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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后续+完结

十三朵  著

武侠仙侠连载

是夜。青衣太监带着赐婚的圣旨来到侯府门前。门房看见那澄黄色的圣旨拦都不敢拦,一边大开府门让宫里的公公进门,一边急慌慌地叫醒沉睡的长春侯府……一盏盏灯火被点燃,各色门扇开合中,上到老夫人玉氏,下到池儿这般的幼童,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都赶来正院接旨。灯火通明。见人都到齐了,青衣太监摊开圣旨,扬声道:“奉天承运,陛下诏曰,长春侯府教女有方,端庄淑柔……”跪在人群末尾的林二小姐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果然,母亲说的不错,陛下有意将她嫁与摄政王府。虽然宫里传话是林家小姐,并未指出哪一位,可她这位嫡长女还未出嫁,底下的妹妹们谁敢嫁人!“特赐林七小姐林婉如为摄政王之侧妃,三月后,至太庙成婚……”林二小姐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侧面色淡然的林婉...

主角:云清絮玄翼   更新:2025-04-19 13: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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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云清絮玄翼的武侠仙侠小说《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十三朵 ”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是夜。青衣太监带着赐婚的圣旨来到侯府门前。门房看见那澄黄色的圣旨拦都不敢拦,一边大开府门让宫里的公公进门,一边急慌慌地叫醒沉睡的长春侯府……一盏盏灯火被点燃,各色门扇开合中,上到老夫人玉氏,下到池儿这般的幼童,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都赶来正院接旨。灯火通明。见人都到齐了,青衣太监摊开圣旨,扬声道:“奉天承运,陛下诏曰,长春侯府教女有方,端庄淑柔……”跪在人群末尾的林二小姐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果然,母亲说的不错,陛下有意将她嫁与摄政王府。虽然宫里传话是林家小姐,并未指出哪一位,可她这位嫡长女还未出嫁,底下的妹妹们谁敢嫁人!“特赐林七小姐林婉如为摄政王之侧妃,三月后,至太庙成婚……”林二小姐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侧面色淡然的林婉...

《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是夜。

青衣太监带着赐婚的圣旨来到侯府门前。

门房看见那澄黄色的圣旨拦都不敢拦,一边大开府门让宫里的公公进门,一边急慌慌地叫醒沉睡的长春侯府……

一盏盏灯火被点燃,各色门扇开合中,上到老夫人玉氏,下到池儿这般的幼童,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都赶来正院接旨。

灯火通明。

见人都到齐了,青衣太监摊开圣旨,扬声道:“奉天承运,陛下诏曰,长春侯府教女有方,端庄淑柔……”

跪在人群末尾的林二小姐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果然,母亲说的不错,陛下有意将她嫁与摄政王府。

虽然宫里传话是林家小姐,并未指出哪一位,可她这位嫡长女还未出嫁,底下的妹妹们谁敢嫁人!

“特赐林七小姐林婉如为摄政王之侧妃,三月后,至太庙成婚……”

林二小姐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侧面色淡然的林婉如。

怎么会是这个贱人!

她急忙起身,声音尖利,“公公,您仔细再看看,是不是名字念错了?”

“我才是长春侯府的嫡长女,我是林二小姐林文淑!”

青衣太监冷笑一声,有些不耐,“陛下亲笔御书,杂家岂会读错?如今圣旨已下,婚事已定,还望林二小姐莫做那失态之举,平白丢了侯府的颜面!”

林侯爷也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住嘴!”

“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怎敢胡乱攀扯!”

再看向林婉如时,看着她那淡然出尘的面色,心下对这个女儿愈发满意。

不错,虽然只是侧妃,但摄政王府后院空悬至今,府内连个侍妾都没有,婉如嫁过去便是正经的主母。

而且,陛下的旨意上写了,要让宛如和摄政王在太庙成婚!

自古以来,只有天子和太子大婚时才能在太庙成婚,如此荣宠,竟给了自己这个名声不显的小女儿,往后,他在同僚之中也可横着走了!

林侯爷强压下心底的喜色,恭敬地上前接了圣旨,而后将早早准备好的荷包,塞到太监手中。

青衣太监掂量着那荷包的份量,面色终于好看起来。

他清了清嗓,特有的尖利嗓音,在这深夜中,愈发刺耳。

“林侯爷,不是杂家多嘴,实在是各人有各人的命,陛下喜欢贵府的七小姐,愿意给七小姐脸面和荣耀,那时贵府的福气,若是因为个别人搅乱了这福气,给你侯府带来灾祸……那侯爷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夜深了,侯爷和老夫人早些歇息吧,杂家还要去摄政王府宣旨呢……”

“公公您慢走。”

宰相门前三品官,更别说这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了,林侯爷一直将人送出院门,看着那公公上了轿,腰板才直起来。

进院之后,眼底是压不住喜色。

他先是扶起老夫人,满面喜色,“娘,这么晚了还害您跟儿子一起折腾,实在是儿子不孝。”

老夫人拄着手中的拐杖,摇了摇头,念了声阿弥陀佛后,道:“除了皇亲贵族的正妃之外,罕少有赐婚的圣旨,侯府能有这般的荣耀,都是佛菩萨保佑。普济寺的大师总说,家里要出个有福气的姑娘,没想到,竟是小七了……”

她对林婉如招了招手,示意后者过来。

林婉如在众人艳羡的眼神中走了过去,心中却没有太多喜色。

侧妃……不过是个妾罢了。

她在现代习惯了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让她来古代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她还是做小的,心底哪能开心?

摄政王虽然不差,但她的想法,是想做正妻的……

但是圣旨已下,事已至此,她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只能忍下心中的不甘,向那冲自己招手的老夫人走去。

“好孩子。”

玉老夫人摸着她的手,看着她熠熠有神的双眸,叹道,“这样一双眼睛,是该嫁入王侯相府中。”

握着林婉如的手,玉老夫人提起另外一件事,眸光更盛。

“侯爷啊,普济寺的大师还说了,前些日子救渊儿的人,不仅是渊儿的贵人,也是咱们侯府的贵人。”

“如今小七的事应验了,只怕贵人之事,也快要应验了。”

“之前我想着,让那云氏女做渊儿的干娘。”

“可想来想去到底不妥,等女子嫁了人之后,便是别家的了,关系就淡了。”

“不如这样,我看老三那孩子至今未婚,这么下去也不像话,不如牵个线做个媒,把她许给老三吧。”

玉老夫人口中的老三,是侯府的三老爷林从鹤,林侯爷的弟弟。

虽是庶出,但他的姨娘是玉氏的贴身婢女,玉氏也拿他当子侄疼爱。

只是,林从鹤是先侯爷的老来子,性格有些孤僻怪异,整日沉湎在那山水画墨之中,不染俗事,至今未婚。

那云氏女是从小地方来的,想必性格朴实贤惠,能将老三照顾的妥妥贴贴。

越想,玉老夫人越觉得这个想法靠谱。

她甚至看向了孙氏怀里的池儿,“到时,若那云氏女真成了渊儿的婶娘,这干娘便不必叫了,叫婶娘即可!”

孙氏抱紧了怀里的池儿,只觉得老夫人年纪大了,做事越来越随心所欲了!

“孙氏——”

玉老夫人特意点她的名字,“你把那云氏的详细住址跟小七说一说,明日让小七上门拜访,探探那云氏的口风,看看她有没有相好的人家。”

孙氏哭丧着脸,却不敢不从,只能低声应下。

……

深夜。

荔枝巷外。

赵管家手里捏着圣旨,敲响了外头的门庭。

“王爷……王爷……”

在廊下拨弄玉箫的玄翼黑了脸。

几步跨过去将院门打开,立刻捂住了赵管家的嘴,眸中的冷意能将人冻裂。

“你疯了?本王不是警告过你?除了造反之事外,其他琐事绝不许你进来荔枝巷,更不许你叫破本王的身份。”

赵管家哭丧着脸,晃了晃手中那明黄色的圣旨。

“王爷,陛下赐婚,宣旨的太监留了一张圣旨便走了,赐婚这么大的事,奴才怎敢拦着,更不敢在府中过夜了,无奈之下,只得来寻您……”

话正说着,背后,忽然响起男子沉稳的脚步声。

提着书箱的云清川,结束了一日的苦学,回到荔枝巷。

他看到隔壁半开的院门,还有院外那一身蓝色绸缎的赵管家时,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玄翼听到了脚步声,也看见云清川那青色的衣角,眼底一闪,一把扯过赵管家将他拖入院中,而后立刻将院门合上。

一套动作,迅捷快速,如行云流水。

赵管家瞪圆了眼。

自……自家杀伐果断的王爷,就这么怕隔壁院子里的大舅哥吗?

如果玄翼知道赵管家的想法,他会说,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忌惮这一位!

此刻,没空跟赵家攀扯。

扫了他一个眼刀后,拖着他进了房内。

门窗紧闭之后,才敢压低声音道。

“隔音不好,你动静小些,声音也低些。”

赵管家闻言,很是心疼。

王爷在王府中,从来都是别人小心翼翼……何曾见过他这般委曲求全小心翼翼的模样……

“行了。”

玄翼嫌弃地扫他一眼,从他手中夺过圣旨,不耐地翻开,待看到圣旨中的内容后,冷笑一声。

“果然如此。”

翅膀都没长起来的雏鹰,竟然敢耍皇帝的威风,给他圣旨赐婚了。

还三个月之后成婚?在太庙座礼?

玄翼眼底的耻讽之意一闪而过,将那圣旨放在烛光上,直接点燃。

明亮的火光照出了赵管家眼底的惊恐之色,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王爷……使不得啊……”

玄翼翻转着手中的圣旨,淡淡道:“圣旨已焚,说什么都晚了。”

“本王倒要看看,三个月之后,他还能将本王绑至太庙不成?!”

赵管家看着那逐渐燃尽的圣旨,心中长叹一声,不敢再言。

王爷朝政全揽、陛下日渐年盛,他们两人总有一天会站在对立面。

到时候的冲突,又岂会是赐婚这等小事?

只盼着那一天,晚一些过来……

……

云清川盯着隔壁紧闭的房门,脚步顿住,眉头微皱。

狭长的眸光中,闪烁着淡淡的猜忌。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刚才那中年男子身上,似乎挂着京中贵族才有的腰牌。

这腰牌,是身份的代表。

只是各府的制式、材料不同。

其上雕刻的花纹与字体也不相同。

今日云多,月光晦暗,他并没有看清那腰牌上的字迹,但很明显,腰牌是玉做的,只有侯爵以上的府邸才能使用……

隔壁,不是江南行商吗?

怎么会跟这等豪门贵族扯上关系。

而且,院子里的人刚才一把便将那中年男子扯了进去,行动之间,没有半分忌惮和犹疑,说明……

他一点都不怕这位有侯爵背景的中年人!

士农工商,商最下层。

但凡经商之人,皆对官宦之家点头哈腰奉承讨好,绝不会这般粗鲁无礼!

隔壁住着的……真的是单纯的行商吗?

云清川眼底闪过一抹果断。

看来,等秋闱之后,得尽快搬离此地了。

这等身份诡异之人,绝不能长期做邻居!

他眸光回收,从对面的门庭转到了自家门庭上。

待看见那新换的黄铜门锁时,瞳孔一缩。

锁被换了!

早上和絮儿一起出门时,还是之前的青铜门锁,怎么晚上回来竟变成了黄铜?

今日家中难道出事了?

云清川再也顾不上操心隔壁的事,猛地推开院门,朝内屋走去——


有了思路后,云清絮几步冲到书房,揣了一本讲义到自己怀中,护犊子一般,对兄长道。

“你先看那几册,这本借我用两天。”

云清川无奈地笑道,“不急,等明日炭笔给你买回来……”

“我才不用那东西!”

云清絮瞪他一眼,“林氏商行的东西,我一样也不用。”

接着,便捧着书册去了自己的西厢房。

很快,灯烛燃起,明明灭灭的窗扉,掩映着少女秀美的侧颜。

云清川不由失笑,摇了摇头,饮尽最后一杯酒后,将桌子收拾干净,洗漱完毕,也回了自己的厢房。

忙碌了好些日子。

今日趁着酒意上头,便歇一歇吧。

他倒床便睡。

……

东厢房内。

燃灯描摹的云清絮,耐心分析着每一个字画的结构,又用了兄长房里最贵的宣纸,蒙在那字迹上,缓缓篆写,一笔一画……

时光缓缓流逝……

隔壁那刚换了主人的院子,灯火也被蔟簇点亮。

云清絮摹完一张后,站起来伸了个拦腰。

酒意已经散尽了,但困意却涌上来。

不行,今晚她一定得摹写三张。

云清絮去了院中,用帕子蘸了那冰凉的井水,往脸上一贴——

刺骨的寒冷,让她陡然清醒过来。

正要回屋时,忽然听到一点影影绰绰的笛声。

她脚步顿住,有些惊讶的环视一圈,发现那笛声的来源,竟是隔壁那江南行商的院子。

笛声似乎察觉到有听众,渐渐悠扬起来。

如春风、如细柳、如清纯稚嫩的少年……

云清絮一时听的痴了。

连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忘了,在院中的石凳中坐下,拖着下巴,呆呆地听着笛音。

……

一墙之隔。

玄翼一身便衣,黑发如墨。

他站在廊下,看着狭窄庭院中的那一从紫薇花,双手持笛,吹忆起从前。

他曾是英王府内不受宠的庶子。

生母生他时难产而亡,他在那最暗沉污秽的后院中,艰难生长……

后来读书、习武,渐渐崭露头角,得到父王的喜爱,却激怒了当时的王妃周氏。

周氏唯恐他抢了自己儿子的位置,便在他偶然离京去江南执行英王命令时,买了死士,派人将他绞杀。

那时他只有十六。

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刻骨铭心的背叛。

陪他长大的奶娘被王妃收买,断了他的后路,喂了他剧毒,还往他胸口扎了夺命的匕首。

可惜他心脏长在右侧,没能让奶娘得逞。

他拼死逃出去,捡回一条烂命,伤口却发炎溃烂,一路狂奔摸索,撑着最后一口气逃到了一处山坳中。

然后,遇到了那个上山捡药的小女孩。

因为中毒,他双目暂时失明,双耳失聪。

被那女孩当成聋哑人,拖进山洞里,小心翼翼地照顾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间,她总是夜里才来,依偎着靠在他身边,同他讲述与爹娘、与兄长之间的温馨琐事。

他不会说话,只会吹笛。

用树枝削了掏空做成竹笛,为她吹奏他仅会的那几只曲调。

她总夸他,会吹这世上最动听的仙乐。

那样短暂而温馨的日子,是他一生都未曾再逢的美好。

后来……

他把他的贴身玉佩赠给了她。

可从那天起,她便再也没有来过……

躺在冰冷的石洞中,他日日夜夜地等着,等到快死的时候,也没有等到她。

等到了父王的兵马。

他活了,回京了,视力和听觉也终于恢复了。

他那时便想寻她。

可看着自己羸弱的双手,看着这如龙潭虎穴的京城,看着他那不堪一击的背景,他忍住了。

他决定等自己站起来,再去找她。

后来这些年,在京中组建自己的势力,将王妃拉下马,在父王死时夺位成功,又扶持新帝上位,成了一人之下万人的摄政王。

终于,他可以腾出精力去找当年那位少女,给她一个安稳富贵的未来……

却没想到。

老天会给他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挚爱之人就在身侧,他苦苦寻觅中,伤人伤己,竟害得她在自己的后院中惨死……

还有他们的孩子……

玄翼心痛难抑,停下了笛音。

……

廊下的云清絮猛地惊醒,看着院中氤氲的雾气,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在干什么!

怎么听个笛声还能给听睡着!

不过……这笛声似乎有些耳熟。

摇了摇头,云清絮撇开那些繁杂的念头,急忙又拿着帕子蘸了冷水,让自己清醒过来后,回屋继续奋战。

她要赚银子!

……

次日。

云清絮还未出门,喜事就上门了。

有人在外头敲门,敲三下,停顿一会,继续敲。

温和守礼,极为客气。

云清絮打开门后,迎面便有一个跟年娃娃一般的稚子扑过来,扑进她怀中。

那稚子一身绫罗绸缎,额上绑着虎皮做的额带,看起来虎头虎脑的,活泼又可爱。

云清絮心都软了,任他抱着没有推开,看向了来人。

一位穿着霞色云锦裙的贵夫人站在门外,身后簇拥着一堆仆妇,笑着看她。

“云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云清絮觉得她有些眼熟,讶异道:“您是?”

妇人笑着搂过扑在云清絮身上的幼子,为她解释,“那日池儿惊了马,若非您舍命相救护下,如今怎能生龙活虎的?”

“池儿是我们长春侯府二房的嫡子,又是老夫人最宠爱的幼孙,我们老夫人知道此事后,对您感念不已,寻到了姜小将军那边,才找到您的落脚之处。”

“准备了些薄礼,匆匆赶送过来,您千万要收下。”

语罢,她让了两步,让身后那群嬷嬷们捧着托盘鱼贯进入。

珠宝首饰、金玉玛瑙、还有价值昂贵的绸缎,一样样从那马车上取下来,不过一会,便快将院子填满了。

妇人拍着云清絮的手背,将手中的几份地契一块塞给她,语气温和。

“云姑娘,这里头有一处三进的宅院,还有两处铺子,都是给您的回礼,您拿着便是。”

终于反应过来的云清絮,面色倏然涨红,触电一般,急忙将那地契给送回去。

“这太贵重了!”

她实在没办法收。


今日兄长回的早。

云清絮在屋檐下一边看雨,一边绞着待干的长发。

木门推开,云清川提着一壶桂花酿,一个食盒进了院中。

雨水淅沥,他衣襟上有些水渍,可手里的吃食却护的好好的。

他进院之后,先看到了院中的那把油纸伞。

语气微凝,“这伞……”

家中,并未有这样颜色的纸伞,手把的漆色也不像是新伞。

“今日出去了?”

云清絮一看那伞,心里便咯噔一下。

急忙笑着解释,“对,出去逛了一圈,路上起了雨,便借了粮油店那掌柜家的伞,明儿等天晴了我给他还回去。”

云清川听她这么解释,也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便提起旁事来调解气氛。

“今日回来时,与同窗闲聊。”

“听说林氏商铺新出了一种稀罕的炭笔。”

“不用蘸墨也能书写。”

“等明日我回家时,去买两只给你捎回来。”

“往后你记些什么闲言碎的东西也能方便下。”

他话音落下,久久不见回应。

惊讶地抬头,看见云清絮苍白又恍惚的面色。

心里一惊,急忙冒雨冲过去,声音难掩担忧,“絮儿,你怎么了?”

……

云清絮缓缓回神,对上兄长近在咫尺的关切的眸光,强压住心底的耻愧与酸涩,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湿意。

“我没事,就是刚才动作大了些,牵扯到后背的伤口了。”

她别开面,不再跟云清川对视,怕他看出自己的谎言,转身进了屋。

“兄长,我去给你拿干帕子,你先擦擦水吧。”

进了厢房,却看到那搁在案桌上的朱子讲义,心中一动,将棉帕和讲义一起捧了出来。

她眸光转暖,脸上也带着笑意,“兄长,你看这是什么。“

云清川起初并不在意,他先是接过了棉帕,擦拭着被浸湿的几缕边发,漫不经心的腾出手,翻开谢绾手中的书册。

等他看清那书册中新鲜的墨痕、熟悉的字体、还有那内侧的印章时。

啪。

他另一只手松开棉帕,立刻将那讲义抢了过来。

仔仔细细读了两页之后,面染惊容。

“絮儿,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云清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

“前些日子,魏世子府里的下人过来了一趟,送了这么个东西。”

“不过临走时特意跟我交代,让我别告诉你真相,省得你退回去或者心里负担太重,让我自己随便找个借口……”

“我实在找不出借口,只好如实跟兄长你说了。”

“你可别去找魏世子求证啊,更别把这东西送还出去,你知道的兄长,魏世子那人好面子……”

云清絮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云清川双手捏着书册,面上浮出些苦笑,“魏兄也太瞧得起云某了,临近科考,主考官亲自撰写的经义,云某怎么舍得推拒出去?”

“如此大恩……往后该如何回报。”

“不过听闻朱大人似乎是摄政王一脉的,怎么会给魏王府这些东西?”

“难不成……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合意?”

他兀自嘀咕着。

听到摄政王这三个字的云清絮,瞳孔微缩,很快便开始转移话题。

她上前两步将食盒打开,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吃食后,笑着对云清川道。

“近日兄长你早出晚归,我们总不能好好聚一聚。”

“今日下雨煮酒,温茶赏食,喝个不醉不归!”

云清川闻言,也将这讲义的来路撇之脑后,笑着看向她,眼底尽是宠溺。

“自然。”

……

雨水渐散,云开雾升,月光挂在天穹,若隐若现。

兄妹俩在廊下赏月夜宴。

云清絮已喝的半酣,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压抑了数日的情绪,也得到些释放。

她泄气一般地趴在桌子上,歪头看着兄长近在咫尺的俊美侧颜。

道:“兄长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娶个嫂子回来。”

云清川持杯的手指微顿,抬手给她脑门来了一下。

“没大没小的,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秋闱在即,你觉得你跟兄长说这话合适吗?”

云清絮揉了揉脑门,嘿嘿一笑,脸上尽是醉酒后的红晕。

“兄长你好好科考,我努力多存些银子,到时候咱们换个大宅子,好为你娶妻如何?”

说到赚钱,云清絮语气又低落下来。

“兄长,你说怎样才能多赚点儿银子呢?”

云清川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银子这东西,要么靠权、要么靠势、要么靠奇……否则,挣扎一辈子,不过是白白做工罢了。”

“你务须担心,等兄长秋闱之后,若能得中,无论做什么官,都可以涉足经商了。”

“从前因为读书人的身份,不敢行差错半步,唯恐有那暗怀嫉恨之人举报,断了这唯一的上升之路。”

“等这条路走出来,兄长便可将你养成娇小姐了。”

云清絮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嘟囔道:“你总这么哄骗我给我画饼,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赚银子。”

云清川无奈一笑,见她执着,提点她道。

“那本朱子讲义,可换来——”

“不行!”

云清絮猛地坐直了身体,瞪圆了眼看他。

“兄长,那是你科举用的东西,岂是银子可换的?万金都不换!”

云清川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发,温声道。

“不是让你卖。”

他解释道:“前些日子,朱大人一副日常练习的墨宝流出来,被卖了四千两银子的事,你是否听过?”

云清絮点头,“你对我说过。”

可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牵扯?

云清川继续道,“你这几本朱子讲义,又何止一副、两副字?怕是几万字都有了。”

“你也善书法,可以将这字迹摹刻下来,打乱顺序,往那些书铺里走动走动,只怕,你刚亮处一个字,就会被抢光。”

“都是些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书商,自然知道这仿版原迹的珍贵程度。”

“距秋闱还有一个半月,你啊……五百两银子想必是能赚出来的。”

云清絮猛地起身,看自家兄长的眼神跟看宝藏似地。

她怎从未想过还能这样办!

果然脑子和脑子是不一样的!

兄长的举人不是白考的!


一切布置妥当后,已到了傍晚。

华灯初上,厨房的鸡汤已经炖上,黄酒也已在桌边温好。

忙了一天,别说云清絮了,就是柳叶和月牙也累的不成样子。

云清絮擦了汗净了手,看着厨房里满满当当的吃食,心中暗暗絮叨,等下回再办这样的事,一定要在饭馆里打包或者请人来做,光凭她和柳叶姐妹二人,实在做不了这一大桌。

第一个来的客人是同为江南学子的华声。

在荔枝巷时,这位华声公子曾给兄长送过遗落在他那里的书刊,与云清絮有一面之缘,云清絮对他的感官不错,知道他是个温润谦和的人。

此次来,他是携妻子前来的。

他的妻子黄氏是江南的富户,穿金带银,生的温婉动人,性格却极为开朗大方,看到云清絮后,眼底一亮,几步走过来,抚着云清絮的手,便开始夸赞。

“好标志的姑娘!“

偏圆的眼睛骨碌一转,尽是灵光,“好你个云公子,几次上我家讨饭吃,却从不肯引见你妹妹给我们瞧,每回都称你妹妹面薄、性格腼腆,如今见了真人才知,那是你妹妹性格腼腆?分明是你存了私心,怕咱们把你妹妹抢去!”

众人皆笑开了,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云清絮面色微红,任黄氏拉着自己的手,引她往偏院走去,“黄姐姐,您别笑话我了,备了些吃食和纸牌子,您若有兴趣,清絮陪您玩一会。”

黄氏反按住她的手,欣赏着云清絮羞红的面色,哪有心情玩乐?倒是起了做媒人的心。

“好妹妹,你可曾订婚?”

“想来也不曾,你兄长护你跟护眼珠子似地,必是想等着自己高中了进了官后,再凭着官家小姐的身份,为你挑一门好夫婿。”

“云兄弟自然是有那个才华的,但咱们女子的青春稍纵即逝,倒也不必巴巴等着你兄长的成绩,你这般的相貌,由姐姐牵头,便不等做那官家小姐,也能找出一二佳婿来。

“你同姐姐讲讲,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姐姐回去定好好给你挑挑。”

云清絮面色更是涨红,跨过月门进别院时,看着抄手回廊上那彩绘的鸳鸯花漆,自己一时也有些怔愣。

是啊。

女子大了,总要成婚的。

若是在兄长家里赖一辈子,只怕到时候的嫂嫂也不同意,反而影响兄长和嫂嫂的感情。

可她曾有那样的过去,早对男子、对成婚失去了信心。

而且,她已非清白之身。

眼底的怅惘之色一闪而过,兄长还未娶妻呢,她这么早操心做什么?等兄长的人生大事定下来了,她再做其他考虑吧。

前些年朝廷不是出了政策吗?可以女子独立开辟女户,她多攒些银钱,将来自住一处,一个人安稳一生也不错。

云清絮不欲多讲,岔开话题,说道,“不知姐姐要来,若知道,该提前让兄长问问华举人,您是否有忌口之物,照着您的喜好来。”

黄氏也是人精,见她不欲多言,也知道自己这话不讨喜了,也顺着云清絮的语气说道。

“我这人没什么挑剔的,向来都是做什么吃什么,好养活。“

“况且妹妹看着钟灵毓秀,又是江南出身,做出的饭食定合我胃口,往后只怕吃上瘾了,日日想来你家蹭饭。”

云清絮两世以来,要么跟着兄长奔波求学,要么在王府后院饱受桀磨,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也从未见过像黄氏这般友善知心之人,听她这样讲,心里也生了亲近之意。

“寒舍鄙薄,若黄姐姐不嫌弃,日日来清絮都乐意至极。”

黄氏见她言语真诚,面上笑容更盛,挽着云清絮的胳膊,进了院中。

华声来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三人到场,他们并未携带家眷,但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面上已有薄须,家中也都有了老婆和孩子。

毕竟如云清川、华声这般少年中举的天赋之人,尚在少处。

大多数中举待考的举子,都已三十出头。

所以京中才盛行榜下捉婿的风俗,年纪轻轻考上进士的,将来必然是人中龙凤,早点撸回家红盖头一蒙,多生几个机灵聪颖的后代,那就赚大发了。

相熟的都已落座,唯有魏世子迟迟未至。

华声也认识魏公子,知道他是个爽利的性子,主动开口,“魏世子是大忙人,估计被琐事耽搁了,他既说来,定然会来的,只是早晚罢了。”

话刚落下,魏世子的贴身小厮提着礼进了院子。

面色歉疚地看着云清川,解释道,“云公子,我们世子路上出了些意外,可能会晚来一会儿,怕你们等太久,便差奴才过来告知一声。”

“您们先开席,不必等他了。”

魏世子算得上是云清川的至交好友了,此时见小厮面色涨红、眼带急色,云清川不禁有些担忧,“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可需要云某过去帮忙?”

小厮擦了擦额头上急出的汗,苦笑道:“云公子放心,无甚大碍,只是耽搁些时间,你们先用。”

他这么讲了,云清川也不好因魏世子一人撇下一院子的人,等送走小厮后,朝众人举杯敬道,“魏世子是大忙人,咱们便先不等他了,今日多谢各位仁兄前来暖居,这一杯薄酒,云某先敬诸位了。”

接着,一饮而尽。

华声手往桌子上一按,眼底也带上了少年意气,“好!华某陪一杯!”

酒过三巡,众人已有醉态,就连云清絮在黄氏的多方劝中,也饮了两杯。

她几乎从未饮酒,不过两杯,便已经面染桃红,双眸含水。

幽幽的眸光顺着那馥懿的桂花香和酒香,望向别院月门的位置。

月光映照下,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玄衣男子,阔步朝偏院走来。

月光散落在他的发上、额上、衣襟上,为他冷硬的五官平添出几分温柔来。

平日里总盛着寒戾的凤眸,此刻带着温情,看向云清絮。

让微醺的云清絮,有一丝恍惚、又有一丝迷醉。

她大抵是喝多了,竟然看到了玄翼。

那般高高在上的摄政王、那样冷漠无情的男人,怎会踏足她的小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她于他,从来都是不值一提,抬脚就能踩死的蝼蚁罢了。

直到身旁之人纷纷起身,惊愕地看着来人,行礼称王爷时,她才一个激灵,酒醒了三分。

跟着站起来,目光僵直,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的玄翼。

他……他怎么来了?!

跟在玄翼身后的魏世子,急忙探出头来解释。

“云兄,实在不好意思,冒昧多带了人过来。”

“刚才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别有用心之徒的纠缠,幸好得摄政王出手相助,这才解了忧患。”

“本来说去同春楼宴请摄政王,可急着过来赴约,恰好王爷也未用膳,便一块邀着来你府上了。”

“多有唐突,还望云兄见谅。”

魏世子拱手,眼底带了些恳求之色。

云清川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知道,依照自己这位好友的性子,若非真遇上为难之事,也不会贸然别他的脸面。

玄翼也知趣,待魏世子解释完后,立刻让跟着的仆人将礼物送来。

面上露出宽和的笑,对云清川道,“事出从急,过来蹭一顿酒席,恰好有一套新烧制出来的汝窑瓷器,送过来给云公子暖居。”

“紫藤花爱攀高,借这个兆头,来日秋闱,诸位想必都能得中高榜。”

这话一出,众人眼神皆是熠熠。

能得摄政王一句祝福,那该是多大的脸面啊。

云国读书人谁人不知,摄政王独揽大权,杀伐果断,位比君王。

别说是他们这些尚未秋闱的小喽啰了,就是那些当了官的大人们,能见摄政王一面得他一个青眼,将来官途便稳了!

云兄藏得也太深了,竟然有这般脸面,屈屈一个暖舍的宴会,竟然能请来这位大神坐镇!

华声抢先一步,替云清川接下那贺礼,神色之间,再无刚才的端庄持重,借着酒意跟玄翼搭上了话。

“王爷太客气了,来,这是主位,您请落座……”

玄翼清了清嗓,迎着云清川难看至极的面色,沉声道,“客随主便,本王怎能抢了主家的风头?”

“主位还是让云兄坐吧。”

“本王来的晚,坐角落便可。”

语罢,走向席末,拉开那把红柳木的椅子,端然坐下。

位置,正好挨着云清絮。

而后,他在云清絮惊疑不解、万分尴尬的眼神中,对云清絮道:“有缘能同饮,云姑娘不必拘束,今日翼某只是云公子的客人罢了,没什么特殊身份。”

“翼某来晚了,自罚三杯,还望云姑娘宽恕。”

语罢,他抓着手边的酒杯,面色不变的连饮三杯,而后,将那干干净净的杯底对着云清絮,温声赞道。

“好酒。”

“翼某街边散酒也饮过,琼浆玉液也喝过,可今日这酒,却是毕生以来,最甜的甘酿,不知云姑娘从哪里买来的酒?可否将店铺的位置告知?”

“往后,王府里的酒便都换成这吧。”

云清絮看着那空荡荡的杯底,面色陡然羞红,比桌子上那盘大虾还要红艳。

这……

这是她刚才用的酒杯!


等待的日子总是异常煎熬。

在第二天晚上,云清絮做了个梦。

梦见兄长所在的考试区域内,灯烛被夜风吹倒,点燃了试卷,火势瞬间涨起如虹,兄长大惊失色去扑火,可火不仅没有被扑灭,反而越烧越旺,连着那些试卷一起,将兄长彻底吞灭……

“啊!”

云清絮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外头仍下着缠,绵的秋雨,打在窗扉上,一声一声,催人断肠。

在外间睡觉的柳叶,听到云清絮的惊呼声后,急忙点了烛台,跨步进来,看着云清絮惨白的面色,担忧地问道。

“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云清絮看着她手中的烛台,想到梦中的大火,仍然心有余悸。

“梦见……兄长的试卷被烧了。”

柳叶将烛台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扶着她坐起来,为她披上外衣后,摸着她的手安抚。

“梦都是相反的。”

她怕云清絮不信,又解释起自己幼年的往事。

“奴婢九岁那年,梦见父亲进山打猎被一只白,虎给掏了肚子,哭了两天,娘都快被我哭崩溃了。”

“可后来,父亲不仅平安回来,还带了两头猎豹,村里人稀罕极了!”

“那豹皮还给我做了斗篷呢!”

云清絮听她讲起从前的事,狂跳的心脏也慢慢缓和下来,她反握住柳叶的手,心疼地看着这个跟差不了几岁的少女。

二人的境遇何其相似,俱是父母双亡,有一血脉亲人傍身。

只是她的亲人是兄长,还能在外头为她遮风挡雨,可柳叶却只有一个天真懵懂的妹妹,万事都要靠她冲在前头。

“那斗篷呢?月牙跟你抢了吗?”

柳叶顿时笑开了,“她怎么可能不跟我抢!”

“月牙从小九霸道,过年的时候非要抢走斗篷,将斗篷当作自己的新衣穿在身上,小姐您别看我现在照顾她,可那会儿我才不会惯着她呢,那是是我的衣服!”

“我跟她争抢,她不依,吵吵闹闹差点儿打起来,后头还是父亲母亲出面说和,我俩才妥协。”

“我俩在父母的调和下做了约定,第一年我穿,第二年她来穿。”

云清絮听她话里描述场景,几乎能想象到那欢乐又亲昵的画面,眼底晕出暖意。

“等兄长科举结束,我们得了闲,陪你回京郊老家走一走,看看那山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野物。”

“不过……第二年月牙那丫头穿上斗篷时,有没有怨你把衣服穿旧了?”

柳叶眼底的怀念之意和笑意,因云清絮这句话,忽然褪散、变淡。

她看着那烟青色香囊在床帐上晕出的暗影,看着那晃动的穗子,陷入一种无言的沉默。

后来……

妹妹还是没有穿上斗篷。

因为来年春天,她们家族就因得罪了贵人,被全族斩杀,全员诛灭,而那件斗篷,也葬灭在那场大火之中。

整个赫氏,只有她和妹妹两人,因为躲在柜子里才逃过一劫,而后被摄政王从一片废墟中带回京城,教养在王府。

虽然保了两条命,可却失了自由身。

她曾问过赵管家,灭他全族的人究竟是谁,可赵管家三缄其口,总说让她等等……

直到数月前,摄政王传召,给她和妹妹下了命令。

让她和妹妹一同进云府,兢兢业业地伺候云清絮,五年之后,若她们的表现令他满意,他就放她们自由,并告诉她们灭族仇人是谁。

五年……

柳叶眼神渐渐凝实,眼底闪过一抹坚定。

不就是五年时间吗?她熬的起。

……

床榻上,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极为陌生的柳叶,云清絮后面的话,哽在喉中。

她顿时有些懊恼。

明知道柳叶姐妹二人父母离世不久,正值伤痛期间,她提这个做什么!

忙换了话题,“柳叶,我想起夜,你陪我一起吧。”

柳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颔首温声回应。

“好……”

……

会试考七日五夜,第三日酉时三刻,可以离开考场,回家休整一夜。

不到酉时,贡院门口的马车已停满了。

云清絮来的早,租的马车挤到了前三排,看着那贡院紧闭的朱红色扇门,眼底带着忐忑和担忧。

连下了三日的雨,贡院里头想必冷极了,这两日她睡都睡不安稳,更别说圈在那狭小的筒子屋里的兄长了。

好在今晚能回去休整一下,不然剩下几日该怎么熬啊!

摸了摸塞在褥子下的暖炉,云清絮心头稍安。

……

人潮拥挤中,有一辆暗纹蓝色的豪华马车,自东向西,缓缓朝贡院这边驶来。

驾车的侍卫,身穿银亮的铠甲,面目端肃,摆出生人勿近的臭脸。

那马车的车辙与轮毂,皆用黄铜和白银打造,中间嵌着金凤的纹路,看着奢华又富贵,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马车所到之处,侍卫在前开路,百姓纷纷退让,最后,停在了云清絮后头两个车位的地方,不再动弹。

云清絮也被那动静给吸引到,撩开帘子扫了一眼后,没看出是京中哪家权贵的势力,但也不敢多看,急忙松手。

今日,接兄长回家是大事,就算皇帝亲至,也对她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殊不知,那坐在宝蓝色巨型马车中的人,正是幼帝玄璟渊,还有新封的沁柔郡主林婉如。

林婉如今日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系着狐裘做的披风,眼如点漆,唇如蔷薇,勾唇笑时,真的像一只灵气逼人的白狐。

她对玄璟渊眨了眨眼道:“天下命脉,系乎科举。今日参加会试之人,来日必定会有陛下的肱骨之臣,陛下今日约婉如赏雨听琴,倒不如随婉如来这贡院门口一趟,看看这些书生百态,看看谁将来能一步步走到您的面前,供您差遣。”

玄璟渊今日一身玄色龙袍,端然坐在车厢内,原本无甚表情的双眸,因她这几句鼓动,眼底顿时染上兴味和好奇。

仙女姐姐果然和记忆中的一样,知大义,明事理。

上一世,在摄政王府的后花园中,她也是这样安抚劝诫他的……

只是可惜。

上一世,仙女姐姐说的劝诫之言,他回去之后可以跟娘分享。

但这一世……他没有娘亲了。


“住嘴!”

云清川怒然开口。

“身为内宅闺阁女子,不修温良恭让,在人前随意污蔑,胡言乱语,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同为女子, 你是要害死她吗?”

“你说她索要报酬,敢问林七小姐,舍妹何时何地何曾向你们索要过报酬?你知道时间吗?你是当事人吗?你亲眼见过吗?”

“无证之词,其言烁烁,你若有证据,没必要在这里空口白牙的瞎说,你可敢与云某去应天府对簿公堂,辩个是非?!”

当初在侯府斥责林从鹤的话,如今再送给同是林府出身的林七小姐,云清川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如此憎恶一个门第!

林婉如被问得有些羞恼。

她看着云清川一身青衣,清瘦干净的,以为是个苦读的书呆子。

没想到一张嘴,唇枪舌剑,竟将她逼得有些下不来台……

她被云清川的疾言厉色给吓到了,眼眶发红,看向了身旁的玄璟渊。

……

被人群淹没的云清絮,也听到了林婉如的话和兄长振振有词的质问。

她有些委屈,却又没时间委屈。

她干干净净做人,正正经经做事,没想到却害的兄长和自己背上这样的名分。

那些银子铺子宅子,是长春侯府强塞过来的,她也曾多番拒绝,但那位长春侯府的二夫人,想借此买断她与侯府之间的关系,她为了不让贵人为难,这才勉为其难答应。

可既担了这名声,空着宅子不放,也不是个事儿。

为了兄长就学和秋闱,她和兄长便都搬了过来。

没想到,这竟落人口实,成了对方口诛笔伐的证据!

还有那个所谓的林三爷。

轻狂散漫、自以为是。

虽然生了一张俊脸,有侯府出身的富贵身份,可重活一世,她早已看透了所谓的功成名就荣华富贵。

她根本不可能主动攀扯长春侯府的。

倒是那林三爷恬不知羞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蹦跶,上回更是在院中和玄翼拼酒,险些害了她跟兄长!

还有这位林七小姐……

两世的名声,都是温婉可亲的,助人为乐善解人意,渊儿也喜欢她,她羡慕极了,却不敢生起半分嫉妒之心。

林七小姐是天上的云,她是地上的泥,她们各过各的生活,没有交集,各过各的变好。

可为什么,人前尽善尽美的林七小姐,每回面对她时,都变得这般尖酸、刻薄!

将这样的污水,不仅泼到她的身上,还泼到了兄长身上!

兄长是要考科举做官的,一身清名若毁了,往后如何自处!

“不是的!”

云清絮奋力推开前头挡路的人,想要冲到兄长面前,挡在他的身前,为他遮住这些流言蜚语。

可官差先挡住了她。

冰冷的刀缝横在她的身前,那官差看她的眼神,有一闪而逝的惊艳,但很快,想到自己的任务,官差面上的惊艳变成冷硬。

“贡院考生舞弊之事,自有长官督办,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所有家眷全部退去!今日所有考生皆不允许离开贡院!”

出了这等舞弊之事,又惹来了沁柔郡主和少年天子,负责巡检此次秋闱的兵部侍郎左大人,懊的要命。

知道玄璟渊来的的瞬间,立刻从椅子上跃起来,一蹦三尺高,慌张地吩咐手下的官差,扣押所有考生,遣散所有围观百姓,一切以陛下的安全为要!

不仅是云清絮面前有官差。

几十个红衣侍卫,要么持剑,要么持枪,横着刀锋立在所有人的面前,冰冷的银光好似锁魂的钩子一般,威慑着在场围观的所有百姓。

百姓之中,有高,官贵族的家眷,忍不住抱怨。

“这么冷的天,都在这里等了一天了,怎么就因为一个人,不允许回去了?我们家少爷带的吃食只有三日,你不让他回府,若他在里头饿出个三长两短,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是啊! 我们家老爷可是都尉司马,你是要我们家老爷亲自过来要人吗?”

“几百年的规矩了,三天歇一晚上,怎么偏偏因为一个作弊的举子,就改了规矩?哪有这么办事的!”

“作弊砍头了就是,何苦浪费大家的时间!”

……

人群吵吵嚷嚷,推搡着想要冲破侍卫的阻拦,从缝里挤,进去,好再看看那边的修罗场,看看沁柔郡主口中恬不知耻的人渣究竟是哪位。

云清絮也急,急得眼都红了。

她趁那侍卫不备,猫着腰就要往里钻过去。

可不知怎么,脚被人狠狠踩了一下,下一刻,一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掠过她,先从那刀下的缝隙冲了过去——

一边跑一边叫嚷,“爷才——”

哗啦。

尸首分离。

温热的血,溅在云清絮的脸上,一片血渍。

她茫然地低头,便看见那先她一步冲进去的男子,被一刀斩断头颅,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那贡院门口,记录时间的日晷之前。

唰。

面前的侍卫将染了血的刀锋对准围观的百姓,冷声道:“还不滚的话,这就是后果!这就是下场!”

轰。

跟命比起来,热闹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举子待在贡院里头,有官差护着,能出什么事儿?

都是她们关心则乱!

不论情愿不情愿,刚才吵吵闹闹想着冲进去的家眷和百姓,此刻都偃旗息鼓不敢再闹,要么自己赶马,要么任由小厮牵着马车,要么就是两只踩着棉鞋的脚哐哐后退。

不过几个呼吸,人群已散去十分之九。

官差们则都密匝匝地聚过来,将整个贡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

“小姐!”

人潮褪散,绿柳终于找到了云清絮。

她快步冲过来,看到云清絮满面血色时,眼底一颤,急忙从袖中翻出手帕,抬手要为她擦血,“小姐,我们也先回去吧,”

公子涉嫌舞弊已成事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今日绝对不会善了了。

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怕连小姐都要牵扯其中!

先回去吧。

实在不行,她夜里悄悄去王府寻一趟王爷,王爷说了,若是云府有什么躲不开的麻烦,让她尽管去找他。

以摄政王的能力,捞一个举子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柳叶有她的想法,可云清絮却不知道玄翼给的承诺。

她两世为人,通晓人情。

知道今日兄长一旦进去牢里,万事都晚了!

推开柳叶给自己擦血的动作,云清絮眸光直直盯着远处的兄长的青衣,摇头,“你先回府,我和兄长一起回去!”

“小姐!”

柳叶还要再劝,云清絮却忍着脚上被踩得钻心的疼,继续朝云清川那边走去。

正在擦拭刀上血渍的侍卫见状,恼怒道:“你这小娘子忒不知足了,真以为本官不敢砍你 ?”


听到摄政王府这四个字,云清絮面色瞬间惨白一片。

“去摄政王府?”

她不是来做双面绣了吗?!

虞掌柜以为她没进过高门大院,被摄政王府的名号吓住了,宽解她道。

“你放心,也就半个多月的功夫。”

“时间紧,活儿重,来回跑太耽搁时间。”

“夜里就睡在王府,白日和王府的绣娘一起做绣品。”

“原先咱们不是说十两银子一日吗?我这边再给你加五两,十五两一天,先给你三天的银钱。”

虞掌柜从身后捞出一个钱袋,从中取出半枚银锭子,交到云清絮手中。

“明日便跟我去王府,可成?”

云清絮从头到脚每一寸血肉都在抗拒。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一辈子都不愿意踏进那个地狱一般的囚笼里。

可兄长秋闱在及,她实在,实在……

银锭子压着她的手,也压弯了她的骨头。

她眼底闪过一抹悲凉之色,点了点头。

“明日几时?”

……

回到荔枝巷时,兄长已做好了午饭。

一身青色的书生长衫,将他修长的身形,衬得愈发清雅,似竹中君子。

长袖挽到臂膊,翻出里面月白色的内襟,举手投足,一派文人儒雅。

他笑着对云清絮招手。

“做了云吞,调了你最爱吃的馅儿,快来尝尝口味如何。”

简屋陋舍。

却因兄长的存在,温馨似梦。

云清絮眼眶有些湿,她仰头,压下去那股泪意,笑着净手,挨着兄长一起吃了午饭。

这是两世以来,她吃的最香的一顿饭。

收拾碗筷时,才轻声道:“我找了份工。”

“在运河对岸的绣坊里。”

“一天三两银子,赶制宫里贵人用的衣袍,只是时间紧,夜里也要做工,可能得住在绣坊。”

云清川眉头微皱。

“银钱的事你不必操心,上回侍郎家的王公子,说邀我去——”

“不行!”

云清絮打断他的话,态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我知道兄长你的抱负,是要做个两袖清风的纯臣,不然从你考中秀才开始,那么多达官贵族想要拉拢你,你也不会一一拒绝,独自扛到今日。”

“秋闱在即,也就这一个月的光景,兄长你没必要为了银钱跟他们出去喝酒。”

云清川还要再言,云清絮忽然将手中的碗筷放下,红着眼眶看他。

“兄长,你让我这般圈在家中,我难免会想起那一夜的事。没日没夜的做做绣活,也许,我还能过的开心些……”

云清川似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一样,从头到脚,凉的彻骨。

他本就紧握的拳,指节痉挛,似要掐入肉中。

向来疏淡清俊的面容,此刻肌肉颤动,青筋毕露。

眼底,是压不住的、浸入骨髓的痛意。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对云清絮露出一个笑。

温和的,像从前那样。

“絮儿喜欢那就去吧。”

“每隔三日,回家一趟便可。”

“好。”

云清絮抱着碗筷,落荒而逃。

脚迈过门槛时,眼泪簌簌砸落。

对不起,兄长……


想到这一层,玄璟渊忽然间,生出一股怒意。

他的娘亲,在摄政王府低小俯首,卑微求全,只为能给他换来一口吃的喝的,护着他在王府后院活下去。

他的记忆虽然在慢慢淡忘,但他越长大,越觉得娘亲对他的爱,比山海还要厚重,是他今生再也不可得的美好。

为什么天底下的人,不能像娘亲一样,纯和善良?

为什么非要搞这些龌龊和肮脏的心思!

他眼底的怒意渐渐积蓄,手中的五指缓缓松开,看向云清絮那满是血色的脸,看着她那辨不清的五官,冷声道。

“官民有别。”

“朕罚的是举子云清川,是科举舞弊的考生。“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顶替他受罚?“

此话一出,云清絮只觉胸口的痛意更重。

她已知道眼前这少年,是当今天子玄璟渊。

她也知道他身份尊贵至极,动一动手指头,便能让她和兄长灰飞烟灭。

可刚才他开口叫停时,她不知怎得,心里生出奢望来。

好似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这少年会站在她的身边一般。

但此刻,这少年帝王冷漠和讥讽的话,像一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在幻想着什么,她在发什么癫啊!

堂堂帝王之躯,自然更向着他亲封的郡主,怎会向着她这样的无良百姓。

云清絮的眼底,隐含绝望。

玄璟渊深吸一口气,用冰冷的语言让自己的跳乱的心脏,归于平静。

“御前无状,强闯贡院,来人,先将她打二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玄璟渊话落,带着冷意的眸光瞥向一旁的朱成义,“朱大人,朕在贡院门口打板子,不会被文人唾骂吧?”

朱成义急忙摇头,“一介妇人,打便打了。”

内宅女子,依附男人而活的玩物罢了,就是打死也无甚么要事,天下文人没有那么闲,会因为一个女子的事揪着陛下不放。

玄璟渊这才满意,看向云清川,眼底的复杂之色一扫而过。

他既气愤云清川秋闱作弊,又羡慕他有一个不顾安危冲出来救他的妹妹。

“至于你——”

“若你的这位家眷二十大板一声不吭,朕便允了她的求情,直接将你下入大牢,不再打断你的手筋。”

“不过,这不代表朕放过你了,也不代表沁柔郡主说的话不管用。”

“等一切水落石出,你科举舞弊之事有了结果,要么在你流放之前将你的双手斩断,要么在你出狱之前,断了你的左手。”

“可若她忍不了……”

玄璟渊的声音,又冷漠又残忍。

“若她忍不了,今日,你与她,手脚皆断!”

原本准备开口阻拦的林婉如,听到这里,鼻尖吹出一声冷哼。

“陛下,她这般轻慢鄙薄的人,怎么可能忍住不叫?”

“既如此,现在就赶快行刑吧。”

“今日婉如答应您的三局棋,还没有下呢。”

玄璟渊早已无心下棋。

可万众瞩目之下,他又不好直接驳斥了林婉如的意见,便淡然点头。

“来人,行刑。”

……

第一棍子落下时,那肝胆巨裂的痛,让云清絮想起了前世。

有一回,渊儿嘴馋,偷吃了佛堂冷阁里的贡品。

嘴角上残留的点心渣子,被那守佛堂的嬷嬷发现,嬷嬷报给了赵管家。

赵管家压下此事,声称是她偷的点心,命人将她打二十大棍,小惩大戒,往后不许再提。

她愿意为渊儿受刑。

便是打死她,她都愿意。

只要能保住兄长和渊儿,只要他们过的好好的,她怎样都可以。

痛,入骨髓……

一棍子接一棍子砸在后背之上,云清絮死死咬着下唇,任舌尖血水横肆,也绝不泄出半分求饶之声……

痛到恍惚时,云清絮不知怎得,眼前闪过一对双眸。

那是喝了酒的摄政王,一身玄衣躺在书房的竹床之上。

那床,是她午间小憩睡觉的地方。

床上的被子和枕头,皆是她贴身的被褥。

男人狭长的凤眸,带着潋滟的水光,幽幽看着她,里面,装载了无尽爱怜……

……

三百里外。

河北方城。

正穿着布鞋带着草帽,走在田间地垄视察蝗灾的玄翼,不知怎得,心中涌来一抹钻心的痛。

那痛意来的突然又强烈,他脚步猛地顿住,手捂住胸口的位置,眼底泄出冷寒的光。

“王爷!您没事吧!”

赵管家发现了他的异常,急忙担忧道:“您已连着几日没有休息了,只怕身体难熬,要不今日便早些回去吧?”

玄翼压下胸口的痛意,幽冷地眸光扫视着这片被啃食的不像样的农田,沉声道。

“本王无碍。”

接着,眸光眯起,“你猜的不错,此次蝗灾,确实是人为之祸!”

赵管家纵有猜测,此刻听到玄翼笃定的话,仍忍不住心惊。

“这简直闻所未闻!”

“究竟是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农田伸手?”

“圈养蝗虫,为祸庄稼,此时正是丰收之季,百姓们的庄稼被啃食了,连田赋都交不起,好好的丰收之年,最后却变成灾殃之年!”

“简直天理难容!“

“不仅是方城,就连周边的冀州、泸州、豫州也都有了蝗虫泛滥之像……”

“难不成,这都是一波人干的?”

风吹稻浪。

湿,润又带着冷意的风,吹动了玄翼的衣角,他身形修立,挺拔似剑,衣袂翩翩,泄出无尽锋芒。

同样是草帽,带在赵管家头上,像是一个寻常的农夫。

带在他的发上,则像是江湖侠客的蓑帽一般,自有一股孤冷瑟瑟的风度。

薄唇微抿,他眼底寒芒四射。

“天下……清平已久。”

“好日子过惯了,总有些人,想试探本王的底线。”

“风调雨顺的丰收之年,这群人偏偏要弄成灾荒之年,所图不过是想让农夫颗粒无收,无力缴税之时,再高价将农田买走,让这些清白百姓,成为他们的家仆之属。”

“事情如今因蝗灾而爆发,说明暗地里……早已悄悄施行了多年,幕后之人,只怕已积蓄了不少的农田和势力。”

“光积田,缓称王。”

“幕后之人所图谋的可不是这点儿粮食和土地。”

“他们想要的……是天下。”


云清川揭开了那草席。

草席裹着的男子,年逾五十,一脸风霜,浑身僵硬、死了约有三五日了。

跟他刚才看到柳叶却有几分相像……

但,云清川疑心未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翻开了男人的手掌,看到他手上密布的厚茧时,瞳孔微缩。

按照絮儿的说法,这对姐妹生在京郊、乡下长大,父亲是种地做粗活的老农,那么他平时一定经常使用农具,手上的茧子、应该是集中在掌心处。

眼前死者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他的老茧、以指腹、虎口的位置居多。

说明在世时,他频繁使用的工具,并非普通的农具,而应该是箭矢、长枪之流,才会留下这样的老茧。

眼前的死者,并未老农,而是武夫!

想到这,云清川眸底的冷芒骤然幽深。

谁?

刻意将这对姐妹送到云府,背后有什么图谋?他和絮儿……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让他们图谋的!

云清川眸光不定,俯身,替男子将那草席盖上。

背后之人再多算计,也总会露出马脚的。

他需要按兵不动,决不能打草惊蛇,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将那幕后黑手揪出。

……

次日一早。

云清絮刚起床,便看到柳叶已在外面张罗齐备早膳了。

柳叶迈着小步,端着百合粥放在餐桌上后,对云清絮招手笑道。

“小姐,早膳已做好了,快来用餐吧。”

廊下的桌子上摆满了吃食。

巴掌那么大的馅香肉满的包子、随意清炒的几味爽口时蔬素菜、滚得软烂的百合玉梨粥、新鲜出炉的油饼,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羊杂汤,在空气中氤氲出食物特有的清香,勾人食指大动。

云清絮两辈子都不曾享受过这种饭来张口的待遇,急忙走过去,替柳叶拿过那筷子,摆在饭碗前,语气种,又是无奈、又是苦笑、又有些心疼。

“这么一大桌,你做多久了?不会卯时就起来准备了吧?”

“昨夜带你们回来,是因为当时情况特殊,我怎会真的把你们当婢女使唤?”

“你们若无处可去,便在府中安生待着,我们当一家人那般相处。”

“若想出去自立门户,这五十两银子便当作欠款,你们还是自由身,可以自己出去……”

云清絮话还没说完,一旁未睡醒的月牙瞪圆了眼,话中带着哭腔。

“小姐,你是不要我们了吗?”

她眼中蓄着泪水。

王爷说了,若她们在云府留不下来,不能讨得云清絮的开心,那这条命也不必留着了,一根绳子吊死了事……

“小姐,您既买下了奴婢和姐姐,那我们便是您的人了,您若赶我们走,我们能去哪儿啊……”

“求求您了,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云清絮看着哭啼的月牙,心疼不已,急忙将她扶起来。

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

柳叶见状,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眉眼之中,尽是哀戚。

“小姐,公子才学高盛、才华八斗,此次秋闱必中,将来开府做了老爷,手底下必然需要伺候的仆从,来为公子奔走、照看宅院。”

“便是看在公子的面上,您也得留下我们姐妹二人啊……”

从屋子里出来的云清川,听到这柳叶的言论,眼底浸过一抹冷意。

下人必定是要预备的。

可他只会让身家清白的人当自己的心腹。

这姐妹俩身份不明、还一个比一个能演,都快赶上京城戏班子里的名角了,他怎会用她们?

如今留着,不过是为了迷惑她们背后之人罢了……

云清川收敛眸中的情绪,温声开口,结束了这场混乱。

“既想留下,那就好好陪着清絮、手脚勤快一些。每个月十五,会给你们发三两的月俸银子,供你们花销嚼用。”

“若攒够了钱,想拿回自己的卖身契,到时候同清絮说一声便是,我们不会强留。”

“若不想离开云府,那就老老实实的,别总哭哭啼啼、动不动就下跪威胁,今日便罢了,若再有下次……”

说到后面,隐带威胁。

柳叶眼底的慌乱之色一闪而过。

本以为,兄妹俩的脾性相似,没想到众人口中温和有礼的云举人,竟有这般冷冽、不好拿捏的一面。

柳叶心中一凛,面色也端正下来,“公子放心,奴婢和妹妹定然仔细伺候小姐,绝不会有二心!”

云清川这才收敛了眸中冷意,看向餐桌的方向。

“好了,都快净手用餐吧。”

……

用膳时,云清絮频频抬眸看向自己的兄长。

她了解他,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心肠极软,轻易不会对人冷脸,更不会如刚才那般厉声喝斥。

变化这么大,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昨夜在侯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云清絮为他添了一勺百合粥,“兄长,昨夜的文会还圆满吗?有没有交到什么好友?”

“我看了黄历、七日后是走亲访友待客的好日子、适宜兴家聚餐。兄长在京城若有什么好友,便一块将他们叫来,我和柳叶她们准备些吃食,到时候好好招待一番。”

昨夜侯府的经历,实在不算愉快。

但外面的糟心事,云清川向来不会对自家妹妹言说。

他笑着舀了一勺粥,递到唇边,在云清絮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劳烦絮儿费心了,那就七日后了。”

“马上秋闱了,秋闱之前这是最后一回相聚了。”

“银子都在你那儿,没必要累着自己,吃食什么的、尽管去外面买去。”

“你放心,往后兄长不会让你差银子的。”

云清絮心底滑过暖意,笑着点了点头。

坐在桌角的月牙年纪小,看到这温情的一幕,眼底流露出一抹艳羡。

公子……对小姐真好。

若她也有这么一个兄长,她和姐姐是不是也不会这般颠沛流离。

下一刻,面前的碗里被柳叶塞了一个大肉包子。

微微爆开的褶子里,露出里面散着香味的汁水。

柳叶给她一个眼神,严厉、但满含关切。

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快点吃饭!一会还有活计要收拾呢!

月牙嘿嘿一笑,眸中的失落之意尽消,捧起那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接着幸福的眯起眼。

嗯。

真香……

……

用完早膳、云清川提着书箱匆匆离开。

柳叶将厨房灶台简单收拾之后,寻到云清絮,面上带着为难之色。

“小姐,亡夫的尸体也不好一直在柴房放置,奴婢想着去街上寻个合适的棺材铺子,再去京郊买块墓地,可能会耗费些时间……”

她不提,云清絮都快忘了这一茬了。

面色微变,有些愧疚地道:“早该去办的,都怪我……”

云清絮急慌慌地起身,又从箱笼里取了五十两银子,在柳叶惊讶的眼神中,强塞进她手里。

“何止是棺材、墓地?”

“还有葬礼的仪程、一应陪葬品、寿衣、风水师……样样都得花费银子呢!”

“这些银子你先拿着用,不够了回来再找我取。”

“总要让老人家风光体面的离开。”

……

柳叶垂眸,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只觉得心里……也沉了下来。

……

离开云府后,柳叶并未直接去坊市。

而是趁人不备、趁街上没有行人,敲开了对面府邸的院门。

松柏临风的客厅内,玄翼正在喝茶。

看见是她后,搁下手中的茶杯,眸光微挑,带着淡淡的责备。

“不是警告过你吗?若无要事,不要来回走动,绝不能被人发现你与摄政王府的关系。”

“今日为何贸然前来?”

柳叶跪在地上,白色的衫裙散开,如同一朵雨中摇摇欲坠的白色蔷薇。

“回王爷的话,并非是杂事……七日后,云公子会邀请好友入府、一同夜宴发家,到时府中人多、想必也极为热闹,您如果想见云姑娘,倒可以……”

玄翼不轻不重地磕了两下茶盖。

锃然的声音带着碎玉般的冷寂,在大厅之中,嗡嗡作响。

柳叶心头狠狠一跳,后面的话哽住,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下一刻。

玄翼冰冷似铁的声线,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和冷漠,刺向跪在地上的柳叶。

杀机,一闪而逝。

“谁允许你猜度本王行事的?”

柳叶跪在地上,腰弯的极低,额头生起一缕冷汗。

她没有、她不是……她只是想着借此机会,能增进一下摄政王和云清絮的感情,并不知道二人从前有什么因缘和误会!

“摄政王息怒……”

身体比脑子的反应更快,柳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头后悔不迭。

早知王爷会有如此冷淡的反应,她真不该急功近利跑过来泄密。


云清絮浑身冰冷。

林……小姐?

玄翼的……王妃吗?

上一世,林婉如的名字,响彻盛京。

自小体弱多病,养在京郊十六年,一朝回京,惊艳众人。

她会做肥皂、会画新画、发明了炭笔、还创造了被世人称为神迹的活字印刷术……

满朝文武称赞她天赋奇才。

若为男子,可封侯拜相。

即便是女子,也不影响她的光彩夺目。

她甚至可以随意出入皇庭,与皇子重臣谈笑风生。

她和云清絮,一个是天上的彩云,一个是地下的烂泥。

唯一的一次交集,也是因为渊儿。

那日玄翼在王府后院待客,曲水流觞,热闹非凡。

渊儿禁不住热闹,悄悄跑了过去。

扒着墙砖快掉下去时,被林婉如护住。

后者摸着他的脑袋,交代他好好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这样伟大的话,是云清絮想都不敢想的。

渊儿被送回来后,无数次在她面前复述那日的场景。

“娘亲,你知道吗,原来仙女姐姐是香的……”

“娘亲,她的眼睛比夜间的星星还要亮……”

“娘亲,我可不可以有两个娘亲,一个是你,一个是仙女姐姐……”

……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能沉默地,剪着那劣质的烛火,挑着灯,为渊儿缝补那满是破洞的裤脚。

……

“兄长……”

云清絮拉了拉云清川的袖子。

“算了吧,银钱也给了,我们就换个别的地方住吧。”

她……不配和那位侯爵府的小姐有牵扯。

云清川深深看了她一眼。

“也好。”

“京城之大,总不会连我们兄妹俩的容身之处都没有。”

……

事实上,真的没有。

京城繁盛,人潮如织。

如今又临近秋闱,各地的举子们都进京赶考,或穷或富,早将合适的客栈都占满了。

夜深了,临近宵禁,值班的官差开始赶人。

无奈之下,兄妹二人只好找了一处闲置的火神庙,暂且安息下来。

地方虽简陋,云清絮却无比心安。

在王府的每一日,她都提心吊胆地活着,唯恐一不小心惹了他人,第二天害的渊儿一起饿肚子……

如今不仅有了自由身,还能和兄长在一块,世间最幸福的事也不过如此。

只是……渊儿不在。

也许,离开她这样没出息的娘,渊儿在另一个世界,会过的更好些。

云清絮将床褥子铺在草甸上,耐心地折好,又为兄长点了一盏油灯,方便他读书。

夜风吹来,凉寂幽静。

云清川翻阅手中的书卷,提起当年。

“还记得吗?我们上一次住破庙,是在十年前了。”

“那时你救了一支车队,得了一块玉佩,宝贝的不得了,夜里睡觉都抱着。”

云清絮整理包袱的动作顿住。

“兄长,你不是说,我那玉佩是我在庙里捡的吗?”

十年之前,她似乎遭过一场大难,伤在后脑勺处,忘记了很多事情。

幼年的经历,都是兄长口述告诉她的。

那块随身携带的玉佩,兄长说是她从庙里捡的。

所以前世,即便得知那玉佩是玄翼要找的那一块,她也不敢拿出去相认。

怕玄翼说是她偷的,要她偿命……

云清川翻书的手指,停在《大学》那一张,许久未动。

眉目间隐忍过什么,后来还是散去。

“是兄长说岔了,那玉佩……确实是在庙里捡的。”

“近日天天温习经史,脑中全是下个月的秋闱之事,有些糊涂了。”

“对了,往常那玉佩你总不离身的,如今怎么不见了?”

云清絮垂首,声音低下来,“摄政王……拿走了。”

“什么!”

云清川惊得站起来,手中的书本倏然坠地,往日最爱惜书籍的他,此刻也顾不得了,面上尽是失态之色。

“他说什么了吗?”

云清絮摇头,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是昨夜……他顺手拿走的。”

“问我从哪里得来的,我说我从庙里捡的……”

云清川眉间的愁郁仍未消散。

沉思许久后,叹了一声。

“往后,离他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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