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刘楠余光的女频言情小说《我在急诊科那些年无删减全文》,由网络作家“白夜乌鸦”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接连发生在抢救室的诡异死亡,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也让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觉得有必要跟王主任谈谈。敲门进到王主任的办公室时,他正在电脑上写论文。对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可他依然装模作样的问我:“有事么小刘?”医院有两种主任,一种是主任级医师,学术职称,另一种是科室主任,行政级别,但科室主任基本都是主任级医师,否则无法服众,王主任则是心内科的一把手,全国首屈一指的心内专家。下午我顶撞王主任接收张雅入院的事,让他十分不愉快,眼下张雅果然如他所料,离奇死亡。说正事前,我先要为自己的无知与浅薄道歉——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主任,下午我有点莽撞了,对不起。”“哦?”王主任的语气很玩味:“下午有什么事呀?”“我不该顶撞您,自...
《我在急诊科那些年无删减全文》精彩片段
接连发生在抢救室的诡异死亡,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也让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觉得有必要跟王主任谈谈。
敲门进到王主任的办公室时,他正在电脑上写论文。
对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可他依然装模作样的问我:“有事么小刘?”
医院有两种主任,一种是主任级医师,学术职称,另一种是科室主任,行政级别,但科室主任基本都是主任级医师,否则无法服众,王主任则是心内科的一把手,全国首屈一指的心内专家。
下午我顶撞王主任接收张雅入院的事,让他十分不愉快,眼下张雅果然如他所料,离奇死亡。
说正事前,我先要为自己的无知与浅薄道歉——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主任,下午我有点莽撞了,对不起。”
“哦?”
王主任的语气很玩味:“下午有什么事呀?”
“我不该顶撞您,自作主张让张雅入院。”
“没事,救死扶伤嘛,你没错,是我错了!”
我一阵尴尬,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来取得王主任的原谅,索性换个话题。
“主任,我想请教您一下,害死张雅和18床病人的那个老太太,是不是那种...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你是怎么发现张雅身上跟着脏东西的?”
“刘楠,注意你的言辞,18床死于肾衰竭,张雅死于心脏骤停,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脏东西什么老太太,你也算是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怎么能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
行了,你出去吧,我还得赶紧写报告,向院领导申请调去精神科呢。”
这一番话让我脸上讪讪的,十分难堪。
桌上王主任的水杯已经见底,我拿起杯子去饮水机续水,顺便掩饰尴尬。
将满满一杯茶水摆在他手边,我陪着笑说:“主任,您就别笑话我了,我是真心向您道歉和请教的。”
王主任问:“不谈科学了?”
我认真道:“我相信科学,但科学是对真理的判断,而不是罔顾事实,执迷不悟。”
“嘿,你小子的漂亮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我态度诚恳,王主任脸色稍霁:“行吧,我再跟你说道几句,张雅和18床的病人确实是被那个老太太害死的,至于这老太太是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也看不到她,之所以下午不让张雅入院,仅仅是闻到她身上有浓浓的死亡的气息,你相信么?”
都这时候了,我还能不信么?
我追问:“主任,死亡气息是什么味道?”
王主任摇摇头:“我也说不出来,可能是当医生当久了,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培养出的直觉吧,那些身上跟着脏东西,体内没有病灶又病恹恹的人,离近了,我就能闻到死亡的气息,医院治不好这种人,所以我不同意接收张雅。”
“那您怎么断定她活不过今晚呢?”
“她身上的味道很浓郁。”
王主任突然盯着我的眼睛说:“现在,你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我吓得一哆嗦:“主任,你别吓唬我呀,您这意思,那老太太缠上我了?”
“不知道,可能你一直守着张雅又跟18床的病人说过话,沾了点不干不净的东西,总之你记住我的话,晚上12点到凌晨1点不要去查房,要是有条件,这段时间就搬出去。”
我刚来医院实习,还没在外面租房子,就住在科里的值班室。
听了王主任一番话,我心里毛毛的,虽然还有些匪夷所思,但听人劝吃饱饭,我决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住。
有心再跟王主任聊几句。
但他说该说的都说了,让我该忙啥忙啥去。
夜再无话。
第二天我想找王主任请假,出去找房子,科里四处找不到他,中午吃饭时才听同事说,王主任去外地开会了。
这次的学术会议,原本是科里一位姓李的主任参加,行李都收拾好了,早上接到王主任的电话得知自己不用去了,李主任骂骂咧咧来医院上班,骂了王主任一上午。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王主任仓促成行,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该不会,害死张雅和18床的老太太,还留在医院没有走吧?
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我还得在值班室凑合几天。
那天夜里十一点多,我做了个很恐怖的梦。
我梦到自己在值班室看书时,有人喊我:“刘大夫...刘大夫...”我爬下床,循声出门,只看到有个身穿墨绿色唐装的人,背对我站在幽暗昏沉的走廊里。
我问他是谁,他不回应,我走上前刚要拍他肩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扭头恶狠狠的瞪着我。
那张消瘦枯槁,十分可怖的脸,赫然是死去的18床病人。
我吓得半死,拼命挣扎。
他狞声质问我:“刘大夫,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
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攥着我的脖子,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听到他阴恻恻的嗓音:“既然你不肯救我,咱们就一起走吧,大家伙都在等你...”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感觉自己快被掐死了。
“刘楠,醒醒,刘楠你快醒醒。”
脸颊传来剧烈的疼痛,我就此醒来,值夜班的钱大夫正骑在我身上,一只手高高扬起。
见我睁眼,钱大夫放下手,关心道:“小刘你没事吧?
做噩梦了?”
我满身大汗,还没从梦中的惊恐中回过神,下意识点点头:“我梦见前天晚上抢救室18床的病人了,他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钱大夫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年纪轻轻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刚当医生的时候,也经常梦到那些去世的病人,并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后来见惯了死亡才摆脱这种心理压力,这是每个医生都要经历的过程,慢慢就好了。”
“是么?”
没来由,我想到个问题:“钱老师,你见过多少死人?”
“啊?”
钱大夫的神情有些腻味:“上百个总有个!
我也没数过,心脑血管疾病的死亡率很高,有些病人刚送到医院,还没来得及抢救就断气了。”
“那你能闻到死亡的气息么?”
钱大夫的脸蛋抽搐起来,显然被我的话题搞难受了。
他说:“什么死亡气息?
小刘你别胡思乱想了,刚才你差点吓死我,睡得正香就听见你在上面叫唤:对不起对不起,我爬上来一看,你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差点把自己掐死,你该不会有梦游之类的毛病吧?”
噩梦中醒来,我也没了睡意,正想跟钱大夫聊聊王主任提过的死亡气息,敲门声响起。
是护士站值班的小丽:“钱老师,出急诊了。”
“好的。”
回应一句,钱大夫扭头对我说:“走吧小刘,带你刷刷经验去,正好放松一下。”
是一位突发心绞痛的患者,救护车先送到急诊,我们将病人接回来,带到抢救室急救,就在18床,但忙碌起来我也没工夫瞎想,等病人情况稳定已经凌晨四点,我带着满身疲惫回值班室睡觉,再无事发生。
天亮后,我向领导请假,出去找房子。
医院附近的房子不便宜,接连跑了几家中介都没有我能承受的房价,只好先回医院再做打算。
在医院值夜班,闲不下来。
科里只需要定点查房,却断不了有急诊的患者需要急救,虽说我这种实习小医生没有处方权,有事也不需要我处理,只是跟着老师跑腿儿,但内科的值班大夫不多,有时候赶上急诊会诊分身无术,老师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交给我们负责。
就在我实习的第三天夜里,我经历了人生中最惊悚的事情。
那天晚上还是钱大夫值夜班,神经内科的一位患者犯了脑溢血,钱大夫过去会诊,九点多还没忙完,他让我回科里查房,有事情再叫他。
查房很简单,跟着护士每间病房转一转,监督吃药,测量体温,检测身体指标。
忙完后,得知钱大夫在开会,我便没去找他,独自回值班室看书,十一点准时睡觉。
迷迷糊糊被尿意憋醒,我下床去卫生间。
已经熄灯。
狭长的走廊只有当中的护士站亮着一盏台灯,放出微弱的光芒。
我经过时没看到值班护士小丽,我也没有多管闲事,毕竟科里的护士都是签了合同的正式职工,我只是来实习的,非但没资格管人家,免不了还得给人家打个水,带个饭。
卫生间里,我闭着眼睛放水。
“刘大夫...刘大夫...”正舒坦着,突然听到一阵飘忽的声音喊我名字。
我回道:“谁呀?”
“我。”
“你是谁呀?”
“18床的病人。”
是个苍老的女声,似乎就在男厕所门口站着,只隔一条门帘跟我说话。
一听18床我立刻打了个哆嗦,想到那晚的噩梦和死去的病人,但很快被羞涩带来的紧张情绪影响,因为18床已经换成昨晚心绞痛的患者,是一位老太太。
想到我在老太太面前尿尿,虽然隔着帘子,依然感到十分的羞耻。
“你有事么大娘?
你先回去,我一会去找你。”
“我脖子不舒服,想让你帮我按一按。”
“好的好的,你先回去,我马上去找你。”
男厕所外没了动静,我连老太太离去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放完水,我走出卫生间,一眼便看到昏暗的走廊尽头,冒着绿光的‘抢救室’光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医院有三种病房,一种普通病房,住着完成基本治疗,需要留院观察的病人,另一种ICU,也叫重症监护室,住着完成急救还没脱离危险期的病人,最后一种CCU,心脑监护病房,也就是俗称的抢救室,配备多重监护设备和抢救设备及药物。
凡是住进ICU和CCU的病人,基本到了无法自理的地步。
昨晚接收的老太太是心律失常造成的变异型心绞痛,虽然及时就医没有生命危险,但心脏衰竭供血不足,晚上我查房时她还昏迷不醒,怎么突然痊愈了似的跑到男厕所找我?
联想到曾发生在抢救室的两次诡异死亡,我心慌起来。
快步走到护士站,小丽依然不在,我看一眼挂在墙上的表。
12:45“小丽,小丽。”
我喊了两声,不知这死丫头藏哪睡觉去了,找不到人。
这时,我听到一阵呼唤。
“刘大夫...刘大夫...”依然是那飘忽不定的声音。
我头皮发麻,心跳飞快,望向走廊尽头。
一团漆黑当中,借着光牌冒出的微弱绿光,我看到抢救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声音似乎从里面传来。
两天的忙碌,我快要忘掉张雅的事情。
但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重锤似的一下下击打在我的心脏。
带手镯的长舌头老太太...浓重的死亡气息...十二点以后不要查房...所有让我恐惧的事情一股脑冒了出来,我感觉抢救室的门后藏着一个阴森的怪物,正透过门缝悄悄窥视着我,等待我靠近。
寒意攀上我的后背。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突然听到马桶冲水的声音。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护士小丽从女厕所出来。
见我在护士站的桌前傻站着,她诧异道:“找我?”
我赶忙问:“刚才你一直在女厕所?
有没有听到18床病人跟我说话?”
小丽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摘下耳机问道:“我听歌呢,你说什么?”
“...”稍稍无语,我说:“没事了,你盯着点抢救室,刚才好像有人喊我,再听到声音,你叫我吧。”
“是么?”
小丽看一眼护士站墙壁上,对应每个床位的呼叫灯,没有亮着的。
她拿起桌上的小手电,朝抢救室走去:“有人叫你?
我看看去。”
挺负责任的小护士。
我跟在她身后。
走到门口,果不其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我正要推门,护士站的内线座机响了,小丽将小手电往我手里一塞,扭头跑去。
“我接电话,你再查一下房。”
原本的恐惧被小丽一打岔,稍稍淡去,抢救室的地暖烧的很旺,门缝里传来的温暖气息驱散我心头的寒意,而且刚才的恐惧很大程度上缘于我一个人在护士站,此时在抢救室门外,想到躺在里面的十几位病人,都是活体,反而没那么害怕。
我按亮小手电,推门进去。
二十张病床被滑动式窗帘隔开,沿着墙壁摆成一圈,为了防尘,每张床位的窗帘都拉的很严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随着我的进入,呼唤声再次响起。
“刘大夫...刘大夫...我脖子不舒服...你快过来...”我径直朝18床走去,隔着帘子,低声问一句:“大娘?
你叫我?”
“进来...你进来...”我拉开帘子,手电照墙,探头看去。
穿着病号服的老太太躺在床上,一对泛着手电光亮的老眼直勾勾盯着我,呼吸机的面罩挂在脖子上,没有罩住口鼻,我甚至能看到她嘴巴里冒出的小半截舌头...老太太一直说脖子难受,又一副快被勒死的样子,我以为呼吸机面罩压住了喉咙。
快步上前,帮她把呼吸机摘下。
“大娘,好点了么?”
她的声音微弱:“脖子...难受...帮我按按...”我给人揉过肩捏过脚,就是不会按脖子,便左手托起她的下巴,手电照过去,没看到她脖间有异物挂着,只好帮她轻轻搓了两下。
“大娘,现在好点了么?”
老太太依旧虚弱道:“不行...来...我教你...”她缓缓将手抬到半空,有气无力,仿佛快死的样子。
我则完全下意识的弯了弯腰,将脖子送到她手边...突然,老太太的嘴角向上翘起,露出诡异笑容,眼中尽是戏谑。
那笑容和眼神让我耳边嗡得一声,头皮炸裂,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直觉感到这老太太有诡!
我猛地挺腰,却为时已晚。
一双枯槁却鹰爪般坚硬的手已经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骇得双眼暴突,伸手想要推开她,可触到她身上,才发现这行将就木的老太太的身体发僵发硬,完全不似活人,力气更大的可怕,我非但推不开,反而感觉脖间的‘爪’掐得更狠了。
我想要求救,却只能发出沉闷的‘咕咕’声,双眼不由自主的上翻,两只手本能的抠住老太太的手腕,竭力向两边拉扯,但胸腔里的窒息感正一点点将我的力气抽离身体。
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逐渐变得薄弱。
而除了无法呼吸那难以言喻的痛楚,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尿意...就在我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下一秒就要死掉时。
一个稚嫩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放开他!”
这个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掐着我脖子的双手立刻松开。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脑不知磕在什么地方,眼前一黑但没有昏倒,贪婪的大口喘息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丽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刘大夫?
刘大夫?”
“我...”一张口,喉咙火辣辣的疼。
掉在地上的手电指引小丽找到我,看见我的惨状,小丽急忙问道:“刘大夫你怎么...啊...”不知看到什么,她及时捂住嘴才没让刺耳的尖叫响彻整个病房。
是18床的老太太。
她的双手直直伸向空中,十根弯曲的手指保持着掐脖子的模样,不知是死是活,而真正让小丽恐惧的,是她上翻的白眼,以及吐出老长的舌头。
小丽满脸惊恐:“刘大夫,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这样?”
我说不出话,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拉着她踉踉跄跄逃出抢救室。
至于一动不动的老太太和其他病人,完全顾不上了。
护士站里,我惊魂未定,看到小丽的杯子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拿起就喝。
仰头喝水时,又听她问:“刘大夫,你的脖子...”我抓起她摆在桌上的手机,借着屏幕的反光一看,脖间有几个乌青的指印,与前日张雅脖子里的一模一样。
是戴镯子的老太太。
她害死张雅和18床的病人,现在又对我下手了。
我忍住疼痛,沙哑的说:“给王主任打电话,有脏东西,科里有害人的脏东西,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夜里十点,科室锁门,我疯了似的在桌上翻找起来,想要拿钥匙开门,逃离这间可怕的医院。
“刘大夫你别急,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更没心思把事情说清楚,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我,我不停颤抖,真相立刻逃到安全的地方。
“叮铃铃,叮铃铃。”
护士站的电话再次响起。
“你好,心内科。”
小丽接起,不知对方说了什么。
几秒后,她满脸诡异,将话筒递给我,上下牙齿打架:“找找找...找你的,王小楠。”
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却听到王小楠这陌生的名字,我觉得莫名其妙。
接过话筒,我含糊不清的喂了一声。
电话里,一个有些怯懦的童音说:“大哥哥,是我。”
声音略微熟悉,似乎是刚才我快要被掐死时,喊一句‘放开他’的小孩。
这时我才有些纳闷,这小孩刚才也在抢救室?
我没回话,王小楠又说一句:“大哥哥,刚才是我救了你。”
我反应过来,赶忙哑着嗓子说:“你在哪里?”
“我一会就去找你,大哥哥,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身旁,看着我打电话的小丽眼含惊恐,抖如筛糠,牙齿都发出‘咔咔咔’的响动。
她结结巴巴的说:“王王王...王小楠是是...是原先死在抢救室的病人...”王小楠也在此时问我,依然是那小心翼翼的怯懦语气:“大哥哥,你能不能...借我一口阳气?”
我的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挂掉电话,起身朝值班室走去。
小丽追在我身边:“刘大夫你你你...你别走,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进了值班室,我关上门,靠在门上闭着眼深吸两口气。
正要说话,又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不是值班室的门,是走廊里锁住的科室大门。
“张小霞,你到底对小雅做了什么?”
张母一把揪住张小霞的衣领,尖声痛斥:“你把女儿还给我,把女儿还给我。”
“婶婶你冷静点,我什么也没做。”
张小霞神情慌张,挣脱张母的手,一溜烟跑到墙角。
陈树劝道:“阿姨你先冷静。”
眼看张母不听劝,又要追过去厮打张小霞,陈树只好让张父想将她抱进卧室,冷静冷静。
二老离开,客厅里只剩我们三人后,陈树说:“张小霞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姐的死有蹊跷,昨晚她回魂跟我们伸冤,提了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相信你没有害他,可整件事跟你有关这是千真万确的,你最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意味深长的威胁,张小霞看看我又看看陈树,估计是察觉了后者才是做主的人。
她问:“我姐的死有什么蹊跷?
她不是肺炎病死的?”
“不是,不怕告诉你,你姐姐是被脏东西掐死的,一个戴着手镯的老太太,你对这老太太有没有印象...”陈树的话还没说完,张小霞已经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她结结巴巴说:“被被被被...被脏东西掐死?
我姐她...她她她撞鬼了?”
不等我们回答,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定是那间屋子里的脏东西,一定是的,她就是在那间屋里磕了脑袋!”
我急忙追问:“哪间屋子?”
张小霞没有立刻回答,捂着脸哭哭啼啼一阵,张父也回到客厅后。
她才说:“其实堂姐不是去找我玩的,我在纺织厂附近找了个男朋友,堂姐去帮我考察对象的,那天中午在我对象家吃了饭,下午在网吧打了会游戏,五点多的时候我就带堂姐回厂里,路上堂姐要上厕所,我让她在路边解决,她不好意思,我俩就去找附近的人家借厕所,正好看见一户开着门的人家。
门口喊了几声,家里没人回答,我俩就自作主张进去了,发现家里没有人,堂姐就去上厕所,我在外面等她的时候,突然听见她叫了一声,我跑进去就看见堂姐扶着墙,摇摇欲坠的样子,说是磕了脑袋,我问她磕在哪里,她说不知道,我扶着她坐在台阶上休息,后来她就不晕了,我俩回了厂里的宿舍,晚上睡觉时,她就开始头疼。”
“然后呢?”
“没然后了,第二天早上堂姐就坐公交回来了。”
说完,张小霞转头对张父说:“伯伯,我只知道这些,真的没有骗你们。”
本来还没什么,张小霞这一句保证却让我觉得多此一举。
正常情况下,说完张雅磕到脑袋的经过后,不应该追问这件事与张雅的死有没有关系嘛?
她却画蛇添足向张父保证,反而让我觉得她在撒谎。
我看陈树的反应。
陈树没有反应。
张父问:“小陈师父,你看现在...”陈树说:“张小霞,你还记得那天张雅磕到脑袋的房子在哪里吧?”
“这个...只记得在回厂里的路边,那是一片棚户区,我也不记得究竟是哪户人家了。”
“有个大概方位就行,你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陈树起身,口袋里摸了两把,惊呼道:“卧草,车钥匙呢?
我把车钥匙弄丢了?!”
“在我这呢,你睡觉时掉出来了。”
掏出钥匙在他眼前一晃,却没有交给他,王主任的A6是无钥匙启动,车钥匙在我身上,陈树休想再丢下我出去鬼混。
陈树要去张雅碰头的地方看一看,张小霞却要给张雅上香,再跟张雅父母说几句话,我们下楼在车里等他。
陈树宿醉未醒,瘫在驾驶位上。
我毫不客气的质问:“陈树,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找孤魂野鬼疏通关系,免得它们拦路,不让张雅回家。”
“需要去KTV?”
“你怎么知道?”
陈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不得陪人家玩高兴呀?!”
“那两瓶茅台呢?
你不说要给鬼喝么?
怎么从你身上冒出一股茅台味?”
“那...不得陪人家喝两杯呀?!
喝完酒,它们提出要去KTV唱两嗓子,这一群能吓死人的好兄弟,我不陪着能行么?
也没跑远,就在火葬场旁边的KTV。”
这种拿我当傻子的态度,让我十分恼火:“火葬场旁边开个KTV?
你他吗坟头蹦迪呢?”
陈树死猪不怕开水烫:“对呀,吃完骨灰拌饭就去坟头蹦迪,为了不让我酒驾,好兄弟开着灵车一路漂移,KTV里点还俩纸人陪唱。”
“是么?
你的好兄弟唱了什么歌?”
“《死了都要爱》。”
大爷的。
都把老子气笑了!
不知在家里聊了什么,下楼后的张小霞钻进车里,报了个地名,我正要导航,陈树说一句不需要便开车上路。
张小霞工作的纺织厂在保定下的一个县城里,离张雅家六十多公里,开车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纺织厂是七八十年代兴办的老厂,已经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
一路逶迤。
快到纺织厂时,张小霞指路,带我们去张雅磕头的那户人家。
陈树开车七拐八绕一番,最终车在一个老小区外停下。
张小霞说是棚户区,其实并不准确,应该说是六栋老式步梯楼加几排平房,关于步梯楼,现在常见的都是七层,但这片小区里的楼房只有四层,要追溯到施工技术只能盖四层楼的八十年代,而那几排平房都是几间屋子串起来的联排平房,十分破败。
门口停了车,就能看到几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坐在小区空地唠嗑,显然,这里几乎没有年轻人居住了。
张小霞说自己记不清那户人家具体的位置。
陈树让她形容一下大概的模样,比如门窗的颜色,好向户主打听。
见我们铁了心要找到那户人家,张小霞又改了口。
“要不...要不咱们先找找吧,只要看到我就能记起来了。”
说是要找,下了车,张小霞却很径直带我们走向棚户区,没有半点周折,最终停在一条胡同尽头的一座小院外。
铁门虚掩着,门上的绿漆被风雨侵蚀变得辩驳破碎,门旁是厨房的小窗户,沾满油污的玻璃有两块都烂了,厨房里黑漆漆毫无半点生气不说,门缝里甚至能看到小院中枯死的野草和蜘蛛网。
陈树问:“就是这里?”
张小霞点点头。
陈树推门进去。
半拉身子刚刚跨过门槛,他突然僵了片刻,不知感受到什么,但也没跟我们说,深吸口气,进入小院。
院中空荡荡的,除了地砖缝隙探出膝盖高的枯死的野草,只在墙根处堆着整齐的红砖,但砖头已经没了棱角,看上去推了有些年头。
这种平房是一条走廊的两排开几间屋子,‘串’字型的格局,进门是院,院后是主屋,主卧、卫生间、次卧。
主屋的木门只剩个门框子,可以看出门框应该嵌着防蚊虫的纱布,但早就烂的不成样了,主屋里只有缺腿沙发,没桌面的茶几,两个柜子。
落满灰尘,门窗残破。
一进主屋,陈树打个冷颤,感叹道:“真脏呀!”
没进屋时,我就意识到张小霞的话有些不对劲,此时听到陈树的话,我也旁敲侧击:“是呀,一看就是好久不住人的样子。”
张小霞脸色难看,陈树则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不知有没有领会我的暗示。
继续向里走,经过一间闭着门的小屋时,陈树伸手推门。
是卫生间。
一股子发霉的湿臭味,白瓷蹲便器上沾满莫名的污渍,钉在墙壁摆放洗漱用品的铁架子空无一物,锈迹斑驳,屋顶吊着没有灯泡的电灯底座。
还有一根手腕粗的铁水管,横架在屋顶中间,应该是房顶太阳能热水器的送水管。
陈树看看蹲便器,又看看屋顶的水管,转头盯着张小霞,再一次感叹:“这里...这里真的很脏呀!”
张小霞手足无措的样子。
“张小霞,咱们分析一下!
咱们一路来到这里,最少经过七八户人家,着急上厕所的张雅为什么不去别人家借厕所?
这样一间一看就好久没住人的破屋子,你俩还在门口喊了半天有没有人?
你觉得合理么?”
张小霞张张嘴想要解释,最终却一言不发,保持沉默。
“这里真脏呀!
脏东西的脏,一进屋我就闻到死人独特的味道了,看到卫生间的模样,我甚至能想到张雅头疼的原因。”
这些话是对张小霞说的,但她没有反应。
我问:“是么?
张雅磕到哪里了?”
“你蹲下。”
我找陈树的话做,老老实实蹲在便池上做出上厕所的样子。
陈树戳戳我的脑袋:“怎么样?
感觉到了么?”
我满头雾水:“没有呀。”
他又戳两下:“就是这个感觉,当天张雅应该像你这样蹲着,然后感觉有人踢自己的脑袋。”
他指指横在屋顶的水管:“你没发现嘛?
如果水管上吊着一个人,脚尖差不多就在蹲着上厕所的人的脑袋旁边!
张雅不是瞎子,她来的时候这里当然没有吊着人,因为人早就死了,吊在这里的......是gui!”
从医这么多年以来,和朋友聚会的时候,被问过最多的问题往往不是你见过最难治的患者是什么样子的,而是:你老在重症监护室工作,有没有遇见过什么灵异事件?
每次听到这样的问题,我都是呵呵一笑,回答有,而且还不少。
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说,医院的ICU(重症监护)应该算是最干净的地方,因为每天24小时都有专人来负责清洁和消毒工作,甚至在PM2.5最严重的时候,三甲医院也能保证你呼吸的每口空气都是新鲜的。
但从玄学的角度上来说,ICU却是最‘不干净’的地方,因为被送来这里的患者,毫不避讳的说,很多都是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就算靠着最先进的医疗手段把命抢回来,一出院,用不了多久也会撒手人寰。
所以我们这些医生大夫,私下里都会把ICU称为用钱买命的地方,你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你有多少存款。
从刚毕业实习的时候,我非常有幸被上京最有名的三甲医院挑走,成为同届毕业生中唯一一个进入‘某和’医院实习的幸运儿。
在医学界,这个医院几乎可以代表我国医疗的技术的最高水平,在这里实习过后,就算日后跳槽,也会被各大医院抢着要。
而我刚一实习,就被分配到了急诊!
我至今仍然记得,接待我的心内科王主任问我的第一个问题。
“你信邪吗?”
当时他把我问愣住了,我不明所以的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咱们做医生的,其实不是跟患者打交道,而是跟阎王爷打交道,从他的手里抢人,所以我问你信不信邪?”
我摇头说:“王主任,我相信科学。”
他只是诡异的一笑,说:“记住,晚上12点到凌晨1点,绝对不要去查房。”
我一脸黑线,问他为什么?
他却装神弄鬼的来了一句以后你就知道了,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王主任有点怪,差一点就说出:“您不太像心内科的大夫,或许精神科更适合你。”
可是当晚,我就深刻的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
当时是数九寒冬,是心脑血管病高发的季节,每年的这个节气都是急诊最忙碌的时候,急诊总共有20张床位,都已经挤满了人,抢救室门口的走廊里挤满了口音各异的患者家属,他们拎着铺盖席地而坐,有的低声哭泣,有的鼾声大作,有的低着头啃着冷了的烧饼馒头。
医院的门口停放着三五辆排队的救护车,可是抢救室床位已满,医院已经无力抢救这么多患者,我站在门口,跟救护车的家属说:“医院已经满了,大家可以去距离最近的某医院,他们现在还有床位!”
可是一个年龄四十多岁的妇女抓住我的手直接就跪在地上了,说:“大夫,我求求你了,我女儿今年才20多岁,她撑不住了,您救救我女儿吧!”
看着这个母亲声嘶力竭的样子,我不由的动容起来,偷偷问了站在旁边的王主任,说:“王主任,咱们还能不能再加张床位了?”
王主任说:“她活不过今晚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看着她母亲跪在冰冷的地上,我为她争取着最后的希望:“王主任,根据送交过来的病例来看,她可能有陈旧性心脏病,目前出现了房颤迹象,我们把她接了,先做除颤,然后挂上消炎的抗生素,是有很大把握救好的。
是很优质的患者。”
患者,在医院也分三六九等。
因为医疗资源有限,在患者过多,医院床位已经接近饱和的情况下,接诊人员往往会对送来的患者做初步的筛选,优先接纳可以救好的,最后再接纳那些病程繁琐,不易救活的。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好医疗资源。
说白了,能救的我们会尽力去救;不能救的,您趁早另请高明。
像这名房颤患者,实际上并不算很棘手。
见王主任不说话,我赶忙追说:”抢救室的7号床旁边那个旮旯,可以临时再塞进去一张床,还能放上去抢救设备!”说完,我自作主张的把患者接下了车,把临时的床位塞进了抢救室。
王主任把我拽到一旁,说:“刘楠,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我说医者仁心,明明可以在多救一个,你却见死不救,我看你才是疯了!王主任吹胡子瞪眼,说:“你把她接进抢救室了,却不知道会害死更多的患者!”
“她只是大叶性肺炎伴随房颤,又没有急性传染病,怎么会害了其他患者?你难道没看到,这个患者的身上有个人在掐她的脖子吗?”
王主任话音落下,刚好一阵过堂风吹过,弄的我有点冷。
我擦了擦眼睛,仔细朝着推床上的女患者看去,她此时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血压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即使已经上了呼吸机,但是她仍然呼吸困难,脸色已经有发青的迹象。
但我很确定的是,她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人’,有‘人’掐她的脖子,是无稽之谈。
终于,我还是说出了白天我没敢说出的话:“王主任,我觉得您不适合在心内科,您更适合去精神科。”
我扭头而去,他只是在身后说了一声:“你会后悔的!”
管他呢?
装神弄鬼。
根据病人的情况,她最严重的问题并非心脏,而是严重的肺部感染,根据CT片来看,她的肺部已经感染了将近60%,只剩下40%的肺能正常工作,呼吸科的赵主任立刻对她的情况进行了会诊。
除颤。
升压。
这一切动作没超过一分钟,在这些常年混迹于急诊的医疗人员面前,一切都是那样的信手捏来。
“刘楠,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吧?”
在对这名患者进行完抢救之后,赵大夫擦了一把汗,看着趋于稳定的心率和血压,问道。
我说是。
余光一扫,我注意到这名患者的名字叫张雅,只有21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问道:“这个床位是你加塞上去的?”
我也说是,毕竟我只是一个实习生,是没有权力这么做的,但是我受到的教育让我并不后悔,“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这么做违反了规定,等患者抢救过来,我自己辞职。”
“有意思。”
赵大夫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又没做错,为什么要辞职?
我看好你,现在患者的呼吸稳定了,抗生素也上了,接下来就是你们心内科的事儿了,去叫王主任来会诊吧。”
“我不想找他,他装神弄鬼的,一开始还拦着不让我接。”
赵大夫突然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张雅,小声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有人掐患者的脖子,还说我接了她,会害死其他的患者,赵大夫,您说是不是太可笑了?”
我话音落下,赵主任突然脸色一变,指着我说:“刘楠,你……”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但我觉得他的意思可能是说我闯祸了?
无所谓。
当他离开抢救室以后,我突然注意到张雅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血压骤然下降道70/35,这是相当凶险的信号!
我赶忙喊人过来,这次来的是王主任,他已经戴上了手套和口罩,拿着张雅的化验单道:“她静脉血里检测到体内的二氧化碳成分太高,上一些排碳的药,另外……”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有些害怕,“刘楠,你去找家属把病危通知书签了,还有医疗告知书。”
站在这里,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小跑着出门,看着情绪激动的家属,说明了张雅目前的情况。
张雅的母亲含着泪,颤抖着把字签完,问我她还有没有的救?
我说:“我们会尽力的,她目前肺部大面积感染,这是最棘手的问题,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
看样子,她的肺炎已经拖了很久了。”
“沈大夫,昨天白天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可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呼吸困难,说感觉像是有人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样……我们第一时间就去了当地的市医院了……”她母亲的话刚说完,我突然打了个激灵,也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怎么的。
我怯怯的问了一声:“您的意思是,只是一天,她就这样了?”
“是的。”
我嘀咕着说不可能啊,肺炎的病程不可能蔓延的这么快,60%的肺部感染,最起码也应该拖了三天啊,怎么可能一个晚上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
她母亲却坚定的说道:“她昨天白天还去打了羽毛球,一直都是好好的。”
“您刚才说……患者说感觉有人在掐自己的脖子?”
她母亲点头。
我装作不经意的噢了一声,解释道:“呼吸困难的患者都有这种感觉的,主要还是肺部的原因,您拿着单子去交一下费用吧。”
患者母亲一路小跑去缴费了,我站在抢救室的门口,看着手上的这几分告知书,突然又联想起了王主任在门口对我说的话。
“有‘人’站在她身上,掐她的脖子!”
“你这样做,会害死其他患者的!”
“她活不过今晚的!”
一个冷颤,我鬼使神差的走回抢救室。
抢救工作已经完成,继赵大夫之后,王主任把张雅第二次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抢救室里只剩下王主任一个人了,我拿着告知书和王主任说:“王主任,患者家属已经签字了。”
他嗯了一声。
我又说了一句:“她母亲说,患者昨天晚上感觉有人掐自己的脖子……您……”突然,王主任抬起头盯着我,用手指了指张雅的脖子:“你自己看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三枚手指印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吓得差点坐在地上,可我一眨眼,那几枚手指印竟又消失不见。
我怀疑是我的视觉出了问题,张雅的脖子明明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出现掐痕呢?
“你看见了什么?”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手指印,可是……又没了。”
王主任冷笑一声,说:“呵,年轻人,你以为你学了望闻问切,会扎针输液,就真有本事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人了吗?
你还差得远呢。”
我嘴硬道:“可是她情况不是已经稳定……小子,你别嘴硬,我说了,这个患者绝对活不过今晚,甚至很有可能会害了其他的患者,不信你就走着瞧。”
我撇撇嘴,说:“您说的太邪乎了,她血压正常了,房颤也消失了,目前呼吸也正常了,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转病房了,我就不信还能有什么突发情况,除非您故意跟我较劲,把她……你他妈觉得我会害死她?”王主任吹胡子瞪眼,拿着告知书就离开了抢救室。
不知小楠妈做了什么,陈树怒喝:“拦住她!
不能下去,就这样说!”
父爱深沉,母爱却更加直接。
死别之后的重逢,小楠妈哪里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就算这时候王小楠要她下去陪自己,恐怕她也会不顾一切的跟着王小楠离开。
听着这一家人的对话,我心里酸楚不已,突然想给父母打个电话。
童音不再怯懦,却变得异常落寞。
“爸爸,妈妈,钱叔叔说我已经死了,不能再给你们当儿子,你们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注意身体,好好工作,不要为我担心,我在下面很好的,爸爸,你不要总在外面工作,平时多陪陪妈妈,她一个人在家很孤单,以前都是我陪着,以后不行了,妈妈,你也别总让爸爸去沙发上睡,他工作很累的......”王小楠童年夭折,已经很惨了,与父母道别时却小大人似的不停叮嘱,别说小丽长泪横流,母爱爆发,我甚至听到陈树都发出沉痛的叹息。
“妈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是妈妈不好,没能照顾好你...”应该是小楠爸将陈树拉到门边,导致我听到他小声恳求。
“小陈师傅,求求您想办法帮帮小楠,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卖血卖肾我也给你。”
“你让我帮什么?
我不是神仙。”
这边刚拒绝小楠爸,那边又对王小楠说:“王小楠,时间差不多了,心愿已了,准备上路吧。”
“等一下。”
王小楠叫道:“我还有一个心愿,爸爸妈妈,我答应钱叔叔,等我病好以后请他吃鸡腿的,现在我请不到了,你们能拿我的零花钱帮我请钱叔叔吃嘛?”
“妈妈答应你。”
“谢谢妈妈,下辈子,我还想和你们做一家人。”
说完这句,小楠妈哭声大作,王小楠则彻底没了声息。
防火门从里面打开,双眼通红的陈树探头说:“进来吧。”
这是...轮到我上场了!
小丽将不停哭泣的小楠妈扶到值班室,王主任闻风而至,安慰痛苦至极的小楠爸。
陈树则递给我一盏沾满油污的油灯,用火柴点燃:“你捧着这盏灯下去吧。”
灯碗里不知道装着什么油,燃烧放出的气体呛人不说,还贼辣眼睛。
我扭头避开灯油气,尽量将灯拿的远些,没好气的问:“你让我咋下去?”
陈树一努嘴:“走楼梯呗,难不成抹脖子?”
病房有两个楼道,一个跟电梯在一起,日常使用,另一个则是备用的应急通道,平时锁着不让人走,楼道灯也暗着,只有总控室打开备用电源才会亮,陈树要偷摸在应急通道做法事,自然不可能让总控室开灯。
此时,应急通道里只有钉在墙上‘应急通道’指示牌放出微弱的绿光,能让人勉强上下楼,不至于摸黑摔死。
这种场面,让我一个人端着油灯下楼?
我的腿有些发软:“小陈师父...树哥...树爷!
真要去么?”
陈树异常坚决:“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你千万别给我撂挑子,否则我做法失败遭到反噬,我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那我下到几楼?”
“走到几楼算几楼。”
这话太玄乎,我必须问清楚:“这条应急通道就通到负一楼,而且负一楼是档案室器材室,防火门也锁着,我走到负一就行么?”
陈树摇摇头,说了耐人寻味的话:“我也不知道具体要走到几楼,你就闷着头往下走吧,到了你认为该回来的时候,吹了灯往回走。”
“我觉得三楼就差不多,你觉得呢?”
我们科室在十三楼,我能给自己定个下十层楼的标准,自我感觉已经很大无畏了。
陈树皮笑肉不笑:“不用我觉得,只要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你记住,你是送它们一程,不怕它们跟回来,你就放心大胆的玩那些糊弄鬼的小把戏。”
这他娘的!
真是要逼死老汉了。
“小刘,别婆婆妈妈的,赶紧上路吧。”
王主任催促一句,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
才下了三个台阶,我就停步回望。
陈树、王主任、小楠爸三人站成一排,脸色不一。
一个满脸诡笑,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对我投以同情和鼓励的目光。
昭君出塞,刘楠下楼。
一样的萧瑟,一样的不安。
我继续迈步,走到十三十二楼的中间,拐个弯,感受不到三人的目光,我几乎失去前进的力量。
陈树虽然不着调,但本事还是有的,心肠也是好的,可我也不是怂,陈树说没有危险的话得看怎么理解了,吃饭喝水也没有危险,但就有人呛死噎死不是?
万一我被脏东西吓到滚下楼梯,同样有摔死的风险,而且这件事不是生死那么简单。
真正让我害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在往下走会发生什么。
我背靠楼梯间的墙壁,一厘米一厘米往下挪,眼睛始终盯着楼下的昏暗。
感觉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抬头一看。
好嘛!
才走到十一楼。
我感觉自己快要扛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我非被楼梯里无孔不入的死寂逼疯不可。
我得回去再找陈树商量商量。
可一转身,我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不知何时,我身后多了三个穿着病号服的人。
一个是当天夜里我和钱大夫接手,后来被脏东西上身,掐我脖子的老太太,另一个长相陌生,是我从没见过的中年男人,而中年男人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这三人脸色苍白,表情呆滞,双目无神,与我隔着半层楼的位置,一动不动站在十一和十二楼的中间,浑身散发着诡异至极的气息。
乍一看到这三人,我吓得连尖叫的都忘了,双腿一软,靠着墙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回去的路被这三位堵着,往下跑,我又不敢。
抓住身旁防火门的把手,往下一按,稍一用力,门开了一条缝。
我瞬间狂喜,正要冲进11楼的普外科病房,可拉开门,愕然发现门后足足站了六个人。
与那三位一样的打扮,一样的神情。
我赶忙关上门,拉着把手一刻不敢松开。
我几乎吓到魂不守舍的地步,想要高声求救,却担心惊到这些位大爷,一拥而上将我掐死,我想给陈树打电话,却没有带手机。
就这样对峙几分钟,我将心一横,迈步下楼。
往下走了半层,再次扭头,果不其然,跟在我身后的不再只是那三位,应该是11楼门后的大爷们加入了队伍。
难道那个中年男人是在12楼加入的?
我觉得不是,看他拉着王小楠的亲热劲,应该也是我们科病逝的患者,搞不好生前还是王小楠的病友。
那12楼没有亡魂么?
稍作思索我便释然了。
12楼是皮肤科,很少有患者死在病房里。
搞清楚我所带队伍的成分与性质后,反而对接下来的路程有了浓重的担忧。
尤其是9楼,5楼,分别是儿科、妇产科,儿科的死亡率奇高,一来小孩子抵抗力差,病来如山倒,二来患儿不能主动说出病情,诊断难度很高。
妇产科更别提了,虽然现如今医学发达,生产意外大幅度减少,可架不住人家做人流呢。
其他科室的患者死亡是医生无能为力,妇产科的死者,大部分都是医生亲手干掉,每天不杀他七个八个,都没脸自称三甲医院的妇产科!
继续前进。
走到十楼时,我特意拉开防火门看了一眼,不出所料,门后空无一人。
曾经,十楼是我最害怕的地方,病房里住着各种不正常人类,但在医护人员的严防死守下,几乎没有病人自残的事情发生,也就没有患者病逝,毕竟精神病不会损害患者的身体机能。
9楼,不出意外,一群小孩加入队伍。
5楼,出乎预料,只有两位抱着孩子的女性。
就这样,我带着大爷们浩浩荡荡来到一楼,队伍看不到尾,根本不知道跟了多少,但我很确定队伍里没有王成奶奶这位罪魁祸首,也没有最先死在18床,被我梦到的那位病人。
我也顾不得他俩。
还有一层就结束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可当我下到负一楼时,才发现楼梯没有终止。
这一次,我真的不敢走了。
医院根本没盖负二楼,我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负一楼继续向下的楼梯,通往不属于活人的世界。
陈树让我闷着头往下走,到了我认为该折返的时候,就吹了灯上楼。
我觉得这里就是终点,我都把它们带到阴间的入口,够意思了吧?
一路走来,我紧张的喘气都不敢大声,此时却清清嗓子:“诸位大哥大姐爷爷奶奶,我就送到这里了,请...请各位上路吧。”
最近的一位依然与我保持着半层楼的距离。
我侧开身子,向它们做个请的手势。
它们没有任何反应,保持着呆滞的状态。
难道说,我只需要吹灯返回,不用管它们?
大爷们站的摩肩接踵,除了从它们头顶飞走,否则必然要跟它们产生身体接触,没有万全的把握,我哪敢贸然转身上楼。
我急的汗流浃背,抓耳挠腮。
清脆的声音传来,好像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动静。
“噔...噔...噔”由远及近,却不是有人下楼,还是有人从楼下,向我走来。
整个病房如同遭了一场细雨,潮气席卷而来,我感觉身上的衣服都变得有些湿乎乎的。
“哐当!哐啷!”
房间里好似多了个横冲直撞的危险猛兽,所有的家具物品都受惊般的不断发出撞击声。
陈树骂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紧接着,浓稠的黑暗里跳出一豆火光。
火光照亮了一颗光头。
不是陈树,而是柳长安。
他手里捏着根点着的小木棍,俊秀的眉目在摇曳的火光中看不真切。
“抱歉。”柳长安叹息着说。
陈树没理他,而是朝我喊:“快和你大姐沟通一下感情!让她歇会!”
“沟,沟通什么啊?”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舌头都捋不直了。
大姐虽然以前都很和善,但是现在明显不怎么和善了啊!
柳长安声音里带着点无可奈何:“这是你的因果,只能你来想。”
因果。
又是因果。
我脑仁疼,搜肠刮肚的想该说什么,陈树那孙子还一直催。
没有了柳长安的木鱼压制,房间内湿冷的气息越来越重,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刘楠你想死吗?!”陈树咆哮。
我吓得脱口大喊一声:“大姐!”
这开头喊出来,我倒是觉得压力没那么大了,有些话在心里憋久了,其实一直都很想说出来。
“大姐,咱们聊聊吧。”我平静了一下情绪,又喊了一声,而后在黑暗中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坐了下去,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手臂搭在膝盖上。
虽然我什么都看不到,但身边那种淅淅索索的动静,以及诡异的冰寒气息,让我知道,有什么东西靠近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虚无的黑暗说:“大姐,你家孩子,今年上初中对吧?”
“我得和您说句实话,我带我朋友过来,是想要让你魂飞魄散的。”
身边温度骤降,一只软踏踏带着水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那只手上的湿冷,穿透皮肤,骨骼,让我明白什么叫做冷到骨髓深处。
我压住想要跪下喊爸爸的恐惧,把一生的装逼之力都用在这一刻。
“大姐,周老板要是死了,就没人能给你孩子赔偿金,让他上学,生活,好好长大了。”
“我来之前,其实挺犹豫的。我觉得您夫妻俩都太不容易,太惨了。”
“那周老板缺大德的玩意,死了也是活该。”
“但是,我们主任,就是那个帮忙让你丈夫去理疗室照射红外线的王主任,你记得吧?”
“他跟我说,周老板得活着,我们才能帮您的孩子要到赔偿款。”
脖子上的手松动了一些,我满头冷汗,知道自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大姐,您信不过别人,那能不能信我一次?”
“我帮您夫妻俩要赔偿款,亲自把钱送到您家孩子手里。”
“或者,要是您有信得过的亲戚,那您托梦告诉我一声,我把钱送过去”
“唰啦……”
我恍惚听到水波荡漾的动静,紧接着,病房里的潮湿气息褪去,异味消失,那扼住我咽喉的手,也消失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
我不敢轻举妄动,怕又惹出什么麻烦来。可陈树和柳长安都不说话,实在是让我着急的如同热锅蚂蚁。
这到底是是成了还是没成?
给我个信号啊!
放个屁也行啊!
“哐啷哐啷!”
“扑通!”
“哎哟我艹!”
灯光亮起。
陈树趴在先前假道士在地上摆地摊一样放的那堆东西上,手里捏着个香炉,脑门扣一团香灰,鼻子不知道磕碰到哪儿了,还有点流鼻血。
这是……连假道士的香炉也不放过的意思?
这和我刚才在黑暗中幻想的那个临危不乱宝相庄严的形象天差地别,我一时间有点不想承认,这一坨丢人现眼的东西是刚才救了我的陈树。
陈树撅着个屁股嚎:“刘小楠,扶我起来啊!”
我只得晃动着软面条似的腿,过去扶他,第一下还没拉起来,多亏柳长安帮了把手,才把陈树弄到沙发上。
一开始我真没把他这虚弱样子当回事,只以为是摔的,也可能是装的。
可我随手用袖子擦掉陈树脸上香灰后,顿时吓了一跳。
这孙子的脸色白的和我身上的白大褂都要成一个颜色了。
我赶紧扶着他坐下:“陈树你这是怎么了?”
陈树有些喘不上气来:“快死了,去给我找棺材吧。”
我心下大惊,难道是刚才那东西太难对付,我添乱最后连累了陈树?
柳长安在旁边说:“他吓唬你呢,不至于出人命的。”
我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随即又想起周老板和秘书小梅。
小梅瘫软在床头柜边上,我检查了一下,确定她只是被吓晕了,没大事。
至于病床上的周老板还是老问题,导尿管又被堵了,看来大姐能放过我,却不可能让他舒坦。
刚才危急时刻我能出于职业本能动手给他换导尿管,可现在啥事都没有了,我对给周老板换导尿管这事就产生了严重的抗拒之心。
但是眼看周老板这再不处理就要活活憋死了,我只好按了呼叫铃。
护士来的很快,虽然先是被这屋子里晕的晕,倒的倒,还一堆乱七八糟香灰符纸吓了一跳。
不过,某和医院的护士就是专业素质过硬,马上就调整好了心态,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迅速给周老板处理好了一切。
完事儿了,人家护士还笑着问我:“你们这哪儿请的高人啊?今晚不错啊,都没断开,不用再给他缝合一次了。”
这护士长得不错,躺在病床上的陈树一秒内满血复活,十足风骚地单手搭着沙发靠背,给护士抛了个媚眼。
“妹子,鄙人陈树,要不要换个微信?”
护士看看他那颗闪闪发亮的光头,鄙夷的啐了一口。
“和尚还不老实点!”
而后就摇曳生姿的走了。
陈树如遭雷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哭丧着脸,像是摸到了一去不复返的桃花运——假如他有过桃花运的话。
周老板没事了,小梅只是吓晕,我终于有了闲心问几个问题。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到两个陈树的声音!”我回忆起来方才那短暂的惊魂时刻还心有余悸,又追问来一句,“还有那个什么‘因果’又是什么情况?另一个‘陈树’的声音也跟我说这个词来着!”
陈树又重新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里,那小脸白的像是被十个大姐姐压榨一整夜,眼下还带着两团青黑,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
他指指柳长安:“问他,别问我,我伤心着呢。”
柳长安还真是个好说话的,给陈树倒了杯水,开始给我解释那些问题。
“你方才应该是被迷惑了心神,所以才会听到两个陈树的声音。”
“另一个,就是你们口中那位‘大姐’。她可能是不想伤害你,所以想骗走你。”
我听得心里酸酸的,大姐都凶成这样了,还念着我的好呢。
“至于因果。”柳长安问我,“你觉得什么是因果?”
我回他:“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柳长安点点头:“我不清楚你和那位大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我想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就是因,或者是许多‘因’之中非常重要的那一个。”
这话我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
按照柳长安这意思,岂不就是我造成了大姐投河自尽,回来纠缠周老板报仇,以至于这么多人都想让她魂飞魄散吗?
柳长安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赶紧宽慰我:“并非是你害了她的意思。你可以当做是你的出现,影响了她的人生选择。”
我在心里咂摸了几遍,这不是和之前一个意思吗?
陈树的声音插过来:“你别钻牛角尖了,就记住你现在是唯一能救她的人就行了!”
“救她?你之前不是说,要让她……”魂飞魄散吗?
陈树撇嘴:“那是之前,现在你又和她有了新的因果,刚才你还和她有了约定,当然不能按之前的来了!”
大姐不用魂飞魄散,这自然是最好的,我问道:“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两个光头异口同声:“超度。”
我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要做的事情是最重要的。”陈树的表情严肃了一些。
我下意识坐直了,等待任务。
“完成你和那大姐的约定,把钱和大姐的魂魄一起送回到她家乡,然后,我们在那边办一场超度法事。”
我当即就有点为难。
从首都和山西往返一趟,再加上做法事的时间,这怎么也得三天。
之前王主任给我批假让我去保定,那是我们处理心内科的麻烦。
可现在周老板这个是泌尿科的,也不知道王主任能不能批。
我打了个电话给王主任,没想到他爽快的很,直接批了四天假给我,让我把事情办好再回来。
陈树一拍手:“行,就等这煤老板醒了要钱了。”
等待的过程里,陈树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柳长安兴师问罪。
“你刚才敲木鱼敲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停了?差点把咱们都害死你知道不?”
我问张母:“张小霞是谁?”
张父神情异样。
张母说:“小雅的远房堂妹。”指着张父又补了一句:“他家侄女。”
“这个张小霞和张雅的关系怎么样?”
“两个孩子的关系还不错,但小霞这孩子吧,小地方出来的,心眼比较多......”
张母越说越小声,显然顾及到张父的情绪。
倒是后者还算坦荡,主动接上话:“跟小霞没关系,她一不到二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心眼?是小霞的父母,我堂弟堂弟媳两口子有些刻薄,给小霞灌输些不该有的思想。”
关于这两家的关系,张雅的爷爷和张小霞的爷爷是亲兄弟,几十年前张雅爷爷带着一家到城里当工人,就此安家落户,张小霞这一支则在老家务农,头几年,两家还经常来往,每年的清明春假,张雅一家都要回老家与亲人团聚,但随着张雅爷爷年事渐高,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两家就没怎么联系了,到了两三年才见一面的地步。
张父在铁道局只是普通工人,连个小领导都算不上,可再不行也比老家人混得好,接济几次之后,老家的堂弟两口子只要有困难就向他开口,比如家里揭不开锅,头疼脑热的小病也要来市医院治疗等等,总而言之,就是把他当成冤大头,想尽办法占便宜。
张父心肠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但张母不乐意了。
就在一次堂弟开口借钱时,张母狠狠数落一顿,两家人断了来往。
可如果张小霞的父母有那种彻底不联系的骨气,也不会寄生虫似的赖在张父身上吸好几年血了不是?
后来还是厚着脸皮找张父求助,但没有以前那么肆无忌惮了,而在妻子的约束下,张父也不像以前那样咬着牙当滥好人。
可这样反而养出了白眼狼。
以前堂弟两口子有点小困难就找堂哥一家伸手,张父帮了忙,他们也会感恩戴德一番,可后来再张口时,总被张母刁难,他们就觉得堂哥一家嫌弃穷亲戚,即便有些事情,张父全力相助,堂弟两子也觉得他们没有尽心。
比如张小霞在保定上高中,要交两万借读费,堂弟没钱,让张父支援一把,张父表示爱莫能助后,堂弟在老家大肆宣扬,市里的哥哥变成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个月三千多的工资,连上奖金每年四万,居然连两万块的学费都舍不得给侄女花......
再比如张小霞高中三年,吃住全在张雅家,放寒假回家,张雅父母没给她买一身过年新衣服,堂弟两口子也要出去抱怨一顿。
人之初性本善。
张小霞倒是有点良心,毕竟在张雅家吃住了三年,心里还念着伯伯婶婶的好,可从小被父母灌输不良思想,心里也扎根刺不是?
张小霞性格木讷,学习一般,高考失利后,没有复读的勇气,却又不想步入社会打个小工,就在一次吃饭时,扭扭捏捏求张父帮忙,找关系把她弄到铁道局上班。
张父有这本事么?
还真有!
毕竟在铁道局干了一辈子,豁出老脸托关系给张小霞弄个临时工,再慢慢想办法混编制,不是不行。
只要钱到位!
张父当时就很隐晦的提点:“小霞,这个事不好办呀,估摸着得花十多万呢。”
张雅父母辛苦几十年,攒了二十来万的样子,留着给女儿置办嫁妆和养老用的,不知怎么被张小霞知道了,她一本正经的说:“伯伯婶婶,我家没钱,我知道你有,算我借你的,我以后挣到工资慢慢还你。”
张母一听这话就火了,本来觉得张小霞和她父母不一样,没成想胃口更大,居然惦记她家压箱底的老本?!
张母就说了几句气话,虽说没有骂人,却有些刺耳扎心。
“小霞,你一农村出来的姑娘安分守己打个小工不好么?跟谁学的这好高骛远的毛病?铁道局那是你能去的地方?”
话肯定不对,谁说农村出来的就不能去铁道局,就必须打小工?
但说张小霞则一个字都没错,高考三百多,家里穷成狗,不想做能力范围内的事,凭努力一步步改善生活,只想着赖住亲戚先给自己谋个好饭碗......
可张小霞不这样想,她觉得一辈子的好坏全看这一回了,这么重要的人生大事,伯伯婶婶帮个忙怎么了?
还是爹妈说的对。
伯伯婶婶看不起我们农村人。
转过天,张小霞回了老家。
半个月后,她又回来了,依然请张父帮她找工作,但没有原先那么大的胃口,只要别让她沦落到饭店端盘子的地步就行。
前后就是这么一档子事。
而两家大人闹得不愉快,张雅和张小霞的感情却不错。
至于张雅为什么在回魂夜不停念叨‘小霞’......
张母说:“前段时间小霞回来让小雅她爸找工作,可一时半会哪有合适的?她就在我们家住下了,后来我们在工厂给她找了个活儿,先凑合干着,上个月周末,小雅去小霞宿舍玩了两天,回来一直喊头疼,我们问她撞了哪里,她说不知道,过两天又不疼了,我们就没有当回事。”
说完,张雅父母盯着我。
可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与张雅的死有关。
给陈树打电话,没人接。
我让他们稍安勿躁,等天亮后再联系陈树。
搞了这么一出,我不敢再睡,就在客厅里坐着,不停给陈树打电话,直到凌晨四点多,他手机关机。
我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气息。
上午八点,我准备吃完早饭再见不到陈树就去报警。
正吃着,他回来了。
双眼迷离,精神萎靡,满身酒气。
我一闻就觉得是茅台的味,十分不满的问:“陈树,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打不通电话?”
陈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含糊道:“应酬,有应酬!你怎么样,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
“没有。”
“不可能吧?张雅没回来找你?”
提起这个我就来气,说好不会有任何危险和恐怖的事情发生,我却撞鬼了。
我想跟他好好理论一番,奈何张雅父母不在意我的情绪,立刻将张雅回魂,呼唤小霞的事情告之,并说了两家的恩怨。
陈树有气无力:“既然在头七夜里这么重要的时间喊小霞,张雅的死肯定跟张小霞脱不了干系,你们把她叫来问问就行了呗。”
张父立刻给张小霞打电话,很有心计的隐瞒真相,只说请她来家里吃午饭,商量换工作的事。
“白眼狼,一家子都是白眼狼,管吃管住养了她三年,她居然害死自己的堂姐。”
张母哭着痛骂。
陈树却说:“凶手...唔,凶鬼是那个老太太,张小霞肯定跟这件事有些关系,但张雅不是她害死的,否则张雅早就找她算账去了。”
张小霞的厂子有些远,坐公交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
陈树毫不客气的窝在沙发上补觉。
张父十分贴心,给他盖了床被子。
我趁没人注意,悄悄从陈树的裤口袋里掏出奥迪车钥匙,未曾想到又顺手带出一张收据。
某某KTV,消费2600元,开票时间为昨晚十一点二十四...
这个畜生,说什么去火葬场帮张雅买路,居然跑到KTV去了。
快中午,张小霞踩着饭点来了。
一个模样一般,打扮另类的女孩,一米六的身高,不只几天没洗的头发扎成马尾,头顶上能看到不少头皮屑,眯眯眼厚嘴唇,长得不算漂亮,穿得却十分嚣张,牛仔小夹克,厚皮裤,发糕鞋,都是色彩鲜艳,极具非主流气息的那种。
张小霞一进门就察觉到气压极低,好奇的看了看我,便要往屋里钻:“婶婶,我给姐上柱香。”
张母冷着脸说:“不用了,你过来,我们有话要问你。”
被我叫醒的陈树揉着睡眼,见了张小霞也不说话。
张父先问:“小霞,伯伯问你点事,你姐的死,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张小霞大惊:“我姐不是病死的么?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们?”
“不对,你没有说实话,昨天晚上是你姐的头七,我梦到她了,她一直哭着喊:小霞...小霞...”
张小霞脸色狂变:“伯伯,你别吓我,你是不是撞...撞鬼了?”
陈树终于清醒,阻止张父漫无目的的套话,直截了当道:“张小霞是吧?我叫陈树,你姐姐的朋友,你最后一次见你姐,或者跟她联系是什么时候?”
“我姐去北京治病前一天,我俩还有聊微信,最后见面,是一个多月前她去厂里找我玩。”
“那两天你们去了哪里,有没有发生某些特别的事情?”
“就在附近转转,没发生什么事。”说话时,张小霞不停偷看张父。
陈树又问:“那她头疼是怎么回事?你们出去玩事,她有撞到哪里么?”
一听‘头疼’这两个字,我发现张小霞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她低下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她试图隐瞒什么。
王主任肯定不会忘,故意瞒着我,我理解他的苦心。
我将小米和白面放在他桌上。
“这是什么?”
“刚才大姐跟我道别,送我的杂粮,你尝一尝吧,我们山西的小米很养人。”
王主任看看这两样东西,抬头笑道:“刘楠,你不会恨我没救你老乡,在里面下毒了吧?”
我当然知道他是开玩笑,想缓解眼下沉重的气氛。
我笑不出来,自顾自说:“都说我们山西人抠门,其实不抠,就是四面环山,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不出去,养成的小农意识,我们不占人便宜,也从来不让人吃亏,知恩图报,别人帮了我们,即便是小忙,我们也会尽全力报答,山西人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小米就是面,没有其他能拿出手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就是心里堵,替我老乡委屈,凭啥欺负我们?!”
“嘿!”王主任说:“听你这意思,跑掉的煤老板是我们河北人?别跟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没人欺负你们,面我留下,小米送给小钱吧,他胃不好。”
王主任懒得陪我矫情,下逐客令。
找到钱大夫,又是一番‘控诉’,他陪我唏嘘一阵。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没几天,我就抛在脑后。
直到钱大夫主动找到我,说他喝了大姐那两桶小米熬的小米粥后,胃里养的暖融融,再也没痛过,现在全家人每晚都要来一碗,让我再给他弄点。
我联系我爸。
两天后,顺丰快递送来两袋五斤的沁州黄。
当晚,钱大夫就在值班室熬了一碗,乐呵呵喝了两口,对我说:“不是那个味呀小刘,感觉不香呢!”
“不可能,沁州黄是古代给朝廷供的御米,康熙皇帝都赞不绝口,肯定比大姐自家地里种的好喝,应该是喝习惯原先的味了,你再喝两天试试!你看颜色就知道了,咱这小米金黄色,她那暗黄,还发白呢!”
话虽如此,我还是偷偷给我爸打电话,问他在哪买的小米。
沁州黄是四大名米之一,市面上不少假货,看着金灿灿的小米粒,其实是碱水洗出来的,电话里,我爸还训我一顿,知道我要送人,怎么会随便应付?都是他托朋友买的。
我没再当回事了。
直到五天后,又收到一个晋南包裹,三桶雪碧装的小米,我以为我爸放在心上,又找人买了点,便送给钱大夫,让他尝尝这次的味道。
钱大夫的反馈是:“没错,就是那个味。”
我联系家里,我爸却说,不是他邮的。
看那熟悉的包装桶,难不成是大姐送的?
我给她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大姐的小姑子。
我问,是不是大姐给我邮小米了?
她说:“嫂子让我邮的。”
“替我谢谢大姐,她现在还好么?”
小姑子沉默半晌,才说:“我嫂子死了,她去矿上找周老板要钱,失足摔进河里淹死了。”
我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回来第三天。”随后,小姑子说了一件我万万想不到的事:“五天前我梦到我嫂子,她说你同事想喝小米粥,外面买的没有我家的小米香,让我给你邮点,地址也是她在梦里告我的。”
“托...托梦么?”
“对。”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挂掉电话的,这件事给我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张雅一事后,我不再排斥灵魂的存在,只是大姐的这份淳朴的感恩之心,让我再一次感到了胸腔的憋闷,必须要为她做点什么。
我联系舅舅,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希望他能帮我。
舅舅问我:“帮你什么?”
我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要想,好好工作,别惹麻烦。”
那几天,我一直在思考能为大姐一家做点什么,甚至将事情告诉钱大夫,请他帮我出主意。
他给我五千块钱,让我转交给大姐的小姑子。
而我也悲哀的发现,似乎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眼瞅着到年根了。
那天上午,我下楼帮老师们取快递时,看到吴强领着一个女人走进住院部。
挺漂亮的女人,还有些眼熟,我想了好一阵,突然记起,她是周老板的秘书小梅。
这一对狗男女要搞什么猫腻?
难不成天寒地冻,吴强送给周老板一顶帽子取暖?
满腹恶意的猜测,我抱着快递进楼,狗男女也在等电梯,没发现我走到他们身后。
“你不用担心,我老大跟泌尿孙主任打了招呼,孙主任亲自给周哥做手术,没问题的。”
小梅愁苦道:“哎,我就怕孙主任也治不好周哥的病,我们在省里做过手术,可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那种事。”
“要相信科学,一定能治好的,只是这种病就算治好了,周哥以后恐怕也...”
说着话,吴强扭头打量小梅,眼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小梅正发愁,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哎,但愿吧。”
吴强不知打什么鬼主意,抬起右胳膊,左右看了起来。
发现我后,狠狠瞪我一样,随后放下胳膊,嘟囔一句:“出门没看黄历,撞狗了。”
我抱了好几件快递,胳膊都酸了,懒得搭理他,只是听他们刚才的对话,似乎周老板生了病,准备在泌尿外科做手术?
泌尿外科——生Z器的保护伞!
一定是周老板的JJ或者蛋蛋出了问题。
我幸灾乐祸,往前挤了挤,靠近那对狗男女:“怪不得一大早听见喜鹊的叫声,真是出门就有好消息呀,小梅,好久不见!”
只见过一面,小梅却没忘记我,扭头后,满眼嫌弃的扫我一眼,不再搭理。
“小梅,周哥生病了?什么病呀?”
吴强不满道:“跟你有关系?”
“毕竟是老乡,我得过去探望探望,顺便跟他说一声,有些人说他即便治好,恐怕下面也不行了,已经开始打他女人的主意了。”
吴强怒道:“刘楠,你什么意思!!!”
电梯门开,五六位白大褂簇拥着一位白大褂出来,我们赶忙让路,讨好声此起彼伏。
“副院长好。”
吴强进了电梯仍恨恨的瞪着我,我等下一班。
回到心内科,我把快递分给各位老师,又在钱大夫的抽屉里摸了他一包烟,撒腿往泌尿外科跑。
实习两个多月,在王主任有意栽培下,我也认识几个朋友了。
冲进泌尿外的办公室,找到一位关系不错的大夫,笑嘻嘻把烟塞进他口袋里。
老师扶扶眼镜,开玩笑说:“无事献殷勤,一包烟不能收买我。”
我拉个凳子坐在他旁边,凑过去小声道:“我就打听个事,老师,咱科里是不是收了一位山西的病人?姓周。”
“对呀,昨天晚上收进来的,哎对了,你不也是山西人么?你老乡?”
“对对对,他得了什么病?”
“你老乡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老师歪头看我:“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
“那是我老家的煤老板,我跟人家没交情,所以打听一下,过去拍拍马屁。”
“少来这套,我信你才有鬼了,听说他是李主任的病人,你们之间的矛盾可别牵扯到我身上,我养家糊口不容易。”
王主任为了我,颇费了一番功夫,只要有同事间的饭局,都要带上我,再让我找机会主动说几句我和李主任之间的矛盾,这也是为了把话传到领导耳朵里,让领导知道我不是刺头,当天李主任那几句话是打击报复。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跟领导解释清楚?
王主任说,这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传开了,领导心里有数,找上门去解释这些捕风捉影的事,领导还是会觉得,这小子挺跳呀,为了点没影的传言都跑我家来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王主任没后台。
我找的这位老师是外聘来的,虽然不想惹麻烦,但我眼巴巴找来了,问几句话又不是大事,他也不好抹我的面子。
嘟囔两句,他起身将我拉到没人的地方,一本正经的问:“你想知道啥?可不许让人知道是我说的。”
“放心放心,您就告诉我,周老板得了什么病?”
老师跟我耳语几句。
我差点笑出声。
周老板的东西断了!
周老板的主治是另一位大夫,我老师不知道具体情况,大概的了解,半个月前周老板在朋友家吃饭时,从高处坠落,没成想以骑马的姿势卡了裆,受了重伤,在当地医院手术后,也不知道怎么搞得,当天缝好的伤口,第二天就会裂开。
连续缝了三次都是如此,当地医院束手无策,只能劝家属给周老板转院。
这种事我听多了,网上就有个段子,说是一小伙去割抱皮,术前清理时,小伙看小护士漂亮,有点不老实,小护士不漏声色,等术后包扎,小护士蹲在小伙面前,衣领往下一拉,小伙看着眼前的白腻丰腴,刚缝好的线就撑断了。
我笑着说:“是不是他的秘书总在眼前晃,周老板难以自持的原因?”
老师说:“那是你老乡,你怎么幸灾乐祸呢?别笑,这个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有点邪乎...”
“锵!”
铜锣声炸响,将我从混沌一片中拉了出来。
我抬眼看过去,就见陈树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小巧的铜锣,铜色发红,显然是个旧物件了。
扎人外婆就被那铜锣声困在距离陈树半米开外,难以存进。
病房里阴风阵阵,我捏着蜡烛的手像是在不停地被人用针板碾来碾去,皮肉到骨头,都疼的锥心。
想到陈树再三叮嘱我一定不能弄掉蜡烛,我干脆两手将蜡烛牢牢的握在掌心。
烛泪滴落在手背上,发出“嗤啦”的一声,我眼见着已经被冻到毫无知觉的手背上升起一阵白烟,留下了一个烟疤似的血痕。
我心下一惊,赶忙把蜡烛倾斜了一些,不让烛泪往我手上落。这东西腐蚀性太强了!
“刘楠,你过来!”
陈树喊我的声音嘶哑得像喉咙里灌了沙子,他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涨红,满脸是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那个快要爆体而亡的倒霉蛋。
我抬脚就要过去,随后猛然想起来陈树之前和我说过的话。
不管谁让我走,都不能离开!
再联想到那次煤老板事件里,两个陈树的声音差点把我耍得团团转,它们是都觉得我好骗,所以又来骗我?
这也太看不起人了,别以为我们做医生的就没脾气啊!
我两只脚就跟生了根一样的扎在原地,对陈树的几声咆哮充耳不闻。
陈树见怎么喊我都不动弹,骂道:“刘楠你特么给我等着!”
他手里小巧到如同玩具的铜锣“锵锵”两声,我心口一疼,就像是有谁拧着我的心脏掐了一把似的,让我当场额头冒汗,眼前发黑,差点昏倒过去。
我心下大怒,这是什么意思,看我不受骗就要打击报复吗?
“哥哥,你去帮帮他呀!”
焦急的童声传来,我扭头,见那叫茂茂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把澄澈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玩意儿是骗人的,就又听他问:“哥哥,他不是你朋友吗?”
本来我是真的认定了这肯定又是歪门邪道在骗我。
可是,这孩子的话让我怀疑起来。
都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之前他就能直接看到他那个比容嬷嬷还狠毒无数倍的扎人外婆,那么现在,是不是他也看到了我没有看出来的真相?
我看看殷切的孩子,再看看似乎已经独木难支,强弩之末的陈树。
“陈树,你那天晚上拿着三千块去干什么了?”
陈树喊道:“去火葬场办正事啊!”
这么不要脸的,除了陈树本人之外,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了!
有了这个想法,我之前那有些看戏的心态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见着陈树脸上那块后来重新贴上的纱布,都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我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我过去了蜡烛怎么办!”我进退两难的问。
陈树敲锣的动作越来越慢,锣声也从最初的脆响到如今凝滞起来。
他用尽力气敲了一下几乎哑火的铜锣,脸色涨红地艰难说:“拿着过来,那边没事!快点,老子要没命了!”
我哪里还敢再耽误,赶紧就捏着蜡烛往他那边去。
结果,一只手突然在这时候拽住了我。
是孩子的爸爸。
“刘医生,你不能走啊!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我看着他那压抑着怒容的模样,听着他满是谴责意味的语调,要不是场合不对,真是要当场被他气笑了。
我想要推开他的钳制,可因为顾及到手中的蜡烛,两次都没挣脱他。
陈树在这时候哀嚎一声,我飞快看过去,就见他肩膀又多了一道伤口!
“你们这没事,让我过去,不然他就要死了!”
“不行!你是大夫啊!你应该救人的啊!”
“滚开!”我气急,一脚揣在他膝盖上,直接把他踹趴下了,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一手护着蜡烛的火苗,飞快跑向了陈树。
在接近陈树和扎人外婆的过程里,我感觉到手中的蜡烛开始发烫,到后来简直烫到皮肤都快要被融化一般。我以前不知道烧伤科患者是什么感觉,今天算是领悟了个透彻。
扎人外婆对我的仇恨似乎真的格外深,我这一靠过来,她就放弃了和她几次斗法的陈树,奔着我就扑了过来。
陈树在这个时候身形如鬼魅般的拐了个弯,从我身侧探手,把我口袋里的三角形护身符掏出来两三个,直接放到了蜡烛的火苗上。
原本拇指大小的火苗陡然化成冲天火焰,扎人外婆也好,我也好,陈树也好,甚至是这整个病房,都被笼罩在了这团浓烈的火焰之中。
我在火焰腾起的第一秒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很快我就发现,那火光接触到身体,就暖融融的,并不让我感到难受。
整个病房里,只有扎人外婆在这火光下,完全无法忍受,她在火光中像是个点燃的大号火把,扑腾来扑腾去,发出刺耳的尖啸,最后一头撞向窗户,扑进浓稠如墨的夜色里。
我手中的蜡烛在这个时候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丁点,在我的掌心融化成一滩烛泪,具有高度腐蚀性的液体烫坏了掌心的皮肤,在我陷入昏迷之前,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完蛋了,手烫坏了以后再也不能上手术台了。
我的意识就这么坠入到一片昏暗之中,很快的,有光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泼洒过来,照亮了我的视野。
很多人穿着黑衣,披麻戴孝在我眼前来来回回,看布置,像是个灵堂。
有人哭,有人跪,也有人敷衍了事,走个过场。
唯有一对眼熟的夫妻,带着个孩子,悲悲戚戚,真情实意。
我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想起来,哦,这是那个昏迷的小孩子那一家人。
可他们为什么要来给我下跪,给我哭。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我死了?
灵堂下方,孩子妈哭得快要昏厥过去,靠在丈夫怀里。
一个面貌模糊的人蹲在小孩身边,给了他一块点心样的东西。
“茂茂乖,这是外婆留给你的,拿着。”
小孩儿听话的吃了。
我极力想看清楚那个面貌模糊的人是谁,可面前的景物就如同一片被吹风吹皱的水面,荡漾起粼粼波光,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挤压重叠的样子,最后一个浪头猛虎下山般的向我砸了过来。
再睁开眼睛,只有一片洁白的颜色。
这里是病房。
“刘小楠?”
陈树贱嗖嗖的声音提醒着我已经回到人间。
他那张嘴跟爆米花机似的,叭叭叭个没完:“王主任他这怎么回事?怎么睁眼了没反应?是不是傻了?你们医院能治吗?”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位兄弟是个这么热心肠的人,有些感动。
陈树情真意切道:“王主任您可千万得治好他啊,住院费还是我给他垫付的,他得还我啊!”
感动个P!还是那个配方,还是那个陈树,我想挑起来打他!
可是,我这个时候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我不能动了。
明明可以看到,可以听到,脑子清醒,可我的身体就像是和我的大脑脱离开了一样,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我……瘫痪了?
不对啊,就算是瘫痪,既然我醒来能看能听,那我最起码该知道自己眨没眨眼吧?
可是我连眼皮动不动都感觉不到!
我正惶惶不安着,王主任低头玩要,那挂着油光的大脸充斥着我的视野。
他严肃仔细的盯着我观察了很久,最后问我:“小刘,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对吧?”
我多想回答他一句,哪怕只有一个字,一个不成字的发音也行。
可我做不到!
王主任竖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的移动了两次。
我的视线牢牢的黏住那手指,跟着它来回。
王主任长出了一口气:“醒了。”
“醒了怎么还一副傻子样?”陈树嘀嘀咕咕的凑近,把王主任挤开,我终于看清楚,他脸上又换了一块新纱布,神色焦虑不安,“刘楠啊,能听到哥哥说话吗?你银行卡密码多少,先把哥哥给你垫付的住院费和医药费还我行吗?”
虽然我感觉不到,但是从他的动作来看,他拍了我的脸好几下,好像还在掐我的鼻子。
我自己倒是没有窒息感,王主任从旁边伸手过来,阻止了他。
王主任训斥他:“你想憋死他?!”
“万一有点刺激他就能动弹了呢!”陈树摸摸鼻子,看样子对于没问出我银行卡密码这件事特别失望。
我刚醒来意识到自己情况的时候,还寄希望于他们俩能有什么办法救我。
可现在看这俩人都不靠谱的德行,我怀疑我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只能这么瘫在床上了。
说实话,这样还不如毫无知觉的植物人呢。
这样和被困在原地坐牢有区别吗?
大概是看我怎么都不像是能有多余反应了,两个人都从我的视线里退了出去。
我的眼前就又只剩下医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以及扣着磨砂板,发出柔和灯光的顶灯。
灯亮着,现在是后半夜,还是第二天夜里,或者其他的什么时候?
一无所知的感觉糟糕透了,我心里越发的烦躁起来。
医生的职称有初中高三个级别,住院医师(初级)、主治医师(中级)、副主任医生(副高级)、主任医师(正高级),再往上则是省内专家国内专家等荣誉头衔。
有一句顺口溜形容住院医师:吊丝中的战斗机,玩命干活工资低。
医学院毕业的学生,要实习满一年,才有资格申报执业医师,通过全国统考,再等一年才能拿到执业医师证书,成为初级的住院医师。
所以我在某和那阵,其实连心内科的战斗机都算不上,就一纯吊丝,可再吊丝,前面加上某和两字也变得高大上起来,只要拿上执业医师证,找找关系留在某和,并不困难,即便留不下,有着一层镀金,老家的三甲医院肯定是稳了。
能来这里实习,全靠我有个好舅舅。
可惜我不给力,非但没能留下,反而是被人家赶走的。
按照规定,实习医生要在医院的科室轮转,就是每个科室都呆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人肯要。
张雅一事,虽然我暴露了某些属性,让王主任有些腻味,却也因此建立深厚的革命友谊,主动将我留在心内,在我疯狂的拍马屁之下,反而成为他的嫡系,平时打发我跑跑腿,干点苦活儿,有好事也不会忘了我,尤其去内分泌科,必少不了我陪着。
“刘,内分泌那么多姑娘,你就一个都相不中?我看小刘就挺好,五百年前跟你是一家。”
“人都结婚了啊主任,你让我当小三去?”
“那冯师呢?家世好,学历好,目前还是单身!”
冯师,内分泌的大医生小护士们能把我生吞活剥了,因为冯师是内分泌里唯一一位男性!
没错,就是男性!
“男的怎么了?就是给你找个天天去内分泌的借口而已,你要不愿意献身,我可真把你撵过去实习了啊...你想想,我再进一步就有机会搏一搏院长的位置,等我当上院长,正职不敢说,科室副主任还不由你小子挑?你别走呀,我还没说完呢...你爸怎么嘱咐你的...”
得知我受到王主任看重,我舅舅专门带着我爸赴京感谢,我爸倒是嘱咐我,跟着王主任好好干,可也没让我卖P股去!
玩笑归玩笑,王主任待我确实不错。
有次他和普外科的李主任吃饭,特意带上我,而我也因此搬进李主任的学生家合住。
其实我不想搬,但科里不让住了,护士长总撵我。
刚开始,说什么总住值班室,不合规的。
我还纳闷,我又没住她家,碍她什么事可?!
我找王主任告了一状,护士长不再逼我走人,而是拐弯抹角劝我搬出去,说什么每晚住在值班室,值班大夫拿我当小弟使唤,一宿宿不得安生,早晚猝死。
可附近没有合适的房子,我总不能拖着纸箱子去天桥下安家吧?
护士长露出马脚。
“要不你先去小丽家凑合几天?”
“小丽是农村姑娘,比较保守,你不清不白的在她家住了半个月,她最近特别惆怅。”
“小刘,晚上那帮小丫头要聚会,让小丽带你去吧?”
每家医院,都少不了爱给人介绍对象的护士长。
但我和小丽是不可能的,别问我为什么如此坚决,你得知道护士们三天一个夜班,有人查岗不许睡觉的那种,如此频繁的熬夜,范冰冰来了也扛不住!
小丽满脸痘痘!
李主任的学生叫吴强,家里条件不错,独自在医院附近租了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最开始,他不想收留我,碍着李主任的面子才同意跟我合租,直到我办了新家,请王主任吃饭,吴强发现我和主任关系极好,转天就变了态度。
挺市侩的一个人。
但真小人总比伪君子来的痛快。
何况吴强不欢迎我,我依然隔三差五请他吃饭,不也是看在他是李主任学生的份上?
京都居,大不易,大哥不笑二哥。
但后来我离开某和,也是拜这小子所赐。
我搬进吴强家的两个月后。
那天还没下班,吴强打电话,让我晚上陪他参加个饭局,李主任也去。
既然李主任也去,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我的老王头肯定也会去,否则我凭什么参加李主任的私人聚会?
因此没问那个饭局的性质,很痛快的答应了。
快下班,吴强跑来找我,不由分说的拉着我就走。
停车场,坐进吴强的车里,他说:“你没跟你们主任说吧?”
“没有啊。”
“那就行,晚上介绍一位大老板给你认识。”
此时,我意识到王主任不会赴宴。
吴强要瞒着王主任给我介绍大老板,我本能以为是医药行业的老板,想通过我在心内捞点好处。
医药行业是暴利,这里不得不提一个为人诟病的职业,医药代表,说白了就是药厂的公关,想尽办法跟医生打好关系,多开自己厂家的药,而这里又产生一个回扣的问题,可以说市场上百分之八十的药品都存在回扣,医院的药房如此,路边的药店也如此,国内国外都如此。
这是不可能禁止的现象,因为目前就有这样的市场需求,只有某些特殊的管理办法能稍稍遏制。
有些科室,医药代表会将回扣给到开药的医生手里,有些则是科室统一管理。
比如我们科,王主早跟那些卖药的老板打过招呼,严禁私下交易,所有的费用全部交到他手里,他再以奖金的形式发给下面的医生。
听上去,老王是不是挺黑?
其实不然,这是为了杜绝科里的大夫私欲膨胀,胡乱开药,只有交到他手里,大夫们没个念想,才会按照正常的用量写处方——至于老王这一过手究竟捞了多少,鬼知道,为了和人赌气就随便买辆奥迪,肯定没少捞。
言归正传。
张雅一事之后,有不少卖药的和我套近乎,你说我一实习医生,连开药的处方权都没有,他们找我干嘛?还不是盯上我和王主任的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怎么知道我和王主任关系好?
其他医生说的呗!
所以说,为了卖个药,这帮人连间谍都用上了,我不警惕能行嘛?
我满脸严肃问吴强:“什么大老板?你要干啥呀?我可干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一实习的,而且老王管得超严!”
吴强切了一声,不屑道:“我让你干啥乱七八糟的事了?真有事,李主任也求不到你头上!别胡思乱想,晚上要见的,是你们山西的煤老板,李主任特意让我带上你,给你个结交的机会,怎么样,我老大够意思吧!”
亲不亲乡土情,出门在外,多认识几个老家的朋友没有坏处。
但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吴强何必多此一问?
我不想去,推辞道:“我还是别去了,我不太会说话,上不了应酬的场合。”
“所以你更得锻炼!人家几个亿的大老板,要不是在外地顾念老乡情谊,人家愿意和你一小大夫坐一起吃饭?你有啥可为难的?别墨迹了,咱俩赶紧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还洗澡?”
“有美女!你打算这样邋里邋遢的去?”
“哦。”
回到家,我把自己拾掇一番,临出门,吴强对我说:“刘楠,你真恶心,我瞧不起你!”
我没搭理他。
不就喷了点香水么!
动物界的雄性为了吸引异性,都要分泌点味道出来。
晚饭在一家私房菜,装修不算太奢华,却隐隐透着点古典范,胜在清静。
肯定是李主任选的地方,我老家的煤老板没这品味。
包间里坐着李主任和一位陌生人。
见我们进来,李主任笑着介绍:“小刘,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老乡,姓周,你就叫周哥吧,老周做煤炭生意的,一会你陪着好好喝几杯,你周哥一高兴,说不定送你十辆路虎车。”
周哥皮肤黝黑,五短身材,穿得倒是挺阔气,小衬衣小皮鞋一看就是高档货。
周哥跟我握手,手腕上挂着大金表:“好小伙,能在某和当医生,真给咱老家长脸!”
说着话,周哥拍拍我的胳膊以示亲热,而他的手粗糙有力,一看就是干惯粗活的人。
李主任那一句十辆路虎车是拿周哥开涮,老早以前的段子了,说我们山西的煤老板跑去燕京看车,售车人员见煤老板穿得跟个乞丐似的,爱答不理。
煤老板问:“这车看着带劲,闺女,多钱一辆?”
“这是路虎,一百多万呢。”
煤老板倒吸口冷气:“一百多万?燕京的车也这么便宜?给我来十辆。”
类似这样的段子还有很多,有煤老板买楼的,有煤老板生气,叫人扛来十麻袋现金的,还有煤老板出去应酬,不让他结账就翻脸的...
挺有意思的段子!
随便一个小煤矿的老板都是几千万的身家,脑子缺弦到何种地步,会认为几千万老板的见识不如卖车卖楼的打工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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