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敬玄阖眼，懒声。
“不识字，便先认字，念”
“是。”
沈枝应声，拿起那本千字文念出了声。
她念得磕磕绊绊，依着每个字的形状，连蒙带猜地读。
裴敬玄敏锐非常，那样多的词句，无论沈枝读错哪个。
他皆会蹙着眉头，甲锥一敲，继而再冷声指正。
白驹过隙，一个时辰过去。
沈枝出息长进，记住的字不少。
她隐约了解到裴敬玄身兼要职，事务繁忙。
见这位爷睁开眼，有起身离开的架势。
沈枝柔声开口，挽留住了人。
她有事要说呢。
毕竟已到第八日，总不能真的输给银环。
沈枝将外头送来的波斯卒果并一盅羹，妥帖端到桌案，乖柔小意：
“奴婢愚钝，学得慢，主子爷辛苦。”
裴敬玄看了看她，无用的意思，更无搭理她的意向。
不理人么？
沈枝朝案后的太师椅凑拢几分，胆子奇大，直接牵住他的袖袍。
裴敬玄眉尾一跳，神色未变。
沈枝浅声道：
“其实奴婢并非故意将字写得难看，是有苦衷的。”
说罢，她手心朝上摊开。
只见细腻圆润的指尖红点斑斑，是诸多针扎的痕迹。
她眉间弱弱，嗓子仿佛浸了潮汽的绸子，软软润润。
“奴婢打进院子第一天起，就遭了人妒嫉，时常往奴婢的衣物、鞋袜里偷放银针。”
“婢子猜不准是谁放的，回回都被那些银针扎到手脚，所以才握不好笔，写不好字。”
“主子爷如果不信，您看。”
说罢，女子素手扶着桌边，脚儿一勾，轻巧脱了绣鞋。
眼看祸害又开始作闹放肆，裴敬玄抬了手，轻松挥开被揪扯的衣袖，没留情面：
“大字不识，惹事功夫倒是一流。”
犹记着她昨日耍赖的几幕，裴敬玄直接了当戳破她。
“诸多狡辩，你欲如何？”
沈枝脚底微凉，料定他不会真看她的脚。
而被甩开一回，竟敢重新去牵他衣袖。
裴敬玄径直睨向她，犀利微寒的眸光不带任何折衷。
面对几乎能刺穿人的视线，沈枝恍若未觉，轻扯了扯手中衣角。
“主子爷，奴婢想换个院子住。”
裴敬玄扫向被拉住的袖子，声音幽冷。
“别以为爷留你于凌风居，便可放肆作死。”
看不出情绪，他沉沉斥她：“松开。”
沈枝不松，她委屈了神色，声音很低。
“您要是不救奴婢，奴婢不定哪天就被扎成刺猬，活活扎死了。”
“要是这样，奴婢还不如回翠华庭住呢.....”
裴敬玄没怒，扬了眉，气势威严。
“你胆敢威胁主子？”
沈枝摇头，脚下的罗袜愈发凑近太师椅椅。
被牵住的衣袖，亦摇荡得愈加明显，她声音软透了。
“婢子的命都是您的……如何敢威胁您。”
“只是婢子自幼家贫，没见过世面，陡然进这高门大府里讨生活，恐是哪里得罪了人都不知。”
“婢子想报您的恩，只愿老老实实当差，过安生日子，不想再叫人欺负了。”
“求主子爷照拂......”
裴敬玄显然未信，指节叩向椅子扶手。
一下，一下，沉稳中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出奇的，他多了平生里鲜有的几分耐性，想同她耗一耗。
“不过是调个院子，为何不找书青？”
沈枝天真无邪地看向他。
“因为太太对全府下了令，除了凌风居偏角的下人房和正院，哪处都不许我去住。”
“我若私自住到别处，抑或谁敢留我，皆会被罚。”
“届时奴婢违了太太的令，还拖累了别人，凌风居里怕是人人都不待见我了。”
她娓娓跪下，又摇荡了两下袖子，似晃荡人心神，漾人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