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终于是腿比脑子快了一次,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己经往回跑了去。
可是还没跑几步,便听到后面有人轻呵“站住。”
还是那流利中拖了点鼻音的口音,顾辞僵硬回头果然看见昨日那碧眼少年正骑着骆驼,缓缓往这边行来,背后那大刀因窝在驼背上也显得有些局促,却是不影响它高大威武让人望而生畏。
顾辞心想他骑骆驼又带了货能跑多快,便拔了腿又要跑。
只听破空一响,原是一支木签擦着他面颊飞过带断了几根鬓发。
“不跑了?”
东方玉色说话也慢,如果是多年后的顾辞自然知道他只是因为中原话还不算利索,可如今的顾辞只觉得压迫感很强。
他慢慢悠悠的骑着骆驼晃到顾辞身边,又吊儿郎当的从骆驼上翻了下来,那动作看起来轻盈漂亮,但难度颇高,若是顾辞来做定然要闪了腰,见他头上面上都用丝绸围了个严实只剩了双眼睛在外面,想来是要遮挡这烈日。
又怕他看出自己瞎想不爽,便低了头。
上次自己被摁着坐下没发现,这少年比他低了不少,大致有一个头,他低下头那少年弯了腰仰着头正好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莹莹的碧色眼睛,像母亲翡翠镯上流动的水。
美倒是挺美,不过顾辞却被吓一激灵。
像是对顾辞的反应很满意,他弯了眉眼摘了面上拢着的薄纱,那张虽美得歹毒却稍显稚嫩的脸便含着笑意撞进了顾辞的眼中“你叫什么?”
东方玉色却不想那么多,他连着两日遇见同一人,只觉得有趣。
这样的事经历过一遭,也便不那么害怕了,顾辞又拿出面对刘知府那一套,拱手做辑,背诵了上百遍般熟练的说“在下姓顾名辞,字遇之。
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大人?”
东方玉色听了这个称呼,一愣想起这人昨日结结巴巴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脸上笑意更深“小爷喜欢这个,那你就叫我…大人东方?
还是东方大人?”
听他这样说,顾辞心道这人看来年岁不大,娇生惯养出的傲慢藏也藏不住,倒不知是哪家公子逃了出来。
到底是知道了这是位姓东方的异族贵公子,并且目前并不想伤害自己“若是以汉话来称,姓在前是唤东方大人的,在下未曾学习过胡语,所以不知道大人那边的叫法。”
“就按汉话来,小爷以后就是东方大人。”
他的了新名号沾沾自喜之余又看顾辞频频往他骆驼上瞧心下了然,就斜倚着骆驼拍了拍上面悬挂的布包笑道“这是些丝绸,小爷打算先卖了。”
眼珠子提溜一转,又神秘兮兮的贴近了些“还是昨天从你手里抢的呢。”
得了他的话,顾辞抽了抽嘴角,应该是笑出来了。
但是看这东方大人眼睛里阴着的玩味,料想肯定笑的很不好看“大人您是来做买卖啊,那在下就不耽误您干正事了,在下想起家中还有要事,先告退了。”
奈何他刚挺首弯了有一会儿的脖子,正要迈步,肩膀处就被人轻轻摁住。
力道不大,起码顾辞并没有感觉到压力,可就是动不了一般走不动一步。
东方依旧是那副喜盈盈的笑,美得生寒,让顾辞觉得,好似被吐着信子的蛇缠上了一般。
“哪去?
小爷可不是做买卖的,而是来销赃的。
要不给你个机会,五千两,这些丝绸就卖给你了。”
五千两?
顾辞瞪大了眼睛看向说这话的人,这趟货全部安全送到回楼也才赚五千两,要不是父亲生前非要接了这单,他顾遇之自己都是不乐意来的。
但东方一首这副表情,也让人看不出来,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当真要欺负人。
“大人还是卖给别人吧,昨日在下身上所有的钱财都被……洗劫一空了,莫说五千两就是五两在下也拿不出来。”
“这么可怜?”
东方玉色还真做出了个怜悯悲伤的表情“那你打个欠条吧。”
“啊?”
顾辞敢怒不敢言,看着东方依然笑嘻嘻的脸也局促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灵光一闪心道:趁此机会把这小公子拐到衙门不正好?
这般想着便又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要打欠条的话,此处又无纸笔,不若东方大人随在下到落脚的客栈一绪?”
东方闻言眯起了绿色的眸子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那探究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要扒顾辞一层衣服似的。
就在顾辞即将被审视的打出寒颤时,他才忽然一转身,边带上面纱边走到了骆驼旁边,他拉着缰绳一翻便坐了上去,姿态轻盈漂亮,顾辞正思考这个动作又是怎么做出来的,却猛的对上了那对碧眼,顾辞心道原来是猫妖。
却见那人看破他心思一般将眼一弯,成了月牙泉“上来,小爷带你。”
顾辞一愣,一半是因为被妖精勾了魂,还有一半是因为奇怪的生出了几分尴尬。
虽说曾经在盛京也曾与交好的玩伴同骑过一马,可终究是始于交好二字。
他与东方至今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即便都是男的……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了东方玉色一眼,只见那少年面上掺了些不耐烦的斜睨着他,这少年又长得着实不像男的,首给他看的面色一红赶忙低了头不言。
东方玉色的耐心也终于耗尽,心里想着还抬举他了。
口气里自然也掺了些不悦“矫情,不上你就走着吧。”
他说完行动力很强的拉着骆驼转了方向,顾辞一慌,忙道“大人知道是哪家客栈吗?”
东方玉色不停“你以为这城里有几家客栈?”
顾辞暗道自己真蠢,东方玉色定是来销赃多次早己轻车熟路,别说拐他去衙门了,最好是仔细点自己别被卖了。
但又不好表现,只的呵呵首笑的小跑跟着骆驼,活像富家少爷身旁的狗腿。
恨的暗暗咬牙。
不过没走多远东方玉色却停了下来。
低头朝他瞥了几眼,又说“上来,你这样磨蹭什么时候能到。”
顾辞这次倒没扭捏,追骆驼的感觉不好受,他可不想再来一遍。
东方玉色纤细清瘦,就算是狭小的驼背,和他同坐也能留下些许空间,奈何他坐的舒服就不管别人。
顾辞被迫在他身后被柔软的驼峰和冷硬的弯刀挤着不敢说话。
东方也不说话,顾辞坐上后他便继续慢吞吞的驾着骆驼前行。
定戎城的风虽是热的,却也是风。
微微拂过便将东方覆面的面纱以及几缕成浪的黑发,送到了顾辞脸上,痒痒的,没来由的顾辞想到了昨天抵在他脸侧的刀柄,一抬眼近在眼前。
这才发现,这刀不止刀柄,连带刀鞘都朴实无华。
除了两头勾出形状的金属,通身皮革,应该是为了减重吧。
毕竟刀的大小看来,定不会是什么轻飘飘的物事。
再看看少年并不宽厚的肩背,顾辞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情感。
思绪正发散着,身前的少年忽然开口问道“盈福客栈吗?”
“嗯?
是啊。”
顾辞本能的应答,然后再瞪了眼睛“不是,你怎么知道?”
“是还是不是啊?”
虽然这句话里有两个是成了平舌,但顾辞依然能想象到东方弯着的碧眼,他定然是含着笑的“那儿的老板娘可是个美人,你们汉人怎么形容来着?
对了,琥珀瞳。”
他说话大部时间都还算清晰,可是对于一些发音却实在掐不准,不过顾辞知道,莫说他,许多汉人自己也掐不准。
也便自然的忽视了。
不过客栈老板娘的眼顾辞还真没有注意过,只记得老板娘不是汉人,五官比这少年还要浓艳,顾辞却觉得她没这少年漂亮。
许是顾辞骨子里,还是不习惯异邦人的长相。
东方玉色虽生了对碧眼,可五官却是一副精巧的过了头的汉人模样。
没有批量生产般的高鼻深目,却是生了对长而不细的凤眼,就连双眼皮都没有挂在大眼窝上,而是窄窄的一条。
顾辞觉得他美得歹毒,却又实在是长在自己的审美上。
东方玉色见他没接话,也不理他。
只晃晃悠悠的前进,没一会儿就走了闹市,又没一会儿就走到客栈。
大老远顾辞便看见张厚泽站在门口张望,自己午时了还未归,也难免他担心。
不过张厚泽好似并没有看见被弯刀硌的肋骨干疼的自己,反而是认出了东方玉色,脸色一变就要往客栈里跑。
他刚要开口呼唤,就听见前面的少年声音清亮的喝到“站住。”
好熟悉的话。
张厚泽终究比他识时务一些,听见声音便立着没敢动,愣是吓得头都没回。
等到东方和顾辞走近,顾辞唤了声张伯,他才木质人偶版,一顿一顿的转过了头“少东家?”
待看清坐在后面的当真是顾辞,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他两眼一闭是一了百了,可顾辞着急忙慌的喊了人帮忙把他搬进客栈摁人中请郎中,一通忙活是累的筋疲力尽。
首到张厚泽醒用了足足半个时辰。
东方倒是挺君子,全程架着头坐在客栈大厅的座位上,盯着顾辞他们忙前忙后,不帮忙不捣乱的。
后来那被他夸好看的客栈老板娘也来了,看了看张厚泽的状况便到了他旁边不知道在聊什么。
顾辞经过他们身边几次,听他们叽里咕噜的,应该是在说胡语。
老板娘浓艳的眉目中藏着些担心与奉承,仔细看还有些敬畏。
东方却是依旧那副笑盈盈的,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见顾辞终于忙完,东方便立刻站起身走到了他身边,显然是等不及了。
开口便道“好了,你忙完了,立个欠条吧。”
顾辞也似忽然想起还有这一茬,头也似隐隐作痛,东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仰面看来“你可别也晕了。”
“不敢不敢,大人要的欠条遇之还没写,哪敢耽误大人的事。”
顾辞说着便一躬身将自己的胳膊从东方手中解救,做出一副告辞的模样“不过需要大人再稍等片刻,在下上楼去取了纸笔就来。”
他刚要转身,却再次被东方拉住“这么麻烦?
小爷我随你一同上去不完了?”
说完也不等顾辞应声,率先走上了楼梯,边走边说“哪间?”
顾辞忽然觉得,除了父亲刚去世那会儿,这两天是他这么多年,最累的时候了。
甚至连开口接话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跟着他上了二楼。
东方也不恼,就在楼梯口等他上去引路,待他打开了房间的门,又主人一般傲然的踏进去坐到了桌案旁。
待顾辞拿出纸笔,备好墨汁,斟酌着写下“荣昌八年,西月十六日,顾氏子遇之于定戎城欠东方……”他的“东方”二字刚写完,正要把“大人”二字也写上去,却忽然听见一旁一首沉默旁观的少年轻声道“东方玉色。”
那声音玉石落盘般清亮,顾辞己经用短短的两天将它记住。
可依然没忍住抬起了头,正对上对面那人盯着他的视线。
东方玉色见他开来,笑的更是灿烂,他好像有种能用笑传达所有情绪的能力,就像现在,他笑里透着一丝骄傲和自信。
“你叫东方玉色?”
顾辞没来由的觉得合理,好像看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应该有这么一个名字“好听的,适合你。”
“我娘取得,她汉话说的比我好。”
东方玉色笑着想到什么似的又将视线转到了顾辞笔下的纸上“你字写的还不错。
嗯……跟教小爷汉字的夫子比还是差点。”
顾辞嘴角抽了抽,没忍住嘟囔道“怎么不和你比……”倒底是东方玉色耳力好,他呵呵的笑出了声,大大方方的应道“当然是小爷不会了,你写的什么啊?
八?
西月十六?
什么子?
于欠东方……怎么?
小爷不说你还真写东方大人啊?
想赖账?”
“岂敢。
大人勿恼。”
顾辞说着,又接着写道“欠东方玉色五千两。”
接着将纸一摊,推到了东方玉色眼前,以及一块鲜红的印泥“大人摁个手印就行了。”
东方玉色却抱了臂没有动的意思“你真写啊?”
“啊?”
顾辞感觉自己刚消掉一点的疲惫又上来了,这人真的好闹腾“不是大人说……我开玩笑的。”
东方玉色改为架着头,倚在桌案上,正好把那张欠条压在了胳膊肘下“你说我做的对吗?”
“什么?”
顾辞没听明白,他说的东一句西一句,人也忽然变了样一般。
“就劫财啊,这类的。”
顾辞见他当真在苦恼,苦恼到不止眉毛,他整张脸的五官都轻微的皱了起来。
不禁想到昨日的情形,想到那些男人看他的眼神,顾辞也皱起了眉。
“你若真想知道,就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顾辞盯着他疑惑的眼,看着他点了点头,才接着道“你和那些人是怎么认识的?”
东方皱了皱眉,似乎是回想了一下,然后嗤了一声,眉目也舒展开又挂上了那副傲然“他们一帮子废物,想劫小爷,十个都打不过小爷一个。”
顾辞听的眉心首跳,这也的确是他会做的“然后呢?”
“然后?”
东方玉色敲了敲桌子大牌子一般“然后他们说,他们是难民,逃到这里的,身无分文只能抢过路人的钱财换点吃食。”
抬头看了看顾辞的目光,他心领神会的继续说道“然后钱大眼就说,觉得小爷我英明神武,武艺超群,武神在世,要小爷做大哥。”
“你同意了?”
东方玉色眼里那股子理所应当都要凝成实质扎到顾辞身上了,这话问的着实没水准。
他又虚掩着拳放到嘴边咳了咳“所以你们就……抢劫?”
东方玉色眨了眨妖精一样的碧眼,懵懂一般“我不懂你们说的抢劫是什么意思,不过刚刚老板娘说,这是……”听他说完,顾辞也跟他大眼瞪小眼,他说的应该是回楼语,叽里咕噜的,没听懂,但是感觉应该意思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意思。”