠菜。
解卫军看着这东西就有些想流口水——他有很久没吃过荠菜饺子了。
回到小苏州胡同67号院,已经到了六点多。
宝根觉得院子各家各户今天有点怪,全都弥漫着一股子中药味。
等进了家门才知道,原来这是麦瓶草的味道——柳茹茵把她那大半篓子给大家伙都分了点,辨认和炮制麦瓶草的方法也自然传了出去。
不过好在家里做的是野菜饼子,柳茹茵放了一些盐,味道虽然还是有些冲,但却比前几天的野菜糊糊好吃。
67号这晚的炊烟和中药味,让附近几个院子的人家看着闻着,都忍不住的羡慕。
还有两天就是小年,各街道粮食点在第二天一直营业到下午才关门。
这天的粮食点里不光有玉米面、挂面、鸡蛋,甚至还有白面和食用油供应。
当然都是按量限额购买。
解卫军排了小半天的队,总算把家里定额的白面都买了回来,当然里头没有宝根的——他户口还在南方。
说是一人一斤半白面的定量,但大家都知道这不可能,前段时间卫X放太多......。
小苏州胡同这边还算好的,八两白面加一斤粗粮,不用算到个人配额里。
别说67号大杂院,整个胡同的人见面都是笑盈盈的,打招呼的声音都比往日要高几分。
家家户户趁着高兴打扫卫生。
好些个家庭主妇拿着扫把在门口扫来扫去,一边扫一边还跟隔壁的女人闲白话,直到门口的土被扫掉了一层起码没了两斤多,几个人的话题还在继续。
宝根背着手转了一圈,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得亏街道没有放开了卖白面,不然小苏州胡同迟早被她们扫成一串海子,怪不得以后日子好了要修水泥路面......。
胡同里的孩子们也在这天总算混了个半饱。
肚子里有了货,自然也就活泛了起来。
几个孩子看到溜达过来的宝根,当即就叫上了外号。
“新来的,你是不是叫张老三?”
宝根今天没带本子,袖着手随意的点点头。
胡同里的孩子们都乐了,咧嘴就开始唱。
“张老三,我问你,你的故乡在哪里?”
宝根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出,所以准备的很充分,立即接了一句歌词。
“我的家,在湘南,往南得走两千里。”
一听地名,孩子们的眼光都变了。
原本自得的小眼神都变得敬仰了起来。
来自湘南的张宝根,那必须的要团结的对象啊。
胡同里到处都是没有融化的雪堆,所以孩子们就商量着打雪仗。
胡同西边的和东边的分两拨开干。
67号院在西边,宝根和卢二婶子的儿子大春分在一处。
大春是西边孩子里领头的,但是手有点背,和人东边的代表划拳输了。
于是宝根这帮人只能出演白匪军,东边的十多个孩子个个都是杨子荣!
宝根身边的小伙伴当场气哭了好几个。
两边互相间隔二十米,靠着几个雪堆做掩护准备开干。
但对方却喊了一声“等会儿”。
只见对方领头的小孩一口气爬上雪堆,对着宝根这边来了一个舞台亮相的姿势。
东边阵营孩子们都大声叫好。
“好”字还没落音,一团雪球直接糊了对方领头小孩一面。
东边小孩们都炸了,大春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宝根。
“你怎么不给人亮相的机会?”
宝根耸耸肩。
“春哥,咱们现在是白匪军!坏就对了!”
“人家是主角,咱们是配角!”
大春一琢磨,诶,好像......有道理!
被一雪球砸倒的小孩哇哇叫着跳了起来。
“同学们,和敌人们拼了~!”
一个小孩热血上头,冲上雪堆对着宝根这边开启了嘲讽模式。
“同学们,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不要顾及......哎呀。”
十多个不讲武德的雪球对他进行了集火。
胡同里顿时满天都是雪球在飞.....。
一边在喊“同学们,跟我来~!”
一边在叫“兄弟们,给我顶住~!”
来往几个回合之后,按照孩子们不成文的约定,白狗子一方土崩瓦解溃退,东边的孩子们哈哈大笑追杀而去。
只是胡同东边的孩子们万万没想到大春身边如今多了一个狗头军师。
西边的溃军从一条只有一尺宽的夹道里穿过,后头追兵也一头追了进去。
大春手脚很快,领着人用雪把一尺宽的口子堵上,东边小孩们哈哈笑着去撞。
可没过一分钟,宝根和两个小孩绕道了他们的后路,用雪开始堵......。
东边的小孩们都是哭着回家的。
大春他们玩赖......。
西边新上位的领头人还拿大道理来压人。
“同学,这个就是战争!”
自打这天起,小苏州胡同孩子们之间的雪仗就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样板戏的桥段几乎绝迹,反而是三十六计轮流上演。
其中最阴的就是67号院的那个张老三,狗东西敢叫人在雪上撒尿,用来阻挡追兵......。
“你们这么闹,人家还要不要学习了?!”
“放假前老师不是说过不要在胡同里追赶打闹?”
68号院的大门口气呼呼的冲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指着大春和几个人就是一顿数落。
红领巾加两道杠,这起码是班长啊。
大春不服气反驳:“我们在外头玩,碍着你什么呢?宝根,你说是不是?”
可谁知宝根却看着那小姑娘直点头。
“大春,我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啊。”
大春一懵。
“啊,啥道理?”
宝根一脸的严肃。
“人家颜值有理!”
这小姑娘太漂亮了,素颜就长成这个样子,那长大了估计可了不得。
小姑娘闻言看了宝根一眼,哼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吧?”
大春急忙很义气的把宝根拦在身后。
“伊白梅,你有事冲我来,我们可不是在玩,这个,我们......,”大春开始狡辩,“是在研究孙子兵法和孙那啥兵法!”
伊白梅同学没好气的问他。
“还孙那啥兵法,你知道这书是谁写的么?”
大春一愣,救助式的看向了自己的狗头军师。
宝根当即用脚尖在雪地里写了两字——孙膑。
大春眉毛一飞。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那叫孙腚的么?”
宝根无语捂额,伊白梅同学也没忍住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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