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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繁花似锦全文

喜欢小狗鱼的谷 著

女频言情连载

嘉隆二十四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京城自大年初一开始,天空就开始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到屋顶、地面,不过半天的时间,京城就变成一片雪白。这雪一直下到初三还未停歇,地面的积雪早已堆地厚厚的,能没过成年男子的膝盖。太阳刚刚下山,往年最热闹的朱雀街就彻底冷了下来,路两旁零星开着的店铺立刻紧闭大门,街上的行人屈指可数。等到天空繁星点点时,偌大的京城空无一人,死气沉沉。半夜里,当所有人都陷入梦乡时,纷乱的马蹄声以及铠甲特有的沙沙声打破了京城的寂静,只见皇家的御林军骑着马带着大批的官兵冲入了西城区,那里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按理说,这样大的动静早就吵醒了沉睡的众人,可是西城的贵人全都像聋了一般,没有丝毫反应!直到官兵分成几波,迅速...

主角:雪容谭仲杰   更新:2025-05-22 18: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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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雪容谭仲杰的女频言情小说《雪落繁花似锦全文》,由网络作家“喜欢小狗鱼的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嘉隆二十四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京城自大年初一开始,天空就开始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到屋顶、地面,不过半天的时间,京城就变成一片雪白。这雪一直下到初三还未停歇,地面的积雪早已堆地厚厚的,能没过成年男子的膝盖。太阳刚刚下山,往年最热闹的朱雀街就彻底冷了下来,路两旁零星开着的店铺立刻紧闭大门,街上的行人屈指可数。等到天空繁星点点时,偌大的京城空无一人,死气沉沉。半夜里,当所有人都陷入梦乡时,纷乱的马蹄声以及铠甲特有的沙沙声打破了京城的寂静,只见皇家的御林军骑着马带着大批的官兵冲入了西城区,那里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按理说,这样大的动静早就吵醒了沉睡的众人,可是西城的贵人全都像聋了一般,没有丝毫反应!直到官兵分成几波,迅速...

《雪落繁花似锦全文》精彩片段


嘉隆二十四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京城自大年初一开始,天空就开始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到屋顶、地面,不过半天的时间,京城就变成一片雪白。

这雪一直下到初三还未停歇,地面的积雪早已堆地厚厚的,能没过成年男子的膝盖。

太阳刚刚下山,往年最热闹的朱雀街就彻底冷了下来,路两旁零星开着的店铺立刻紧闭大门,街上的行人屈指可数。

等到天空繁星点点时,偌大的京城空无一人,死气沉沉。

半夜里,当所有人都陷入梦乡时,纷乱的马蹄声以及铠甲特有的沙沙声打破了京城的寂静,只见皇家的御林军骑着马带着大批的官兵冲入了西城区,那里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

按理说,这样大的动静早就吵醒了沉睡的众人,可是西城的贵人全都像聋了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直到官兵分成几波,迅速地将几处宅邸团团围住,然后拿着渗人的真刀真枪蛮横地冲进去后,西城才亮了起来!

很快,女人尖利的哭喊声、求饶声飘荡在整个西城上空!

当官兵冲进谭府,谭家大小姐雪容正在坐在床头,裹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张明净无垢的脸来,透过那一点点窗户缝看雪。

雪真干净,真好看,纤尘不染。听嬷嬷说,她就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出生,等到第二天爹爹来看她,看到外面悄悄融化的白雪,便给立刻给她起名雪容。

雪容,雪容,小女孩心里默默地念自己的名字,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黯然。

突然吱呀一声,大门猛然被撞开,雪容惊愕地看着嬷嬷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的身边,急切地抱住了自己,喃喃道:“小姐,我可怜的小姐,不要怕,不要怕……”

雪容被勒地难受,望着嬷嬷苍老面容流露的极度恐慌,满是不解。不过,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仍然乖巧地窝在老妇人的怀中,应道:“雪容不怕。”

陌生的男音随即响起,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几名身材高大、手持刀枪的男人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分开了雪容和嬷嬷,拽着她的胳膊,恶狠狠道:“走!”

雪容被男人的铁掌箍地生疼,一路被拽到前院,嬷嬷跟在在身后惊慌失措地求饶。前院那里早已乌压压地跪了一群人,有仆人、有弟妹、有姨娘、继母,他们此刻全都脸色惨白、泪眼汪汪。

雪容一眼就看见了跪在最前头的父亲,他卑微地匍匐在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身边,英俊的面容满是恐慌。

雪容怔愣起来,没有想到一向威严冷漠的父亲会有这样的姿态。

“跪下!”身后的男人大喝一声,一脚踹到了雪容的膝盖后面,钻心的疼痛传到脑袋,她才清醒过来,腿也疼地弯了下去,跪在地上。

“官爷饶命啊,我家小姐还是个孩子啊,”嬷嬷的哭喊着,跪着爬了过来,紧张地搂住雪容,哭着求饶。

男人面目狰狞,不耐烦地喝道:“老虔婆,再不闭嘴,就杀了你。”说罢,亮出明晃晃的大刀。

嬷嬷被吓到了,立刻安静了,只是搂着雪容不停地颤抖。

感受到嬷嬷的恐慌,雪容伸出小手,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对着她鼓励一笑,这一笑如沐春风,连身后的官兵眼睛都亮了一下。

看到这样美丽可人的小姐,老嬷嬷心如刀绞,想到抄家以后的去处,浑浊的双眼又酸涩起来。

雪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样大的阵仗,她也明白家里发生了滔天巨变,父亲以后会怎样呢?想到这,她的眼睛又逡巡到父亲那儿。

此时的父亲头磕在地上,脊背弯成弓形,他的脸埋在青石板上,看不清表情,但是她看到父亲的脊背在颤抖,尤其是那个面白无须的男人打开明黄的绸布,尖细的嗓音回荡在整个院子中,父亲的脊背抖得更厉害了。

难听的嗓音终于停止,整个院子却更加嘈杂,男人和女人都哭喊起来,撕心裂肺。

父亲举起双手,颤颤地接过黄色的绸布,一下子就瘫软倒地。

雪容的心抽疼地难受,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因为她听到了“谭仲杰有谋逆之罪,判斩监候!家眷贬为官奴”。

哗啦啦的铁链子声响起,雪容的双手被铐上了铁链子,院子里的官兵开始大声呵斥,驱赶所有的人向外走。

谭仲杰接过圣旨,心如死灰。

当今皇上病重昏迷,几个皇子斗得天昏地暗,一心争得皇位。他自诩聪明,认为皇帝熬不过今年冬天,投靠了最有希望的大皇子。

只待皇帝一死,大皇子继位,他也能升官加爵。谁能想到,只剩一口气的皇帝今天竟然醒了,看到几个儿子争夺皇位,勃然大怒,一天之内把儿子们或监禁或贬一一料理了,附属的官员也没好下场,都投了大狱。

不过他的下场最惨,谁让他投靠的是快要当了皇帝的大皇子!

瘫软在地的谭仲杰已经绝望,但身后儿女的哭声唤醒了他的一丝理智,他站起身来,回身握住妻子柳氏的手,声音低哑:“颜儿,今日遭逢大难,我必死无疑,可惜我们父妻二人不能白首到老,还连累你和你和孩子们,真是悔不当初。”说着他惨然一笑,眼角有泪水流出。

柳氏早已哭花了妆容,她紧握住丈夫的手,哽咽道:“这不怪你,谁曾想会这样。”

“岳丈本事大,只盼望他能将你和铃儿、询儿救出。”说着他看了眼柳氏身后的一儿一女,满眼心痛,又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下后面的侍妾和庶子庶女们,继续道:“你们若能救出,也拜托岳丈拉一把三哥儿和七哥儿,他们虽是侍妾所出,可也是我的骨血,也叫你一声母亲,等他们长大了,你也多一些依靠。”

柳氏哭泣的嘴角瞬间僵硬,丈夫话说的好听,却一点也不曾替她想过,老父亲连自己的亲外孙们都不一定救得,凭什么还要救毫无血缘的三哥儿和七哥儿。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雪容看着父亲拉住继母的手说话,还看了弟弟妹妹们一眼,但那眼光一点也不曾扫到她,雪容渴望的眼神黯淡下去。

所有的人被官兵押着走出谭府,天空中雪花又开始飘起来,嬷嬷护着雪容艰难地在厚厚的雪地上行走。期间雪容还看见了好几拨官兵押着一群哭哭啼啼的人从朱红的大门走出来。

衍朝的大狱在城北,离西城的距离很远,环境昏暗阴冷、臭气熏天。

牢狱里,雪容被粗鲁地扒下了外衣,换上一身脏臭的囚衣,因她身上没什么好东西,被直接扔到牢房里。姨娘和弟弟妹妹们却遭殃了,被扯掉了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

牢里哀嚎一片,官兵直接拿鞭子往她们身上抽,直到闭了嘴才收回鞭子。

嬷嬷紧挨着雪容,趁乱手捂着嘴,悄悄地吐出一块东西,快速塞到雪容的手里。那东西一到手,雪容就知道是什么,是母亲的遗物……一块保平安的玉牌。

“小姐,好好收着东西,嬷嬷怕是不能一直在牢里照顾你了。”嬷嬷低声说着,声音悲切。

雪容抬头望着嬷嬷,满脸疑惑。

“当年多亏大小姐,把嬷嬷的卖身契还了,还办了良籍。那个杀千刀的遭了报应,却也连累了小姐!嬷嬷是良籍,不是谭府的奴才,等诚哥拿了我的户籍来,官爷就会放了我。”

大小姐是她母亲冯氏,杀千刀的是她的父亲,嬷嬷一直这么称呼他。

听到嬷嬷能出去,雪容真心感到高兴!

嬷嬷爱怜地摸了摸雪容的头,继续道:“这样也好,等嬷嬷出去了,一定想法子把小姐救出来。”

“嗯。”

话音刚落,铁链子的声音响起,牢房里送来十几个人,一个个带着血伤,如丧考妣,是府里的姨娘和她们的子女们。

她们不敢大声哭泣,一个个暗自垂泪。雪容看着她们这样,有些同情,想到父亲会死,黯然神伤。

牢里的日子暗无天日,牢饭又馊又臭,角落里的马桶淤满了屎尿,都溢了出来,臭不可闻。

那些姨娘和弟弟妹妹们第一天还挺老实,但很快故态复萌,欺负起雪容和嬷嬷,语言刻薄不说,还把这一老一少从草床上驱赶到牢房的一个角落里。

雪容咬紧嘴唇,收拾地上的稻草,打算把地上的草垫铺得厚些,嬷嬷年龄大了,病倒了,靠着墙角里,腿疼得直哼哼。

“垫子铺好了,嬷嬷在上面躺着休息会儿,我给你按摩按摩就不疼了。”雪容扶着嬷嬷瘦小的身体轻轻地躺在了草垫子上,手在膝盖处按摩起来。

嬷嬷睁开浑浊的双眼,嗓子沙哑:“诚哥儿怎么还不来。”

“诚叔叔不住京城,消息不灵通,赶路也会费时间。嬷嬷不要担心,诚叔叔一定会过来的。”雪容安慰道。

“哎……”嬷嬷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问道:“这是第几日了?”

“第四日。”

嬷嬷问完, 又闭上了眼睛。


夜很快降临了,牢房里响起了呼噜声。雪容靠着嬷嬷,身体蜷缩着。

夜里地上冷得厉害,她睡的并不安稳。迷迷蒙蒙间,牢房里出现了细碎的低语。

她勉力睁开眼睛,倾听了一会儿,有男有女,夹杂着哭声。由于声音极低,并未听清内容,但那声音好像就在她身边的牢房。

不知过了多久,谈话声消失了,出现了细微的脚步声,一双黑色的靴子从她眼前走过,那人还穿着黑色镶着金边的袍子。

这样的一个小插曲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日子一天一天地过,雪容数着日子,内心焦灼不已。

已经第七天了,嬷嬷病的不轻,浑浑噩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可是诚叔还没来。

牢房里的人越来越多,每日都会进来身着富贵哭哭啼啼的女子,快把牢房占满,连个走动的地方都没有。

房里抱怨的人越来越多,嫌弃嬷嬷占地方,好几次动手要驱走嬷嬷。雪容忍无可忍,爆发了一次,和最先挑事的三姨娘扭打了一顿,她们才安静了些。

又过了三日,嬷嬷已经气息微弱,连饭都吃不了了,雪容红着眼眶给她喂了水。看着牢房外飘飘洒洒的大雪, 她悲从中来,小声地哭了出来。

许是哭累了,她入了梦中。

梦里浑浑噩噩,回到了她住的纱窗小屋,她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

衣着华贵的女人在训斥她, 她的表情冷漠,甚至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不屑。 不一会儿,父亲从门前走过,雪容的眼睛亮了起来,可父亲只是淡淡地往屋里扫了一眼,就转身离开。

雪容的眼睛黯淡了,突然间外面乌云密布,雷光大作,一条厚重的铁链子牢牢束缚住雪容和训斥她的女人, 与此同时一把血红的大刀快速地闪过,父亲的头颅瞬间不见,高大的身子砰的一声坠落倒地。

雪容的心疼得抽搐起来,泪珠滚滚而落。

“醒醒,醒醒……”雪容的身体在晃动。

她的意识慢慢回归,睁开了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张憨厚的中年男人的脸映入眼帘。

“诚叔……”雪容激动的喊了出来,声音沙哑,她急忙扭头指向身边,焦急道:“嬷嬷病了。”却发现那层薄薄的干草上空空如也。

雪容大惊,攥住诚叔的手臂急的说不出话来。

“放心,娘的病太重,不能拖了,我让朋友先带出去看大夫了。”诚叔道,拿了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泪。

多日的牢狱生涯让清灵美丽的女孩变得又黑又瘦又脏,如同乞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想到日后小小姐的命运,他的眉头拧成了结。

诚叔姓宁,在离京城最近的卫城做生意养家,十几日前的皇城大震荡,他早早就知道了消息,急忙赶来。

十日前就到了京城,可是狱卒并不敢放他进来,天子的怒火已经让全城的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无奈,他只能拿着母亲的户籍到府衙作证,经过繁琐的程序,今日才证明了母亲良民的身份,与谭府没有关系,才得以入狱救走母亲。

宁诚把雪容的脸擦干净,领着她走到牢房门口。牢房外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狱卒,他板着脸,蹙着眉,显然已经不耐烦。

“官爷,有些话我们出去说可好?”宁诚低声道。

狱卒点了头,把牢门重新锁上。

诚叔的身影消失不见,雪容抓住房门的木头桩子,脸上带了轻快的笑容。

诚叔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温声道:“小小姐,诚叔先走了,你要是有事儿找刚才的那个官爷就行,他会拂照你一二。”

“嗯。”

“等过几日,诚叔再来看你。”

雪容乖巧点头,她抿着嘴唇,突然小声道:“父亲怎样了?”

诚叔气息一窒。七日前,谭仲杰就在法场被砍了头。

他虽不喜谭仲杰,但也不愿雪容难过,只说了个模糊的答案:“不大好。”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沉重:“最近官府会处理犯官的家属,小小姐把自己弄得难看些,不惹人注意,以免误入烟花之地。”

雪容听了脸色变白,她隐约知道烟花之地是个什么地方。

“我会使劲,让小小姐能有个好去处。小小姐这几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宁诚说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诚叔走后,牢里很不平静。

嬷嬷的离开,很多人心里不平衡,开始挑刺。这种为难,雪容见怪不怪,默默地坐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

诚叔离开的第二日,牢房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每时每刻都会听到亲人相见的哭声。

第三日,狱卒提了一批人出去,那些人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喜色。

只是第五日,阴暗发臭的牢房里却来了一群陌生的客人——一堆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人。

牢房里顿时热闹了起来,男女的调笑声充斥着牢房。

狱卒带着艳丽的女人们巡视每个牢房,挑了许多女人和女孩,被挑到的人嚎啕大哭起来。

很快轮到雪容所在的牢房里,她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看着那群涂脂抹粉的女人,心里明白她们的身份和目的。

牢房里的女人排成了三排,年老的一排,年轻的一排,还未长大的女童一排。

六个女童被挑了出来,其中有两个是她的妹妹。三姨娘朱氏和五姨娘王氏哭得撕心裂肺,不停地求饶。

一个丰腴的女子抬起了雪容的下巴,她身上带着浓烈的香气,媚长的眼睛打量了一眼雪容的脸蛋,道:“这个不错,带走。”

雪容的心沉到谷底。

“这个不行,朋友特地求过情的。”一个狱卒开口

“什么求情,是使过银子吧。”丰腴女子嗤笑道,“这丫头还行,我多出几两银子就是。”

“这可能不行。”狱卒为难地开口。

丰腴女子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问到:“那人使了多少银子?”

“这个数。” 狱卒比划了一下。

女子眉心拧成一个结,看了一眼雪容,犹豫了好久,道:“那算了。”

等到那群女人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离开,雪容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她出了一身的汗。

之后的日子,牢里每天都有人被带走,等到第十日,拥挤不堪的牢房已变得空荡荡,只剩下七八个人了。

第十二日的清晨,有两个狱卒把沉睡的雪容喊醒,给所有人系上绳索,一人拿住绳子的一头,扯着她们离开了牢房。

外面的天还黑着,星子挂在天上,深冬的寒风吹得人直哆嗦。那两个狱卒也无精打采的。

一群人渐行渐远,出了高大恢宏的城门口,京里繁华的建筑远在身后,路上变得荒凉起来。

人群里小声议论起来,纷纷猜测此行的目的地。雪容性格孤僻,不善交谈,并未参与她们的谈话。

过了半刻钟,荒凉纷乱的景色消失不见,广袤的土地跃入视野,隐隐约约还有几处庄子。

“行啦,别说话了。” 一名狱卒开了口,“你们也算幸运,这大片地方是官爷们的家产,你们以后就在庄子里干活吧。”

简单说明情况后,两名狱卒终于有了精神,带着身后一大群人到了 一处住宅前。

那里早有几名年长的男女等候,他们穿着并不华贵,但很利索,脸上有风霜之色。

简单寒暄后,他们就开始挑人。

有人要会女工的,有人要会养花的,有人挑了高大健壮的妇人。雪容被一个面容普通,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挑走了,同行的还有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童。

“我姓李,名秋娘。大家都叫我李姑姑。是静闲庄的管事,你们以后要好好听话。”妇人的声音平平淡淡。

“是。”

“你们叫什么?”

“崔采珠。”

“谭雪容。”

李姑姑点了头,不再说话,带着她俩七拐八拐,走了很长时间才到一处庄子内。

庄子用红色的墙围起来,朱红的大门贴着门神。李姑姑喊了一声,一个四十岁左右矮瘦的男子开了门,他瞧了一眼两个娃娃,道:“总算回来了,我去休息了。”

说罢,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开。

李姑姑笑骂了一声“懒货。”带着她们进了庄子,里面有一个小型花园,因是冬天,树木枯败,花草凋零。

穿过一个回廊,雪容惊讶地发现,地上有几处鹅卵石铺就的水渠,里面流淌着热气腾腾的水,那水流全都朝一个一方向汇集——一处很是气派的大屋子。

衣袖被人扯住,雪容转了头,同行的女孩对她绽开一抹笑,低声道:“这是一处温泉庄子。”


李姑姑带着雪容和崔采珠到了后院的一个小屋。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一个衣柜, 一张八角桌,几个凳子和一张大床。

“你们以后住这儿。”李姑姑道,指了指衣柜“里面有几身衣服,你们换下来梳洗一番。”

两个小姑娘打开了衣柜,里面摆放着两件粗布棉衣,一人拿了一套。

雪容拿着那件比自己大了几号的衣服,脑子发蒙,看到对面崔采珠也是如此,两人相视苦笑。

俩人简单地清洗了一番,脱下发臭的囚服,换上了棉衣。因为过分宽大,袖子和裤腿卷了几个圈,裤上的绳子围着腰系了两圈。

这不伦不类的穿着,让晚上来喊她们吃饭的李姑姑笑了。

“庄子里日子过得清贫,你们要有准备。”李姑姑笑道,“走,我带你们吃晚饭。”

两个小姑娘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牢里的馊菜馊饭根本就是猪食,还吃不饱。

吃饭的地方在一处低矮的屋子,那里已经坐着一男一女。男人就是今天早上开门的,女子倒是陌生,很年轻,长得有几分清丽。

看到她们进来,男人微微一笑,女人蹙着眉头。

“庄子人不多,加上你俩,统共五人,这是福禄,这是春杏。”李姑姑指着她们简单介绍。

“福叔,春杏姐姐。”崔采珠立刻甜甜道。

雪容也跟着喊了人。

叫春杏的女人眉头稍稍舒展。

“庄子里没什么规矩,你们李姑姑最是面冷心软,平常安安稳稳不捣乱就行。”春杏看着两个小姑娘说道,一个长得极美,却有点呆,一个长得普通,却很机灵。

晚饭很简单,两个菜,炒土豆和炖萝卜还有几个玉米馍馍。

吃了大半个月的牢饭,这简单的饭菜对雪容来说简直是人间美味,一直受嬷嬷教导吃饭要矜持的她,下筷子比平常快了许多。

两个饿了许久的小姑娘攻势猛烈,桌上的饭菜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春杏拧着眉头想要说什么,对面的李姑姑摇了摇头。

晚饭结束,崔采珠和雪容帮忙收拾了碗筷,李姑姑就让她们回去了。

“李姑姑,现在庄子入不敷出,你怎么要了两张吃饭的嘴?”春杏开了口。

“两个小姑娘挺可怜的。”李姑姑淡淡道,“再说以后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你是打算……”原本懒洋洋拍着肚皮的福禄坐正了身体,吃惊地看向李姑姑。

“没错,庄子里有地有池塘,我打算种菜养鱼,自给自足,还能赚点钱。”

“你不怕主子发现,责罚我们。” 福禄担忧道

“月钱断了一年多了,我们再不想法子,会饿死的。”李姑姑叹气道,“原来种的花草树木我是不会动的,只是开些荒地种东西。至于那两个丫头,也要靠这个吃饭呢,应该不会告密。”

“哎,孙家越来越不济了。”福禄感慨道,摸了摸嘴上的胡须,然后转头对春杏道:“还好你找了个好归宿,马上就能离开这穷地方。”

春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嘴上却说:“不过是当续弦后母罢了。”

“他什么时候来娶你?”李姑姑问道

“七日后。”

“恭喜了。”

雪容和采珠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连油灯都没有,漆黑一片。

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就上床休息。

侧着身子躺在床上,雪容脑中思绪翻腾,根本难以入睡。

她很庆幸没有入那烟花之地,只是不知道嬷嬷怎么样了,是否好了,诚叔现在是否在找寻她。

至于父亲,雪容想起了抄家时他佝偻的身影和那个太监阴测测的嗓音,心中疼痛万分。

雪容正伤心着,胳膊被人碰了一下,耳边响起采珠的声音:“雪容,你没睡着吧”

“没有。”雪容翻过身来,对着采珠答道。

“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肯定睡不着的。遭遇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爹娘、大姐小弟怎么样了?不知道到了哪个贵人府上当奴才。”采珠自说着,声音带着几分怅然,“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他们?”

雪容面露戚然。

“哎,你是哪个府上的,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官家小姐吧?”采珠

“我爹叫谭仲杰,是翰林苑的大学士。”雪容道

“我见过的,”采珠兴奋起来,“我们崔府老爷有一个远方表妹是你爹的六姨娘,听说挺受宠的

“六姨娘?”雪容的脑子浮现了她丰腴艳丽的身影,是挺受宠的,给爹生了一子一女。

“没想到我们俩还有这样的关系。”采珠道,“她怎么样了?”

“应该去了风尘之地。”雪容叹道,虽然她很不喜欢六姨娘的尖酸刻薄,还在牢里和她打过架,但是同为谭府的人,对于她这样的结果也是心有戚戚。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那些大官被斩首后,长得好看的家眷都是这个下场。”

雪容闻言,脑子顿时一片空白,紧紧抓住采珠的胳膊,声音颤抖,道“你什么意思?被斩首?我爹他……”

“你不知道?”采珠的小臂被抓得生疼,她强忍住,借着月光看着雪容急切的神情,小声道:“被判谋逆的官员在入狱后第五日都斩首了。”

雪容颓然地松开了手,眼珠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没入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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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再怎么悲伤,生活也要继续下去。

静闲庄地处偏僻,这里的日子平淡如水。

偌大的庄子统共就五个人走动。福禄叔爱睡觉,除了吃饭的时候能见到他,其余时间都躲在房里呼呼大睡。春杏姐姐时常不在庄子里,听李姑姑说她要出嫁了,在外准备自己的婚事。

李姑姑最勤快,天天带着她和采珠在庄子里干活、修整庄子。

一个月的时间,雪容进步飞快,学会了做饭,洗衣扫地,拔野草。

“哎,又是土豆、萝卜。”采珠哗啦啦地翻炒着铁锅里的土豆,抱怨道。

在灶头底下看火的雪容道:“没办法的事,大家都吃这个。李姑姑不是说打算养鱼种菜吗?到时就好了。”

土豆很快熟了,采珠把袖子往胳膊上撸了撸,道:“没想到庄子这么清贫。特别想把这身衣服换了,干活碍手碍脚。”

雪容看了眼身上宽大粗糙的衣服,暗自摇头,这身衣服确实麻烦。

晚饭备好后,李姑姑、福禄叔来了,春杏姐姐没有来,据说她的未婚夫买了一处宅子让她住着,让她从那出嫁。

“明日,我们去京城。”四人吃完饭,李姑姑拿帕子擦了擦嘴,淡淡道。

什么?!雪容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转头与采珠对视,都从对方看到兴奋和雀跃。

她一直想去京城找诚叔和嬷嬷,采珠也想去京城找家人。

“姑姑要做什么?”采珠问道。

“最近天气暖和多了,买些种子和鱼苗种菜养鱼,改善生活。” 李姑姑淡淡说。

“你们俩个早点休息,明日卯时便要出门。”坐在对面的福叔嘱咐道。

“是。”


第二日,天还黑着,一向懒睡的福叔早就在静闲庄门口等着他们,还牵着一头牛车。

雪容和李姑姑、采珠三人上了由木板拼接的牛车,福叔吆喝一声,四个人披星戴月,驶向京城。

到了京城,天光大亮,城里已经热闹起来。朱雀街人来人往,酒楼茶坊鳞次栉比,还有许多珠宝香料铺子。

李姑姑和福叔来到一家绸缎铺子买了一匹大红的锦缎,小心翼翼地用粗布包好,带着雪容她们去了集市。

集市上,李姑姑精打细算,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讨价还价半天,买了蔬菜种子、鱼苗还有十几只嫩黄的小鸡仔。

小鸡仔毛绒绒的,眼睛乌溜溜的,稚嫩的嗓音让雪容欢喜极了,抱着盛放小鸡仔的篮子不放手。

崔采珠看着,也喜欢异常,忍不住逗弄。

物品采买完毕,已到了午时。李姑姑和福叔拉着牛车,带着她们去了春杏姐姐的新住所。

那是一处两进的院子,还有几个丫头仆人,许久不见的春杏姐姐头戴金簪,衣着华贵,气色很好,比初见时更美了几分。

“福叔和姑姑来了。”春杏笑着迎接。

“这次过来,我和福禄也没什么好东西,买了一匹锦缎送你。”李姑姑笑着把锦缎递过去。

春杏看了眼锦缎,知道李姑姑她们花费不少,她身边的丫头很伶俐,帮她把锦缎接了。

李姑姑眉头一挑。

正在四处打量屋子的福叔开了口,啧啧有声,满是赞叹:“春杏,你福气真好,当上贵夫人了。这满屋子的东西得值好几百两银子吧。”

“福叔谬赞了,哪里是什么贵夫人,夫君也不过是替人干活的奴才罢了。” 春杏笑道,一双明眸转到雪容那儿,眼睛一亮,明眸皓齿,娇嫩鲜艳,长大后必是罕见的美人。

只不过她身上那件宽大臃肿的成人衣物套在她身上,真是不伦不类的,春杏噗嗤一笑,道:“这两个丫头身上的衣物该换了。我让人找几件旧衣物,送给你们。”

雪容和采珠道了谢。

春杏留了他们吃午饭,饭桌上大鱼大肉,许久不见肉的他们吃的十分畅快,举止并不雅观。

尤其是福叔,风云席卷般地将整桌菜送进了自己的肚子,还放了响屁。

春杏皱着眉头,用帕子捂住了鼻子,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不敢乱动,但目光充满鄙夷。

李姑姑瞪了眼福叔,福叔讪讪一笑。

一行人正要离开,踏踏的马蹄声传入耳中,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一名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从马车跳了下来。

“五爷。”春杏声音娇媚,饱含欣喜。

五爷的目光掠过未婚妻身旁的几人,经过雪容时眼中闪过诧异,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问道:“他们是?”

“这几位都是静闲庄的,今日特地来看望妾身。”春杏笑靥如花。

李姑姑和福叔主动上前与五爷打了招呼,客气了几句,便带着雪容和采珠离开了。

五爷在身后看着雪容瘦小的背影,闪过一抹深思。

屋内,五爷端坐在木椅上闭目养神,春杏轻声喊了句五爷,递过一杯茶。

五爷接了,左手端起茶盏,右手掀起杯盖轻呷了一口。

“今日那个好看的女童叫什么?”

“好像叫雪容。”春杏有些诧异地答道,她知道五爷从不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人。

“哦.”五爷淡淡应了一句,继续喝茶。

“她怎么了?”春杏大着胆子问了句。

“我随老爷串门时见过她,她是官家之女,没想到流落到今日地步。”

“原来如此,”春杏笑道,“五爷别担心,李姑姑和福叔都是好人,她不会受苦的。”

五爷点头,不再言语,安静地喝茶。

一杯茶水见底后,五爷站起身来,道:“我先走了,府里还有事。”

没想到丈夫这么快就走,春杏恋恋不舍,知道他最近很忙,只能帮五爷整理了衣服,起身送出门外。

京城南门口,雪容跟在李姑姑身后,犹豫不决,步伐缓慢。今日来京城,一路跟着李姑姑和福叔,根本没有时间去寻人,一路上,她也暗自留意来往的行人,未曾看到诚叔和嬷嬷。

现在快要出城了,雪容犹豫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快点。”察觉到雪容的磨蹭,李姑姑催促:“今日还有活干。” 雪容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采珠知道她的心思,凑到她耳边,低声劝道:“我也急着着找爹娘,不过今日还是快点回去。”

雪容闻言,看了眼李姑姑,点了头。

天黑之前,四个人回到了静闲庄。雪容和采珠按照吩咐,把买来的蔬菜种子放置到地窖中,接着给幼嫩的鸡仔简单地搭了个窝,最后把买来的鱼苗倒入池塘中。

忙完所有的活,俩人出了一身汗。

“怎么办?”雪容坐在池塘边上,情绪低落。

崔采珠知道她的意思,小声道:“我们把这件事摊开,李姑姑虽然严厉点,但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我怕李姑姑不放心我们。” 雪容十分担心,身为官奴,一旦逃跑,李姑姑是要吃官司的。

“不能拖得太长,诚叔的家不在京城,时间越长,越难找人.” 雪容继续道。

崔采珠性格直白爽利,看到雪容纠结的样子,觉得真费劲,无奈道:“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今天就与李姑姑说了。”说着她眼角余光瞥到熟悉的身影,捅了一下雪容,低声道:“姑姑来了。”

李姑姑早就看到两个丫头低头絮语,她走近了池塘,看到池塘里游得欢快地小鱼儿,十分满意。

转头看着两个人,暗自思量。这两个丫头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尤其是雪容,魂不守舍。

“ 你们白日怎么了?”李姑姑声音平平淡淡。

“ 姑姑, 我求您个事。”崔采珠话音刚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磕了好几个头,身边的雪容也被扯住,跟着一起跪下了。

李姑姑吓了一跳, 连忙道:“起来说话。”

崔采珠没有起身:“姑姑,您也是知道我们来历的。我们家破人亡,被发卖到此,幸得遇见姑姑。姑姑是个善人,待我们十分好,奴婢很知足。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人,是否吃饱穿暖,所以奴婢恳求姑姑能允许奴婢去京城寻找家人。” 说完,崔采珠又磕了头,泪流满面。

被采珠的情绪感染,雪容眼睛发酸,她低声道:“奴婢也希望能去京城找嬷嬷和诚叔,望姑姑允诺,奴婢绝对不会乱跑。”

李姑姑皱眉看着跪地的两个小姑娘,心里叹了口气, “起来吧。”

俩人执拗地没有起身。

李姑姑亲自扶了她们起来,声音温和:“以后不要随便跪我。你们若想去京里找人,我答应你们。”

雪容听了大喜,没想到这么容易,与崔采珠相视而笑。

“不过……”李姑姑的声音严肃起来,“你们找人可以,但必须按我的规矩来。每十日可去京城一趟,只能去一个人,四个时辰内必须回来。若是做不到或者趁机逃跑,我会报官,到时被处死就怨不得我了。”

雪容听了,心中一凛,诚恳道:“姑姑放心,我绝对做到。”


夜已深,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西城某处深宅大院,朱红大门两侧挂着八个大红灯笼,将上方门匾“柳府”两个字照的清清楚楚,门口还有四名彪形大汉把守。

这处住宅占地极广,京城的贵人都知道这是柳阁老家。

柳府的南侧有一处狭窄的门,年久不用,几乎没人出入过。不过,今日却不同,一个身穿黑色斗篷,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人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会儿,确定周围无人时才敲响了门。

门很快开了,一名小厮探头出来,看到斗篷下的面容,小声恭敬地道:“请进。”

身穿斗篷的人很快跨进门中。小厮领着他,穿过假山、池塘,走了一刻钟,进入一处多人层层把守的小型院落中。

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刚从屋里出来。那男人见了斗篷人行了个礼。

斗篷人漫不经心地点了头,径直进屋去了。

偌大的书房内,摆满了名贵的字画和瓷器,十分精美大气,一名留着山羊胡子,双目炯炯有神的老者坐在案桌前,冷眼瞧着斗篷人脱下帽子,露出面如娇花的美颜来,这正是谭仲杰的妻子柳颜,也是柳阁老的小女儿

“何事来找我?”柳阁老开了口,声音颇为冷淡。

原本想要大吐苦水的柳氏哽住,低声道:“多谢父亲安顿了仲杰的遗体。”

柳阁老挑眉,没有接话,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下个月是母亲的大寿,女儿打算给母亲过完寿再、再离开京城……。”柳氏低头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说完,她悄悄抬眼看了眼父亲,吓得心头一跳。父亲苍老的面容在昏暗的烛火中十分森然。

“女儿知道不该这样。”柳氏满脸委屈,“父亲是冒险找人替代,才把我们母女三人救出来。我们本该立刻远离京城,可是一想到以后不再见到爹娘,女儿就心痛难捱,只想多留一刻陪伴二老,望父亲允许。”

“若我不允呢。”柳阁老冷声道。

柳氏咬着嘴唇,心里十分不甘。

“我知道你的心思。”柳阁老沉声道,“不愿离开京城繁华之地,可是谭仲杰犯下滔天大罪,你们贬成官奴,怨不得别人。”

“仲杰也是为自己打算,谁知道将死之人会活过来了。”柳氏很不满,“当时京里的权贵谁不巴结大皇子。”

柳阁老气急反笑:“我早就提醒过他,皇上生死未卜,投靠大皇子务必低调,不留痕迹,可他呢?做事没脑子,留下了把柄。”

柳氏噘嘴,还想反驳,柳阁老先一步驳了她的话:“行了,快回去吧。东西我让五管家收拾好了,财物俱全,够你们一辈子生活富足。”说完,他想起了五管家刚刚汇报的事,看了眼女儿,那个女孩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

柳氏还想说什么,看到父亲闭目养神,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悻悻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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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转眼到了三月份,万物复苏的季节。

雪容有两次机会去京城找人,问遍了京里大小医馆,都没有一个遇到嬷嬷和诚叔。

采珠也去了两次,没有任何消息。

两个人心情都不好,在静闲庄种地养鱼也没精打采的。李姑姑倒是兴致勃勃,每日都要把庄子巡视几遍,看种地养鱼的情况。

春天里的静闲庄十分美丽,除了房屋破败些,园子里花红柳绿,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两个小姑娘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辛苦忙碌了一天,可以到庄子里的温泉池泡温泉。

起初,雪容还担心李姑姑斥责,俩人偷偷摸摸的,直到有一次李姑姑发现,却未说什么,两个人胆子就大了,天天去。

池子里水汽氤氲,冒着白气,雪容闭目站在池里,中央池水较深,她只能站在池水较浅的地方。

水花的声音响起,采珠游了一大圈回到了雪容这儿。

水中的雪容肌肤如雪,发黑如墨,整个人晶莹剔透好似发着光一样。崔采珠低头瞧了眼自己略黑的肌肤,看了眼水中模糊的五官,撇了撇嘴,她也是个小美人胚,怎么被雪容一比,就成了普通人了。

不过,这个伙伴,长相无可挑剔,性格也好,就是不通人情世故,木讷笨拙。

崔采珠想着,眼光从雪容的脸转到脖子,然后继续往下。

咦,雪容的胸有点不对劲。

“雪容,雪容。”崔采珠喊道。

雪容睁开了眼,采珠焦急的神情映入眼帘。

“怎么了?”雪容诧异地问道。

“你的胸怎么肿了两处?”采珠指着雪容胸口两处红豆豆道。

雪容低头俯视自己的胸口,那两处红豆豆确实有点肿了。她没放在心上,道:“可能撞到那儿。”

崔采珠皱眉,打量着那两处诡异的肿胀,想到家里的大姐姐,灵光一闪,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脸微微红了。

她的嘴唇贴到雪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雪容的脸立刻红了,手足无措。

“真的?”

“真的。”采珠肯定道,然后问道:“雪容你几岁了?”

“十一岁。”

“差不多了。”崔采珠笑了,只是表情有点猥琐。

“你不也十一岁了?”雪容反问,眼睛在采珠的胸口徘徊,那里平平坦坦。

采珠不好意思地抱住胸。

翌日,李姑姑和福叔纳闷地看到雪容目光闪躲,一直低着头,恨不得把头缩进胸口处。

他们没问原因。

等到日子进入四月底的时候,不仅雪容低着头,连崔采珠也开始了, 两个小姑娘天天缩成鹌鹑一样。

李姑姑和福叔忍不住问了原因,然后笑的合不拢嘴。

日子一天天过着,庄子里气氛融洽,雪容整个人开朗许多,话也多了。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一日雪容和采珠起身,如往常一样去了池塘。

池里的水浑浊不堪,一大半的鱼儿泛着白肚皮漂浮在水面,两人大惊失色,急忙找了李姑姑。

李姑姑匆匆忙忙赶来,看到池里的情况,身体晃了晃,声音沙哑:“怎么回事?”

“昨日还好好的。”崔采珠道,“我和雪容如往常一样侍弄鱼儿。”

李姑姑脸色惨白,她道:“先把活的鱼捞出来。”

雪容和采珠立刻行动,把死鱼和活鱼分开。

李姑姑拿起一条死鱼,死死地盯着,那鱼嘴巴张着,眼睛泛白,鳞片黯淡无光。

“看看养的鸡怎么样了。”李姑姑扔掉死鱼,沉声道。

鸡还好好的,精神抖擞,见到她们,咯吱咯吱地叫着。李姑姑的脸色好了点。

晚饭时,气氛沉郁。福叔坐在凳子上,开了口:“我明天到别的庄子找人来看看。”

李姑姑摇头:“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总得知道原因。”福叔道:“你们两个细细地把养鱼的情况告诉我,我明日去京城问问行家。”

李姑姑皱眉,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第二日,福叔早早地出发,傍晚才回来。

“什么原因?”李姑姑站在池塘边上,看着水中所剩无几的鱼儿问道。

“行家说池里养的鱼太多了,饲料也不好。鱼儿小的时候还好,长大了池里的空间不够,再加上吃的也不好,所以出了事儿。”福叔神色疲惫。

“是我过于焦躁了。”李姑姑垂下眼眸。

“怨不得你,你又不是庄户,不懂这些很正常。我今日还买了些上好的饲料。”福叔说着,递过一个灰扑扑的布袋。

李姑姑十分感激:“辛苦了,这钱我会还你。”

“不用,不用。”福叔连连摆手拒绝,笑道:“我还等着吃你养的鱼呢。”

落日余晖中,福禄摆手拒绝的样子让李姑姑恍惚了,十几年前,好像有过相似的场景。

一转眼,他们都老了。


问题解决了,福叔继续他的睡觉大事。李姑姑每天带着雪容和采珠忙碌不停。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园子里的菜已经熟了,李姑姑十分高兴,带着雪容和采珠兴冲冲地去了京城卖菜。

集市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雪容她们寻找半天,才找到一处空余的角落。

三个人都是头一次,十分腼腆。 尤其是雪容,害羞到极点,脸红红的,根本不敢看来往的路人。

李姑姑也放不开,不过,随着日头越来越高,她的菜无人问津,索性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采珠和雪容胆子也大了,跟着一起吆喝,清脆的少女声在满街粗哑的大老爷们中十分亮眼。

一天下来,也算小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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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热火朝天,雪容熟练地切菜炒菜,自从卖菜赚了钱,庄里的生活好了点,不再是土豆白菜,今日总算吃上了肉。

这几日她身体不舒服,就没陪李姑姑出去卖菜,在庄子里做饭洗衣服。

饭菜备好后,福叔从门外进来,伸了个懒腰,眯缝的双眼看到桌上的肉时,陡然清醒,激动道:“有肉?”

“嗯,昨日李姑姑带来的。”

福叔拿着筷子夹了一小块肉到嘴里,咂吧咂吧嘴,十分满意。

“你李姑姑是个能干的人。”福叔赞道,伸着筷子想要继续夹肉,却停在了半空,“哎,等她们回来再吃。”

这一等,就从午时等到了未时末。

福叔看着满桌的菜,又拍了拍饿扁的肚子,皱眉道:“莫不是出了事。”

雪容也饿得难受,道:“我去门口等她们。”

将近等了半个时辰,雪容饿花了眼,才看到一大一小熟悉的身影。

李姑姑神色严峻,采珠鼻头泛红,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

“怎么了?”雪容低声问道。

“我今日见到爹娘了。”采珠低声道。

雪容脑子轰的一声,欣喜异常,她和采珠寻找了几个月,本已绝望,没想到今日采珠见到了 ,这让她十分欣喜。

“太好了。”雪容绽开一抹笑容。

“可是……”采珠说着,眼睛蓄满了泪珠,“我姐姐被卖进春雨楼了!”

说罢,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雪容的怀里,哇地哭了起来。

春雨楼,这个婉转柔媚的名字在雪容口中咀嚼一番,让她想起了牢房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

雪容抱住采珠,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先回庄子。”李姑姑看着哭泣的采珠,眼中闪过悲悯。

回到庄子,采珠连饭都没吃,直接回房了。

雪容急忙跟随出去。

采珠躲在被子中,呜咽的哭声钻进雪容的耳中,她心里也不好受。

“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体。”雪容轻声劝慰。

采珠从被子里伸出头来,一双眼睛肿的更厉害了,她抓住雪容的手臂,哽咽道:“呜呜……怎么办?姐姐自小长得漂亮,没想到却因此卖进春雨楼,毁了一生。”

哎,雪容心里叹了口气, “能拿银子赎出来吗?”

“赎?”采珠咬住嘴唇,愤恨不平,“爹娘也这样想过,可那黑心的老虔婆要五百两银子,我们家辛苦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啊!”说罢,采珠恨恨地捶床。

“莫伤心了,今日见了父母,总归是好事,你姐姐的事急也没用,先去吃饭吧,有了精力,才能想办法。”雪容说完,肚子十分应景地响起了一连串的咕咕声。

气氛顿时很尴尬,还有几分滑稽。

采珠怔住了,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是我不好,连累你没吃饭,快去吧。”

“你陪我一起吃。”

采珠神色黯然,摇头说:“我不想去。你吃完帮我带饭过来吧。”话音刚落。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李姑姑的声音传来:“是我,快开门。”

打开门,就看到李姑姑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两只碗。

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李姑姑低声道:“这是你们的午饭。”

没想到李姑姑亲自送饭,雪容十分感激。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已明白李姑姑的为人,面冷心软,和气善良。

接过碗筷,一只碗里装着雪白的馒头,另一只碗里盛着满满的菜还夹杂着许多肉片。

“多谢姑姑。”

“嗯,好好劝她。”

李姑姑走后, 雪容是真的饿了,忍不住吃起来。采珠勉强吃了几口,又重新躺回床上。

夜里,采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雪容劝了半夜,抵不过困意,睡了过去,没想到第二天一睁眼,就不见床边采珠的身影。

“她去找爹娘了。” 李姑姑解释道

雪容恍然大悟,昨日采珠已将事情经过说了,她和李姑姑去卖菜,巧遇她娘出来采买,在街口就碰到了!

他爹娘运气不错,一同被卖进侯府。她娘进了厨房,她爹当了个小管事,一直积极地寻找儿女,大女儿和儿子早就找到了,直到昨天遇到采珠,一家五口才算圆满。

唯一不足的是,大女儿沦落青楼。

傍晚时分,一向冷清的静闲庄来了陌生人——采珠带着她的爹娘来到了庄子。

采珠的爹娘身材略微肥胖,看起来很和善。他们行程紧急,仓促地与大家见了面,与李姑姑交谈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天很快黑了,夜空中繁星点点,雪容忙着点燃油灯,采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吞吞吐吐。

“嗯,雪容……”

将油灯点好,雪容转过身来,看到采珠神色迟疑,问道:“怎么了?”

“能陪我去春雨楼吗?”采珠咬着嘴唇,有些忐忑。

雪容愣住了,随即点头答应。

采珠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她走上前轻轻拉住雪容的一只手,感激道:“太谢谢你了,原本我怕对你名声不好,不想你陪我去,可我一个人去那地方,实在是害怕。”

“我现在不是千金小姐,哪有什么名声。” 雪容笑道,“什么时候去?”

“明日。”

雪容闻言,面露疑惑:“你不与李姑姑去卖菜了?。”

采珠嬉笑起来,“放心,李姑姑最近不会管我们的。”她说着,凑到了雪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原因。

雪容听了,恍然大悟,同时暗自佩服采珠的爹娘。他们利用手中的便利,与李姑姑达成协议。以后庄子里出产的大部分蔬菜与肉,他们都会收入府里,只求李姑姑以后不要太束缚采珠。

果然第二日与李姑姑告假时,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京城有两处地方最为繁华,一处是朱雀大街,这里人来人往,各种铺子一应俱全,是最繁华的商业之地。

另外一处便是章台路了,这里是最著名的享乐之地,酒肆茶坊必不可少,还有赌坊,更有让男人恋恋不舍的如花美眷。

雪容和采珠第一次涉足此处,心里未免有些忐忑不安,两个小姑娘紧挨着身体,眼神闪烁,待走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危险,胆子便大了。

章台路名字里虽带路字,实际上是一大片区域,东南处便是男人们魂牵梦萦的青楼了。

这里的青楼大大小小加起来,多达上百家。最著名的青楼有八处,被男人们戏称为八大楼,春雨楼也是其一。

看着路两旁精致繁华的屋舍,采珠愤愤不平道:“如果不是男人好色,这里的青楼怎能如此繁盛,害了多少清白的好女子!” 她说着,转头问雪容,“你爹的女人有多少?”

“大概六七个吧。”雪容说道,这是遭逢大难时,家里的姨娘数,如果算上痴情的娘亲和曾在府里呆过的女人,她也说不清多少个。

采珠闻言,撇了撇嘴。

春雨楼很容易就找到了,这里建得十分阔气,三层的屋舍,朱红的大门,彩色的纱巾飘飘荡荡,带着靡艳色彩。

守门的龟公根本不让两个小姑娘进入,采珠多费了唇舌,才勉强答应。

走进了春雨楼,才发现门口的繁华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这里亭台楼阁,飞檐走壁,数不尽地名贵花草开得繁盛,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女儿家的香气,比谭府还要精致漂亮。

白天楼里的人很少,采珠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老婆子问清楚了情况,便和雪容一齐奔着清轩亭去了。

人还没到,飘飘渺渺,清灵悦耳的琴声便传入耳中,进入园中,十几位白衣女子映入眼帘,她们粉黛低垂,纤白的十指在琴弦上舞动,节奏十分一致。

此时的采珠仿若失了魂魄,呆呆地盯着其中一名面若芙蓉的白衣女子,眼泪翻涌而出。

那名女子仿若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抬起了头,一下子就僵住了,停止了弹琴。

她匆匆忙忙地站起来,快步走向一名监督她们练琴的琴师,说了几句,便小跑了过来。

“姐姐……”采珠扑倒在白衣女子怀中,大声哭了起来,惹得其他练琴的女子纷纷侧目。

“我们换个地方。”白衣女子泪眼朦胧,小声说道。

三个人换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两个姐妹静静地哭了一会儿,白衣女子才注意到雪容的存在,不好意思道:“这位是?”

“她叫谭雪容,是我在静闲庄中的好友。今日多亏了她陪我来。”

采珠的姐姐拿着帕子拭泪,感激道:“我叫锦绣,真是多谢了。”

姐妹相逢,当然会有许多话要说,雪容觉得自己不适合呆下去,便提出到别处浏览一番。

“园子里比较复杂,你多注意些。旁边那处花坛景色不错,你可以逛逛。” 采珠的姐姐道。

雪容按照指引去了花坛,果然乱花迷人眼,姹紫嫣红,十分好看。

她一直在花坛里逛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远处的一处阁楼中,一个九岁正在练舞的女童,停下了曼妙的舞姿,盯着花丛中的她,眼睛闪烁。

采珠与姐姐见面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从春雨楼出来,采珠就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自言自语,喃喃不停。

雪容低头慢慢走着,冷不防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肩膀,抬头一看,正是采珠。

此时她双手握拳,盯着雪容,双眼异常明亮,道:“我想好了!姐姐今年十四,我还有一年的时间,从今天起,我会努力赚钱,把姐姐赎出来!”

雪容笑了,低声道:“你会做到的。”


晚上回去后,采珠就一直兴致勃勃地商量她的赚钱大计。白天走了太多路,雪容听了一会儿,便困了。

采珠拽着雪容,劲头十足:“你帮我写个单子,算算能赚多少钱。”

“我不会算数。”雪容道

采珠大吃一惊,“你爹可是翰林学士,你竟然不会算数?”

雪容恍惚了一下,想起了年幼时,家里请了女先生,妹妹们全都去了,只有她没资格去,偌大的谭府有意识的忽略了她这个大小姐。

她渴望念书识字,大胆地见了父亲,父亲懒得看她一眼,只说“这事你母亲做主。” 无奈,她只能去找继母,继母轻飘飘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断了她的希望。

后来,还是识字有限的嬷嬷教她读书,但嬷嬷不会算数。

看到雪容神色黯然,采珠眼珠转了转,干脆转移了话题:“雪容,你和我一起赚钱吧,这样你也能存些私房钱。”

雪容摇头拒绝,她并不喜欢抛头露面。

奈何架不住采珠软磨硬泡,最后点了头。

就这样,两人开启了披星戴月的打工生活,每日天不黑就起床赶去京城,奔走各处,干着五花八门的活。

现在雪容在一个富商家里,因着富商要办宴席,府里人手不够,招了许多临时的。

雪容在厨房里帮忙切菜,身边的采珠像只鸟儿忙来忙去,活力四射,她真的很佩服采珠,能找到这么多活。

原来在家中虽被漠视,可有嬷嬷的照顾,她真没干过活,现在天天东奔西走,十分疲惫。

今天是最后一天,宴席办完了,雪容打算不再和采珠出来赚钱了,实在太累了。

出了府,采珠低头兴奋地数着手里的铜板,十分高兴。

雪容提出了心里的想法,采珠抬起头,挑眉道:“受不住了?”

雪容默认。

“那你就在庄子里休息几天吧。”

这么好说话?雪容心里诧异,采珠非常有主见,不容易被他人说服。

把铜板塞到荷包里,采珠笑道:“放心,再过半个月,就会有一门赚钱的好路子,到时候你一定要去。”

雪容刚想拒绝,采珠提前堵住了她的嘴:“这活儿十分轻松,赚地又多,天下掉馅饼的事你可不能拒绝。”

就这样,雪容在静闲庄连续歇了十几天,每日采珠都早出晚归,她虽然变瘦了,可荷包越来越鼓,人越来越精神。

夏天的太阳很毒辣,雪容在静闲庄呆得很舒服。庄子里已经没有活了,种的蔬菜养的鸡鱼都被采珠的娘买了,李姑姑赚了些钱,整日也很开心悠闲。

七月中旬的某一日,雪容上午起来,发现身边竟然躺着采珠。她很诧异,推了推采珠的身体:“你今日怎么没出去?”

采珠翻了个身,喃喃道:“我要睡个懒觉,晚上备足精神。”

雪容不明所以,也没继续问,起床洗漱去了。

采珠一直睡到晌午才起身,她精神十足,吃完了午饭,就拿了篮子,到花丛中剪花,李姑姑也笑眯眯地一起忙着。

“怎么回事?”雪容问道

采珠把刚剪下的一朵红艳艳的牡丹放入篮子中,笑道:“花神节到了,咱们庄子里种的花全是名贵品种,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花神节?”

李姑姑笑着解释:“那烟花之地每三年都要选出一个最美的女子做花神,还要选十二个美人做花仙。每当这个时候,全京城的鲜花供不应求,因为几乎全京城的男人都会参加,用手中的花儿投票选出花神和十二花仙。”

“还有这样的盛事?”

“是啊,”采珠眉眼弯弯,“今晚就是花神节的第一天,你还不过来,多采些鲜花儿,卖个好价钱。”

雪容今日终于明白她之前说的天下掉馅饼的事是什么了,她走到采珠身旁,开始动手剪花儿。

“ 别把牡丹花采没了,每种都采些。”李姑姑提醒道,“花神节总共七天,第六天要选出牡丹花仙,到时候会有人专门要牡丹花的。”

“好。”

傍晚吃完饭,静闲庄四个人全都去京城,雪容、采珠、李姑姑她们准备卖花儿,福叔担心她们的安危,一起跟着去了。

华灯初上,晚间的章台路繁华至极,宝马雕车处处都是,宽阔的官道上人潮汹涌,满街美丽耀眼的女子和华服锦衣的男子。

刚开始雪容她们在一起,但人流太多,渐渐挤散了,还好几人约定了聚集的时辰地点。

一手拎着花篮,雪容漫不经心地往人流少的地方走去,她篮子中的花已经空了大半,刚才有一群锦衣的公子哥主动拦了她,买了一堆花儿,还给了赏钱。

只是那几人轻佻的目光,调笑的话语让她十分不满,只想找个人少的地方静一静。

走了一会儿,忽然被人拦住了。

“你这花儿怎么卖?”年轻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

雪容低着头道:“十文钱一朵。”

“诺,给你。”男子伸出了一双好看的手,给了一两银子,“你这花儿我全买了。”

雪容接过银子,把花拢在一起,递给男子,准备离开。

“你怎么老是低头,不看我?”男子的声音响起。

雪容懒得答话,心想我为什么要看你?

“哎,小妹妹你这儿花上有刺,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

雪容这才看了一眼客人,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浓眉俊脸,腰间挂着一柄短剑,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雪容接过花束,仔细检查花径上的刺。其实在之前,她已经把主要的刺除去了。

拿出剪刀,雪容又仔细地剪掉小刺,把花束交给少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多谢妹妹。”少年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到了章台路口,福叔正在那里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看到她回来,道了一声挺快,又重新闭目养神了。

等到月上中天,采珠和李姑姑回来了,她们拿着鼓鼓的荷包,满脸喜色。

“你赚了多少?”采珠问道。

“ 七两银子。”雪容道。

“这么多!”李姑姑她们大吃一惊。

“ 嗯,一群公子哥多给了几两银子。” 雪容淡淡道。

“原来如此,果然长得美受优待啊。”采珠笑嘻嘻地说道。

李姑姑察觉到雪容情绪不好,暗想那公子哥必定出言不逊,便岔开了话题,问道:“采珠,你今晚还去春雨楼吗?”

“要去的,没想到今晚竟能赚那么多钱,以后有机会赎出姐姐了。” 采珠兴高采烈。

“速去速回。” 李姑姑道。

采珠一路小跑着去了春雨楼,遇见了楼里的老鸨花妈妈,她心里暗恨,但脸上不得不摆出笑脸和她打了招呼。

姐姐长得美,琴弹得好,今年也参加了花神节的竞选。采珠去的时候,她还在练琴,锦绣看到妹妹来,自然十分高兴。

采珠迫不及待地向姐姐展示自己赚的钱,信誓旦旦地说必定会赎她出去。

锦绣听了,心酸不已。

两个姐妹叙了会儿话,因为李姑姑雪容她们等着,采珠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采珠前脚刚走,花妈妈后脚就进来了

锦绣赶紧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喊了声妈妈。

花妈妈笑了,露出下巴的褶子,道:“琴练得怎样了?”

“碧海潮生曲已十分熟练,师傅说也有九分意境了。”

花妈妈听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嗯,不错。以你的相貌和琴技,也是有机会选上十二花仙的。前几日我让师傅做了一身衣服,明日就让丫鬟送过来。”

“锦绣定不负妈妈辛苦栽培。”崔锦绣感激道

花妈妈嗯了一声,不经意说起了采珠,“你妹妹来的挺勤的。”

锦绣心里咯噔一下,赶快笑着说:“我们姐妹自小亲近,妹妹这也是想我,才多来看看的。”

花妈妈斜睨了她一眼,道:“看你说的,妈妈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妹妹若想你,来就是了。”

“多谢妈妈。”崔锦绣赶快道谢。

“对了,常和你妹妹一起来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这次怎么没来?”花妈妈问道

崔锦绣听了,绷紧了脑子里的一根弦,悄悄看了眼花妈妈的脸色,道:“名字不大记得了,好像带个雪字。小姑娘面皮薄,并不愿意来这,是采珠想让人陪着,才央求她来的。”

花妈妈听了,没有再问起雪容,又嘱咐了崔锦绣关于花神节的事,便离开了。

花妈妈走后,崔锦绣眉头皱了起来,下次妹妹来,该提醒一下她,不要带雪容来了。

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保不准花妈妈起了狠毒的心思,想要收入春雨楼,毕竟这样的事情她是做过的。


花神节每三年举行一次,从第一次开办至今,已经几十年了。

刚开始的时候,就吸引了很多男人偷偷摸摸地去看,随着花神节越办越精彩,慕名而去的男人越来越多,甚至连许多女子也忍不住好奇心,要去一睹盛事。

花神节第二日晚,采珠的姐姐崔锦绣也会出场,雪容被拉着去观看。偌大的舞台周围,人满为患,底下的男人情绪都很激动,疯了一样地喊台上红衣女子的名字。

雪容根本挤不上去,只能远远地望着,红衣女子广袖翻飞,腰肢轻扭,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一曲舞毕,红衣女子面带微笑退场离去,底下的男人们依旧兴奋地不能自持。

“该你姐姐了吧。”雪容问道。

采珠嗯了一声,眼睛盯着前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偌大的舞台上,根本没有出现一个人影,人群开始骚动,男人们按捺不住,开始叫嚷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名粉袂飘渺的美人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莲步轻移,拿起手中玉笛,横于唇前,一曲“梅花三弄”缓缓倾泻而出,听得人如痴如醉。

但这美人并不是采珠的姐姐——崔锦绣。

雪容疑惑的看向采珠。

采珠神色严肃,拉着雪容,离开汹涌的人群,去了春雨楼。

春雨楼一处精致的闺房内,一名粉面桃腮的女子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卧于贵妃榻上。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白胖、脂粉味很浓的中年女人。此刻,中年女人蹙着眉头,满脸关心地问道:“身子好些了?”

“锦绣对不住妈妈,真没想到小日子会来,实在疼得难受,没能参加花神节。”崔锦绣说着,强忍着腹部的疼痛,美目流转,悄悄看了眼花妈妈的神色。

“确实可惜了。”花妈妈语气不咸不淡,一双三角眼盯着崔锦绣的俏脸,不知在想什么。

崔锦绣的心砰砰地跳着。

突然间,大门被开了,一个女孩冲了进来,跑到崔锦绣身边,喘着气担忧道:“姐姐生病了吗?”

一丝不快从花妈妈脸上闪过,当她待看到采珠身边的雪容时,眼睛却亮了,脸上笑开了花。

“莫要莽撞。”崔锦绣小声道,“我没生病,只是小日子来了,腹部有些疼。”

“一定很疼。”看到姐姐额头上的冷汗,采珠很心疼,拿了帕子轻轻替姐姐擦汗。

花妈妈挑眉看着姐妹深情的一幕,转头笑着对雪容道:“咱俩还是出去吧,她们有好多话要说呢。”

雪容点了头。

雪容与花妈妈离开后,姐妹两个意味不明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花妈妈有没有怀疑?” 采珠的声音极低

“应该没有。”

“那药对身体影响大吗?”

“没多大事儿,只是提前月事,疼了些。”

“姐姐放心,爹娘和我定能把你从火坑里拉出来。”

崔锦绣点了头,想起一件事来:“以后别带雪容来这儿了,她长的太漂亮,在这不安全。”

“好。”

雪容跟着花妈妈下了楼梯,一路遇到几个青楼女子,她们向花妈妈打了招呼,瞧了眼雪容,意味不明地笑了。

一楼的一处茶室中,雪容小口地喝着茶水,花妈妈坐在她对面,眼睛不停地在她身上打转。

啧啧,真是个美人胚子,冰肌玉骨,面若桃花,一头乌发光可鉴人。这小女孩长大后必定是个颠倒众生的美人。

“你叫谭雪容?”花妈妈心里乐开了花,出声问道

雪容点头应了一声。

“真是个好名字。” 花妈妈赞道,面容和善,“听说你原是官家小姐,养尊处优的,现在天天干着下人的活儿,日子过得挺苦吧。”

“只是累些,并不苦。”雪容实话实说。

花妈妈闻言,目光闪动:“ 我这儿缺人的,不知你愿不愿意到这儿干活。”

雪容听了,神色诧异,摇了摇头。

“小丫头放心。” 花妈妈笑了,“到我这儿只是当个丫鬟,见不到那些臭男人的,妈妈我包吃住,一个月十五两银子,你看如何?”

一个月十五两银子可是京城普通之家一年的花销,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雪容可不相信,拒绝道:“多谢妈妈好意,容儿不适合呆在这春雨楼。”

花妈妈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恼意,她眯着眼睛瞧着雪容身上的粗布衣裳:“那个李姑姑不是大事,若你愿意,妈妈自有办法让她同意。小丫头,来我这春雨楼,锦衣玉食,总好过你这一身寒酸。”

雪容不喜她的话,闷声道:“我不会来这儿的。”说罢,转身离开。

花妈妈白胖的脸立刻变得阴沉。她喊了一声,一个年轻女人进了茶室。

“把这个丫头的身世查清楚,另外也查查崔锦绣这幺蛾子怎么来的。”花妈妈冷声道

那女人应诺。

雪容寻了采珠,与她一起离开春雨楼,披星戴月地回到了静闲庄。路上,采珠提了一句,说以后不要再去春雨楼。雪容深以为然,那个花妈妈确实不安好心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采珠每日卖完花后,天天去看望姐姐,雪容不再陪着她踏足。

花神节已经快要接近尾声,这几日卖花,委实叫李姑姑她们赚了许多银子。

花神节的第七日,也是最后一日,章台路盛况空前,男人们都在为自己心中的女神投票助威,毫不吝啬钱财,买走大把大把的花儿。

雪容篮子里的鲜花早就售卖一空。她提着篮子,神色轻松,总算结束了。

相较于采珠她们如鱼得水的叫卖,雪容真心不适合,她脸皮薄,放不开,每每遇到那些登徒子,憋了一肚子气。

雪容低头走着, 冷不防一个人影立在她面前,差点撞上去。

“对不起。”雪容道了歉,转头就要离开。

“小妹妹是你?”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雪容诧异地抬头,以为是哪个旧识,却不想是个陌生的少年。

少年笑的很开心:“小妹妹还记得吗?花神节第一天我买了你的花,还让你帮我把刺去掉。”

雪容想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哎,我们真是有缘,又见了一次,小妹妹还有花吗?”少年唇红齿白,笑的一脸灿烂。

雪容道了一声没有,想要离开。

少年却突然低下了头,放大的俊脸离雪容只有三尺的距离,“你为什么喜欢低着头!”

雪容吓了一跳,蹭的一下,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红云密布,转而有了几分怒意。

她怒瞪了一眼少年,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留下的少年看着她的背影,一双桃花眼漾满了笑意。

跑了很长时间,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雪容才放慢了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她靠着一株柳树,捂着胸口喘着气,决定以后再也不到这乌烟瘴气的章台路了。


气息平稳后,雪容瞧了一眼周围的景色,十分陌生,却很好看。

碧波荡漾的池水中,生长着大片的莲花,叶子翠绿,花瓣晶莹剔透,嫩白的莲花在风中娉娉婷婷地立着。

一望无际的莲花迷住了雪容的眼,她忍不住穿梭在莲花池中,正当她努力伸手想要采摘一朵洁白无瑕的莲花,却有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知王爷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看惜儿。”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却带着几分幽怨。

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有些无奈:“你知道的,平日里事情太多。”

“惜儿知道,可惜儿一日不见五郎,便焦灼难过。”

“惜儿。”男人叹息一声,便没了声音。

雪容好奇地抬头 ,顺着刚才出声的地方望去,只见一对锦衣华服的男女彼此相拥,那男人还在女子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雪容十分尴尬,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一对男女谈情说爱。她收拢了摘的莲花,准备偷偷溜走。

没成想,一个高大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拦住了她的路。

“你怎么来的?”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质问。

男人身材高大,容貌普通,腰间佩着长剑,雪容见了他却不知为何,汗毛倒立,有些害怕。

“对不住,我只是来摘这莲花的。”雪容拿出那娇嫩带着水珠的莲花,解释道。

男人皱着眉头,苛严的目光仔细打量她,仿佛要把她看透,让雪容很不自在。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男人终于收回了目光,向雪容身后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个礼。

雪容顿时明白身后有人,转过身去,刚才谈情说爱的男女已经站在她的身后,被现场抓住的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原来是你。”男人道,语气微讶。

雪容诧异地抬起头,眼前的男人身穿一身玄色锦袍,腰带玉佩,身长玉立,长眉入鬓,是个长的十分好看的男人。

但是,雪容并不认识他。

“谭大人升迁大学士时,我在府中见过你。”男人淡淡道。

升迁大学士?雪容想起来了,父亲三十岁那年升迁为大学士,府中上下喜气洋洋,专门办了个宴会,邀请了无数达官贵人,连从不露面的雪容也参加了。

刚才女子好像喊他王爷,父亲那时确实邀请了几位王爷大驾光临,应该就是那时他见过自己吧。

雪容连忙行了个礼,道了一声:“参见王爷。”

却听女子吃吃的笑声:“我头一次见小丫头对你行这样的礼。”

雪容这才看清女子的容貌,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这女子绝对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雪肤花貌,清雅出尘,举手投足间有着难以言喻的魅力。

“姐姐好漂亮。”雪容忍不住赞道。

女子被这话逗地嫣然一笑,“小丫头嘴真甜。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

雪容把手中的莲花举到眼前道:“我见这莲花长的好看,忍不住过来摘了一朵。”

女子笑了,没再说什么。

“你现在在哪?”贵为王爷的男子出声问道。

“在京城外的一处温泉庄子。”雪容答道。

男子点点头,平淡道:“今晚的事不要向任何人说起。”

雪容点头,又向他行了不伦不类的礼节,加快了脚步,离开这美丽的地方。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佩剑的男子也悄悄隐没了身形。

美丽的女子又重新依偎在男子怀里,静静享受着在爱人怀抱中的美好时光。

男子抱着美人,手轻轻拂过她的秀发,良久柔声道:“惜儿,花神节最后一场就要开始了。”

“王爷在赶惜儿?”女子娇声道,“”

“要是今年的花神不是你,你可不要哭鼻子。”男子轻笑道

雪容回到章台路口时,已月上中天,李姑姑她们十分兴奋,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地讲述今晚众美人如火如荼的斗艳,赞美花神的绝代风姿。

李姑姑问雪容有没有去看,雪容道没有,她们直道这样的一场盛事没看,真是可惜了。

回到静闲庄,日子平淡如水,燥热的夏天让每个人越发懒散,雪容买了些笔墨纸砚,天天窝在房里,开始学习认字。

采珠最近天天见不到人,偶尔见到一次,她变得更黑更瘦了,饱满的双颊陷了下去,她向雪容借了手中所有的银子,又匆匆离开静闲庄了。

一日,外面淅沥沥地下着雨,雪容照着《三字经》练字,她听着窗外的雨声,一笔一划地写字。

门突然咣当一声响了起来,采珠回来了。只是那样子把雪容吓了一跳,头发凌乱,浑身上下湿透了,她目光涣散地瞧着雪容,声音幽幽地:“你还有银子吗?”

雪容放下手中的毛笔,道了一声没有。连忙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要给她换上。

采珠拒绝了,她坐在木凳上,看着地上开始发呆。

看着这样的采珠,雪容很心疼,采珠家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够了五百两要赎姐姐,结果春雨楼的花妈妈翻了脸,把价钱涨了一千两,还决定下个月就让崔锦绣接客!

采珠最近疯了似得想办法赚钱,快要走火入魔了。

雪容拿了干净的帕子给采珠擦脸,采珠盯着她,突然攥住她的手,道:“你那个玉牌挺值钱的,能不能借用我一段时间。”

雪容的动作顿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当了它能得几百两银子吧,我要用她来救姐姐。”采珠满眼渴望。

雪容沉默了,眼睛明灭不定。那玉牌对她很重要,是母亲的唯一遗物,也是嬷嬷拼了命藏起来留给她的东西。

她要是给采珠把玉牌当了出去,很可能一辈子都要不回来了。

看到雪容的犹豫,采珠心里冷笑,这段时间父母为了筹钱,四处碰壁,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和侮辱,她本以为雪容是个心善的,没想到和那些人一样。

采珠站起身来,没有再说话,连把伞都没带,抬脚离开了屋子。

采珠走后,雪容心里大悔,东西再怎么有意义,怎么比得上人重要呢。

她想着,等到采珠回来,她会把玉牌给她的。

一连三天,雪容没有心情再练字,一直等着采珠,但采珠根本见不到影子,问了李姑姑她们也说没见到。

雪容捂着手中玉牌,这块玉环是母亲从小佩戴保平安的,产自西域,是极品的羊脂玉,应该能在当铺当个好价钱吧。

日子很快到了八月底,天气渐渐凉爽起来,采珠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从未见到过。雪容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打算出门去找采珠。

京城里人海茫茫,雪容直奔去了春雨楼,她不知道采珠的父母在哪,只能去找崔锦绣。

白天的春雨楼人不多,花妈妈把玩着手里的镯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雪容,脸上没了上次见到的和善笑容。

她的声音带着薄怒:“你来找崔锦绣?!哼!你难道不知道她已经赎出去了吗?!”

赎出去了?!雪容惊疑不定地望向花妈妈,不可置信。

“我真是小看了她们姐妹。竟然短时间内凑出那么一大笔钱!”花妈妈说着,心里气得难受。

她竟然被耍的团团转,先想出喝药这招,避开了花神节,接着又当着众人的面逼她做了承诺,只要凑够一千两就放人。

当时也是她疏忽大意,根本不相信崔家能凑出一千两,谁成想她们真能凑出一千两银子,把人赎了出去。

看着花妈妈满脸怒意,雪容心想这大概是真的,崔锦绣已经不在春雨楼了。她松了口气,准备离开春雨楼。

雪容转身后,并未看到花妈妈阴狠的目光,同时一名年轻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刚要离开屋子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刺鼻的香气传入鼻中,接着她整个人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等到雪容悠悠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堵住了嘴,双手反绑着,躺在冰冷的地上。

屋子里面堆满了木柴,雪容头昏脑涨,挣扎着起身,透过窗户想要看清外面的情况。

窗户外面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声音,雪容朝着大门走去,使劲撞着门, 却徒劳无功。

“老实点!”门外突然传来粗重的男子声音。

雪容想要张嘴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持续地撞着门,想要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屋外的男子十分不耐,骂骂咧咧嚷道:“小娘皮,吵什么,再吵我扒了你的皮。”

雪容脑子乱哄哄,她萎靡倒地,眼神一阵茫然,她没想到花妈妈这么大胆子,公然绑架了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里昏黄的油灯静静地燃着,雪容饿的难受,不知不觉靠近木柴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间,屋里开始有了动静,雪容睁开眼,只见破旧的门扉开了,花妈妈那张脸出现在视线里。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粗壮的汉子,满脸谄媚:“花妈妈看看,这人好好的在这呢。”

花妈妈嗯了一声,不可置否。

粗壮的汉子接着走到雪容身边,恶狠狠地把帕子从她口中拿了出来,然后拿了张木凳恭恭敬敬地让花妈妈坐着。

花妈妈坐下后,挑着眉道:“妈妈我怜惜你是个小美人,只要你入了我这春雨楼,老老实实地,我必定让你锦衣玉食地过上好日子。”

雪容满眼怒火,瞪着花妈妈,咬牙道:“休想!”

花妈妈冷哼了一声,语气嘲讽:“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哪一个刚开始都挺硬气的,等吃了苦头还不是乖乖地听妈妈的话。”

花妈妈说着,接着对着身边的壮汉道:“今晚客人多,我没时间跟这丫头费口舌,先把她饿几天,什么时候松口,再喊我过来。”

壮汉应诺,花妈妈满意地点了头,抬起臀部,拍拍屁股就走了。

雪容重新被堵住了嘴,关在了屋子里。

接下来的几天,雪容滴水未进,看守她的汉子每日都要询问她是否答应。

刚开始雪容还回话拒绝,最后干脆不出声。

一个人在屋里连续几天不吃不喝,雪容生命力迅速流失,到最后已经神智不清。

被关的第四天,花妈妈又来了,看到半死不活的雪容,眼中闪过怒气,骂了声:“这死丫头真硬气。”

“拿些东西喂她,别死了。”花妈妈又道。

粗壮的汉子很快拿了一碗米粥,粗鲁地捏开雪容的嘴巴,一股脑地喂了下去。

汉子喂完,走到花妈妈身边,出谋划策道:“妈妈直接给她下药,送到爷们的床上伺候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多心思。”

“你懂什么,这丫头不能破身,我是打算好好培养,将来争当花神的。” 花妈妈语气不善。

“那就用刑,受些皮肉之苦就老实了。”

花妈妈闻言,忍不住敲了男人的脑袋:“你个猪脑袋,我都说了想让她当花神,怎能让她受刑,万一身上留下疤怎么办?”

男人讷讷的捂住脑袋,不再言语。

“行啦,我忙着呢,好好看着她,等她醒了吱我一声,这招不行,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花妈妈说罢,扭了粗壮的腰,转头离开了。

许是那碗粥起了作用,一刻钟后,雪容动了动眼珠,睁开了眼睛。

男人看她醒了,恶声恶气道:“真搞不懂你,明明凭着这张脸能吃香的喝辣的,却要死不活地在这受罪。”

雪容懒得理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再喝点水,省得一会儿花妈妈来说不了话。”男人指着地上的一碗清水,满脸嫌恶。

雪容瞟了一眼身旁的瓷碗,费力地坐起身来,颤颤地伸出了手,长时间的饥饿让她精疲力尽,用了很长时间才端起来,喝了几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花妈妈并没有来,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八九岁的女童身着嫩黄的裙裾,模样出挑,头上梳着双髻,一双玉手端着托盘,勾人的食物香味隐隐从托盘中传来。

陌生却又熟悉的容颜让雪容霎时变得恍惚,这是家破人亡后第一次见到血脉相近的亲人,虽然这个亲人自小与她没有任何交流。

雪容心绪复杂,说不清什么滋味,声音沙哑道:“原来你在这儿。”

女童勾唇一笑,小小年纪竟带着几分妩媚,她轻声喊了一声:“姐姐。”

雪容听了,垂下眼帘,这是她头一次称呼她为姐姐。

“姐姐饿了吧,妹妹拿了些饭菜。”七妹谭知妍莲步轻移,走近雪容身边,俯下身子,将饭菜放与地上。

然后,她拿起一双筷子,递与雪容。

雪容并未接。

谭知妍不以为意,笑道:“是妹妹糊涂,忘了姐姐没了力气。”说罢,她亲自舀了一勺燕窝粥,轻轻吹了吹,等到温度适合后,才递送到雪容唇边。

雪容看了眼妹妹,只见她笑意盈盈,看不出一丝作伪的痕迹。她心里叹了口气,张开了嘴。

燕窝粥十分美味,雪容一口一口地喝着,很快就见了底。之后,七妹还细心地拿了帕子帮她擦拭嘴角。

雪容轻声道了谢。

“妈妈让我来劝姐姐。”七妹谭知妍道出了来意,她的声音轻柔温润:“今日妈妈来找,说姐姐被关在此处,特地让我来劝慰姐姐,莫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雪容听着,蹙起了眉头。

谭知妍继续道:“妹妹是真心为姐姐好,父亲出事后,妹妹受了苦,才明白一家人最该团结的。妹妹在此,向姐姐道歉,当初不该漠视姐姐。”说罢,七妹谭知妍站起身来,低头盈盈行礼,满含歉疚。

雪容没想到她会这样,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来,想要扶起她。但因身体虚弱,身子摇晃几下,谭知妍立刻上前扶住了雪容,两个姐妹身体相依,显得很亲密。

“多谢。”雪容真心地道了谢,第一次感到亲人的温暖,当初冷傲的七妹真的变了。

“现在我们谭家人漂泊无依,为了以后的生活,姐姐可曾想过以后的路?”

雪容摇了摇头。

“其实青楼对于我们这样的罪臣之女,算是个好去处。”谭知妍说着,一双美目扫过雪容的脸色,果然见她一双秀眉微微蹙起。

“我知道姐姐不同意我说的。”谭知妍叹了口气,继续道:“身为官奴,禁止与良民通婚,根本不会有正常人家来娶我们,只能沦落为妾婢之流。姐姐长得美,妈妈肯定会精心栽培的,若是以后被富贵之家相中,再下一男半女,后半生必定衣食无忧,这对于我们,也算一条好出路。”

雪容听完,后退了几步,抿住嘴唇,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妹妹,低声道:“我们虽跌落泥中,但不能自甘堕落,轻贱了自己。”

“轻贱?!”谭知妍无奈地笑了,神色悲凉:“姐姐糊涂了,我们身为罪奴,才是最低贱的。”

雪容沉默不语。

谭知妍走上前去,执了雪容的手,“姐姐好好想想,我虽是听了花妈妈的吩咐,却也真心为姐姐着想。花妈妈是个心狠手辣的,手上有几条人命。希望姐姐不要走到那一步。”

“知道了。”雪容淡淡道

谭知妍没有继续劝解。她这个姐姐,单纯呆板,不能逼的太急,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地来。时候也不早了,她该回如意馆练舞了。

望着妹妹离开的背影,雪容心绪复杂,明明是八岁女童样子,内里却已完全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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