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沈霜月裴觎的其他类型小说《醉玉生欢沈霜月裴觎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锦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白忠杰被怼的脸跟开了染坊似的,谢淮知更是死死咬着牙。那日裴觎突然朝他下手,将他投入狱中对他动刑,他原也以为这人是陛下想要攀扯太后娘娘,借机拿他对付魏家,可是这两日皇城司的人下手虽狠,但从头到尾都只审问孙家之物下落。他们不曾试图攀扯旁人,更不曾逼供做什么腌臜手段。他就算是去告御状,也是他和谢家有错在前,皇城司的人抓他虽然不合规矩,但未必会被深究。谢淮知脸色阴沉:“裴侯爷说的是,是我谢家有错在前。”“谢大哥!”沈令衡没想到谢淮知会服软,张嘴就想说话,却被谢淮知一眼拦住,他抬头望着裴觎说道:“是谢家不该没有认清孙家嘴脸就与他们联姻,更是我不该心存侥幸替我夫人遮掩,才会让裴侯爷误会。”“我夫人一时糊涂贪心险些让账本遗失,我与她夫妇一体自当担...
《醉玉生欢沈霜月裴觎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白忠杰被怼的脸跟开了染坊似的,谢淮知更是死死咬着牙。
那日裴觎突然朝他下手,将他投入狱中对他动刑,他原也以为这人是陛下想要攀扯太后娘娘,借机拿他对付魏家,可是这两日皇城司的人下手虽狠,但从头到尾都只审问孙家之物下落。
他们不曾试图攀扯旁人,更不曾逼供做什么腌臜手段。
他就算是去告御状,也是他和谢家有错在前,皇城司的人抓他虽然不合规矩,但未必会被深究。
谢淮知脸色阴沉:“裴侯爷说的是,是我谢家有错在前。”
“谢大哥!”
沈令衡没想到谢淮知会服软,张嘴就想说话,却被谢淮知一眼拦住,他抬头望着裴觎说道:“是谢家不该没有认清孙家嘴脸就与他们联姻,更是我不该心存侥幸替我夫人遮掩,才会让裴侯爷误会。”
“我夫人一时糊涂贪心险些让账本遗失,我与她夫妇一体自当担责,裴侯爷审问并无过错。”
裴觎闻言脸上神色更冷,而站在人群后方的沈霜月紧紧抓着手心。
谢淮知这话看似服软,也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可是他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
他当众认错便意味着承认了外间之前传言,承认孙家东西是她盗走,祸事是她闯出,而他谢淮知则是被夫人牵连却重情重义的痴情种。
白忠杰连忙也是开口:“谢夫人虽然有错,但庆安伯府已经竭力弥补,谢老夫人将账簿交给本官看过,的确是两淮盐运的册子…”
他朝着身旁人看了眼:“还不将账簿交给裴侯爷。”
刑部跟来的人连忙捧着账本上前,裴觎接过随手翻了翻后说道:“这账本是从何处得来?”
“自然是在沈氏那里。”
谢老夫人眼泪未干带着几分怨气:“她之前偷盗孙家聘礼,后被察觉却还私藏了一部分,这账本被孙家藏在大婚用的龙凤摆件里,这两日我命人在沈氏住处仔细搜查了一番,这才将其找了出来。”
“老身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送来了皇城司,至于孙家剩下的东西,除去被沈氏花用的那些外,其余的也一并都送了过来。”
院中摆放着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面都装着贵重之物,其中一座两尺高的白玉龙凤喜纹摆件从中间碎开来,中间镂空凹陷的地方,便是谢老夫人口中所说藏账簿的地方。
“你确定这账本是从谢夫人那里得来?”
“当然!”
裴觎看了眼谢老夫人后,扭头朝着一旁淡漠道:
“谢夫人,你倒是跟本侯解释一下,你明知本侯四处搜寻账本,为何没告诉本侯你手中还有孙家之物,你是在戏耍本侯?”
沈霜月早就料到谢家既然能找到账本,定会给账本一个“合理”的出处,她甚至已经想到今天从皇城司出去回到谢家之后,她会遭受多少为难,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谢老夫人居然会带这么多人来皇城司。
她“偷盗”孙家聘礼本是丑事,可谢家若想大事化小交还账本之后将人带回去就是。
可是他们不仅没有息事宁人,反而大有将事情闹大的意思,他们甚至想要踩着她的声名狼藉,以替谢淮知讨公道为难皇城司,甚至借此讨伐裴觎滥用私刑。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更是要坐实了她偷盗之事。
沈霜月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妾身不敢戏耍侯爷。”
外间围观的人没想到能见到沈氏,而谢淮知也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他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你怎么在这?”
他这两日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刚才谢老夫人他们来时也还没来得及提起,这会儿看到沈霜月满身狼藉,还有身上染了血的衣裙,神色顿时阴沉下来:“皇城司的人对你用了刑?!”
“谢伯爷可别冤枉我们。”
季三一长得人高马壮,那满脸胡子的脸上满是不屑,
“你入狱之后一口咬定是谢夫人偷盗孙家聘礼,我家侯爷自然要拿她审问,可是我们带人去谢家的时候她已经这般血淋淋的,半条胳膊都险些没了。”
“我家侯爷虽然审问过谢夫人,但还不至于对一个本就伤重的妇孺动刑。”
外面不少人这才留意道沈霜月身上,见她身上血迹凝干,手臂衣衫被殷红浸透,脸上额上都有伤势,他们原本以为这沈氏也是在皇城司里受了刑,可如今听了那官爷的话......
“她身上的伤该不会是谢家打的吧?”
“不会吧,就算沈氏贪婪,她好歹也是伯府夫人,寻常人家女子犯错都不至于被虐打。”
“对啊,你们看她那胳膊上血淋淋的,袖子都被血浸透了,我听闻沈氏进皇城司已经两日了?”
两日了还隐隐流血,之前是伤得有多重,而且那张芙蓉娇面上额头青紫见过血,脸颊上那道伤痕更像是上好画卷上留了痕迹,显得她苍白孱弱的厉害。
这谢家到底是下了多狠的手?
谢淮知脸色一沉:“胡说八道,她是谢家主母,我谢家怎会伤她!”
“那就要问问你们自己了,我那天去拿谢夫人时,她可是险些毁了容。”
季三一这几天已经琢磨透了,自家侯爷是铁树开花瞧上了有夫之妇,虽然有点丧良心,可千年铁树开花要是这次结不了果子,他怕下一茬就要等到入土了,所以该挥的锄头还得挥。
“谁知道你们跟谢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弄掉她半条命不说,连谢夫人的丫鬟都险些打死。”
谢老夫人脸色一变,听着外间轰然议论顿时出声:“我是命人杖责了那丫鬟,可那是因为她撺掇沈氏偷盗,事后百般狡辩推诿,可我们对沈氏何曾有过半点苛待?”
“当年她入府并不光彩,我虽对她不喜却也从未曾为难,可她不仅不知悔改,这次更是闯出大祸连累我儿入狱,就连府中长孙也因此事遭同窗耻笑,还心神不安摔伤了自己,回府后两日都不肯进食。”
她脸上满是悲愤之色,
“孙家出事之后,我只是罚她在祠堂思过,难道也要背上苛责恶名,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让她入府!”
夜里风雪大了起来,房后的柿子树都被积雪压弯了枝头。
屋中错金螭兽香炉中香雾冉冉,床上的人睡得不甚安稳,抓着被角时眼睫不断颤动。
“…你怎么就这么下贱,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你为什么要勾引你姐夫,他是你姐姐的夫君,你就这么不甘寂寞?”
“你居然借着照顾你姐姐爬了你姐夫的床,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沈霜月,我们沈家没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沈霜月,你怎么不去死!”
大雨滂沱,她衣衫凌乱地跪在雨里,所有人都居高临下看着她丑态。
她一遍遍地哀求着,一遍遍地说着“不是我做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信她,所有人都指着她骂她,恨不得她去死。
她用簪子扎进了颈侧几乎丧命,是姐姐拉住了她的手。
“阿月,姐姐相信你,姐姐信你没有做过那些,可是姐姐活不了了。”
“姐姐求你,求你嫁进伯府,求你替我好好活下去,替我保全沈家名声还有意哥儿,阿姐求你......”
......
“夫人,夫人!”
沈霜月满头冷汗地睁开眼,就对上今鹊慌乱焦急的脸,她有些恍惚的哑声问:“怎么了?”
“夫人,孙家出事了!”
今鹊撩着帐子急声道:“孙侍郎涉嫌贪污盐税,皇城司的人把他给抓了。”
沈霜月浑噩的脑子瞬间惊醒:“你说什么?”
今鹊道:“是真的,昨天夜里皇城司突然动手,是定远侯带人去抓的人,孙家所有人都下了狱,就连二小姐也被抓了。”
“伯爷已经赶去皇城司了,大小姐也回来了,现在外面闹得厉害,老夫人让你过去。”
沈霜月连忙起身:“快,替我更衣。”
今天本来是谢玉娇三朝回门,府里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孙家居然会突然被下了狱。
沈霜月匆匆收拾妥当,抱着手炉前往老夫人的裕安斋,一边朝着身旁问:“伯爷可有送消息回来?”
今鹊低声道:“还没有,不过夫人,那盐税案都查了多久了,之前孙侍郎也一直没事,这次会不会只是个误会?”
沈霜月心中却发沉,孙溢平虽说是户部侍郎,可现任户部尚书即将告老,他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尚书,要是没有实证怎么可能直接满门下狱。
更何况她本就一直觉得孙家有些问题。
孙溢平出身只是寻常,是科举高中才入了朝堂,孙家家无恒产,其妻女亲眷却出手格外阔绰,以前几次交集时都看得出他那几个子女挥金如土。
朝中陛下、太后争权已久,下面皇子又都长成,户部是人人都盯着的肥肉。
两家刚开始议亲时,她就曾隐晦提醒过老夫人孙家那长子并非良配,可是老夫人却只觉得是她嫉妒谢玉娇婚事,想要坏伯府好事。
谢玉娇更是生怕有人抢了她嫁入将来尚书府的好机会,不顾婚事未定,就跟孙家长子私会往来,这婚事到了后来不定也得定。
这次孙家贪污若是坐实,说不定会牵连他们府里,她不在乎谢家人如何,但如果庆安伯府出事,意哥儿怎么办?
她答应过姐姐要护他周全。
沈霜月脚下一停:“今鹊,你别同我去裕安斋了。”
“你去我箱笼里将那套鸳鸯衔碧玉花枝纹的冠饰取出来,拿着去一趟肃国公府找国公夫人,就说我听闻郑七小姐即将及笄,送给她添礼。”
她大半年前曾意外救过肃国公夫人,这事一直无人知道,肃国公是陛下身边近臣,此时她去给她女儿添礼,肃国公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孙、谢两家只是姻亲,谢玉娇又刚嫁过去不过三日,肃国公若能稍稍进言,谢家只要自身清白,这事情就牵连不到他们。
今鹊皱眉:“可是小姐,那冠饰是你最喜欢的。”
“再喜欢也是死物。”
沈霜月眸色冷淡,意哥儿还没长大袭爵,伯府和谢淮知都不能出事,她说道:“快去吧,见到国公夫人后不必多言,送了东西就回来。”
见今鹊离开,沈霜月轻叹了声才继续朝着裕安斋去。
那裕安斋在府中东面,霜序院在西北角,沈霜月每日前去请安都得走小半柱香的时间,外面大雪还在下着,身上加厚的斗篷都裹不住风寒,昨夜受凉后的脑子更是隐隐作痛。
她抱着手炉刚绕过回廊,还没到裕安斋,就先撞上了脸色难看的谢淮知。
“伯爷。”
谢淮知看着身前行礼的女子,见她如往日温顺,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下意识松了口气,目光扫过她被衣领遮掩住的脖颈,只一瞬就挪开。
“我正要找你。”
沈霜月起身:“可是为了孙家的事情?”
“你知道了?”
“妾身听说了些,但不详尽,听闻伯爷去过皇城司了,事情如何?”
谢淮知一听“皇城司”三字脸上就陡然阴沉:“皇城司那边是奉了陛下旨意,孙家的事也没有转圜余地,定远侯已经查到实证,孙溢平和盐税贪污脱不了干系。”
“那玉娇…”
“玉娇也下了刑狱,我想要见她一面都被挡了回来,皇城司的人说孙家案子没有审结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沈霜月眉心紧蹙:“可玉娇是新妇。”
谢淮知沉着脸:“新妇也是妇,皇城司是按律锁拿孙家的人,她和孙庆拜了堂。”
这事本就在两可之间。
皇城司愿意高抬贵手,谢玉娇自然无罪,可如果较真追究,她也的确算是孙家人。
原本都是勋贵朝臣,遇到这种事情大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奈何抓人的是裴觎。
那裴觎原是罪奴出身,身份卑贱至极,后来投了军营一路厮杀爬上高位。
一年前蛮族犯境,业朝大军惨败,主将逃亡边城告破,是裴觎力挽狂澜率兵突袭入了蛮族后营,生擒蛮族大皇子逼他们撤军才保住了边城。
一朝功勋滔天,回京后裴觎就被陛下赐封定远侯之位。
景帝对他异常看重,将皇城司交到他手里,而裴觎替景帝监朝堂,肃清污吏,铲除心怀异己之人,回京不过短短半年,死在他手里的朝臣就不计其数。
那人性子阴晴不定,也格外不近人情。
他如果不肯松手,谢玉娇别想脱身。
谢淮知想起他去皇城司时被拒门外,就气恼。
“孙家那边罪证确凿,只是因为盐税案还没彻底查清才暂时收押狱中,那个裴觎就是个疯狗,我怕他会咬上谢家。”
“盐税案滞污已久,孙家既是主谋之一,我们跟他们联姻本就遭人揣测,皇城司既然要严查,那与孙家任何交集都会成为罪证。”
谢淮知说道:“你管着府里中馈,我来找你是想拿回孙家的聘礼,还有他们之前送过来的那些东西。”
沈霜月闻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初伯府和孙家联姻,孙家送来的聘礼格外厚重,那时还以为是孙家人对谢玉娇的看重,可是如今这些东西却成了烫手山芋。
眼下孙家落罪,但谢家和盐税案无关,谢淮知是想要主动撇干净关系,将孙家的“赃物”送去皇城司。
谢淮知说道:“事情紧急,现在就去取。”
沈霜月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谢淮知就去了库中,可刚一开口说要取孙家聘礼,那管事的脸瞬间就白了。
“夫人,那孙家的聘礼不是被您的人取走了吗?”
沈霜月震愕:“我什么时候取过聘礼。”
那管事扑通跪在地上:“一个月前,您说您手头缺些银子,派人过来拿了孙家的聘礼,除了三牲海味和酒水茶果,现银和首饰取走了大半。”
沈霜月怒斥:“你胡说什么!”
她从来没有碰过孙家的聘礼,当初孙家将东西送过来后,她就直接让人送进了库中收存起来。
原本谢玉娇出嫁时要将那些聘礼当作陪嫁一起带出门,可是谢老夫人说她对谢玉娇婚事不够看重,而且孙家送过来的银子也不够压箱底。
她便将那些聘礼留了下来,另外花费巨资替谢玉娇准备了嫁妆,这些聘礼放在府中当作谢玉娇将来的退路,可如今却说她将聘礼取走了。
沈霜月扭头就撞上谢淮知满是怀疑的神色,她皱眉说道:“伯爷,我没碰过孙家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淮知说道:“府中中馈是你在管,库房钥匙在你身上,你说你不知道?”
沈霜月解释:“中馈的确是我在管,但是钥匙不止我有,母亲那里也有一份,她也能够动用库中的东西。”
“你是说母亲动了孙家的聘礼?”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府库的东西一般人不敢擅拿,眼下孙家事要紧,那聘礼被人取走,母亲那边或许知情,不如先找母亲问一问......”
“绝无可能!”
谢淮知声音陡然高了几分:“我伯府什么东西没有,母亲怎么可能会贪图孙家那些聘礼。”
沈霜月头本就隐隐作痛,再听他这般是非不分也不由生了怒气。
“母亲是不缺那些,难道我就缺?”
她是声名狼藉,被沈家厌弃,可是当年因为对谢家有愧,她入府时沈家也是给了丰厚的嫁妆的,她什么时候缺过银钱?
她努力耐着性子说道:“这几年我虽然管着中馈,但是库中管事皆是母亲院子里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惊动裕安斋拿走孙家那么多东西?”
谢淮知闻言顿时盛怒:“你的意思是母亲拿了那些东西污蔑你?”
“我没有。”
沈霜月觉得他胡搅蛮缠:“伯爷,我只是与你就事论事,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我没做过的事情我绝不承认,库中钥匙不止我有,东西丢了谁都逃不掉责任,母亲自然也是......”
“你闭嘴!”
谢淮知厉声道:“我说了母亲绝不可能动孙家的东西,你休得诋毁她!”
“是我诋毁,还是伯爷心虚?”
沈霜月额头跳动着抽疼,人也失了耐性,“孙家麻烦近在眼前,我也只是想要尽快把东西找回来,母亲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跟我对质。”
“可是伯爷连问都不问就认定是我,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东西真的是母亲拿走显得你不辨是非偏心自负,还是怕栽赃不到我身上......”
“啪!”
谢淮知抬手就朝着她打了过去,就见她踉跄撞在身后柱子上,本是明艳的脸上狼狈至极。
她唇边见了血,红着眼抬头看他。
“我看你简直就是死性不改!”
“我不让你对质是为了谁?你当年强行嫁进来母亲已经厌你至极,这几年你不择手段又心思歹毒,你还敢叫嚣跟人对质,居然还敢骂我。”
谢淮知怒极,当年也是这样,沈霜月顶着这张芙蓉娇面天真乖巧地叫着他姐夫,痴缠着入府陪伴有孕的婉仪,可后来却给他下药,活活气死了她亲姐姐。
婉仪一尸两命,她却嫁进了伯府。
后来入府几年,她接连生事,不是害玉娇摔伤,就是害玉茵流掉了孩子,就连母亲那里也被她屡屡顶撞,拿苦肉计陷害。
要不是他看在婉仪死前苦苦哀求,她早就被乱棍打死沉了塘,可如今居然还敢骂他。
谢淮知对上她满是讥讽泛红的眼只觉怒火冲头,是她强行攀缠上她,居然还有脸叫嚣。
他甩袖寒声道:“不知感恩的东西,来人,把夫人关进祠堂!”
四年前旧事再被提起,所有人都想起这沈家次女当年是怎么嫁进庆安伯府的。
原本怀疑谢家的那些人都是神色微变,而刚想要开口说话的沈霜月在听闻谢翀意摔伤时,那到了嘴边辩解的话咽了下去,紧握着拳心嘴角抿紧。
谢翀意在魏家族学进学,好端端的怎么会伤了?
是谢老夫人说谎,还是魏家做了什么?
谢淮知听着自家母亲的哭声,心头只觉怒气升腾。
母亲虽然不喜欢沈霜月,可也从来也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她每次犯错母亲也只是轻轻惩罚便直接揭过,在她入府之后更是将府中中馈都交给了她。
反倒是沈霜月记恨四年前母亲不允她入府之事,时不时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污蔑老夫人。
谢淮知刚才看到沈霜月身上那些伤升起的那抹担心瞬间散去,脸上阴沉:“母亲断不可能伤你,沈霜月,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沈令衡也是神色难看地瞪着沈霜月:“你莫不是又像以前一样弄伤了自己想要嫁祸旁人?!”
沈霜月面上惊愕:“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清楚?皇城司的人没对你动刑,谢老夫人那般慈爱更不可能伤你,你好端端的变成这副模样,还是你故意弄伤自己想要跟人卖惨?”
沈霜月难以置信地看他,满是苍白的脸上血色更淡,这是她大哥,是她至亲血脉,哪怕早知道沈令衡厌恶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沈令衡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话音一顿,可是转瞬想起她偷东西的事传出去后,外间人对他们沈家的耻笑,怒气不减:
“当年你气死阿姐,跪在地上哭着求着嫁进了谢家,我以为你这几年过去已经知道悔改,可没想到你还是这般贪心不足,那伯夫人的位置已经满足不了你,竟干出这种丑事。”
“我沈家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谢大哥更是不计前嫌将整个庆安伯府都交给你管,你若是缺银钱哪怕回府来要也好,为什么要这般不知廉耻,居然去偷人家的聘礼?”
“我沈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
沈霜月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恶言,可还是被刺得鲜血淋漓。
她指甲掐破了掌心,这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是她说一句喜欢就能跑遍京城替她买来珠花的兄长,是带她打马游春,能甩掉一群同窗好友笑着陪她下河捉鱼的哥哥。
旁人笑他这般会宠坏了她,可是沈令衡每次都是揉揉她脑袋,说一句我沈家的姑娘,宠坏了又如何。
可也是他,四年前狠狠一脚踹在她心口,将满身狼狈的她踢进大雨里。
从此之后她染上心悸之症,每逢雨夜都疼得生不如死。
“你看什么?”
沈令衡对上她目光只觉憎恶,“我沈家多年清名全毁在你身上,你要是不想当沈家女就直说,我回去就让父亲将你逐出去......”
“那便逐了我吧。”
沈霜月压着眼中涩意,声音轻柔却震得原本吵嚷的声音一滞,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倒吸口气。
“你说什么?”沈令衡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霜月抬头看着他说道:“我声名狼藉,不配为沈氏女,反正府中也早已不认我,麻烦大哥告诉父亲将我逐出沈家,免得恶名连累了你们。”
意哥儿年纪还小,她本是担心他年少失怙才认下了偷盗之事,想要保全庆安伯府,可是她没料到谢老夫人会做得这么绝。
沈家不该受她牵连,而且父亲他们本就厌恶她至极,这几年每次相见都是不欢而散。
若是没有这个遭人唾弃的女儿,他们应该会高兴吧......
“沈霜月!!”
沈令衡不仅没有因为她的话高兴,脸上愈发阴沉。
他只觉得沈霜月是在怪他们,是在嘲讽府中这几年对她冷淡,可是她也不想想她都做了什么。
她害死了阿姐,气得祖母缠绵病榻至今在老宅休养,就连沈家上下也因为她连受几年嘲讽。
父亲当年被她所累差点错过御史中丞的位置,母亲也以泪洗面郁郁数月。
可府里不仅没有将她如何,还给了她那般丰厚的嫁妆,成全了她的心思让她嫁进了谢家。
如今她居然还来怨怪他们?
当真是不知感恩的白眼儿狼!
心中怒气升腾,沈令衡低喝出声:“你不想连累我们,那四年前就不该做那种恶心事情,不该嫁进庆安伯府,当初你就该绞了头发去当姑子,要不然就一条白绫勒死了自己!”
一句话,便让沈霜月心口窒息,仿佛有手狠狠拽着她心脏朝外拉扯,她突然抬头嘶声道:“你以为我没死过?”
她死过的。
那一簪子扎进了颈侧,刺进了肉里,她抱着必死之心险些扎破了气管,后来足足几日都说不了话,到如今那衣领遮掩下的地方还留着道丑陋疤痕,可是当时所有的人都只哭着阿姐的死。
她受了家法,满身是伤地被扔在静室里,要不是连枝和今鹊豁出了命硬闯出去救了她,她早就死在了姐姐去的那个夜里。
她守着阿姐的遗愿活了下来,可从此之后身边只剩下一个今鹊。
连枝替她认了给谢淮知下药的罪责,将所有罪名揽在身上被活活打死在了那天晚上,她死之前还拉着她的手,求着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阿姐求她,连枝求她。
从那时候起她的命就从来都不是她自己的。
或是声音太过凄厉,也或许是那双眼里突然涌出泪意,沈令衡心头一颤:“你什么意思?”
沈霜月眼中通红:“大哥在意我什么意思吗?”
“你们从来不听我说什么,你永远只信自己看到的,信你认定的东西,不管我说多少次我没有做过,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个不知廉耻爬上男人床的贱人......”
“啪!”
沈令衡猛地抬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身前女子才刚踉跄,下一瞬沈令衡就感觉到肚子上像是被重物击中,整个人疼得惨叫了声,急退了几步撞在了身后人身上。
打中他的剑鞘“砰”地落在地上,裴觎手上是刚才牧辛腰间挂着的剑。
他身形未动,面上静沉,可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动了气。
“沈大公子是将皇城司当成了什么地方?”
唰!
周围金吾卫齐刷刷地抽剑,那刀光剑影之下,仿佛下一瞬就能直接劈了场中的人。
皇城司夜闯庆安伯府,锁拿谢家主母沈霜月,庆安伯谢淮知被投入刑狱审问,无论是哪一桩都惹得京中哗然。
第二天早朝之上,裴觎就遭了弹劾,御史中丞沈敬显当朝怒斥他仗势横行,指责皇城司无旨强闯勋爵府邸,裴觎目中无人罔顾王法纵容金吾卫行凶。
然当得知沈霜月偷盗孙家聘礼,以致盐运账本遗失。
沈敬显脸色瞬间铁青:“你休得胡说!”
裴觎站在殿前神色冷淡:“谢淮知亲口供述,庆安伯府上下异口同声,若非如此本侯怎会连夜过府拿人。”
他抬首看向龙椅之上,
“盐税贪污彻查至今,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那孙溢平下狱不过半日就接连有人混入皇城司灭口,孙家二十余口惨遭毒杀,若非微臣临时换了孙溢平父子关押之地,怕是他们也会丧命。”
“孙家手中那账本是从贾岱那里得来,更是两淮盐税贪污的关键,微臣得知账本落入庆安伯夫人手里怎敢耽搁,可没想到赶紧赶慢过去,那账本依旧因沈氏下落不明。”
裴觎神色睥睨:“所以沈大人,本侯锁拿沈氏问罪,何错之有?”
沈敬显向来能言善辩,可此时被质问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沈家不在城东,家宅离庆安伯府也有些距离,昨天夜里皇城司的动静虽大,可直到快天亮了他才听说裴觎带人强闯谢家带走沈霜月的消息。
庆安伯府那边有意隐瞒府中情况,加上皇城司来去极快,外间打探消息的人只知道沈霜月贪了自家小姑聘礼,可却没有人提及那聘礼里面居然还装着两淮盐运贪污的账本。
沈敬显被怼了回去,魏家长子魏戌皱眉:“定远侯这分明是强辩,就算盐税账本真在庆安伯府,你也该入宫请旨之后再行拿人,而不是带着金吾卫夜闯伯府打杀伯府下人。”
“谢家好歹是先帝亲封勋爵,谢淮知更是四品朝臣,没有陛下旨意你怎敢擅自将其下狱......”
“你说的有理。”裴觎眼皮轻掀:“请陛下责罚。”
景帝已然四十好几,略有些发福的身子坐在龙椅上显得格外心宽,他颇为兴味瞧着下面热闹,似是全然不在意他们争吵。
等突然被裴觎点名,他这才悠悠然开口说道:
“魏大人说的不错,搜寻盐运账本虽然要紧,但无诏擅闯庆安伯府的确莽撞,定远侯既然已经知错,那就自己去内庭司领二十板子,往后若敢再犯,绝不容情。”
“......”
满朝大臣闻言都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谁不知道内庭司只奉皇命,杖责时挑着对象下手,旁人若进去不丢半条命难以出来,可是裴觎隔三差五就去一次,领个几十板子跟家常便饭似的。
他每次都是装模作样挨几板子瘸着出来,第二天就能带着金吾卫跟土匪似的去揍弹劾他的人。
而且上次他带人闯了雍王府,那雍老王爷领着全家老小泪洒金銮殿。
当时陛下怎么说的?还有上上次裴觎打了翰林院的人,上上上次抢了兵部军需,上上上上次把四皇子扔进鎏玉湖…
陛下每次都是说只此一次,下次再犯绝不容情,可也没见他哪次不留情过。
要不是容貌实在不像,裴觎脑袋上那奴印明晃晃的。
他们都觉得这裴侯爷是陛下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护犊子都不带这么护的!
魏戌气的脸都在抖:“陛下,您怎可如此轻纵定远侯!”
“他既是朝臣就该守臣子的分寸,那金吾卫非他私兵,怎能由他挥使,今日他敢带人强闯庆安伯府伤人,来日他就敢闯了宫廷,他日说不定更敢领兵犯上......”
“魏大人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太子穿着明黄蟒袍,站在殿前说道:
“裴觎对父皇忠心日月可鉴,若非是他一年前领兵驱逐,蛮族早已破了边境,他不过是出身行伍性子急了点,说话冲了些,可也是一心为了朝廷,还望父皇明鉴。”
景帝闻言点点头:“太子说的是,年轻人行事难免气盛,朕记得魏卿有个姨甥也因与争强好胜被人打瘸了腿,你将人带回去教训一番也就懂事了,裴觎比他还小几岁,总不能因为办差心切就直接打死。”
魏戌顿时脸铁青。
魏家枝繁叶茂,下面人仗着族中和太后娘娘威势在外谋利的不在少数。
前些时日京巡营抓住了几个豢养瘦马贿赂朝臣的人奴贩子,借那瘦马藏身花楼引得勋贵子弟争风吃醋打死了人,其中做主的就是他后宅一个小妾的外甥。
这事闹得风言风语,父亲也狠狠训斥了他,偏偏族中还不少人收用了那些瘦马,又牵扯到好些朝臣,他不得不出面保人。
魏广荣站在文官首位,看着因为陛下一言就气急败坏的长子,没等他继续说话就抱着笏板从容出声。
“陛下说的有道理,年轻人自然气盛,做错了事教训一二便也罢了,只不过孙侍郎在皇城司被人谋害,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贪污案牵扯已久,裴侯爷到底年轻顾虑不周,老臣觉得不如让刑部也一起接手此案,白尚书擅审刑案又老成持重,有他从旁辅助,定能助裴侯爷早日追回盐税账本。”
景帝和太子同时脸上一沉,老东西!
早朝不欢而散。
金吾卫强闯庆安伯府,以杖责裴觎二十板子了结,可与此同时,刑部尚书白忠杰得了入皇城司问案之权。
从明政殿出来之后,裴觎就去了内庭司领罚。
太子站在一旁瞧着绑在凳子上被打的啪啪作响的软皮垫子,忍不住说道:“你好歹也叫上两声,虽然知道父皇护着你,可这二十板子下去铜皮铁骨也得哼上一哼吧?”
裴觎大马金刀坐在一旁,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懒得哼。”
太子温润清隽的脸上堆满了无奈,他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伺候他的小福子顿时心领神会,小碎步挪到那行刑的人身旁,等着板子再次落下时就捏着嗓子装模做样惨叫了声。
牧辛手一抖:“福公公,过了啊。”
他家主子就算被捅了刀子,也叫不成这凄厉模样。
小福子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那奴才小声些。”
盐运账本丢失的事随着早朝之后传了出来,随之便是沈霜月偷盗孙家聘礼的恶名。
坊间后宅妇人之流大多是议论她厚颜无耻、贪心不足,说她嫁入庆安伯府后不知悔改,更是将四年前旧事掀了出来,让她本就惨烈的名声雪上加霜。
而那些朝中官员、权贵世家,却是更多将目光放在丢失的账本上。
魏家收到白忠杰命人送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两日后,魏广荣只看了一眼,就让人递给了被带回来的谢老夫人。
“自己看看吧。”
谢老夫人在庆安伯府虽是老夫人,可实则不过四十来岁,对着比她年长一辈的魏广荣时弯着腰身不敢有半点不敬。
她接过那东西看了一眼,脸上瞬间变得苍白。
“他怎么敢?淮知可是有爵位在身,裴觎他怎么敢随意用刑!”
“裴觎本就是贱奴出身,行事张狂,他连宗亲都敢随意动手,何况只是个伯爷?”
魏广荣拿着银匙挑着香料,嘴里轻叹着道:
“我原想着这事可能是误会,但白尚书亲自审问了孙溢平,又看过皇城司的口供,那盐运账本的的确确是进了你们府里。”
“裴觎追查盐税一案杀了多少人,如今只是动刑而已,他有什么不敢。”
谢老夫人抓着那信纸的手都忍不住发抖,纸上那一句“庆安伯刑讯伤重”让她维持不住体面,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是我没有管束好我那逆女叫她生了贪心,也是我脑子糊涂想拿沈氏顶罪,这才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可是叔父,淮知他是不知情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绝不敢去碰那盐税上的东西,更不敢跟孙家勾结,求叔父救救他,求您救他!”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两日了,谢淮知被关在刑狱谁都见不了。
谢老夫人去了皇城司好几次都被挡了回来,寻了关系也探不到里面半点消息。
如今听闻他被用了刑,哪里还能忍得住。
魏广荣听她哭求喟叹了声:“我何尝不想救他,可是裴觎抓着孙家事不放,他咬死了淮知私藏孙家之物,想要他放人就只能拿着盐运账本去换。”
谢老夫人嘴唇发抖,她已经让谢玉茵将孙家所有的东西都还了回来,可是翻遍了都不见账本。
谢玉茵之前和徐至花用出去、拿去送礼的那些东西,她虽然都记了下来,可是眼下哪敢大张旗鼓地去找账本?
谢老夫人满心惶惶刚想要开口说那账本一时片刻找不回来,就听魏广荣说道:
“…好在你们运道不错,从沈氏那里将账本找了回来。”
“叔父…”
谢老夫人满是怔愣抬头,就撞上魏广荣平缓目光,她心弦突然一下绷紧。
魏家让她将账本的事彻底坐实在沈氏头上,她自然是愿意,可是要去皇城司总不能空着手。
那账本她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却说从沈氏那里找到了......
谢老夫人明白了什么,连忙低头:“叔父说的是,那沈氏贪财,好在账本没有遗失,否则这次就真的是闯出弥天大祸了。”
“到底是沈家的女儿,哪能闯出什么大祸。”
魏广荣将手里的香倒进了一旁摆着的错金貔貅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丝雾带着清幽香气弥漫开来。
谢老夫人垂着头从魏家出去时,袖中多了一卷烫手的账本。
魏戌看着外面走远的人:“父亲,她能懂您的意思吗?”
魏广荣睨了他一眼:“她可比你精明。”
要是不懂,当年她也不可能以庶女身份嫁进庆安伯府,这么多年将谢家上下握得牢牢的。
还有沈家,这些年那沈敬显对谢家的“帮扶”魏广荣都看在眼里,要说其中没有他这个庶出侄女的功劳,他是不信的。
“谢玉茵那边让人抓紧了,务必尽快把真正的账本找出来。”
“可那假的账本能糊弄过裴觎吗?”
“你觉得呢?”
魏广荣只觉得长子天真。
那裴觎能从一介贱奴爬到今日,哪里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们如今仗着的不过是他不知情。
谢家将孙家聘礼的去处瞒得死死的,那天夜里裴觎大动干戈也只抓了沈氏一人,他显然还不知道东西经了谢玉茵的手。
只要沈氏能认了这罪名,就能牵制住裴觎让他暂时无暇旁顾,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切都晚了。
“那沈氏万一改口......”
“她不会。”
魏广荣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四年前谢家有本事让沈氏嫁进去,这几年心甘情愿留在谢家,今日就自然有办法让她闭嘴,要不然他们怎敢将偷盗之事栽赃到沈氏头上。
“放心吧,魏斓止手段厉害着,况且还有沈家。”
他都提醒了他那庶出侄女,她定会知道怎么做。
如果不知道,那便舍了谢家就是,左不过是门废掉的亲戚,些末血缘算不得什么。
外间各方为着那账本的事反应不同,朝堂上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也是暗潮汹涌。
沈霜月全然不知这些,她断断续续昏睡了两日才醒过来,等彻底清醒时脸上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人虽然还虚弱着,却没了那天夜里好像随时都能一脚踏进黄泉,再也爬不出来的感觉。
夜鸢服侍她洗漱之后,便替她挽着发。
沈霜月透过铜镜瞧着身后的人,迟疑了半晌还是没忍住。
“夜鸢姑娘,我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合规矩?”
她不知道裴觎为什么抓了她又不将她下狱,可夜鸢对她的百般照顾,总让她觉得心中不安。
她是谢家妇,谢家和跟魏家还有太后又有牵扯,陛下追查盐税案子定是想要借机对付魏家,那裴觎莫不是想要用她算计什么?
“裴侯爷命人拿我来皇城司,应该是为了审问孙家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来寻我。”
“还有我夫君,他之前被裴侯爷下了刑狱,敢问姑娘可知道他是否安好......”
“不好,死了。”
裴觎刚走到外面就听到那声夫君,直接冷漠出声。
沈霜月脸一白“唰”地站起来,顿时扯到了还没挽好的长发,她却顾不得疼痛,避开想要扶她的夜鸢扭头就看向来人。
金吾卫上前,擒着沈霜月就朝外走,那举着火把的甲卫如流水退走时,院中下人没一个敢阻拦,那些凶神恶煞的金吾卫对于沈霜月这个女眷没有丝毫留手。
有人直接给她套上了手镣,那重重铁镣压得她险些站立不稳,没等她缓过来就被人用力一拽。
“走!”
沈霜月身上有伤跟不上他们速度,推搡之间几乎是被拽着朝外走。
谢玉茵眼见她被拖拽时几次险些栽倒的样子,吓得浑身发抖,还好抓走的是沈氏,还好他们不知道东西是她拿走,要是她真被抓走还不如死了算了。
“母亲…”
“闭嘴!”
谢玉茵刚想说话,就被谢老夫人转身打了一巴掌,她此时这个长女哪还有半点慈爱。
要不是谢玉茵贪婪偷取孙家聘礼,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要不是为了保谢玉茵,她也不会冤枉沈氏让谢淮知更换礼单,惹了皇城司拿了把柄。
孙家把账本藏在聘礼之中固然混账,但谢家本就不知情。
如果能把东西好生还回去就能置身事外,可是如今就是因为谢玉茵的贪婪,他们简直是掉进了泥潭子里裹满了烂泥,有嘴都说不清楚。
谢老夫人瞪着谢玉茵咬牙低声道:“立刻滚回徐家去,把孙家剩下的东西给我拿回来,你最好祈祷账本还在,要不然别怪我保不住你!”
说完她顾不得满脸惨白的长女,扭头就朝着岑妈妈说道:
“好生敲打祠堂这边的下人,让她们都给我闭紧了嘴,谁敢胡说今夜之事直接乱棍打死。”
“让人把祠堂收拾出来,立刻去给今鹊请大夫,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她性命。”
关键时候那贱婢能够拿捏沈氏。
岑妈妈自然知道轻重,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去!”
隆冬腊月,夜里森寒,寒风带着飘雪冻得沈霜月手脚都麻木。
手臂上烧伤的地方起了燎泡,那风吹过像是刀剐过的疼,庆安伯府的下人都躲在远远的地方瞧着这边,沈霜月咬牙沉默着竭力稳住身形,尽量跟在金吾卫身后走快一些。
她浑身都发着烫,腕间手镣碰到了伤口,可她不敢赌这些心狠手辣的陛下枭犬,会对她这个跟太后和魏家有所牵扯的妇孺留情。
等到了府门前,沈霜月就发现门前护卫已经全被驱走,取而代之的是气势慑人的金吾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伯府不说,门前还停着一辆马车。
沈霜月被推攘着到了马车前,就听季三一垂头:“侯爷,人带来了。”
藏青色盘花锦帘被人掀开,劲瘦修长的手自车窗边探了出来。
帘后露出的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车之中,青丝金冠高束,剑眉压着星目,那凛冽瘦颔之上薄唇轻抿着,朝外看来时眼里满是霜沫寒色。
沈霜月抬眼就看到他额间奴印留下的疤痕,连忙垂首:“见过裴侯爷。”
裴觎冷眸一凛,触及女子脸上红肿,陡然看向季三一:“你朝她动手了?”
“属下可没有。”
季三一莫名后背汗毛竖起,连忙说道,“属下领着人进去时,她就已经这样了,那谢家祠堂好像被人烧了,里头火都还没灭呢,属下只是命人将她抓了回来。”
况且他就算动手也不可能打女人巴掌。
沈霜月只觉头顶目光摄人:“裴侯爷,皇城司锁拿要犯无错,但孙家贪污与谢家无关,我家伯爷也非有意欺瞒,妾身可以跟侯爷解释......”
“谢夫人。”
沈霜月声音被打断,就听裴觎声如落玉击磬。
“孙家和谢家的事情非一言能以述明,谢淮知更换孙家聘礼,以致盐税账本丢失,谢夫人是打算在这里跟本侯辩解?”
京中入夜之后本就安静,庆安伯府这边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皇城司上门,金吾卫围府,那闯府时震天的响声让附近人家都被吓醒。
城东本就是权贵聚集之地,庆安伯府所在的泗水街又离京中主街不远,附近各府早就已经派人出来打探,那夜色之中都藏不住远处朝着这边窥探身形,要不是有金吾卫在外震慑,怕是早就已经聚集在府前。
那账本关乎重大,如今又下落不明,万一被旁人听了去惹出是非,又是谢家罪过。
沈霜月连忙说道:“是妾身糊涂。”
“上来。”
沈霜月错愕抬头,就对上他剑眸,那是和谢淮知温润全然不同的凛冽,只一眼就让人生惧。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妾身有嫌疑在身,不敢跟侯爷同车,自去皇城司便是......”
“这里到皇城司要走半柱香,你是让本侯等你,还是要当众被金吾卫锁拿入囚车游街。”
沈霜月菱唇微张,她虽然知道今夜之后恶名覆身,她那本就狼藉的名声会再添一笔,可是要是被金吾卫押解着一路招摇去了皇城司。
哪怕现在是夜里,不出天明沈家就会因为她成了满城笑柄,可是和裴觎同乘一车,她又下意识抗拒。
男人目光冷然靠在马车上未曾出言催促,只与她静静对视,哪怕只坐在那里,那一身渊渟岳峙的气势依旧摄人心魄。
半晌,见她眼尾泛红绞着指尖,裴觎突然缓了眉眼,
“你既要跟本侯解释,不上来怎么说?”
周围窥探目光刺人,金吾卫众人都看着她,沈霜月咬了咬唇抬脚朝着马车走了过去,瞧着那极高的车辕正为难间,就见车厢门被推了开来。
高大身形从里间探出来,长臂一展拉住她未受伤的胳膊稍微用力,稳稳拖住她腰身便将人接了上去。
车厢门“砰”地关上,季三一瞧着几乎被裴觎半环着带入里间的女子目瞪口呆。
牧辛匆匆从庆安伯府出来就瞧见马车已经朝前走去,他将手里拎着的两人扔给了一旁甲卫,尚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季三一伸手拽住。
“牧辛,那个沈氏......”
“沈氏怎么了?”
“她不是谢淮知的夫人吗?”
季三一如同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侯爷今夜大动干戈让咱们连夜闯庆安伯府拿人,不是为了对付魏家和太后吗,他怎么让那个沈氏跟他同乘一车,还......”
还!抱!她!!
他家侯爷冷得跟没开化的石头桩子,女人脱光了凑到跟前都能抬脚踹飞出去,可是刚才他看得分明。
侯爷不仅主动邀那谢夫人同车,伸手拉人家时故意用了巧劲让人撞进他怀里,带着人摔进去时还故作没站稳当了垫背!!
牧辛闻言瞪大眼:“谁跟你说侯爷今天来是为了对付魏家和太后?”
“啊?”
见身前莽汉满脸茫然,牧辛下意识就觉得不好:“我不是跟你说了谢夫人是很要紧的人,让你将人带出来见侯爷,你朝她动粗了?”
季三一张张嘴:“这谢家跟魏家不清不楚的,她身上说不定藏着盐运账本,我以为侯爷是要拿她震慑其他人,找机会给魏家来个大的,所以就给她上了个手镣让人锁拿出来的......”
牧辛顿时觉得天塌地陷。
季三一莫名:“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牧辛咬牙切齿,他家侯爷蓄谋已久,又是挖坑又是下套,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亲自来谢家挖墙角,出门前还换了三身衣衫梳发净面,结果季三一这蠢货上来就给人绑了镣铐。
他说怎么了?!
太子走到裴觎对面坐下,取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茶水入口之后,那满口乱窜的茶叶渣子就让他忍不住眉心绷紧。
太子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提着茶壶还给了裴觎,替他将身前杯子里满上之后,这才开口:
“说吧,昨天夜里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去谢家?”
“搜孙家的账本。”裴觎神色懒懒。
太子没好气瞪他一眼:“你看我信你?”
“那孙家你都查了多久了,账本在哪儿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之前你还说要让谢家将事情闹大之后,借此拉魏家和太后的人下水。”
“连局都给他们做好了,为什么突然去闯庆安伯府,还给魏家那老东西落了口舌把柄?”
父皇跟太后斗得厉害,裴觎身为父皇手中最利的刀,早就是魏家眼中钉。
那庆安伯府跟魏家千丝万缕的关系,用得好了能让魏家栽个大跟头,说不得还能剐下太后一层皮。
可是如今他突然抓了谢淮知将人扔进刑狱不说,还大张旗鼓强闯庆安伯府拿人,账本的事情也闹得人尽皆知,魏家对他怎么可能不防备。
“魏广荣那老东西心思深沉,账本既然暴露,再想算计他们就难了,而且他还拿着你擅闯谢家当把柄把白忠杰安插进来,有白忠杰在中间搅浑水,那盐税的案子只会更难查。”
“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裴觎靠在椅子上没说话,只伸着修长指节摩挲着杯子。
太子见他模样只觉气闷,想起早朝上听来打消息,他灵光一现:“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沈......”
裴觎蓦地抬眼,眸中警告之色浓郁。
“你们先下去。”
屋中人领命退了出去,小福子和牧辛则自觉守在门前。
没了外人之后,太子就迫不及待道:“你还真是为了那沈氏?”
裴觎清冷睨目:“谢淮知和谢家欺她。”
太子:“......”
他只觉一口郁气冲头。
他就知道!
眼前这人当年从烂奴堆里爬出来,踩着血肉尸骨走到今日,早就冷心冷血从不会为了旁人的事情乱过方寸。
唯独那沈氏!只要跟她沾边儿的总没好事!
太子怒声道:“你是不是忘了她已经嫁进了庆安伯府,早就跟那谢淮知成了夫妻,谢淮知欺不欺她,谢家人如何待她,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掺和?”
“当年她闹出那般丑事,你为了回京险些丢了命,伤重时还托人带信求我帮她离开,可是她呢?她心甘情愿的嫁进了谢家,替了她姐姐当了那伯府主母。”
“这些年满京城谁不说她自甘下贱,连沈家上下都对她厌恶至极,你还念着她,你知不知道她已为人妻......”
“那又怎么样!”
裴觎入京之后极少动怒,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像是历过劫难淬过地狱炼火的菩萨,哪怕被人当面挑衅也能压得住血气。
他身上杀伐气重,冷眼一扫便有沥血厮杀的凶煞,不必动怒就能让人心生胆寒。
可是此时他却是眉目皆厉,呼吸沉下来时,那向来幽冷的眼中都染上了血光和戾气。
“抢过来就是了。”
太子万没想过会听到这般话,他错愕:“你疯了?她心仪的是谢淮知!”
“可谢淮知不配!”
“谢家伤她辱她,对她毫无恩义,谢淮知对她也无半点珍惜,他凭什么留她在谢家?只是嫁人而已,她能和离,能休夫,再不然让谢淮知去死......”
“长嵘!”
太子心头猛的一抖,似是被他口中话惊着,脸上满是错愕。
裴觎被打断后沉眉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少了刚才的戾气,多了认真。
“这世间对我而言也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沈霜月,一种是其他人,我于她的事上从不儿戏。”
“当年那件事情非她所为,沈家厌憎她是他们眼盲心瞎,殿下往后别再这般说她,我不喜。”
他起身时腰背伸展,面孔隐在屋中梁柱投下的阴影里,
“庆安伯府和孙家的事就算有刑部插手,我也自有办法让魏家得不了好,而且过不了几日,我就会让魏广荣后悔今日将白忠杰搅合进来。”
“殿下不必操心这些事,倒是二皇子和五皇子巡视西北已在回程,回京之后太后必定会替他们安排差事,你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二皇子是贤贵妃之子,五皇子是顺嫔的儿子。
贤贵妃是魏家嫡女,在陛下未登基前就成了他府中侧妃,诞下二皇子和明熙公主后就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后来先帝驾崩,陛下因为魏家险些没能登基,也因此和太后生了怨恨,可当时魏太后权盛陛下势弱,二人维持着表面和煦不像现在这般几乎撕破脸皮。
魏家深觉只有二皇子一人难保周全,便又送了一名旁支庶女进宫争宠,也就是如今的顺嫔。
顺嫔入宫第二年就生下了五皇子,如今五皇子不过十四,就已经跟着二皇子身边办差,还极得太后喜爱。
二皇子和五皇子都是魏家血脉,太后对他们寄予厚望,而太子自然清楚这所谓的厚望是什么。
想起那几个不省心的弟弟,太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你总知道拿什么话能让我糟心。”
“沈氏的事我不说就是,你想干什么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你也知道魏家那边不是好相与的,太后早就命人盯着你,你可千万别叫人察觉到你对沈氏的心思。”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沈氏怕也会没命。
“我知道。”
裴觎抬脚朝外走时,不过没走几步又突然折了回来,朝着太子伸手。
“干什么?”太子疑惑。
裴觎下颚微抬:“玉容膏。”
太子:“......”
“我知道你有。”
太子最是好颜色,也极为重视自己这张脸,他表面清隽温雅风度翩翩的,实际上对他自己这张脸的管理堪称严苛。
那玉容膏是宫廷秘药,既能祛疤除痕,又能美颜养肤,他一日三抹不说,身上还随时会备着一瓶。
“你休得胡说…”
裴觎只定定看他。
太子只强撑了片刻就败下阵来,悻悻然从怀中取出个七彩纹色瓷盒扔给他。
“她被谢家伤了脸,胳膊也伤得厉害,这一盒不够用,晚些时候你再让人给我送十盒过来。”
裴觎将东西揣进怀里,也没等太子答应就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太子却是黑着脸眉毛都快跳起来,朝着进来的小福子就指着裴觎背影气道:
“什么玩意儿就给他送十盒?他当这玉容膏是路边的菜帮子?”
这东西原料难寻制作不易,一盒就得百金,他自己都用的抠搜至极。
张嘴就是十盒,他怎么不去抢?!
大雪弥漫而落,整个京中都披上白裳。
沈霜月认下偷盗之罪,以嫁妆补足了孙家聘礼短缺,谢淮知气怒之下将人扔回祠堂自省,而他则是不敢耽搁,连夜命人抬着东西去了皇城司。
这一次他没再被挡在门外,见他的是裴觎身边的下人,名叫牧辛。
牧辛容貌俊秀,抱着长剑抄着手看他:“谢伯爷胆儿挺肥,居然朝着皇城司送礼?”
“误会。”
谢淮知哪敢担这罪名,连忙解释:“皇城司清正严明,我怎会以身犯法,我今日过来是特地求见裴侯爷的,顺便有与盐税案有关的情跟侯爷商议。”
皇城司大门巍峨,哪怕入夜也不时有人进出。
谢家抬来的东西实在太多,只片刻就招了不少人的眼。
牧辛挑眉:“行吧,进去等着,我去通传。”
谢淮知绷着的心神放松下来,连忙命人将东西抬进去。
牧辛领着他们进了前厅就转身离开,谢家主仆则留在厅中候着。
前厅正对着皇城司大门,朦胧夜色掩不住里间肃杀,只盏茶时间,二人就看到好几个人被五花大绑拖去了后面刑司,隐约不断传来的惨叫声让谢家主仆坐立不安。
“伯爷,裴侯爷会见您吗?”常书小声问。
谢淮知紧抿着唇,他也不知道。
裴觎其人行事无忌,性子也让人捉摸不透,他入京后只效忠景帝,除了与鲜少几人有些交情,别的这么长时间从不见他与谁交好。
盐税陋弊已经多年,所牵扯利益无数,这么多年都无人敢接手,偏他接了下来不说,还将朝中闹得人仰马翻。
这段时间除了户部的孙家,工部的余侍郎,兵部的两个侍中,还有中书的几个郎令以及闻羽伯、奉诚郎将都被牵扯了进来。
裴觎谁的面子都不给,带着皇城司的人四处抓人,就连雍老王爷都差点进来。
擅入王府,伤及皇亲,这事闹到朝上之后多少朝臣弹劾裴觎,可是景帝不仅不恼反而对他越发看重,反之弹劾裴觎的人当天下朝之后,就被人打断了腿扔进了护城河里。
常书小声道:“听说昨儿个孙家被抓之后就上了刑,这皇城司的人就是疯狗,一旦被他们咬住不见人命不松口,他们要是故意为难伯爷......”
“闭嘴!”
谢淮知眼神凌厉,那目光吓的常书一哆嗦。
“不懂怎么说话,回去领二十板子。”
常书脸上一白,连忙不敢再出声。
皇城司的前厅正对着大门并不挡风,不似寻常权贵人家还有风帘遮挡。
里间既无碳盆,也没人上盏热茶。
冬日寒风穿堂而过,只一会儿就将人冻得骨头都疼。
谢淮知裹着披风仍挡不住寒风刺骨,手脚都被冻得有些发麻,见久久无人过来,他忍不住想要起身去外间询问时,迎面就见两道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领头那人身着墨色大氅,面容冷硬迥俊,不似京中儿郎面白如玉,他肤色略深,眼窝深陷,高大身躯走动之间,黑鞶长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上。
曾经的奴隶印记被削掉后,裴觎额间留下一道青色疤痕,让他本就冷硬的长相更添了几分凶悍,他不曾遮掩,反将所有头发都以墨簪高绾露出整张脸来,张扬肆意的无所顾忌。
似是察觉他目光,裴觎抬眼朝着这边扫过来,眼尾凛厉让得谢淮知心头一颤。
“裴侯爷。”
谢淮知连忙起身。
裴觎神色淡漠踩着门槛入了厅内,径直走到上首位坐下,他身上那股子没散尽的血腥味吓得常书脸煞白,而他则是长腿一展,随意撩眼,道:
“你找本侯,何事。”
谢淮知脸上绷紧,庆安伯府是世代勋爵,谢老夫人与太后娘娘更是血脉亲缘,平日里他颇得太后看重,旁人见他也是礼遇有加,如同裴觎这般无视冷待实是从未有过。
可谢淮知也明白形势不如人,如今是他有求于人,且裴觎本就不是好相与的。
他只佯装没看到他冷漠,上前温声说道:“今日谢某叨扰侯爷,是为了孙家的事情。”
“之前舍妹与孙家定亲,实不知那孙侍郎胆大包天,竟敢贪污盐税蚕食民脂民膏,昨日孙家被侯爷所擒,我庆安伯府自是不敢与其牵扯。”
“孙家府中多是不义之财,也不知他们因此谋害多少无辜,伯府实不敢藏私,我今日是特地将之前孙家送给府中的聘礼送交皇城司处置。”
裴觎扫了眼院中摆着的箱子:“既是赃物,应有礼单。”
“礼单自然是有。”
谢淮知既是来皇城司撇清干系,当然早有准备,孙家当初送的那份聘礼有许多都不见了踪影,一时间也来不及找回,他只能补了足额的银钱,命人重做了礼单。
他朝着身旁常书看了一眼,常书连忙取出礼单双手捧着上前。
牧辛接过递给裴觎后,就见裴觎低头扫了一眼,等看清上面的东西后他突然笑了声,指腹摩挲着纸上字迹眸色寒凉。
“谢淮知,你是在戏弄本侯?”
谢淮知连忙抬头:“裴侯爷此话何意?”
裴觎甩了甩手中的纸:“三日内的新墨,沾了梅香的纸,怎么,是孙家秋末就有冬梅,香味弥久不散,还是你觉得本侯蠢得辨别不出字迹新旧?”
孙家是两个月前送的聘礼。
谢淮知脸色瞬变。
一旁的牧辛勾着嘴角:“谢伯爷,你既然知道孙家人进了皇城司,又怎么会觉得他们熬得住刑狱审问,别说是你们家这聘礼,就是孙家送出去的一根头发丝儿那都是已经记录在案的。”
“你们谢家这是贪了孙家赃物,拿这些搪塞我家侯爷?”
谢淮知心头一跳,他没想到裴觎会这么敏锐,更没想到皇城司早就审问过了孙家还拿到了礼单,他急声说道:“我绝无戏弄侯爷之意。”
“孙家送来的聘礼的确不是这些,是府中妇人贪蠢动了里面的东西,我担心那些都是赃物,便照着市价多了三成补足了银子,侯爷若是不信大可命人查验。”
见裴觎不为所动,谢淮知放低了姿态。
“侯爷,孙家贪蠹,谢家并不知情,我家夫人也是一时贪利才会如此,还请裴侯爷能够高抬贵手,放过我庆安伯府。”
裴觎原本神情散漫,可听到谢淮知的话后眼神瞬间晦暗。
“你夫人?”
“贱内沈氏,乃御史中丞沈敬显之女。”
裴觎指尖落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本侯听闻那沈氏曾是你妻妹。”
谢淮知脸色瞬间难看:“沈氏的确曾是我妻妹,但如今已是我夫人,当年她年少无知犯下大错,如今亦是我管教不严才会生了贪心,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哦,怎么教训的?”
谢淮知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常书就连忙抢先说道:
“我家夫人偷拿孙家聘礼,伯爷知晓后已经命人杖责,还将夫人关进了府中祠堂自省......”
裴觎疏懒黑眸陡然落下阴影,嗓音凛冽带着渗人的凉。
“牧辛。”
啪!
牧辛闪身上前,手中剑柄狠狠抽在常书脸上,
“主子问话,谁准你插嘴?”
裴觎原就没想着一两句话能说服沈霜月,可看着她毫不犹豫选择谢家依旧觉得气闷,他垂眸看她片刻,说道:“去换身衣裳再出去。”
沈霜月疑惑,就见之前退下去的夜鸢捧着些染血的衣物走了进来。
“谢夫人,这是侯爷命人为您准备的。”
沈霜月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她那日被抓进皇城司是来受审的。
裴觎心善对她高抬贵手,可对外总不能让人知道,而且连谢淮知都下了刑狱,她却衣衫整洁纤尘不染,谢家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多谢侯爷。”
沈霜月真心实意地道了谢,连忙拿着衣物进了里间,等手脚利落换上之后,就发现这身衣裳像极了她那日入皇城司所穿的。
不仅衣袖处有被炭火烧过的痕迹,连上面随处可见的干涸血迹都能以假乱真。
不愧是皇城司。
沈霜月将发髻弄松了一些,又将缠绕在手臂上的白布取了下来,之前烧伤的地方上了药,周围燎泡也不像那天夜里吓人。
这样回去可不行......
她咬了咬牙,伸手落在伤处用力一抓,脸上瞬间疼得苍白,而手臂上刚结了薄痂的地方被撕扯开来,鲜血顺着胳膊淌下来。
夜鸢只片刻就闻到里面血腥,她抬脚想要入内,就被裴觎伸手一挡。
“侯爷?”
“不用管。”
过了一会儿沈霜月从里面出来时,外间两人都佯装没看到她衣袖上多出来的血迹。
外面牧辛匆匆进来,“侯爷,谢家人来了。”
“来便来了,慌什么。”
牧辛忍不住看了沈霜月一眼,低声道:“谢家带了好些人过来......”
沈霜月刚开始还不明白裴觎那护卫的意思,更不清楚他为何看她时眼神中透着些怜悯,直到被带去了皇城司前衙。
看着被谢老夫人带着堵在前院之中的人,还有皇城司敞开的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她只觉得手脚冰凉。
谢家想要干什么?
院中谢老夫人扶着谢淮知哭的伤心至极,外间人指指点点全是议论之声。
谢淮知早无之前风度,他腿上全都是血,被人扶着都站立不稳,额前、颈间都能见伤痕。
他长相本是斯文俊逸,可只短短两日就像是被人剐了一层皮肉,面上都染了青灰衰败。
旁边站着的年轻男人怒斥出声:“你们皇城司未免太过无法无天,孙家被抓之后,谢二小姐只是新妇被你们带进狱中也就罢了,谢伯爷主动交还孙家之物,竟也被你们强行下狱。”
“孙家将账本塞进聘礼送去庆安伯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存心嫁祸,你们皇城司的人自诩最会断案竟这般蛮不讲理,居然还敢对谢伯爷用如此重刑?!等回去之后我定要参裴觎一本…”
“沈大公子七品编纂,连朝堂都上不去,不如让你父亲去参本侯,折子好歹还能送到圣前。”
沈令衡脸上瞬间铁青,抬头看着玄衣鹤氅,从金吾卫身后踱步而出的裴觎就怒道:“你敢羞辱我?”
“谈何羞辱,沈大公子不是七品编纂?”
“你!”
沈令衡气的胸口起伏,他身为沈家嫡子,早早就入了仕,前几年更是入了陛下的眼成了最年轻的中书官,在圣前行走可谓是风光无限。
可是半年前,他突然因为办差时出了差错被陛下当庭训斥,不仅被贬回翰林院,还当了最低品的编纂。
翰林院内本也算得上天子近臣,多的是能面圣的。
唯独沈令衡,他已经有半年没再得陛下召见。
裴觎一句话让得沈令衡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这才站于台阶上剑眸扫向外面。
“皇城司什么时候搭了戏台子,怎么,唱戏呢?”
金吾卫随着他话音落下佩剑一提,原本看热闹的那些人齐刷刷地后退。
刑部尚书白忠杰连忙上前说道:“裴侯爷,本官今日本是来皇城司提审贪污案证人,却不想来时路上遇到了庆安伯府老夫人,她言及他们府中寻到了盐运账簿,本官便同她一起过来。”
谢老夫人哭声道:“府中女眷贪了孙家之物,老身片刻不敢耽误寻到账本就送了过来,可是裴侯爷,你明知我儿与孙家之事无关,我谢家也是被连累的,你为何要对他动如此重刑?!”
她指着谢淮知血淋淋的腿,
“我儿是武将,将来是要领兵征战的,可你却伤他腿脚,裴侯爷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白忠杰忍不住摇摇头:“裴侯爷,你们皇城司下手未免太重了。”
外面围着的人议论纷纷,实在是谢淮知模样太过凄惨,而且这两日关于孙家和谢家之间的纠葛,京中也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那孙家的聘礼是送进了庆安伯府,可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将贪污账本也一并藏在里面,账本下落不明,只能怪那偷盗聘礼的沈氏贪心,这庆安伯是被她连累,怎么着也不该遭受这等重刑。
裴觎闻言看向白忠杰:“皇城司审案是不如刑部温和,否则白尚书也不会一桩瘦马杀人案,审到今日快两个月了还未出结果,不过听闻你最宠爱的那位姨娘前些日子突然暴毙,可是得了什么悬症?”
“本侯手里有擅长验尸的仵作,不如将她尸骨挖出来替白尚书验验。”
白忠杰脸上一僵,瘦马案是刑部从皇城司手里抢过来,因为和魏家有关一直压着。
他那姨娘好巧不巧就是魏戌那姨甥送来的,身段娇娆床上功夫了得,白忠杰很是宠爱了些时日。
可后来瘦马案爆发怕落人话柄,他直接命人喂了药让其暴毙,没想到裴觎居然连此事都知道。
白忠杰脸上笑挂不住道:“裴侯爷莫要与我说笑。”
“难道不是白尚书先说笑的。”
裴觎睥睨冷漠,平等地对每个人毒舌,
“当日孙家账本落在谢家手里,谢淮知更换礼单,隐瞒孙家之物下落,本侯是不该拿他?账本遗失数日,本侯若当真让人下重手,他此刻就该横着出来。”
“白尚书是怀疑皇城司刑讯的手段,还是谢伯爷也觉得,你被收押入狱是冤枉?”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