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聂茹非聂茹珠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真嫡女,嫁绝嗣王爷全家跪求原谅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聂茹非”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求你们……水……给我水……”聂茹非躺在干涸脏乱的井底,奄奄一息。她渴的要命,隆起的腹部不知何时起,已然没了动静。“呸,下贱坯子丢了伯爵府的脸,还想要水喝?”“就是,主家瞧她可怜,这才将她从乡下接回,又让她风光嫁去了侯府。她倒好,凭白替三姑娘享了十年福,活脱一浪荡贱种来着,成婚当晚竟跟外头的野男人坏了身子。”“要不怎么说她贱人贱命呢,这不,给勇毅侯府扔回来了。此事早已传遍汴京,咱们伯爵府的人如今出去,压根抬不起头……”上头看守的两个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不多时,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便又无情地砸了下来。聂茹非被砸得全身剧痛难捱,好几块大的石头落在了她的旧伤处,让本就难以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最后一块更是砸穿了她的脸颊,钻心的疼痛,仿佛是...
《重生真嫡女,嫁绝嗣王爷全家跪求原谅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求你们……水……给我水……”
聂茹非躺在干涸脏乱的井底,奄奄一息。
她渴的要命,隆起的腹部不知何时起,已然没了动静。
“呸,下贱坯子丢了伯爵府的脸,还想要水喝?”
“就是,主家瞧她可怜,这才将她从乡下接回,又让她风光嫁去了侯府。她倒好,凭白替三姑娘享了十年福,活脱一浪荡贱种来着,成婚当晚竟跟外头的野男人坏了身子。”
“要不怎么说她贱人贱命呢,这不,给勇毅侯府扔回来了。此事早已传遍汴京,咱们伯爵府的人如今出去,压根抬不起头……”
上头看守的两个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
不多时,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便又无情地砸了下来。
聂茹非被砸得全身剧痛难捱,好几块大的石头落在了她的旧伤处,让本就难以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
最后一块更是砸穿了她的脸颊,钻心的疼痛,仿佛是那钝刀子在猛凿她的血肉。
她哑着嗓子嚎叫:“啊——”
痛不欲生。
但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发出声音,眼泪也早就流干。
她张着嘴,痛苦扭曲,像一条即将干死的鱼。
她不知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般?
十五年前,她出生在富贵的勋爵之家,永昌伯爵府。
上头有两个哥哥,一双恩爱的父母,全家都很疼爱她。
前十年,她过的是神仙日子。
直到有一日,真正的聂茹珠被寻回。
她爹聂世昌立即就宣布了聂茹珠的身份。
原来,聂茹珠跟她在小时候就被一个眼红伯爵府富贵的稳婆调换了。
聂茹珠被抱去了乡下,而她留在了伯爵府享福。
那一天,属于聂茹珠的一切,聂茹非都还了回去,包括名字。
她名字里的‘非’,便是爹娘对她的态度。
她并非他们的孩子,她是假的。
后来她们各归各位,聂茹珠成了伯爵千金,她便回到了乡下。
本以为家境虽贫寒,但她至少也能像聂茹珠一样被至亲珍视。
哪知没有,她除了没日没夜的劳作,还得伺候稳婆一家。
原本抚琴和握笔的芊芊玉手,变得粗糙变形,粉琢玉雕的小脸也瘦到脱相。
前途一片黑暗,她时常躲起来偷偷地哭。
四年后,伯爵府的人突然过来接她,说再怎么也是受了伯爵府十年的养育之恩,亲人之情割舍不易。
如今见聂茹非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伯爵和夫人仁慈,让她嫁去侯府。
聂茹非没有在意嫁入侯府的泼天富贵,也没想为何这样好的姻缘能落到她的头上,她只在乎爹娘和哥哥们还惦着她。
当时的她还不知,此番离开乡下才是地狱的开始。
她在伯爵府待了一年,受尽冷眼。
婚礼当晚跟人行了房,她原以为是世子楚修宜。但事后才知,楚修宜还在外头宴请宾客,压根没来过后院。
她被无端坏了身子,也不知那男子是谁。家丑不可外扬,侯府决定隐瞒,可偏巧她又怀了身子。
勇毅侯府终是咽不下这哑巴亏,将聂茹非扔回了伯爵府。
得知情况后的二老非但没有给聂茹非做主,反将她视作家丑,关去了后院柴房,并勒令全府上下不得向外透露一个字,否则杖毙。
就这样,她在柴房被关了大半年,肚子一天天拢起来。她却不似平常孕妇丰满,成日里吃不好睡不好,身子又重,又不能出去。
如今的她,比在乡下的时候过得更惨。
她不明白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命运才会如此不公。
她好不容易等到一次两位兄长的探望,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爬过去,可怜兮兮地拽着他们金丝银错的底摆。
“大哥、二哥,救我……我不想生下这孩子,我不想死……”
她当时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根本无法产子,一旦临盆,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周身破败腌臜,唯一干净大概只有眼泪了。
可当瞧见她的泪珠落到自己的鞋面上,二哥当即一脚踹开她,嫌弃道:“脏死了,你个野种竟敢弄脏珠儿妹妹亲手给我做的鞋?找死!”
聂茹非被他一顿猛踢,只能抱着肚子在满是尘埃的地上乱滚。
她在心中咀嚼聂宁卓刚才说的话。
他嫌她脏?明明小的时候还拿过她咬过的点心吃,自豪地说是妹妹吃过的,他一点儿都不嫌弃。
如今竟会因为她的眼泪落到了鞋面而踹她踢她,就因为那双鞋是聂茹珠亲手做的。
聂茹珠就那么金贵,甚至比她的命都重要?
“行了。”一直未开过口的大哥聂宁沉终于说了句。
他制止完弟弟,不忘威胁满身是伤的聂茹非:“你所拥有的一切,本就属于珠儿。”
“伯爵府待你不薄,养了你十年,你却不知感恩,做出此等有辱门楣之事。”
“我早就猜到你心中嫉恨着珠儿,却没想到,你如此歹毒……”
聂茹非顾不上疼,她听不懂聂宁沉说的话。
她已能察觉出兄弟二人不是念在昔日情分来探望她的,但聂宁沉方才所言明显意有所指。
“哥,别跟她废话。像她这种贱民生下来的野种,身体里流淌的只会是肮脏低贱的血,她绝对不会承认的。”
“你们……在说什么?”聂茹非越听越糊涂,她究竟做什么了?
可她的话,显然将她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聂宁卓当场气炸:“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这贱人绝对不会承认的。肯定是她害了珠儿!哼!自己烂贱不够,所以就想把珠儿也毁了。贱人!贱人!”
“珠儿那么好,是你鸠占鹊巢,是你占用了本该属于她的十年。也是珠儿替你求情,你才有机会嫁去侯府,你竟还不满足?人都被扔回来了,还敢兴风作浪。居然买通下人,趁珠儿外出时,将她迷晕再毁了她的清白。”
“当初我就不该去接你,就该让你死在外面!”
“今日,我就打死你这毒妇,用你的命给我妹妹道歉!”
聂宁卓发了疯似地踹聂茹非,比刚才更用力。
而长子聂宁沉正直着身子,一派冷静自持、纤尘不染,可他冰冷俯瞰下来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只死不足惜的蝼蚁。
那是遮掩不住的钻心怨恨。
他也恨聂茹非。
可聂宁卓说的那些桩桩件件,聂茹非毫不知情。
他们说的都跟她没关系。
但兄弟二人似乎已经认定,无论她如何解释都没用。
事后她被丢进了一口枯井,深秋了,井底堆积着厚厚的枯叶,她才没摔死。
“你们给我看牢了,谁要敢说出去,我就把谁扔下去,刚好缺个陪葬。”
是聂宁卓的声音。
两个留下看守的下人,连连称是。
之后兄弟二人再也没来看过聂茹非一次,她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终日躺在井底,等待着死亡跟腐朽。
可真的快到那一刻,她又忍不住本能的求生。
因为这种死法太煎熬了,简直生不如死。她好渴、好饿、好冷,而在三者极限中,她不过想要点水罢了。
她已经什么都不奢望,只是想要点水喝,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那两个下人却只会落井下石。
身上的疼痛,脸颊上的剧痛,都钻心不已。
她的周身逐渐冷到可怕,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最终瞳孔涣散,死在了一堆枯叶中。
上头两个下人还在骂骂咧咧,发现井底没了动静,连忙去主子那里禀报。
聂茹非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发现自己可以灵魂出窍。
她跟着两个下人,飘去了一个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地方。
屋里很暖和,金玉满堂。
聂世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逗得乐不思蜀。
瞧见夫人杜兰馨在抹眼泪,他埋怨她在外孙的满月哭来哭去的煞风景。
杜兰馨心疼自己的女儿:“可怜我家珠儿就这么毁了。”
聂世昌:“毁什么毁?珠儿是我们永昌伯爵府的掌上明珠,大不了招个赘婿上门,也断不能委屈了他们母子。”
聂宁卓:“是啊,有我跟大哥在,谁敢欺负珠儿?等小夕大一点,大哥就负责教他礼乐书数,我教他五射五御。”
“为何我要比你多教一倍的东西?”聂宁沉面上一如既往的冰冷内敛,但眼底尽是暖色。
聂茹非透明的魂体看着底下一家子其乐融融,想着同为苟合怀子,其下场真是云泥之别。
聂茹珠即便是脏了,也有全家人给她擦洗,她依旧是阖府的心头肉,被全家呵护备至。
而她就命如草芥,只堪死在那阴冷的井底无人收尸。
此时那两个看守的下人冲进来禀报,一听到聂茹非的名字,聂世昌不问缘由先是一巴掌扇过去,眼底尽是厌恶:“这大喜的日子,提那晦气作甚?”
要不是那野种,他的宝贝女儿也不会遭此横祸。
下人:“人……人死了。”
聂宁卓一脚踹去:“那个野种死了就死了,汇报什么啊。当心吓着我的小外甥,将你们都杖毙了。”
两名下人吓得立马麻溜地退出去,后被聂宁沉叫住,吩咐他们去那院子封井。
二人照做后,枯井所在的院子也被落了锁……
聂茹非对这家冷血之人彻底寒心。
回想她十岁以前,大哥手把手教她写字,二哥总督促她射箭。
她只要一生气,全家都得哄着。
十年!
整整十年,就因为血脉,她沦为敝屣,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她从来没有想过争什么,或者害谁,只是一心想回到从前。
即便父母和哥哥们不再独宠她,她也想跟他们在一起。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她!
十年的相伴和亲情,难道都是假的?
过去越甜,回忆越痛。
再次睁眼,聂茹非被重重甩了一巴掌!
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让她好半天缓不过来。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感觉到痛?
“你个贱蹄子,稍不留神就躲懒。我让你躲,让你懒!”面前的一名皮肤黝黑的村妇正是稳婆王春花。
当年她被送回乡下后,就一直伺候王春花一家。
王春花费力打了半天,发现跟前消瘦的少女一直傻愣愣地站着,跟没感觉似的,她不由质疑自个儿早饭那顿没吃饱,负气加重了手力。
“不疼是吧?”猛打一次,骂一句,“你个贱皮子,倒还练出了铜皮铁骨?老娘今日就打死你个贱种!”
王春花是发了狠的,可她还没来得及下死手,她男人突然飞奔而来:“别打了,不能打。”
王春花一问才知,是汴京的聂家来接人了。
紧接着聂家的下人给了王春花夫妇一大笔银钱,然后就把聂茹非欢欢喜喜地卖了。
事情到了这里,聂茹非才终于意识到她重生了。
她竟然重生回到了被接回聂家的那天?
而先前她被王春花打骂,之所以没反应,是因为她看到了院门外那位意气风发、红衣玉带的贵族少年。
正是她的好二哥,聂宁卓。
本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发现对方看她的眼神一如当初,不加掩饰的嫌弃。
再想起对方早就来了,他看到了聂茹非被毒打,可还是选择远远地站在外面。
对聂茹非的厌恶可见一斑。
果不其然。
聂茹非上了马车后,心高气傲的聂宁卓便一脚踹开跟前的人凳。
“去,把小爷的马牵来。”
聂茹非坐车,两个下人一个驾车,一个坐在车后。
聂宁卓则是骑马走在最前头。
当初聂茹非还以为二哥是心疼她,想让她在马车上能够好好休息,所以才将车里的空间让出来。
这会儿她倒是把当初忽略的细节,瞧了个分外清晰。
聂宁卓哪儿是疼她,分明是嫌她脏,生怕同车回去后,染了她一身的乡野腌臜。
这可不是聂茹非胡乱臆想,而是上辈子聂宁卓亲口说的。
诸如这类的狠话还有很多。
当初每听一次,聂茹非就躲起来以泪洗面难过一次,但如今重生,她发现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相反,都重来一次了,她才不要再过那种受人摆布的日子。
她要报仇,势必要先强大起来!
当初聂茹珠主动让婚,只是不想嫁去已经衰败,空有其表的侯府。
上一世有太多的疑点,譬如她嫁去楚家的那天,究竟是谁冒充了新郎跟她洞房?
再譬如聂茹珠是被何人糟蹋,最后也怀了身子?为何聂茹珠被毁,全家人都说是她聂茹非造成的?
如果最后一个疑问的答案在聂茹珠身上,那么她此行回聂家,无疑又要羊入虎口。
聂家,万不能回。
可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力量。
没有自保的能力,也没有能依仗的靠山,她该如何自救?
马车颠簸,放在膝头的手指渐渐蜷起,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祖母,霍氏。
霍家家世煊赫,如今霍阁老乃朝中清流之首,手握重权。
若是能得祖母庇佑,那她就能有所依仗了。
车外,随从驱车赶上小主人:“二爷,前头就是老夫人的秀庄了。大爷出发前特地让小人提醒您,路过时最好进去打声招呼。”
聂宁卓迅速蹙起眉头,看得出不耐烦,但他还是应了声:“知道了。”
在家中,他连他爹聂世昌的话都不一定听。可大哥的话,他必听。
话落,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故意撩开帘子往里头瞧了一眼,发现聂茹非趴在车座上睡着了。
而她形容枯槁,皮肤黑黄粗糙,连他们府上的粗使丫鬟都比她强。
他冷嗤一声道:“就这样,还想当伯爵府的千金,还想当我妹妹,简直丢人。”重重放下帘子,冲下人吩咐,“待会儿我去向祖母请安,你们把东西看好了。”
在他眼里,聂茹非连人都不算,只是给他妹妹替嫁的傀儡罢了。
聂茹非在他放下车帘后就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极致清醒。
她一直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只是上一世她满心都装着回家的欣喜。
妄想着重新得到家人的认可和宠爱,所以对于很多事情她都选择视而不见。
现在想来,真是可悲。
聂家在乡下产业有许多,庄子也离得并不远。
不多时,一行人便抵达了庄园。
聂宁卓下马,独自行过一座红漆栏杆的木桥,去到那堪比京城豪邸的门前敲门。
聂茹非偷偷从车帘的缝隙中瞧见对面门庭的气派,心下对找祖母之事又坚定了几分。
她继续用装睡骗过了两个下人,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溜下了马车。一路摸到庄园的后门,她想敲门来着,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粗衣,旋即打消了念头。
她现在没有任何身份,又穿成这样,估计很难见到祖母。
于是她迅速将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狗洞,她跑过去,毫不犹豫地弯下身子钻了进去。
而聂宁卓那边,张管家正亲自接待他这位祖宗。
聂宁卓脾气暴躁,阖府尽知,饶是张管家也不敢轻易得罪。
聂宁卓手指敲击着扶手,手边的茶他连看都不看:“祖母何时礼完佛?”
他还等着把人带回去交差。
张管家摇头:“这……不好说。”
“……”聂宁卓也不是第一次听对方这般回答,早已习惯,他抓起手边的茶杯,“那我等一会儿。”
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省得回去他大哥知道了又要罚他。
张管家见状就要先行离开去忙自己的事,不料下一刻,聂宁卓留在外面的随从着急忙慌地冲进来,把张管家都差点撞倒。
聂宁卓这爆脾气一下就坐不住了,这里可是他祖母的地盘,他都不敢造次。
“谁让你进来的!”他一脚踹倒随从,随从直接跪地。
随从捂着肚子解释:“人……哦不,东西……东西不见了!”
聂宁卓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聂茹非。
可恶,那丫头居然有胆跑了?
聂宁卓立即大步离开,随从从地上爬起来麻溜跟上。
留在原地的张管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留意到随从一开始说的是‘人’。
聂宁卓带了个人来,却将人留在了外面,现下那人不见了,他又着急得亲自去找。
这人……应该很重要,会是谁呢?
张管家留心记下,正准备去老太太那里汇报,下一秒府里的下人进来禀报说,后院抓到了一个女毛贼,吵着嚷着要见张管家。
“要见我?”
“是。”
“走,去看看。”
张管家赶过去时,就见一群下人正将一个村姑扮相的女子围在中间。
那村姑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我是聂茹非,我是专程过来找祖母的,有要事禀报。”
张管家一眼认出聂茹非:“三姑娘?”
说完他就发现了不妥,自打真正的聂茹珠回了伯爵府,眼前的少女便跌落泥涧,成了聂茹非。
稳婆那家刚好也姓聂,故聂茹非的姓名也没改过。
张管家斟酌了一下,改口:“聂姑娘,是特地来找老夫人的?”
瞧出张管家眼底的狐疑,聂茹非上前一步,端起大家闺秀的礼仪,郑重地行了个礼:“是,我有要事禀报,还望张叔通传。”
聂茹非到底出生在伯爵府,受高门熏陶了十年,对一个孩子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十年,过去受教的礼仪,她是一点都没忘。
张管家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他看得出对方近些年来过得并不好。
手腕和手背上都有清晰可见的淤青。
张管家注意到聂茹非喊自己张叔,这一声张叔让他回想起当初老夫人离府,整个聂家就只有这孩子偷偷来送行,也算是那家里为数不多有良心的。
就冲这一点,张管家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狗洞,仿佛什么都了然于胸:“我只能答应去禀报,至于老夫人会不会相见,就得看聂姑娘的运气了。”
聂茹非福身颔首:“茹非明白,有劳张叔。”
张管家已有多年未曾见过聂茹非,而今再见,发现她与记忆中的孩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一时间说不上来。
张管家离开后,聂茹非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坐以待毙。她谢绝了下人们请她去偏厅的邀请,一路问询去了佛堂。
佛堂内,张管家一进门就闻到了老夫人惯用的宁神香。
老夫人只有在小憩时才会点,证明她是一点儿也不想见聂宁卓。
那可是她的亲孙。
于是张管家也不确定老夫人会不会见聂茹非,毕竟那孩子并非聂家的血脉。
张管家蹑脚来到屋里,看着座上宛如老佛爷的人支颐闭目,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谁知老夫人压根就没睡着:“怎地?我那二孙等不住,把家拆了?”
聂宁卓小的时候还真干过,他不知怎地就爬上那屋顶,将瓦片一块块地扔下来。
张管家连忙否认:“那倒没有。”
老夫人依旧闭着眼:“稀奇,他都没拆家,你反倒过来了?”
这不是张管家的性子,他是知道老夫人礼佛爱清静的,若无要事,绝不会过来打搅。
张管家:“是以前的三姑娘来了,她要见您,说是有要事禀报。”
老夫人闻言,一下掀开了眼皮:“你是说非儿?”
老夫人走的时候,聂茹非还是聂茹珠,被阖府宠爱,直到后来聂世昌在外寻回了亲生骨肉,聂茹非不仅让出了身份,也让出了名字。
事后更是因跟聂茹珠八字犯冲,被遣回了乡下稳婆家。
这些,老夫人都有耳闻,所以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突然来找自己,她感到有些新鲜。
“要事禀报?是何要事?”
张管家摇头:“她没说,看上去不见到您,怕是也不会说。您看,要见一见吗?”
老夫人扶额,有些倦怠道:“不见,那丫头是跟宁卓一起来的。怕是宁卓想要见我,故意拿她做饵,呵,孩子把戏,我岂能上当?把他们都打发走吧。”
老夫人摆了摆手,重新阖目。
张管家却想说,聂茹非和聂宁卓看上去不是一道来的,聂宁卓是从正门进的,而聂茹非明显是钻了狗洞。
见老夫人对聂茹非并未上心,他也不好多言,只得应声:“是。”
可刚要出去,就听外面传来了聂茹非的声音。
“茹非,求祖母一见。”
聂茹非已经跪在门外的空地上。
她冲着大门掷地有声的喊:“茹非有要事禀报,望祖母一见。”
老夫人哂一声:“竟然找过来了?”语气里生出些兴致。
她递给张管家一个眼神,让他出去瞧瞧情况。
张管家来到聂茹非跟前:“聂姑娘,您这是何意?”
聂茹非礼道:“茹非确有要事禀报,情非得已,还望张叔通融。”
张管家叹气道:“可你这般行事,等于在逼老夫人,说不定弄巧成拙。不若你将要禀明之事告知于我,我代你先进去转达。”
聂茹非摇头:“此事有些复杂,非我亲自道来不可。”
张管家有些被气笑,到底是什么事能复杂到他也无法转述?聂茹非摆明是不信任他啊。
聂茹非看出张管家有些生气,跪着向他欠身:“人命关天,还望张叔能理解,代我再次劝说祖母相见。若能规避祸事,张叔也算是间接帮了祖母大忙。”
见聂茹非说得煞有其事,张管家也不敢再懈怠:“你是说,此事事关老夫人性命?”
聂茹非纠正:“与祖母息息相关。”
张管家想了想:“好,我再去问问看。”
就这样,张管家将聂茹非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老夫人。
“她真这么说?”
“对。”
“可她就是不肯明说是什么事?”
“对,您要见一见吗?我看那丫头不像在说谎。”
老夫人扭头望向他:“新鲜,你居然会为那丫头说话,要说你们私下没往来,我都不信了。”
张管家苦脸:“哎呀老祖宗,您就别拿小人打趣了。若非那姑娘说事关您,小人也不会如此上心。”
张管家点到即止,他身为下人,自然是不能越俎代庖,替主人做主。
只见老夫人收起戏谑,一双矍铄的眸子暗藏精明,她端起一杯茶,在茶香中悠悠道:“今儿的日头可不小,再等等看吧。”
聂茹非跪在外面,她挺直了脊背,一如她双眸中的坚定。
另一头,带人在外边寻找了半天的聂宁卓已然浮躁出汗。
“该死的野种,究竟躲哪儿去了!”他大骂一句,然后无比嫌弃地扯着衣领闻了闻上面沾染的臭汗。
想着这样回去,若是见到妹妹聂茹珠,定要被嫌弃的。
他可以接受不吃不喝、被他爹吊起来打,却怕被全家呵之宠之的妹子皱一下秀眉。
想到聂茹珠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又会有好几天不理他,他就把气全撒在了聂茹非身上。
“给小爷继续找!找到那野种,小爷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他掏出腰间的皮鞭,那要吃人的气势,把两个随从吓得都缩了脖。
他们知道,聂宁卓可不是说说而已,聂茹非要是落到他手里,是真的会被打断腿的。
找了一会儿后,其中一个随从说:“二爷,找了那么久,还是没四姑娘的踪影,怕不是我们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错了?”聂宁卓眉心拧作一团,仍旧剑眉星目俊朗无双,“山里根本就没有别的路,想要下山,只有这一条,她还能去哪儿?”
另一名随从转了圈眼珠:“若是她压根就没下山呢?”
聂宁卓一把拽过他的衣领:“离开庄园后,我们可是将附近都搜了一遍,她没下山,也不在山上,难道还能舍了京城的荣华富贵,跑回那又脏又破的稳婆家?”
随从也想不到其他了,苦着脸道:“说不定她在那家里过了四年,跟那家人处出了感情?”
“对对。”另一个随从赶忙附和。
聂宁卓脑海里却闪过了另一种可能。
“蠢货!”他重重甩开随从,调转马头,“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找。”
就在两名随从不解之际,就听他笃定地道了句:“随我回去,那野种定是躲进了庄子上!”
烈日烫炉顶。
如今正值暑热,人随便动一动,身上便能生出些粘稠来,莫要说一直暴露在日光下,任其灼烤。
聂茹非一直跪着,不曾松懈。额汗打湿了她的头发,汗滴顺着脸颊往衣领里淌。
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下人们的围观。
她脸颊越来越红,脑子也跟着犯晕,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地跪好。
因为这跟她经历过的那些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她算算时间,聂宁卓怕是早就发现她不见了,正四处寻觅。
以聂宁卓的脑子就算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她溜进了庄子,但多给他些时间,未必不会后知后觉。
她得抓住这唯一的机会,改写回到聂家的命运。
汗液滴答滴答地落在她跟前的地面上,只是湿了一会儿,便逐渐被炎热蒸干。
就在这时,对面的房门突然大开。
伴随着阴凉跟木质香气,聂茹非终于看到了希望。
她被张管家请进了佛堂,当见到记忆中的老夫人,她立即顾不得许多,上前就给对方行了一个大礼。
“茹非,见过霍老夫人。”埋首跪拜下去。
她故意没叫祖母,这让霍青燕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孩子坚持要见自己,多半是有别的目的。可她一上来没有套近乎,如此知分寸,倒让老夫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探究。
“说吧,你一直嚷嚷的要事。”霍青燕开门见山。
聂茹非直起身问:“老夫人明日可是要启程去山涧竹屋避暑?”
霍青燕立即望向张管家,后者愣了一下,立即不太明显地摇头。
霍青燕思量后,觉着也不可能是张管家漏风。她望回跟前面黄肌瘦的少女,说实话,对方在乡下过了四年,早已没了当初在伯爵府时的珠圆玉润。
方才进来时,霍青燕都险些没认出来。
好在少女的眼眸一如从前清亮,只是比起从前的那份纯粹,倒是多了些久经沧桑的城府。
这不禁让她多想,好好的一个小丫头四年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般?
“老身每年去山涧竹屋避暑,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你问这个作甚?跟你说的要事有关?”霍思燕话尾多出了几分严厉。
这是只有出生高门,才能熏养出来的威严。
若是从前,聂茹非定要心肝颤上一颤,说不定眼眶都得红。
可如今,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何惧于此?
她抬头,迎上老者的目光:“有,请老夫人务必打消前往的念头,因为您会在入住的当晚遭遇走水。”
话音一顿,她将视线移向霍青燕的右肩:“到时您可能会伤及右臂。”
张管家见主子霍青燕脸色不佳,连忙上前低声呵斥:“你这丫头,真是好生大胆,竟敢在老夫人面前胡言乱语,走走,快出去!”
他了解霍青燕平日最讨厌聂茹非这种满口谎话之人,所以才不屑京中的人情往来,跑到这乡下之地躲清静。
聂茹非什么不好说,偏偏往枪口上杵。
他要再不阻止,估计不是被轰走这么简单了。
聂茹非也知道张管家是在帮自己,但她说的都是真的,也是唯一博取祖母庇护的机会。
她不能放弃。
她挣开张管家的手,跪回到霍青燕跟前:“祖母,菲儿说的都是真的,您莫要去那竹屋!非儿求您了!”
霍青燕见聂茹非言语激动得都喊她祖母了,昔日祖孙俩一起做风筝的光景浮现跟前。
虽然那时只做了一半,聂茹非就被杜氏领走。
后来因她与儿子的隔阂,她跟几个孙子走得都不太近。
可即便如此,她在离开聂府那日,眼前的小丫头却是家中唯一一个来送行,还会因她的离开,一个人站在街道伤伤心心的哭。
这些都唤起了霍青燕尘封多年的怜犊之心。
聂茹非捕捉到老人眼底的动容,她立即说:“一日,就一日!您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竹屋蹲点,您派去的人断不可能跟我串通。会不会走水,一日便见分晓。”
张管家见霍青燕没说话,以为她是气极,继续要把聂茹非带走。
谁料老夫人突然开口:“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竹屋必会走水?”
聂茹非嗫嚅了一下唇线,她重生之事匪夷所思,就是说了常人也不会轻信。
不过她在门外跪着的时候就已想好了说辞,可刚要开口,有人突然进来禀报。
“禀老夫人,卓少爷又来庄上了。”
问话被打断,老夫人有些恼:“跟他说我乏了,不见,让他回吧。”
“可卓少爷说不是来找您的,他说要寻四姑娘回府,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张管家厉声。
下人咽了咽:“他还说,若您不交人,他就亲自过来抓。”
“反了!”张管家话音刚落,砰——霍青燕重重拍桌。
“好哇,聂世昌教出来的好儿子啊。”她气笑,“他若敢来,就让他来好了。哼,我倒要看看,聂家这些年究竟养出了一个什么好歹来。”
听着他们的话,聂茹非安静得像一个旁观者。
她心下冷笑:可真是我的好二哥啊,若没有聂宁卓这出颟顸行径,只怕我留下来的机会只有三成。如今,至少五成。
嘴角不可遏制地快速扬了一下。
精明如老夫人立刻就捕捉到了,她只一眼便瞧出了少女的城府。
发现事情另有蹊跷,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张管家亲自带人出去。若聂宁卓敢闯,也不用跟他客气。管他二少爷还是几少爷,统统把人给叉出去,不用留情面。
当屋内仅剩下聂茹非,她重新回到上首落座。
“你这丫头倒是比四年前奸猾了不少,说吧,前来寻我究竟为了何事?记住,”她故意顿了顿,盯着聂茹非的桃花眸,“我只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聂茹非听到对方用‘奸猾’来形容自己,她便知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
她立即跪下,心中不停打鼓。
上一世因为双亲的关系,她跟霍青燕走得并不近,只记得小的时候跟对方放过一次风筝。
偶尔在花园遇到,眼前的老人会给她好吃的糕点。
对方是一位慈祥的老人。
至于当初她为何会决然离府,跑来乡下独居,府中大多讳莫如深,聂茹非也无从知晓。
只记得被接回府后没多久,庄上便传回老夫人避暑被烧伤的消息。
如今再见,她看得出,眼前的老夫人比想象中更深藏不露,她更加下定了要留下的决心。
“老夫人,非儿的确有所隐瞒。”她决定赌一次,“此番回聂家,实际是要替三姑娘嫁去勇毅侯府。”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霍青燕很正常的意外。
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嫁入侯门的机会,谁还不巴巴地把脑袋削尖了往里钻?
“呵,你也是受过伯爵府十年教养的孩子,应当知道侯府可能是你此生唯一能够到的高枝。”
“非儿知道,”少女的眼眸透着至极的清醒,“但非儿不愿。”
霍青燕眼睛一亮,这一刻,她仿佛在少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只是那份坚定和向往自由的心,抹灭在了世家间的利益中。
“哦?那你想如何?”
霍青燕突然很想知道,少女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原由来。
聂茹非摆正跪姿,端臂,“非儿想要留在祖母身边,侍奉祖母,跟着祖母学本事。”
霍青燕愣了一秒,突然大笑:“哈哈哈……只怕最后一句才是你的心里话吧。”
聂茹非也坦诚:“是。”
见她居然不圆一下,当即就承认了,霍青燕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可能乡下之地,很少再有能吊起她兴趣的事物,眼前来了一个,她突然就觉得不乏闷了。
“所以,你此前说的竹屋走水,都是诓骗我老太太的?”
听出霍青燕的试探,聂茹非否认道:“并非,祖母还是可以派人去竹屋等结果,到时方能验证非儿所言非虚。”
她磕头下去:“非儿不愿嫁去侯府也是实话,求老夫人收留。”
霍青燕见聂茹非是铁了心要留下来,可她这里不是善堂,她若动了杜氏要的人,只怕此后庄上再也不会清静。
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就在她要开口婉拒,外面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当聂茹非扶着她出去,就见聂宁卓拿着长鞭将庄上的下人收拾得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都说了,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小爷不客气。”
张管家是唯一站着的人:“卓少爷你太放肆了!你也不怕惊扰了老夫人!”
聂宁卓一点点卷起长鞭,后指向张管家:“臭老头,你只会拿祖母压我,还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祖母已经去避暑。我不知你受了那丫头什么好处,但我劝你,赶紧老老实实地把人交出来,否则就算你是祖母的人,我也照打不误!”
张管家一听,原来方才他派人先行一步去竹屋,被聂宁卓看到了。
聂茹非此前说的走水那些,多半是一时戏言,不能当真。
所以他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先将老夫人常物先运过去。
待无异常发生,老夫人再动身,却没想被聂宁卓误会成老夫人已然离开庄子,他也成了窝藏聂茹非的人。
在张管家思忖之际,聂宁卓已经等得不耐烦,只见他一甩长鞭:“既然如此,我就先把你的老骨头拆了,再带人把庄子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出那野种!”
话落,他手持长鞭快速奔向张管家。
张管家一把老骨头哪里会是他一个御前钦点的武探花的对手?
霍青燕气得不轻,“孽障。”刚要抬脚出去,身边之人比她快了一步。
“住手!”
聂茹非小小的身子冲到张管家前面,张开双臂:“你要找的人是我,不许伤害张叔!”
她一身粗布褴褛、乡野村姑的打扮,身子消瘦,黝黑的皮肤让她看上去就跟皮包骨没两样。
就这样一副小身板也胆敢阻拦武功高强的聂宁卓,无疑是自寻死路。
聂宁卓见到她,顿时将此前积攒的怒火爆发了出来。
“找死!”
他当即一甩长鞭就要给聂茹非一些苦头尝尝。
聂茹非跑出来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当见到聂宁卓的长鞭挥过来,讲实话她有些后悔,但她不能退缩。
即便是受伤,对她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她紧闭双眼,等待重鞭加身的辛辣。
过去她不是没有尝过聂宁卓的鞭子。
可印象中的疼痛始终没有出现,等她睁开眼就见张管家不知何时抓住了聂宁卓的鞭子,气度从容道:
“卓少爷,聂姑娘好歹跟您有儿时相伴的情谊,您就这么打之,不太好吧?”
“……”聂宁卓试图抽回自己的长鞭,却发现被对方抓得纹丝不动,拽都拽不出来。
他最后气恼得吼:“给小爷我松开!”
别看他吼的大声,实际心里已然对张管家生出了浓厚的戒备。
聂茹非也突然想起来,小的时候确实见到张管家连屋顶都不用上,只是站在屋下,伸手一抓,落在房顶上的风筝便被一阵风带到了他手中。
以前还觉得是巧合,如今看来对方定是一位避世高手。
也是,能随当朝阁老的妹妹隐居乡野,据说当年竹屋的火势极大,那种情况下霍老夫人只是伤了右臂,足见是有高手守护左右。
“松开!”
聂宁卓最后吼了一声,直接上前动手准备先把聂茹非抓过去。
然而聂茹非在张管家的庇护下,聂宁卓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只见聂茹非被张管家转来转去,她人都给绕晕了。
等被张管家最后一次推开,就见张管家跟聂宁卓大打出手起来。
聂宁卓咬牙切齿:“你个老东西,没想到还有两下子。”
张管家没说话,只是游刃有余地应付。
直到聂宁卓从袖间抖出一把匕首,聂茹非看见后,赶忙提醒张管家:“张叔,小心!”
聂宁卓立即将矛头对准她:“小野种!”
张管家刚要上前阻止,一记威严之声响起。
“够了!都给我住手!”
是霍青燕。
她一出现,聂宁卓整个人都怂了起来。
“祖母。”他抱拳,鞠躬,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一点不敢含糊。
霍青燕缓缓来到人前,众人都规规矩矩的行礼:“老夫人。”
霍青燕盯着聂宁卓:“敢来我庄上撒野,是你爹给你的胆子吗?”
聂宁卓闻言,当即一个哆嗦跪了下去。
“不,祖母误会,孙儿不敢。”
“哼,你不敢。我要不出来,你都要杀人了。”
“孙儿……孙儿只是来寻那丫头,父亲下的令,孙儿得将人带回去。”
霍青燕扫过旁边一双眼愤恨的盯着聂宁卓的少女,她很奇怪,聂茹非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聂宁卓。
即便他们之间发生过不快,但那种不共戴天的仇视眼神,宛如有着血海深仇。
但她再看第二眼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少女抱住自身,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
“呵,你爹不是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吗?怎么,如今看你们哥俩看厌烦了,想再多个女儿承欢膝下?”
聂宁卓抓住机会,连连点头:“是,父亲和母亲思念四妹得紧,特地唤我亲自把人接回去。”
霍青燕心笑:这小滑头还挺会顺杆爬啊。
可她不吃这一套。
转身过去牵起聂茹非的手,满意颔首:“唔这丫头,我瞧着顺眼,留下来伺候我一年。”
聂茹非闻言,立即眼眶通红:“祖母……”
霍青燕也才发现聂茹非的手背、手臂上有着许多的伤痕和淤青,很多都是还没长好就又添了新伤。
这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
她有些难以想象聂茹非四年来的处境。
许是动了恻隐,她想帮一帮这可怜的孩子。
可在聂宁卓看来,这事儿就难办了。
一年后,聂茹非便到了及笄之年,也是跟勇毅侯府约定的婚期。
家中让他把人接回去,是为了在这一年里,将聂茹非调教成大家闺秀,好在出嫁后,不会辱没了家门。
若是将人留下,他还怎么回去交差?
事关聂家脸面,聂宁卓也不再拐弯抹角:“祖母,实话跟您说了吧,一年后这丫头就要嫁入侯府,如今将她提前迎回家中,也是父亲母亲的意思,想让她学一些礼仪,不至于日后失礼于人前,丢了咱们……”永昌伯爵府的脸。
霍青燕一记侧目,让聂宁卓把后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你的意思,我还教不了一个小丫头?”
“……祖母,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你回吧,至于教礼仪这种小事,你让你爹他们放心。毕竟他们的礼仪,想当初也都是我教的。”
“……”
话都说到这份上,聂宁卓再坚持只会下了长辈的面子,倒让他成了最没教养的那一个,于是他最后瞪了聂茹非一眼,冲霍青燕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带着两个随从离了。
老人家精力有限,霍青燕回房歇息。
张管家带聂茹非去了厢房。
张管家很客气,让聂茹非有什么不满意尽管提,可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已经比在稳婆家好太多。
“已经很好了,谢谢张叔。”
“即是如此,姑娘好生休息。”
见张管家要走,聂茹非叫住对方。
“姑娘还有吩咐?”
聂茹非再次强调:“竹屋会走水的事是真的,万不能让老夫人过去。”
张管家看清聂茹非眼里的认真,想起她刚才义无反顾地冲出来,挡在自己面前。
这样一个不知该说她傻还是勇敢的小姑娘,让他不由生出了几分好感。
“好,我记住了。”他开始半疑半信。
张管家走后,聂茹非没闲着。
她出去在庄子上逛了一圈,发现她的决定是对的。
此处秀庄被霍老夫人管理的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基地。
由南到北划分成,女红轩、食膳苑、珍宝楼,还有一个占地最大的药庐。
聂茹非逛到一半,一名自称姓秦的嬷嬷突然出现,说秀庄太大,要领她四处看看,不至于迷路回不去。
聂茹非刚想说,她在乡下待了四年,什么本事没学会,就练会了认路。
除非伸手不见五指,否则只要走过,没有她认不出的。
但见不远处张管家的身影,她知道是对方的好意,便没有拒绝。
路上她听秦嬷嬷介绍起这些地方的由来,说是霍老夫人心血来潮,就想着把庄上的家生子,尤其是女孩子都调教一番,不至于日后嫁出去没有一技之长傍身,在夫家受苦。
“老夫人考虑得对,这年头靠山山倒,吃水水跑,女子确实要学些本事。”
秦嬷嬷一愣,她是过来人,自然是认可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她却没想到眼前的少女也能理解,还极为认可的样子,有些意外。
最后她们来到了药庐,原以为里头也跟其他三处一样,人满为患,不想却是一副冷冷清清。
“怎么没人?”聂茹非问。
秦嬷嬷笑着解释:“此处是医庐,别看老夫人出身氏族大家,她年轻时可是拜的医圣门下,医术精湛,就连宫中太医属的人都常常拉下脸面前来讨经验。可惜,”
秦嬷嬷说的正眉飞色舞,突然神情一转,“学医是件非常艰苦枯燥之事,光要认识所有的药材就需要背读大量的典籍,学了也见不着钱。庄上这些家生女,哪一个不是娇宠大的,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怎么会赚不着钱?我觉得学医既能治病救人,又能延伸出很多赚钱的机会,还有许多好处呢。”
“哦?你说说看。”
“你看啊,在外头治病救人是不是可以赚银子,加上我再卖药呢?我把药卖贵一点,看诊免费呢?如果我把名声打出去,是不是就能开一家医馆。医馆的名声再打出去,我是不是就能挣更多的钱?这只是其一。
其二我会看病,那我也会调理。汴京中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贵,拿钱换命。他们肯定乐意。贵妇爱美吧?养颜膏,美肤露……啧啧随便捡钱喔。”
这不是聂茹非凭空说的,是她上一世真的见识过人家这么干,只是后面的养颜膏是她自己想的。
她想过了,她顶多在庄上待一年,一年之后就算能躲开聂家,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但她有钱的话,就能做很多事。
学医似乎是条不错的出路,只要她把医术学好,能有机会给达官显贵治病,那么就能搭上更多的人脉,就有了跟聂家抗衡的力量。
到时就不用怕聂家的人强行拉她去替嫁,她也能改变自己惨死的命运。
于是翌日,她趁着给霍青燕请安的机会,提出了想要学医的想法。
张管家和秦嬷嬷都为霍青燕高兴,因为时至今日终于有人想要继承她衣钵了。
可观主子的神色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霍青燕端着茶杯,目光落到另一手执的书上:“嗯。”
她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知是随意应的,还是同意。
张管家和秦嬷嬷也不好开口,聂茹非见状磕了一个头,起身就离开了。
张管家送行到门外后,回来禀报说:“看着像是朝药庐去的。”
秦嬷嬷帮腔:“说不定那丫头当真有学医的决心?”
霍青燕冷哼一声,放下茶杯道:“你们两个老家伙加一起也快百岁了吧?这才一天,全都为那丫头说好话?是被她喂了迷心丸?”
张管家道出了清早亲眼看到聂茹非起来晨练,还顺手帮着下人打水进缸。
完后,她又用树枝在地上练习写字。
有人问她为何时,她说业精于勤荒于嬉。
练字是她一直坚持的,不想半途而废。
“我去看过那字,写得那叫一个蕴含神韵,绝非装出来的。”张管家爱字,一提到字,尤其是好字,他顿时就兴奋起来了。
对聂茹非的好感骤然飙升不少。
霍青燕了解完他,目光又落到秦嬷嬷身上。
秦嬷嬷咧着嘴笑,也道出了自己看到的。
秦嬷嬷主管珍宝楼,见多识广,对珍宝的眼光和审美是大家公认的好。
可今早她一过去,就见一群人聚在一起,频频发出惊呼。
等她拨开人群,就见聂茹非帮着一个赶作业的丫头,连续做了好几根钗子。
“那掐丝和镶嵌的手艺,让我一个老工匠瞧了都直呼内行。关键你们猜怎么着,那款式我从未见过的?若是拿去汴京的银楼那么一挂,凭我多年的经验,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霍青燕听完后抖了抖眉角:“早上就这么短的时间,那丫头能干那么多事?还样样在行,她是神仙不成?”
张管家和秦嬷嬷频率一致地哐哐点头,就差说有可能了。
霍青燕:“……”
是夜,有人匆忙回来禀报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你说什么,竹屋当真走水了?你没看错?”
霍青燕披了件衣服,晚上山里有点凉,不过她此刻什么都顾不上,只想从跟前灰头土脸,赶回来禀报的家丁嘴里确认。
家丁以为老夫人是在责怪他们看守不力:“老夫人开恩啊,那火势不知怎地就起了,竹屋用的都是竹子,加上天气干燥,一点就燃。小人们拼了命地救火,却也还是保不住那些东西。”
霍青燕坐回凳子上,状似喃喃自语:“还真给她说对了,她有点东西啊。”
早上聂茹非又来请安,她不知此时在霍青燕几人的心里,她开始变得高深莫测,不可捉摸。
昨夜经过主仆几人的合计,他们估猜聂茹非很可能是得到过高人指点。
问询后,聂茹非的回答果然差不多。
她说自己曾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发生的事都很真实。
于是梦醒后,她第一个就想到了霍青燕,不想看她跟梦里一样被烈火焚烧遭罪,故来提醒。
原本此等匪夷所思之事,他们是不会信的,可聂茹非把时间和地点都预言出来了。
关键她人也没离开过秀庄,不可能有去避暑竹屋放火的机会。
所以只能猜测她的确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想承认罢了。
聂茹非说完,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她再次起身,一个简单的举动,轻易拽去大伙儿的目光。
眼看她又要像往常那样乖巧离开,霍青燕叫住了她,并让张管家拿了几本入门医书给她,让她仔细看看。
“谢谢老夫人。”聂茹非抱着书鞠一躬,感激道。
霍青燕端着长辈的威严,状似漫不经心:“咳,看仔细点。过些时日,我会亲自考你。”
张管家眉开眼笑:“四姑娘,还不快谢老夫人恩?”
能得霍青燕亲自指点,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聂茹非自然也是明白的,忙道:“是,多谢老夫人。”
她得到极大的鼓舞,转身跑出去就往药庐去。
她先是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药庐里的药材都认了个遍。
又花了几天时间,不看书试着把药材认了个七七八八。
直到能完全辨认每一味药材后,她才开始看处方。
可看了好几天后,她就发现了问题。
“这些药都是晾晒切好的,它们原本的样子应该大相径庭。唔,看来得去后山上看看实物才行,不然以后连最基本的采药都不会。”
说干就干。
她背着箩筐,箩筐里放着锄头,离开秀庄后,就一直往后山上去。
她沿路手捧着书,辨认每一个可能是药的植物。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
她以前也进过山,偶尔会被熟睡的动物或者动物尸体绊倒。
刚刚那一绊,她感受到的脚感是有弹性的,而且很重,证明那玩意儿块头挺大。
而她那脚可不轻,要是动物尸体还好,万一是睡着的、体型巨大的动物,她可得撒腿跑。
所以摔倒后,她都顾不上检查周身伤势,立刻回头确认。
这一望,她整个人都呆愣了。
只因眼前那名正半靠在树干,一动不动,口角悬着血痕的男人,生相实在是太好。
眉如墨,眸似渊,肤若白宣,唇含微霜,似笑非笑间尽是风流。
如云的墨发被玉冠束起,额角和鬓角有几缕碎发垂下,未见狼狈,反倒是平添了几分易碎的凄美,动人心魄,让人心生怜惜。
“看够了没?”
突然间,好好的气氛被对方的一句警告打破。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但就是透着一股血腥,好似染了血的宝剑,斩断了聂茹非所有的遐想。
“你怎么了?”她掩饰心虚地问了一嘴,随后就观察起男人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势。
衣服都被血染了,可最严重的伤口应该在左肩处。
她打量男人的同时,男人也在打量她。
男人自动忽略了她上不得台面的长相、身材、还有衣着……在他面前,聂茹非唯一值得注意的,大概只有她身后装满药材的药篓。
“你是大夫?咳咳咳……”他一激动,猛咳了起来,身子眼看就要从树干上滑下去。
聂茹非下意识快步冲过去扶他,谁知中了男人的计。
她后颈被男人一个大力掐住,她被迫扬起小脸,就见男人那张妖冶的脸一点点地靠近。
聂茹非拼命挣扎,但是无用。
男人错开她的正脸,凑到她耳边道了句:“救……我……”
说完再也按不住怀里挣扎的女子,一头倒在了聂茹非的肩上。
聂茹非松了口气,也挺无语的,还以为小命没了,没想到是只纸老虎。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拖到后山上的茅屋。
这里据说是老夫人最初拿来当药庐的地方,后来将东西都搬去秀庄后,这里便闲置了。
她在乡野生活了四年,成日伺候好吃懒做的稳婆一家。
照顾人和打扫的活计,对她来说早已不在话下。
她稍微废了些功夫,就把地方收拾了出来。
然后把男人搬上一张小床,接着按照医书上学来的知识,开始给男人处理伤口。
只是在脱掉男人衣服的时候,她在对方的后腰上看到了一块疤。
越看越眼熟,心也跟着揪起。
她用手描摹着那块疤的触感跟形状,脑海中猛然跳出上一世嫁去侯府的新婚夜。
那个突然闯进婚房,冒充新郎跟她洞房的男人……
是他!
聂茹非心底骤然涌上恨意,脑海里也快速闪过上一世经历的种种。
新婚夜的初尝人事、侯府全家的羞辱,聂家上下的虐待,要不是被这个男人坏了身子,她也不至于身怀六甲背着污名惨死。
她转头拿起地上的锄头,高举在男人的上空。
可动手前,她又端详着昏迷中男人的脸,终是放下了锄头。
她缓了一口,努力平复后开始思考起来。
首先未免也太巧了,这就让她遇到上一世的那个淫贼了?
她上下打量男人。
观此人细皮嫩肉,皮囊上乘,穿戴考究,一看就是素来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
可他怎么好端端在霍老夫人的后山上,还受了如此重的伤?
为了搞清楚男人的身份,她开始扒拉男人身上的东西。
从里到外,无一遗漏。
当发现男人身上除了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看着还能卖个二两银子,除此以外可以说是身无长物。
聂茹非无语:“出门在外,连钱袋都没有?是个落魄贵族吧?”
刚这么想,她又觉得不一定,因为更加煊赫的氏族子弟,出门的确不用自己揣银子,而是有专门的贴身奴仆带这些黄白俗物。
于是她又查看了男人的手,果不其然,除了虎口和指节上有老茧,整双手都是白皙干净的。
她拿自己粗糙的手做对比,一比就比较出来了。
而确认对方可能出身很高后,她又联想到上一世能去勇毅侯府参加婚宴的宾客,身份必然不低。
汴京有九大世家,共分为上三贵,中三贵和下三贵。
此人极有可能是中三贵以上,或者更高……所以这个男人,的确可能是上一世的那个淫贼。
思及此,她狠狠捏起了拳头,浓烈的憎恨让她双眼起了杀意…
后山上,几道黑影迅速来到男人曾在过的树下。
他们是沿着血迹一路寻找过来的。
其中一人查看了血迹的粘稠度,以此来判断男人离开了多久。
另外几人,将周遭的痕迹一一勘察。
其中一人还捡到了一块金令。
“看,是王爷的令牌。”
几人集中过去。
“王爷随身的金令都能遗落,必然伤得极重。血迹未干,他定没走远,大家分头找!”
“是。”
几道黑影,原地闪走。
木屋内,聂茹非正将熬好的药倒进一只碗里。
浓黑的药汤,泛着冲人的气味。
她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她端着药碗回到床前,板起一张脸看着床上已经被她止血包扎好的男人。
说实话,她是想杀他的。
只是上一世的经历有些遥远,那一晚也不过是匆忙雨露之欢,她也不能完全确定眼前的男人就是那晚的淫贼。
许是尝过被人冤枉致死的滋味,她不想也变成不问青红皂白就迫害别人的刽子手。
所以在完全确定对方的身份前,她不会动手。
而她最初选择救人也不是因为好心。
既然选择了学医,总是要拿活人练练手的,刚好有现成的送上门,不用白不用。
但鉴于对方后腰上的伤疤,聂茹非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对男人有好脸色。
于是她端着药碗先是喊了男人几声:“喂,起来喝药了。”
见男人不醒,她又抬脚踢了踢床帮:“喂,醒醒,起来喝药了。”
她一脚比一脚重,就跟过去在稳婆家,踢鸡笼似的。
只见昏睡的男人悠悠转醒,他蹙起眉的样子透着被人扰了清梦的烦躁:“放肆。”
冷硬的呵斥因受伤变得有气无力。
聂茹非勾唇一笑,还放肆?果然是没吃过苦的少爷。
她蹲过去,带着些乡野的油气:“还在做少爷梦呢,快起来喝药。”
男人的眼皮没睁开,眉头依然紧锁,仿佛不想错过这难得的眠觉。
“喂我。”他沉息一叹,从薄唇间吐出两个字。
聂茹非闻言,更想笑了:“使唤谁呢,快起来,自己喝。”
男人总算睁眼,当看清床前,端着个碗,浑身上下加一起都没二两肉,长得黑黢黢的女子,他猛然想起之前的事。
“是你救了我?”他艰难地支坐起来。
醒来后,整个人的气场都浓郁了许多。
聂茹非瞧着男人陡峭分明的侧脸,想到他可能是上一世的淫贼,语气又不好起来:“你这话说的,不是你让我救你的吗?”
男人对聂茹非的出言不逊并不在意,只是在喝过她给的药后,一个没忍住噗了出来。
聂茹非闪得够快,她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脏,嫌弃道:“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你是不是男人?”
“你…”
她被男人一瞪,也不怕的样子。
男人明显心下有计较,可能也想快点好,加上聂茹非确实是救了他,便忍了怒意。
随后大邸是想证明自己,他把剩余的药都仰头喝了。
可他不是没喝过药,但手里的这碗,是他喝过最难喝的。
又腥又苦又涩,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
等他喝完,聂茹非接过药碗,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反应:“感觉怎么样?”
这可是她人生头一回给人煎药治伤。
只见男人好看的五官皱到一起,他咽了几口喉咙里的反酸,然后问:“你给我喝了什么?”嗓子都似乎有了些喑哑。
“就是促进你伤口愈合的药啊。”
男人开始晕眩,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道了句:“是……吗?”
砰!砸回床上,人又晕了过去。
聂茹非咬着自己的手指,眨眨眼:“怎么又晕了?难道药方错了?”
此番出门急,也没带什么医书,她决定回庄子上多翻几本看看。
但男人毕竟是外男,不方便带回去,于是走的时候,她把房门都关上了。
只是回去的时候,她看到庄子前门突然多了一辆马车。
她并未多想,进了后门直奔药庐而去。
可路上,她被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丫鬟拦下。
“四姑娘。”
因为聂家已经认下了她,所以现在庄上的人都喊她四姑娘。
“竹欢?”聂茹非一眼认出了对方。
小丫鬟正是她上回路过珍宝楼时遇到的,当时对方因为作业没做完,躲在角落里哭。
聂茹非问明缘由后,表示可以帮忙,这才有了当众做钗子的事。
竹欢跑到她跟前,已是气喘吁吁:“姑娘,您去哪儿了?”
“后山,采了些药回来。”聂茹非指了指后背。
竹欢连忙上前拿下她的背篓:“聂家来人了,老夫人正唤您过去,赶紧跟奴婢走吧。”
聂茹非被带走,她都来不及问来的是谁。
“宁沉,见过祖母。”
她刚到门外,就听里头传来一记男人的声音。
熟悉的温润之声,让她的心猛然一揪。
那人,正是她的好大哥,聂宁沉。
“大哥,你看珠儿的字有进步吗?”
“哇,好漂亮的东珠,是给珠儿的吗?”
“大哥最好了…”
幼时的记忆浮现眼前,原是温馨的画面,骤然被撕裂。
聂茹珠回到聂家的半年,聂茹非改了名字。
阖府上下都说是她占了聂茹珠的十年富贵。
说她身上流着稳婆家低贱的血,若非稳婆一家贪图伯爵府的富贵,又岂会做出换子之事?
无端让伯爵府的珠玉受那乡野贱民的生活摧残。
聂茹非当时觉得他们说得都对,所以对聂茹珠和聂家多有愧疚。
虽然她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但也希望能够做些补偿。
于是那天,她单纯地相信了聂茹珠的话,上了角楼,然后看着她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猛地跃出栏杆。
她紧紧抓着聂茹非的手腕,哭得眼眶通红,不断摇头:“非儿妹妹,求你,求你别松手。我没有想要夺走爹娘和哥哥们的爱,我再也不敢和你争了,求你别松手。”
聂茹非都还是个孩子,突然被聂茹珠算计,她都没反应过来,打小养尊处优惯了,她哪里有力气将人拉上来?
虽然她不明白聂茹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如果聂茹珠有意外,她也难辞其咎。
她就想着把人先拉上来。
“来人啊,救命!”
可终于等来了大哥和二哥,聂茹珠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她清楚得看到聂茹珠落下去时,脸上的笑容。
聂茹珠的坠楼,换来了全家的加倍疼惜。
而聂茹非第一次被关进了柴房。
她拼命地拍打着门板,哭着大声喊:“放我出去,我什么都没干!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放我出去……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呜呜呜……”
没有人听她解释,没有人会相信她。
她喊哑了,喊累了,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抱住小小的膝头,哭得满脸泪痕:“为什么……都不信我……”
明明以前她说什么,家里人都会信。
事后二老震怒,以八字不合将她遣回乡下稳婆家。
她不想离开,用尽办法大吵大闹也要见爹娘和哥哥们,她要跟他们解释,她真的什么都没做。
全都是聂茹珠自己演的。
最后大哥聂宁沉真的来了。
她本以为是希望,大哥是信她的。
谁料她大哥命人将她绑到了架子上。
“大哥?放开,放开我。”
聂宁沉来到她面前,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但他在聂茹非耳边留下的话,却让聂茹非如堕冰窖。
“这副膝盖骨,是你自己挖,还是我替你挖?”
聂茹非呼吸一滞,难以置信。
“珠儿是我妹妹,你竟敢动她?”聂宁沉直起身。
聂茹非看着眼前冰冷俯视她的人,突然感到无比陌生和可怕。
随后在聂宁沉的示意下,两名下人上前,他们手持长板毫不留情地打向她的膝盖骨。
啊——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也中断了聂茹非的回想。
当年的结果自然是她膝盖骨长好了,听说聂茹珠的腿是受了点伤,可聂家花重金请了当世神医给她治好了。
这大概就是聂宁沉对她手下留情的理由吧。
如果聂茹珠真的残了,她定是免不了要赔上一副膝盖骨的。
可即便如此,她被遣回乡下稳婆家时,还是被那一家子扔到了柴房自身自灭。
谁不快活了,都能对她踹上两脚。
要不是她命大,命也够硬,可能早就死了。
“四姑娘?”
竹欢不解聂茹非怎么突然站着不动。
聂茹非冲她饱含沧桑地笑了笑:“走吧。”
一进去,聂茹非就对霍青燕行了礼。
“见过老夫人。”
她故意不看下座的两个人。
聂宁卓果然不满地吼起来:“装什么,还老夫人?”
聂宁沉斥责他:“当着祖母的面,不得造次。”
聂宁卓不服道:“本来就是,她巴不得回来当伯爵府的千金。连祖母都不喊,见了我们也不喊哥哥,故意生分给谁看呢?”
聂宁沉沉敛的双眸扫过上首的霍青燕,他蹙眉低声:“闭嘴。”
聂茹非不动声色地转身,盯着兄弟二人。
左边看完了,看右边的。
这一举动,果然又点燃了聂宁卓心底的炮仗。
啪!他一掌拍在扶手上,吼道:“你那什么眼神!”
聂茹非端着良好的教养,先是冲聂宁卓福了福,后道:“自然是看二位公子的眼神,难不成,”故意顿了顿,“是看猴的眼神?”
她黄黑的小脸上扬起浅笑,五官细看的话还是好看的,只是常年暴晒和劳作,皮肤又没得到很好的养护,自然没有汴京城中的大家闺秀来的水嫩赛雪。
聂宁卓本就好颜色,聂茹非顶着这样一张脸,还对他说出这种话。他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就要起来揍人。
“找死!”
聂宁沉起身拦住他:“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大哥莫要拦我,今日我就要把她揍到怕!竟敢把我们比作猴,好大的胆子她!”
“宁卓!祖母还在呢,收起你的少爷脾气,别忘了正事。”聂宁沉后话压低了声说,头往霍青燕的方向偏了偏,意在提醒。
见聂宁卓咽下气性后,他又恢复如初道:“你这脾气该改改了,听不出四妹妹在打趣你我吗?”
聂宁卓闻言,别开了脸:“哼!”
他虽不再冲动,但要让他赔笑脸,他可做不到。
此类事向来都是聂宁沉出面,这次也不例外。
只见聂宁沉转过头对又黑又瘦的少女微笑起来:“四妹多年不见,还同儿时一样活脱顽皮,想来此次回府也定能给府中带去不少欢乐。”
聂宁卓这回没说话,心里却迫不及待地在想着怎么折磨聂茹非,只要她跟他们回了聂家,日后还不任由他捏扁搓圆?
聂茹非看着跟前的深衣谦礼之人,若非死过一次,她约莫又要被对方的表象所欺。
人呐,傻一次就够了。
她笑了笑:“大公子口中的人,倒像是汴京天桥下的耍猴人。可惜,茹非从未养过猴,也不知如何耍猴。给谁家带去欢乐这档子事,怕是有心无力,要让大公子失望了。”
聂宁沉:“……”
“你!”见聂茹非猴啊猴的猴个没完,多有映射之意,聂宁卓再次原地爆炸。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上首一直看戏的老夫人及时开口:“好了!”
当着老夫人的面,身为晚辈自当不敢造次。
三人立马恭敬了起来。
“祖母。”
“…祖母。”
“老夫人。”
霍青燕端着长者姿态,沉吟一声:“你们三个猢狲,把我这儿当闹市了?要吵上别处,我还想多活几年。”
三人怂。
聂宁沉借机道:“那孙儿们就不扰祖母清静了,这就带四妹返家。”
聂宁卓立马上手捉住聂茹非的手臂:“看你往哪儿跑。”
饶是一旁的张管家和秦嬷嬷都瞧出,聂茹非要是真被这哥俩带走,定是要挨欺负的。
他们刚想冒着忤逆主子的风险出言相劝,下一秒霍青燕威严开口:“我有准你们把人带走吗?”
张管家和秦嬷嬷都在心下给主子竖起了大拇指。
聂茹非也趁聂宁卓愣神望向霍青燕时,一口咬了他的手,挣脱出来跑去霍青燕身边。
聂宁卓吃痛甩手。
聂宁沉则拱手不解:“敢问祖母为何反对?”
聂宁卓沉不住气地抢白道:“还用问吗,定是那丫头给祖母下了迷魂汤。”
否则过去素无往来的两个人,祖母怎么可能会突然护着聂茹非?
聂宁卓甩着红肿的手,越想越气,他已经在心下打定主意。
若聂茹非落到他手上,他定要让她吃尽了苦头,方能解恨!
聂茹非如何不了解他的脾性?自然做出了惧怕的弱小模样。
“老夫人,二公子要吃了非儿,求您救救非儿吧。”
她此言一出,聂宁卓脸上要吃人的神色都来不及收敛,全都被众人瞧了去。
任谁见了,都能猜到聂茹非落到他手上的下场。
他一下百口莫辩:“你胡说八道什么!”
眼见自己弟弟玩不过,聂宁沉侧移一步,挡住弟弟要冲动上前的行为:“退下。”
“哥…”
“我说,退下。”语气不怒自威。
在聂宁沉的凝视下,聂宁卓一颗气爆了的心,骤然被降了一半的温。
他退下后,聂宁沉转头抄起一副懂事谦和的神色,礼貌拱手:
“宁卓性子耿直,祖母也是知道的。他就是爱趁口舌之快,对待自家的妹子,疼爱都来不及,哪里敢真的动手了?
今日我兄弟二人是奉了父母之命,前来迎四妹回家。家中仆人早已洒扫好了庭院,熏香了软榻,只为等四妹回去后阖家团圆,还望祖母成全。”
呵,说得好听。上一世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做?
聂茹非心中冷笑。
上一世,她不仅路上没受到优待,回去后迎接她的也尽是薄情和敷衍。
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把她当小姐。
住下没多久,更是被聂茹珠唤去做这儿做那儿。日子长了,便被她使唤上瘾,搞得屋里的其他丫鬟都没旁的事可做,因为活儿都让聂茹非一个人做了。
呵,这就是聂宁沉口中的阖家团圆。
真是讽刺。
聂茹非经历过惨痛的一世,并不敢赌老夫人定会护着她。
所以她继续装出害怕的样子:“以大公子的为人,非儿自然是信的过。但二公子……”
她话顿得很巧妙,再适时地向聂宁卓投去不信任的目光,其中还夹杂了一丝只有聂宁卓能读懂的鄙夷。
她,一个乡野村姑,瞧不上堂堂伯爵府嫡出的次子,还是陛下钦点的武探花。
她一个贱民,她凭什么!
聂宁卓再次原地气炸:“我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了!”说着就要上来收拾聂茹非。
聂茹非立即抓住时机,瑟缩到霍青燕身后:“老夫人救我。”
这回聂宁沉是想拦都拦不住,还得张叔等人出马,才将爆火红温的聂宁卓挡下。
就这样,兄弟二人接回聂茹非的计划泡汤。
二人走出庄子大门时,聂宁卓像是才想起正事。
他跑到聂宁沉身边:“大哥,咱们就这么走了吗?回去该如何跟父亲母亲交代?”
他不提还好,一提后者立即顿足,扭头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适才我提醒了你多次,你非要趁一时之快。”
聂宁卓却理直气壮:“那丫头太气人了,大哥你又不是没看见。”越说越委屈。
“你啊,”聂宁沉欲言又止,最后直接懒得再说,“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回去怎么交代吧。”
说完负气大步往前走。
聂宁卓自然知道是自己的锅,忙追上去,“大哥,好大哥,你别生气了嘛,好歹出个主意,给弟弟报仇,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野种。”
聂宁沉想了想,他这个弟弟虽然做事冲动,但他最后一句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他转头冲一旁唤道:“刘妈妈。”
一名鼻头有痣的婆子上前:“大爷,有何吩咐?”
聂宁沉:“你挑两个婢子留下伺候四姑娘,顺带教教四姑娘规矩。若他们问起,你就说,是奉了母亲的命令。”
刘妈妈唇角勾得老高,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老奴尊令,定会将四姑娘调教成三姑娘的千分之一。”
聂宁卓:“对,那小野种若能学到珠儿妹妹的千分之一,便足够她受用一生了。”
聂宁沉踩着人凳上了车,聂宁卓上车前,还不忘再交代刘妈妈一句:“好好教。”
“是。”
刘妈妈带着身后的两名丫鬟,驻足眺望二位公子的离去。
她觉得,二位小主人这么不把聂茹非当回事,那她可就尽情施展了。
后山木屋内。
几道黑影突然破门而入。
当他们发现陋室内,正躺在小床上的人是齐王封彻,立即闪现过去,围在床边单膝跪下。
“王爷,属下们来迟了。”
等了半天,未见回应。
另一个又道:“属下来迟,还望王爷责罚。”
又是半天的没反应。
几个人不由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再相继起身,一同朝床上望去。
就见封彻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生死也不明。
几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夭寿啦。
主子若是凉了,他们也就等着洗干净殉葬吧。
几人赶紧麻利地将封彻打包好抬走,即刻送回王府找御医,要快!
庄子上,霍青燕、张管家和秦嬷嬷正动作一致,眼珠由下到上打量着对面的刘妈妈和她身后的两个丫鬟。
“你们是杜氏派来伺候四姑娘的?”霍青燕开口确认。
刘妈妈扯了个喜庆的笑,脸上的褶子都挤出了好几层:“回老夫人的话,正是。”
霍青燕没再问什么,转头冲张管家:“把人带去,让非儿过目。”
张管家听出老太太的言下意,她是让聂茹非自个儿拿主意。
足见老太太面上不显,实际还是挺护犊。
张管家上前,给三人带路,三人行礼告退。
等人走后,秦嬷嬷看着人去的方向,冷哼道:“杜氏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派了那个姓刘的过来。”
霍青燕:“哦?你认得那个刘妈妈?”
“何止认得,当初咱们还在府上时,那个刘芬芳便是杜氏养在身边的横货,过去家主带回来的那些妾室,不是病故就是产子早夭,都跟那个老货脱不了干系。”
秦嬷嬷语气陡然义愤填膺,这让霍青燕不由望去:“你为何这般了解?”
秦嬷嬷神情一转,似是从遥远的记忆中脱离,她忙半垂眼帘,掩盖仇恨的余温:“奴婢都是听人说的,反正那老东西不是什么好货,最好不要留在咱们庄上,省得脏了地。”
霍青燕何等精明,她岂会瞧不出秦嬷嬷有事瞒着她?
但此事对方一瞒就是许多年,而且事关杜氏,只怕深究下去对聂家和杜家都不好,无异于给朝堂的政敌递刀子。
秦嬷嬷尚能了然其中轻重,她身为聂家的老夫人自然也不会深问。
“人,毕竟是杜氏派来的,我也不能直接把人打发了,拂了杜氏的面子。你若不放心,可以派个人过去盯着。”
“是。”秦嬷嬷领命快步离了。
见她对聂茹非如此上心,霍青燕都惊着了:“小丫头,还挺有本事。才来几天,就能让那么多人护着她。”
药庐那边,聂茹非刚找到几本医书准备带去后山研究。
可她还没出门,就遇上了张管家带人过来。
张管家瞄了一眼聂茹非手里的医书,再看她背上的药篓:
“四姑娘,这是要出门?”
聂茹非刚点了点头,张管家身边的刘芬芳立即上前抢话:
“四姑娘乃是伯爵府上的姑娘,虽说身处乡野,但也要时刻谨守规矩,方能不辱没自家门庭。”
聂茹非一眼认出对方:这不是刘芬芳吗?说她是杜兰馨身边的刽子手都不为过,她怎么来了?
聂茹非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上下打量对方。
张管家试试介绍了刘芬芳。
一听是两个哥哥专程留下,还是杜兰馨特意嘱派过来教规矩的,聂茹非笑了笑:
“既然是夫人派来的,刘妈妈便留下吧。至于我正常外出被你说成了辱没自家门庭,此等歪理,定非出自夫人之口。念在你是初犯,我就不上报了。”
“你……你!”
眼看刘妈妈气得不轻,聂茹非压根没搭理她,只是冲张管家欠身礼后,便大步离去。
“哦?那丫头当真这么说的?”
这会儿张管家已经回到霍青燕身边赴命。
张管家点点头:“是啊,我观四姑娘就很有您当年的风采,那说话时的神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到一半,张管家蹙眉垂脸,大有惋惜之意:“怎奈四姑娘并非您的血脉。”
秦嬷嬷冷哼一声:“有血脉又如何?我观府中两位公子就没有一个跟老夫人像的,就是那位阖府娇宠的三姑娘,也对不上老夫人的眼缘。反观这位四姑娘,模子虽糙了些,但眉眼尚算灵动,脾性和心眼都很好,却是同老夫人年轻时有几分像呢。
老夫人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听着两个身边人都这么维护聂茹非,不由起了逆反的心思。
她不动声色的喝茶,然后悠悠道:“是吗?我怎么瞧不出来?”
见张管家和秦嬷嬷都不说话,她哂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你们一个瞧上了人家的字,一个瞧上了人家做钗簪的手艺。”
张管家和秦嬷嬷闻言便知,他俩的心思被看穿,虽说他们也都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是打心眼里喜欢聂茹非的,就是不明原因的喜欢。
可再在老太太面前说下去,以老太太精明多疑的脾性,定是会起反作用。
于是二人也不再多解释,连忙自认霍青燕说得都对。
只是霍青燕看着他们一套又一套,也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而她心底也是有杆秤在。
对于聂茹非那丫头,她之所以任其留下,除了可怜她的处境,还有她身上有太多未解的谜团。
譬如她身怀未卜先知的能力,她对聂家人的抵触,与年纪不符的城府,还有她偶尔会显露出来的憎恨。
也就十四岁的年纪,如何会身系这么古怪?
这便是她将人留下的原因,她得再观察观察。
张管家和秦嬷嬷见霍青燕摆弄手中的佛珠良久,不由出声。
“老夫人?”
霍青燕像是从未走神一样,看着门口道了句:“你们以为那个刘芬芳是吃素的?”
张管家:“?”
秦嬷嬷:“老夫人此话何意?”
霍青燕老眸矍铄地眯起:“她能被杜氏派过来,自当不会是省油的灯。你们瞧着吧,非儿那丫头有苦头吃了。”
果不其然,门外突然来人禀报。
来人正是秦嬷嬷派去聂茹非院子盯梢的人。
“不好了,刘妈妈的人将四姑娘从外头套了麻袋,扛回来了。”
聂茹非这边。
她被人扛了许久,待身上的麻袋被拽走,她才终于看清对方是谁。
“刘妈妈?你好大的胆子!”
她说着就要爬起来,却被刘芬芳的人押回了地上。
刘妈妈曲指搓着自己的指甲道:“哎呀四姑娘,您这脾性太大了,是该改改了。”
“放开我,我要找祖母。”
“呵,”刘妈妈来到聂茹非跟前,突然变得恶狠起来,“老奴劝你还是乖乖顺从比较好,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你又并非伯爵府真正的血脉。长辈的同情又能管你多久?若你事事都要找老夫人,老奴也不会拦着你。
但你逃跑一次,老奴就有办法把你抓回来一次。你想若是日子久了,老夫人会不会为此厌烦你?”
“……”聂茹非看着对方恶毒的嘴脸,深知对方绝非在开玩笑。
她刚刚离开庄子,还没上后山,就被对方的人套个麻袋绑了回来。
果然是杜氏的人。
常年在高门后院做尽腌臜之事,手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血债,对方的确有的是对付她一个小丫头的手腕。
聂茹非想通后,立即不再挣扎:“刘妈妈说的是,今后茹非就全凭刘妈妈吩咐了。”
她突然变得低眉顺耳,刘芬芳也不意外:“嗯,是个聪明的。”
说完,她将两个册子扔到了聂茹非身上。
聂茹非认出其中一本是聂家的家规,她上辈子就罚抄不下百遍,倒背如流。
而另一本是什么?
似是猜到她会疑惑,刘芬芳大发善心解释道:“那本小的,是老奴给四姑娘订的规矩。从今天起,四姑娘若没得到允许,不许出庄子半步。每日跟老奴学习礼仪三个时辰,不得懈怠。”
聂茹非回想上一世,她被接回聂家时,杜氏也派了人过来教她礼仪,但她在伯爵府十年所学,皆没忘过。
即使后来被杜氏亲考,她都能完美过关。
所以一个刘妈妈而已,若只是过来教规矩的,她并不怕。
“四姑娘,都听明白了吗?”
聂茹非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福:“听明白了,我这就回去熟背聂家家规,七日……哦不十日,再背给刘妈妈听。”
聂茹非刚要走,又被刘妈妈的人拦下。
“刘妈妈这是何意?”
刘妈妈走过来:“老奴是带着主家的信任来此,定要做出些成绩,方能不负主家的看重。十日?呵,四姑娘太谦虚了。以姑娘之聪慧,就连老夫人都赞不绝口,依老奴看,就三日吧。”
三日背完上千条家规?
这可把刘妈妈身旁的两个丫鬟都震惊坏了。
三日背完一整本家规,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刘芬芳自然也知道不可能,她还故意慷慨地说:“若是姑娘能做到,老奴从今往后就不妨碍你出庄子。可若做不到,姑娘可愿认罚?”
任谁都听得出来,刘芬芳是在给聂茹非下套。
目的自然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罚聂茹非,替两位小主人出气。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聂茹非急着出门是因后山上还有一个伤患正等着她。
三日……那男子怕是早就死了。
聂茹非还没确认对方是不是上一世坏她清白的淫贼,她也会因此失去一个修炼医术的好苗子。
基于这两者的损失,她连问都不问处罚是什么,上前一步,同刘妈妈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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